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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罪恶之源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8 13:34:39      字数:4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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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泉乡种植烤烟,已经有十二个年头了。在那过去的十二年里,纵然不能令人心满意足,却也相安无事。
  而今年,不仅烟款和烟叶辅助款不能按时到位,还不断地出现这样和那样的难事。自从种植烤烟至今,还没有出现过烟叶中毒的现象,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故。
  可是去年秋季,马家坪村的一个姓黎的年轻人,因为背烟不慎摔倒,将双腿摔伤出血。年轻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对那点皮外之伤根本就没有在意,量定那点皮外之伤根本就不可能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谁知,就是因为他掉以轻心,造成了烟毒侵蚀,加之天气炎热,附加病毒感染,轮到惊觉事态严重,已经是为时晚矣。虽然倾其所蓄,下肢溃烂依然侵入筋骨,造成下肢瘫痪。
  和龙泉乡大部分山民一样,遇上这恶毒的秋季干旱,马家坪四周的大小山泉,也是近于干涸,少许的渗水,对于众多焦渴的心来说,可谓是杯水车薪,如果平分,人们仅仅只能润一润那因焦渴而灼烫得发裂的嘴唇。毫无疑问,马家坪的山民们,捉桶待泉、持瓢接滴、掘坑寻泽、你争我夺、强肉弱食,弄得哭骂四起,也仍然不能满足强者那被酷热烧灼得发烫而膨胀的心,还是得负累辛苦,到龙泉峡去背水,以解燃眉之急。
  姓黎的年轻人双腿瘫痪,病卧在床,家里所有的活路,都落到了年轻的妻子身上。遇上这要命的秋季干旱,生活用水,更是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妻子的肩上。
  一个妇道人家,也无力与人争水夺泉,而只有默默地到龙泉峡去背水。
  马家坪位于龙泉峡西南的高山坪上,离龙泉峡一上一下,来回有五十里地。年轻的妻子清早起来,料理了猪子、鸡子和耕牛之后,便是侍候丈夫、哺育尚在哺乳期的幼儿。
  忙罢了家务,就背上水桶,下龙泉峡背水,等到小坡一小歇、大坡一大歇,汗水流淌地将水背回家,已经是日头西斜,她整个人,因为流汗过多几乎虚脱,脸上白生生的令人不忍多看。那卧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年轻丈夫,常常因此泪水淌流,心中哭泣。
  尽管如此,年轻的妻子脱下拧得下水的湿衣服,草草地将自己擦拭一下,换上干净衣服——又得面带笑颜地侍候病卧的丈夫,也要哺育哇哇待哺的幼儿,还要挤时间忙于那永远也忙之不完的烤烟。至于家中的清洗收捡,天不下雨,人手短缺,也就顾之不及了。但是,她并无怨言。
  一连数日,年轻的妻子清早起来,忙罢家里的事情,就背上水桶而去。到傍晚,疲惫地淌着汗水归来,纵然辛苦愁惨,却也相安无事。
  昨天,年轻的妻子依然同往常一样,清早起来,料理完牲口,紧接着侍候丈夫和幼儿。之后,便拎上打杵,背上水桶下龙泉峡。她背上一气,就得停下来歇一阵缓口气。当她汗流浃背、艰难地将水背回家中,已经是日头西下——那待哺的幼儿,依然是躺在床里沿被丈夫护着,因饥饿而啼哭不止;年轻的女人,依然是搁下水桶,放下打杵,就慌忙脱下衣衫,一边擦拭着浑身的汗水,一边娇嗔地对啼哭的幼儿连连叫唤:“来啦来啦来啦,小乖儿不哭不哭哦不哭!”
  换了衣衫,抱过幼儿,掀起衣襟,将紫红的奶头喂到幼儿的嘴里。坐到床沿上,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幼儿,嘴里念叨不止:“吃吧吃吧吃吧,吃饱了乖哦!妈喂饱了你这小淘气,还要喂猪、喂鸡,还要喂你爹哩!”
  说完,她笑了,丈夫也笑了。
  幼儿不哭了。但因长久的啼哭,抽泣仍未退净,依然随着咝咝溜溜吮奶的嘴搐动,而牵引着整个幼小的身体。妻子和丈夫相视一笑——妻子笑得艰难,丈夫笑得苦涩。妻子笑着抬手揉了揉发酸的鼻子,丈夫的眼眶溢满了泪水。
  妻子说:“看,又来了!”
  “再不啦!”丈夫歉疚地说。可泪水,已经涌出了眼眶。
  妻子用手替丈夫擦着泪水说:“别这样。”
  丈夫将脸扭向床里应答:“嗯!”
  妻子问:“饿不饿?”
  丈夫的脸仍然没有扭过来:“不饿。”
  妻子说:“蒙谁哩?我都饿,你不饿?”
  丈夫扭过脸来,强颜作笑,但眼里仍然含着泪水,嗓音颤抖地说:“你活路重,背水、喂娃儿奶、下地、料理牲口。我呢?什么也没做,光吃不说,还拖累你。”
  妻子安慰着丈夫:“别这样,啊!”
  丈夫点头应答,可泪水,又悄悄地流出了眼眶。
  这对年轻的夫妻,正说着不是情话的情话,真情荡漾,情意缠绵。而那饿得发急的猪,见女人回来只顾喂娃儿、只顾侍候丈夫,而不搭理它这饿急的猪!一怒之下拱倒圈门,闯进屋来,气哼哼地拱向水桶……
  女人先是一愣,见水桶倒地水已泼洒,反倒显得平静。她双眼瞅了那猪好久,瞅着猪摇摆着尾巴哼哼唧唧地吧唧喝水,却也无动于衷。
  丈夫用头撞击墙壁,凄厉地嘶叫:“我该死,我该死呀!”
  头被撞破,血流到床上,所到之处鲜艳夺目,令人联想到那怒放的梅花。
  妻子对此漠然无视,依然两眼发愣地瞅着那猪哼哼着吧唧喝水。
  幼儿已经吃饱了,咿呀哇啦地冲母亲欢笑。可他的母亲,依然愣怔地盯着那哼哼着吧唧喝水的猪出神,对他的欢笑根本就不予理会。幼儿见欢笑得不到相应的回馈,急得他哇地哭了起来,女人仍然是毫不理会。
  女人眨眼之间,仿佛已经是灵魂出窍,直上仙界。从此,再也不过问人世间的事情了。她将幼儿放到床里沿,用手指头揩净幼儿的眼泪,幼儿欢喜得笑声打嗝。
  女人默默地来到门前,伸手从门旮旯里拽过一条绳子,投身门外、投身于天光夕阳之下。
  丈夫惊恐地大呼妻子的名字,却并未得到回应。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年轻的丈夫呼号爬下床来、爬到门外,冲苍天、冲群山,竭尽全力地呼喊:“救命啊——!”
  苍天并未理会,倒是群山怜悯,遥相传递着这撕心裂肺般的凄厉呼喊:“救——命——啊啊啊——!”
  一声咚响,导引丈夫确定了妻子所去的方向。他沿墙角爬到房后,见妻子站在房后的坎上,已经将头伸进了屋檐檩子上的绳索套款里。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不要——啊——!”
  妻子却置若罔闻地腾跳悬空,双脚弹动蹬甩,宛如即将着陆的蹩脚伞兵。
  丈夫喘息着竭力爬拢身去,意欲相救。无赖双腿已残,难能站立。他眼睁睁地望着心爱的妻子,做人生的最后挣扎。他努力地伸出双手,企图托住妻子的双脚,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伸出的双手,尺寸太短,根本就够不着妻子的双脚。于是,那微弱的鼻息,挟带着发自心底的呼唤,犹如轮胎里流放出的最后一丝微弱不堪的气息:“不——要——啊——!”
  妻子的双脚停止了摆动,丈夫的头也无力的伏到了地上……
  当乡邻们接到群山遥相传递的呼号,纷至沓来,这对苦难的年轻夫妻,已是气息全无、命归黄泉。而他们的幼儿,则安详地躺在床上,睡得恬静、睡得香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那头该死的猪,却已经拱倒了粮缸,哼哼唧唧地嚼得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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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卫民和陈贤忠获悉这一悲惨的噩耗,是在今天早上。通过交换意见,决定派人前去祭奠亡灵,安抚死者的家属。
  今天属于特殊情况,陈贤忠乐意拱手让车。
  可是,谁也不肯接受。
  周卫民决定亲自前往,却被陈贤忠劝住了。
  马廷山说:“这事是因为烤烟引起的,由主管烟叶生产的负责人前去抚慰更为合适。”
  马廷山虽然心怀叵测,这话却也不无道理。陈贤忠纵然一想到那悲惨的年轻夫妻,就寒彻心骨,但他还是断然受命。
  既然这起惨事是因为烤烟引起,李昌龙也不能缺席。这起惨事固然凄厉,李昌龙也并不胆怯心寒。他深信只有活人鬼大,死人却什么也没有。否则,就没有人死如灯灭的说法。
  陈贤忠和李昌龙驾车来到马家坪,徒步十余里,赶到那死难者的门前,那对年轻的夫妻,已经被装入草草钉就的木匣子中。那头惹祸的猪已经捉拿归案,被处宰杀,权作对亡灵的祭奠。
  那对年轻夫妻的幼儿,被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很惊奇地冲人们左顾右盼。这可怜的孩子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将是这个世界上的又一个孤儿。
  匣子的周围,围着一班年轻的男女和两对年老的夫妇,正悲伤地痛哭。啊,那一定是这对年轻夫妻的兄弟姐妹和双方的父母。
  陈贤忠的内心沉痛至极。他本身就承担着祭奠亡灵与安抚死者家属的使命,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安慰死难者的亲友。他静静地站在那入殓的故者跟前,深深地将头低了下去——略有停顿,他又神情肃穆地续上了二鞠躬、三鞠躬……
  他的鼻子发酸、喉咙作哽、眼睛艰涩。他急忙避开众人的目光,揉着模糊的双眼。而李昌龙,却显得目光呆滞、麻木不仁。
  这个李昌龙,难道他的内心,早已凝聚成冰?
  马家坪的支部书记来到跟前,递给陈贤忠一支烟——他却没有接。可是随之,他却从自己的衣袋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燃猛吸。
  马支书说:“都安顿好了,待会就下葬——没事儿。”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吗?
  回来的路上,陈贤忠除了内心的沉痛,还一直在琢磨着,为什么龙泉山四周的大小山泉,几乎全部干涸,唯独那龙泉观上的龙泉,却喷涌不息?
  难道龙泉山下,果真囚禁着亿万年前的龙族之王?北海龙王的小女儿,难道真的被玉帝压在了龙泉山下?来到龙泉观下,陈贤忠让司机停下。
  李昌龙从摩托车的导光镜上,看到陈贤忠停了下来,便立即刹车。他擦了一把汗,来到陈贤忠跟前,颇觉惊诧:“怎么不走啦?”
  陈贤忠递给李昌龙一支烟,自己掏出一支点燃。他仰望着那喷涌的龙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李昌龙望了望神情古怪的陈贤忠,又仰望了一眼那喷涌的龙泉,知道他是在为眼前的这场火烧火燎的干旱而忧心。
  可是,能忧来雨吗?
  陈贤忠不管。他的思绪正缜密地思索着。
  龙是神的化身、是水的主宰。它拥有无边的法力,是能伸能缩的海洋。它一旦施展法力,能使一片干涸之地,变成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这就是传说中被神化的龙。
  可是,那传说中被神化的龙,却离今天的龙泉乡太遥远了。而这喷涌不息的龙泉,却近在眼前——泉,集山脉之泽,由石缝喷涌,源远流长,清纯甘甜。龙泉,顾名思义,犹如连接地下海洋的分支干渠,日日夜夜,喷涌不息。那喷涌不息的龙泉,宛如母亲甘甜的乳汁,哺育了居住在这深山腹地的世代子民。然而,在这严重干旱的炎热秋季,这喷涌的龙泉,居然润泽不了那对年轻夫妻赛似金子般宝贵的生命!
  陈贤忠忽然明白,为什么这龙泉观上的龙泉会长年累月喷涌不息,而龙泉山四周的大小山泉几乎尽数干涸的真谛——龙泉观下,并非囚禁着亿万年前的龙族之王;北海龙王的小女儿,也并没有被玉帝压在龙泉观下——龙泉观下,应该有一条地下河床——那地下河床,将龙泉山四周的大小山泉,通过泉脉吸收,归为一统,由龙泉洞喷涌而出。
  啊,原来这一脉被世人尊崇敬奉的龙泉,居然也是一脉霸道的祸水!它吸收了周边的泉流,耀武扬威,肆意地喷涌挥洒,无端地浪费,却令龙泉山四周九岭十八岗的百姓,饱受这炎炎秋季干旱的焦渴之苦;而且,还残酷地夺去了那对年轻夫妻宝贵的生命!
  可恨,真乃可恨!
  陈贤忠万万没有想到,人有恶人、畜有孽畜,就连这水,也有如此恶霸的歹毒之源!他嫌恶地犹如避瘟疫,匆匆钻进车内,让司机立刻开车,离开这歹毒的罪恶之水!
  李昌龙摇了摇头,对陈贤忠的这一怪异举动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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