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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点火仪式

作品名称:龙泉观传说三部曲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6-02-25 00:44:07      字数:4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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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云渐渐散去,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这是连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景色分外秀美。放眼望去,起伏跌宕的群山,宛如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波澜,展示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绿色画卷。吴启贵面对着如此美妙的景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舒畅。
  他拎出铃铛,分别到牛棚、羊圈,给牛、羊戴上,放它们出来。于是,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便在这山区的早晨响起,优美、动听,经久不息。
  猪圈里的猪听见铃铛声响,急躁地吼叫着想翻越栅栏。但是几经努力,终归失败。
  吴启贵望了望排成一溜纵队向房后山坡走去的牛、羊,笑眯眯地来到猪圈前嗔怒地骂道:“狗日的猪,看把你们急的!”
  他将圈门打开,猪们便争先恐后地往外蹿。
  连续了半个月之久的阴雨天,不仅下得人们心里烦躁,也下得这班牲畜的心里发霉。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晴天——它们正好借这难得一出的太阳,晒晒身上的霉气,又能吃上带露珠儿的嫩草——那种欢欣劲儿,甭提多足了。更何况今天早上上坡,也没见那该死的狗队长压队,也不用担心它那坚硬的牙齿咬屁股了,何不放任一下呢?
  一班总是对狗队长不服气的公羊,不知不觉就下到了路边的包谷田里。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吠,使这班牲畜们为之震颤。还没有等它们醒过神来,狗队长已经蹿到了跟前,照准羊老大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口。羊老大咩咩惨叫,奔回了路面;紧接着,羊老二也咩咩惨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其余的几只小羊牯,虽然没有受到狗队长的惩治,也都惊骇地嘶鸣,退回到路面上。就连想从包谷田边超直,赶上牛大哥、牛大姐的猪们,也迅即刹住了脚步,规规矩矩地排在了队伍的尾端。嘴里固然老大不乐地直哼哼,却不敢逾越雷池。
  狗队长威严地吼叫着,沿包谷田边奔到牛大姐、牛大哥的跟前。那“汪汪汪”的吼叫声,在这班牲口听来,就是“咬咬咬”。这“咬咬咬”,并不仅仅只是针对弱羊、小猪,就连高大的牛大哥、牛大姐也不例外。
  “狗日的虎子!”吴启贵目睹着这场景,笑眯眯地骂道:“真是个狗日的!”
  狗队长一直监督着这班畜生全数到坡上散开,规规矩矩地吃草,才折身奔到主人的身边,纵身一跃,将两只前爪,搭在了吴启贵的肩上,尾巴摇摆不停,嘴里哼哼唧唧,像是向主人邀功,又像是向主人讨要什么赏赐。
  吴启贵亲热地拍打了一下狗头,又来了一句笑骂:“狗日的,走,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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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狗便一蹦三跃,欢腾地随主人回到了家里。
  “贵儿,赶紧给虎子弄点吃的,都把它饿坏了!”母亲见儿子领着虎子回来,立即关切地吩咐着。
  “知道啦!妈,你赶紧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换掉,小心冻病了哩!”儿子看了一眼母亲,心里一阵难过。他到灶房里,端出昨晚吃剩的包谷麺糊汤,用锅铲往狗钵里剜。
  “倒上倒上,给它吃饱!”母亲不由得叹息声声:“真是条义狗呀!这是咱家前世修来的福气呀!比人还聪明,只差会说话,要是会说话呀,指不定要比下多少人哩!”
  “妈,看您把它夸的?”吴启兰将一盆热水送到房间里,一脸怪相地说:“我不教它,它能有那么聪明吗?”
  “是,是你教的!”母亲关上房门,嗔怪地说:“你还不是想自个图清闲,让它替你放牛、放羊,你好去玩!亏你还好意思表功?那可怜的虎子,也不知道挨了你的多少鞭子!”
  “谁叫它不听话呀?”吴启兰振振有词地说:“不抽它,它就不会安分听话!”
  “你就安分?你就听话?你不安分、不听话,妈什么时候动过你一指头?还别说是用鞭子哩!”一阵水响之后,母亲又说:“还别说它是个畜生,就是人,哪有不犯错的?”
  “它能跟人比吗?”
  “它怎么啦?它比人干的活还多。那些牛、那些羊、还有猪,天天早晨赶出去,到麻黑,又一个不落地赶回来,还没见牛羊和猪子糟害庄稼!你说,它干的活还少吗?是吃了点好的?还是穿了什么衣裳?”
  “好好,它能穿吗?我明日给它弄套西装穿穿,让它也神气神气!”
  “又乱嚼了不是?”
  “您总夸它好嘛!”
  “它就是好嘛!”
  “是好是好!好像是它比我和哥都好似的——真是!”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要你往后别再打它了!它可通人性哩!今儿早起,它见又是打雷又是下雨,上前咬住我的裤管不让走,推也推不开,愣是要带上它,它才肯松口。你说这狗,唉——叫我怎么说呢?真是没得说的!”
  狗的耳朵极为灵敏,房间里所说的一切,它都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清楚楚。它能说什么呢?更何况,它不会说话。即使是会说话,它也是无话可说。作为狗,就应该尽职尽责地保护主人、保护主人的财产和利益。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狗!
  是的,虎子曾经挨过不少鞭子,也曾有过委屈。但那只是短暂的,而更多的则是受到主人的夸奖和赏赐。
  小姐出来拍了拍虎子的头说:“虎队长,行啊你!”
  虎子的尾巴摆得更联欢了。它最怕小姐,也最敬重小姐。是小姐抱回了它,喂养它,教会了它如何放牧;如何看管牛、羊,不让它们糟害庄稼。而且,小姐还封了它一个很大的官衔:虎队长。
  作为一条狗,能有如此的殊荣,狗有什么不乐意呢?狗乐意!同是畜生,牛只能吃草,还要拖犁耕地;羊也只是吃草,还要卖掉杀掉;猪子虽然吃些糠粉子之类的食物,最终不是被卖,就是被杀;唯独它虎子,虽然天天管管牛、羊和猪子,夜里守守夜,却尽吃好东西。这些年来,牛、羊和猪子走了一批又一批,它虎子仍然留在主人的家里,受命于小姐的麾下,当它的虎队长。
  “虎队长。”小姐对狗说:“吃饱了没有?”
  虎子将钵里糊汤吃干净之后,香甜地舔了舔嘴丫子,浑身扭动得像跳摇摆舞。狗说:“小姐,虎子吃饱了。”
  “吃饱了放牛放羊去。”小姐的话就是命令:“麻黑把它们一个不落地赶回来,少了一个,小心本小姐的鞭子!”
  “是,小姐!”虎队长领命而去。
  吴启兰见哥哥望着远去的虎队长痴迷微笑的样子,神气地说:“怎么样?咱们的队伍纪律严明,比那二鬼子强多了!”
  “是强多了。”吴启贵糊里糊涂地应答。随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样给它下死命令,要是遇上跑暴变天怎么办?”
  吴启兰说:“遇上跑暴,他比人还先知道哩!”
  吴启贵颇感惊诧:“真的?”
  “真的。”吴启兰说:“有几次遇上变天跑暴,雨还没来,它已经将牛、羊和猪子赶到了回家的路上;等雨一下,它们已经进到圈里了。”
  “真是神狗!”吴启贵由衷地感叹:“难怪妈总是夸它好哩!”
  吴启兰骄傲地说:“这是我的功劳。”
  吴启贵信口附和:“是你的功劳。”
  这时,置有香蜡纸裱的香盘,横陈在吴启贵的面前。他从母亲的手里接过香盘,来到烤烟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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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启贵今天点火。他今天的这种点火,远非亚运会、奥运会的那种点火,没有那么隆重、没有领导讲话、也没有领导剪彩、没有那么重要的政治意义、也没有那么大的国际影响——他今天所点的火,是烤烟点火。虽然同是点火,跟亚运会、奥运会的点火,却有着质的区别。
  土俗点说,他这是点小火,不是点大火,犯不着那么咋呼、闹哄。但是,固然是点小火,同样应该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点火仪式。实际上,针对烤烟来说,祭烟神,就是这山里人土俗的点火仪式。
  仪式,摆摆样子,走走过场,犯不着那么顶真。
  可是,吴启贵的母亲就要顶真。在她的潜意识里,祭神,可不是走走过场的事儿,也不能把它当作一种形势去应付;而要当作一件庄严、神圣且又肃穆的事情,去伺候。母亲对儿子解释说:“祭神,不是摆摆样子、走走过场的事儿,要从心底里规规矩矩地祭,可不能歪三扭四没得样子气!”
  在祭神方面,他虽然说不上十分谙熟,也绝非一窍不通。逢年过节,他都要在母亲的精心指导下,祭上一祭;尤其是这种上了烤烟,他在母亲的督促下,祭神就更加联欢了。妈说:“神是要祭的,不然,办事儿就不顺畅。”
  虽然,现在已经步入二十世纪末期了,那些曾一度污垢满面的神们,随着改革大潮的不断推进,被冲刷得面目一新而金光灿烂。这些年来,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种烟播种、烤烟点火,吴启贵在母亲的精心指导下,对神们并未少祭,可办起事儿来,照样跟初学作文的小学生所做的文章一样,文理不通。
  祭也是不顺,不祭,大不了也只能是不遂,又何必要低三下四地去祭那神们?
  “来,娃儿,给烟神磕头,求烟神保佑你,烤出上好的烟叶来!”母亲似乎看出儿子的心思,忙和颜悦色地拉过儿子,好言相劝。
  神是什么都知道的,连你没出声地想些什么,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母亲担心神怪罪儿子,连忙在心中帮儿子求情,求神宽恕。宽恕她的这老实巴交的、不太知事理的儿子!
  望着那已经点燃的香蜡,吴启贵仿佛觉得那一眨一眨的火星,正嘲讽似的冲他挤眉弄眼。他恨不能一脚将那香案踢翻,以解心头之恨。可母亲那对神的虔敬之情,并不逊于对他和妹妹的疼爱之心,他又怎么能执拗地违背而令母亲悲观失望呢?更何况,这炉子里的烟叶,是今年的第一批上架烟。开张发市的,也的确希望讨个好的吉兆。
  “磕啊,娃儿!给烟神磕头,求神保佑你,烤出上好的好烟。”
  吴启贵无可奈何地双腿跪下。母亲随之微笑着,点燃了烤烟炉炉膛里的柴禾。
  他对神们早已厌倦,自然就不会祈求那混蛋烟神,而是祈求更大的尊神——大发慈悲,保佑这一方烟农,都能烤出上好的好烟;保佑这一方烟农,不再被恶人欺诈!
  妹妹来到烤烟炉前,咯嗤一声笑了起来。母亲打了她一下,责怪道:“都这么大的丫头了,还那样没得样子气儿!”
  吴启兰笑得更联欢了。都什么时代了,还去过那作茧自缚的日子,岂不是傻透了顶吗?吴启兰可不那么傻哩!望着炉膛里红灿灿的火焰,她仿佛觉得自己的胸膛内正在燃烧。做人嘛,就要敢做敢为,活得轰轰烈烈,像那燃烧的火一样,直到热冷灰静,才可默守一方。
  吴启兰说:“妈,我不在家里吃早饭了。”
  她今天穿着得特别鲜亮。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衬衫,下穿一条乳白色的纶裤子,脚穿一双锃亮的半高跟黑色皮鞋,内衬一双洁白的丝光袜子——浑身上下,一尘不染,鲜亮洁净。
  母亲下意识地望了眼双手端着的香盘,然后,审度的目光,从那双锃亮的皮鞋上,渐渐上移,盯在她那秀美的脸上:“你要到哪儿去?”
  到哪儿去?总不会到月亮上去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个大姑娘要去的地方多着哩!怎么能丁丁点点都对妈讲得清楚明白呢?那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更有那眼神,简直比那数九寒冬纷纷扬扬的雪子击打在脸上还要难受!又不是看窃贼哩!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人?她向背后一丢散落于胸前的乌黑长发,没好气地说:“到美国去!”
  “你……”母亲被噎住了,许久之后才叹息着说:“你可不能老叫妈为你担心啊!”
  “谁叫你担心啊?自找的!”
  他急忙上前劝走妹妹,又去劝母亲。他清楚,这几天抢着打烟,赶着上架入炉,母亲本来就累得够呛。今天,母亲为了拜菩萨,还起了一个大早床,淋着雨,来回跑了十多里路。唉,他打心眼里心疼母亲啊!
  “妈,您昨日晚上肯定没睡安稳,赶紧去睡会儿。”吴启贵说:“这早饭,我来做。”
  母亲说:“你要招呼炉子里的火哩!”
  “不碍事儿。”他说:“搅糊汤嘛,火一点燃就行了。”
  母亲担忧地说:“你可莫弄得跟去年一样啊娃儿!这一年累上头,全指靠这烟哪!”
  “妈,您放心,今年是今年,哪能弄成去年那样?这烤烟的窍啊,我早摸清楚了。”其实,烤烟究竟有没有窍?他至今仍然是两眼抹黑。他虽然明知不该,却要违心而为。他认为只有这样违心地编排,才能使母亲那颗悬挂着的心落到实处。他今天才明白,做一个不撒谎的诚实之人,是那样的艰难!
  母亲望着老实巴交的儿子,心疼地说:“娃儿,你可不能累坏了身子呀!”
  “小娃儿的力气,去了有来的。”
  听着儿子这句既简单,也土俗的话,母亲禁不住笑了。可是瞬息之后,却又叹息声声地说:“不小啊,二十四呀!”
  儿子挠挠后脑勺说:“二十四在妈面前,还是奶憨儿!”
  母亲被儿子的窘态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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