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5

　　皇藏峪煤矿附近有四号沟、杨寨、潘寨、仁义四个村，其中离皇藏峪煤矿最近的要数仁义村，距矿门口仅二里地。
　　皇藏峪煤矿大门口两侧的饭店、商店、杂货店，大多数是仁义村村民开的。这个村的人最大的优点是讲义气，团结。但他们有一个最大的缺点——护窝子。你千万别惹他们，一旦惹了他们，非找你拼命不可。
　　仁义村的人确实很仁义，要饭的去他们村，如果赶上该吃饭的时候，这里的人便拿出刚做好的饭菜给要饭花子，如果不该吃饭，他们会给要饭花子一些物品。所以，不少要饭花子慕名前往仁义村，他们知道到仁义村就有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人分三六九等，仁义村的人也不都仁义，也有不讲道理的人。仁义村共有五个不讲道理的人，他们分别是村东头的大毛、村南头的玉力、村西头的三闹、村北头的梁子、村中间的五河，他们五个人号称“仁义村五霸”。这五个人常说，春秋时期有“春秋五霸”，我们仁义村也有“仁义五霸”。谁要敢欺负我们仁义村的人，我们“仁义五霸”定叫你瞬间倒地，血流成片。这五个人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把自己跟“春秋五霸”相提并论。人家“春秋五霸”都成就了一番霸业，可“仁义五霸”因胡作非为，其中四个人先被逮进镇派出所，后被送到县看守所，只留下“一霸”村中间的五河。以前，“仁义五霸”经常到矿门口饭店喝酒，也曾跟矿上的职工发生过口角，甚至打斗。最后被饭店老板劝走。
　　自从“仁义五霸”中的“四霸”走进了看守所，剩下的“一霸”五河形影孤单了，他没事时就到矿门口饭店喝酒，喝多了就哭，甚至摔饭店的盘子、碗，好在盘子碗值不几个钱，加上饭店的老板多是仁义村的人，他们知道“仁义五霸”从不刁难自己村的人，所以，仁义村的人对这五个人印象还不错。如今，见“五霸”只剩下“一霸”，他们能体会和理解“一霸”五河的心情，五河在饭店吃饭喝酒，从不耍赖，比如赊账或者不给钱，这事五河从没做过。他不止一次说，没钱就别进饭店，赊账吃饭，那跟要饭的花子有啥区别？
　　半年前，五河跟着村里其他人干起了瓦工，虽说辛苦点，但一天不少挣钱，总比整天在家游手好闲强。五河最近干活的地点在皇藏峪煤矿矿门口附近，他们中午不回家，就在矿门口饭店或者小吃铺吃了。别人一顿饭四五块钱，多者十块钱左右。五河一顿饭得在十五块钱左右，他不但炒菜，还得喝酒。他一天挣的钱，除去一顿饭钱，剩不了几个了，五河不在乎。
　　这天上午，五河走进了矿门口的思喜饭店，找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独自一人吃饭喝酒。五河最大的缺点就是喝多了耍酒疯，说大话，吹大牛。看谁都不顺眼，一旦听说有人夸赞哪个人，五河就生气，除非人家夸赞他五河。
　　五河正喝酒时，皇藏峪煤矿采煤二区的周春风和工友二猛走进了饭店。
　　今天上午，矿长赵春风带着一两千名矿工赶往潘寨村去教训潘寨村的村民，周春风没去，他上午到单位上班时，矿门口传达室的人告诉他，说他有一封挂号信，让他亲自去皇藏峪镇邮电局去拿。周春风猜测，可能是淮海市作家协会给他寄来的作家协会会员证。一个月前，淮海市作家协会让周春风填写了一份市作协会员登记表，同时交两张一寸彩色免冠照片，说是给他办理会员证。即便不去邮局拿挂号信，周春风也不会跟着起哄。在他眼里，皇藏峪煤矿和附近四个村庄是唇齿相依的关系，是鱼和水的关系，必须和睦相处。像前段时间矿上跟四号沟村的打架之事，思乡饭店的老板跟思喜饭店的老板以及采煤二区职工打架的事，周春风认为都是愚蠢之举，莽夫之为。啥叫邻居，啥叫睦邻友好？邻居之间经常打架，经常吵架，能生活的开心吗？当然，邻里之间，吵架甚至打架在所难免，可像聚众打架，那就另当别论了。像今天这事，周春风十分反感，矿长赵春风竟然带着千把口子矿工去打潘寨村的人，这事就严重了，派出所的人非去过问不可。结局如何，周春风不敢想，越想越害怕。万一出了人命，谁能负起责任？
　　周春风赶到皇藏峪镇邮电局，拿到那封挂号信拆开一看，果然是淮海市作家协会寄来的会员证。周春风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一名作家。尽管只是市级作协会员，那也是作家哪。
　　周春风正想坐三轮车去矿里，却听见有人喊他。扭回头一看，是工友二猛。
　　在周春风眼里，二猛不算一个好职工。上次为了邵喜欠他五百块钱的事，二猛跑到邵喜的老家，又是砸锅，又是摔碗，临走时还抱走了邵喜家那台旧黑白电视机，把邵喜的娘吓得几乎得了精神病。
　　周春风对二猛的行为很鄙视，觉得二猛这事做得有点过分。好在二猛知错就改，在采煤二区为邵喜捐款时，二猛跟大家一样，也捐出三百元，又给邵喜的爹娘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这两件事，才改变周春风对二猛的看法。不然，周春风真看不起二猛。
　　前几天，二猛生病回家了。今个刚从家里回来，没想到在镇上刚下车，就看见了周春风。二猛是个热心肠，他连忙喊住周春风。
　　两个人聊了几句，一起坐三轮车回矿。
　　听说周春风加入了淮海市作家协会，成了一名作家。二猛很是羡慕。
　　在矿门口下车时，二猛拉住周春风，笑着说：“周作家，今个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请你喝两杯，你千万别不给我面子！”
　　周春风一愣：“今个咋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一不结婚，二没添小孩，有啥大喜？”
　　二猛咂咂嘴：“周作家，你拿到了淮海市作家协会会员证，都当作家了，这还不是大喜事？”
　　周春风笑了：“这算啥大喜，又不是加入了省作家协会。我听说只有加入省作协，才是名副其实的作家。”
　　二猛说：“周作家，你就别谦虚了，啥省作协市作协，只要加入了作家协会，那就是作家。”
　　周春风小声说：“二猛，以后你别再一口一个作家喊我，我听着别扭！”
　　二猛呵呵一笑：“人多的时候我不喊你作家，就咱家在一起的时候，我喊你作家总可以吧！”
　　周春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看不管人多人少，你都不要喊我作家，喊我周春风多顺耳，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两个人一商量，决定去杨景的思喜饭店吃饭。
　　思喜饭店的老板杨景跟周春风很熟，一见周春风走进饭店，杨景立即笑着跟周春风打招呼。
　　自从杨景把羊肉馆改名为思喜饭店后，生意好得一塌糊涂，正常吃饭时间，几乎没有空位，但今天特殊，两人走进饭店时，就一个人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里边吃饭边喝酒。
　　二猛很纳闷,他自言自语：“今个咋了，思喜饭店咋这么冷清?”
　　周春风说：“能不冷清吗？赵矿长带着一两千口子职工去潘寨村打架了，这会不定打得多热闹呢，出没出人命还两说着呢！”
　　二猛大吃一惊：“到底咋回事？”
　　周春风说：“等会咱们边吃边聊！”
　　两个人点了一盘子凉黄瓜，炒了一份蒜苔鸡蛋，又烧了一份羊肉汤。二猛还要加菜，被周春风拦住，周春风说得很清楚：“这三个菜就够咱俩吃的了，点多了浪费！”
　　周春风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向二猛讲述赵春风带人去潘寨村打架的原因。
　　二猛一听说潘寨村的人在进矿路上抛撒帽钉扎职工的自行车车胎，气得直哼哼：“赵矿长做得对，对待附近农村的人，就该狠揍，不下狠手，他们不长记性！”
　　二猛话刚落音，坐在角落里的五河把筷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拍，忽地站了起来，朝着二猛怒吼：“他妈的，我看你才该揍！”
　　二猛和周春风一惊一愣。二猛见是一个瓦工骂他，不禁恼羞成怒。二猛在采煤二区，职工们送给他一个外号——拼命三郎。这家伙一旦跟人打架，总是摆出一副拼命的样子，他曾经在井下一铁锨把一名工友拍倒在地，导致那位工友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二猛是火爆脾气，沾火就着，他吃软不吃硬。见一个瓦工当面骂他，二猛哪受得了。他抄起一把椅子，直奔五河。
　　五河还没反应过来，二猛的椅子便狠狠地砸在五河头上，五河连哼都没哼，身子一软，躺倒在地，头上鲜血直流。
　　杨景大吃一惊，急忙过来把二猛拉开。
　　巧得很，跟五河一起干活的四个瓦工在别的地方吃过饭来喊五河，他们刚走到思喜饭店门口，见一个人举起椅子把五河砸倒在地。几个人嗷得一声冲过来，想群殴二猛，二猛操起刚放下的椅子，一阵猛砸，又砸倒两个，另外两个见势不妙，奔出思喜饭店，逃向仁义村。
　　听说有人打伤了仁义村的人，附近在矿门口开饭店，做其他生意的仁义村的人不干了，他们一起奔向饭店。
　　此时，逃出饭店的那两个人去而复返，又领来了百十人，他们把思喜饭店围住，非要把二猛活擗了。
　　此刻，前往潘寨村的矿工们都返回到矿里。公安科科长丁玉成带着几个民警恰巧经过思喜饭店门口，见百十人围住饭店。丁玉成一打听，才知道是采煤二区职工二猛惹了祸，他让民警守在现场，千万别跟村民有冲突，丁玉成骑着摩托车，急匆匆赶往潘寨村，向矿长赵春风汇报……
　　皇藏峪煤矿矿长赵春风正在潘寨村跟江大勇、尹明智和潘寨村几名干部商量以后如何相处之事，矿公安科长丁玉成跑来，说仁义村百十人把思喜饭店围住，要活擗采煤二区职工王猛。
　　在场的人一听说又有人聚众打架，都吃了一惊。
　　赵春风站了起来，就想往往外走。江大勇连忙问：“春风哥，你还打算调集人员跟仁义村的人打吗?”
　　赵春风无可奈何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打又能咋做？”
　　江大勇说：“春风哥，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是一矿之长，这一点你该知道，打架斗殴违反法律啊，一旦闹出人命，得追究刑事责任。可你不但不制止打架斗殴行为，还带头去打架，说什么不打服他们，绝不罢休。你这话说的有点大，相当年日本鬼子可厉害，他们侵略中国时，烧杀抢掠，啥坏事没干过，可咱们中国的老百姓服了吗？你是矿长，是当家人，你们矿跟附近四个村鸡犬相闻，应当和睦相处，鱼帮水，水帮鱼，这样才有利你们矿开展工作，有利于这四个村的老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跟国家之间都能建立外交关系，你们矿咋就不能跟附近四个村建交呢？”
　　在场的人对江大勇这番话无不称赞。潘寨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满面笑容，他们诚恳地望着赵春风：“赵矿长，我们潘寨村愿意做皇藏峪煤矿的好朋友！”
　　赵春风深受感动，想想刚刚带着两千多人把潘寨村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人家潘寨村却不计前嫌，自己还有啥说的呢。想到这儿，赵春风紧走几步,握住潘寨村支部书记和村主任的手，愧疚地说：“请二位放心，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潘寨村有啥困难，只要我们矿将尽力帮助！”
　　倒流镇派出所所长尹明智着急地说：“矿门口还聚着一群人要打架呢，咱们赶紧去看看！去晚了恐怕得出事！”
　　赵春风一笑：“尹所长，你和丁玉成先去控制一下现场，好言相劝。我现在跟大勇一起去仁义村找他们的村干部，既然他们叫仁义村，我相信这个村的干部都申明大义。我们矿上的职工打伤仁义村的人，不管谁对谁错，我们矿都出钱给治伤！”
　　江大勇呵呵一笑：“春风哥，人家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刚刚给你说了几句话，你的思想就转变的这么快，不愧是矿长啊！就是有度量，兄弟服你了！”
　　在倒流河镇派出所所长江大勇和皇藏峪镇派出所所长尹明智的调解下，皇藏峪煤矿跟附近的四个村成了好朋友，他们约定，从此不再发生矛盾，坚决做到互谅互让，互相帮助，患难与共，风雨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