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为谁留影

　　问世间，情为何物？千百年来，一个“情”字困惑了多少人！女先生欧阳小雪用自己毕生所学帮丈夫成就一代儒商的财富传奇。
　　那一天，欧阳小雪带着珠儿去踏青。小雪穿着豌豆青色的旗袍，戴着珊瑚璐瑶。珠儿撑着一把豌豆花紫色的杭州绸布伞。两位妙龄少女走在三月的乡间，乐得蝴蝶乱飞，草儿起舞，花儿乱颤，垂柳拂面。看着眼前的美景，雪儿不由得尽情放飞明媚的心情，诗兴大发，随口吟出：
　　读书可寄心，
　　写诗能慰民。
　　诗书真挚友，
　　逊于春色深。
　　午后，田野里一缕微风吹过，麦浪起伏，吹出遍地涟漪。
　　抬首遥望，只见树叶起舞，青草曼曼。忽然，小雪看到一个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从田中路上疾驰而来，那人远远地就放慢了脚步，想来他也看到了小雪她们。近了近了，那人匆匆一瞥，反而扬起马鞭疾驰而去，只留给小雪一张青春明媚的笑脸。只是这匆匆一瞥，便打碎了小雪的“岁月静好”，豆蔻年华的浪漫情怀油然而生。
　　时光倒流，在匆匆的岁月里，小雪身上拥有的光环，足以让她渺视路人。这位以读书人自居的富家千金小小年纪始终清醒自居，淡然自持。
　　没想到，就在刚才，就在一瞬间，这相遇，就让她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心中似乎有千万头小鹿在跳在撞。小雪赶紧唤珠儿回家。
　　这一天，是欧阳小雪最幸福的日子，她在心中相会千万遍的男子终于来到了她家。那是一个怎样英俊飘逸的人啊！他明亮的额饱满而又圆润。挺拔的鼻梁。眼睛处于静态之时，目光安详沉稳而又有光，真情深蕴，宛如两颗晶亮的明珠，含而不露；处于动态之时，眼中精光闪烁，敏锐犀利，就如春木抽出的新芽。面容澄明清澈，神情纯正。他精神饱满、骨骼丰俊，怎么看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雪儿，你出来吧。我知道你有好奇心。”小雪正躲在屏风后悄悄地端详着，被父亲这么一喊，突然害羞起来，不知道躲到哪儿才好，她的贴身侍女珠儿把她轻轻拉了出来。这是一个多么甜蜜而又温馨的画面:父亲坐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满面含笑地看着一位年轻的后生;而那位身穿竹青长衫的青年人，正满眼含笑地迎面向她施礼。这时，欧阳小雪真想捧起清凉的骆马湖水来冰一冰她那发烫的面颊，更想躲进闺房里平复她那砰砰直跳的心。
　　小雪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位晚清秀才、开明乡绅，从小雪三岁起，便请专人教授小雪。小雪精通女红，琴棋书画样样都懂。8岁能写诗，10岁能作文，12岁就和父亲一起管理家庭账目，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虽然今年只有16岁，可上门提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也有门当户对很合父母心意的人家，可拗不过小雪的想法。因为小雪读的书多，早早地就把自己的意中人描绘了出来：家学深厚，秀气儒雅，有貌有才，最重要的是要自己看得入眼。
　　小雪知道，父亲自中秀才后，就秉承家业，专心经商，家里有上千顷土地，从堰头到窑湾，一路上有许多布庄，父亲是这骆马湖畔少有的儒商。父亲一生养尊处优，乐善好施，在这方圆百里，父亲是唯一一个边做生意边办义学的善人。欧阳善人一生育有一儿三女。他在义学中开创了女子也可入学的先例，而小雪又是父亲最为赏识钟爱的大女儿。雪儿6岁入蒙馆，先生教大家《弟子规》时，雪儿是第一个诵读出来的，这可羞坏了那些大龄男孩。他们羡慕雪儿聪明好学，可又不服气，于是就给雪儿出了一个难题：如果明天先生能放一天假，他们就尊称雪儿为大，以后大家就听雪儿的话;如果不能，雪儿就要包揽学堂的洒扫事宜。雪儿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焦急。晚上，她带上珠儿来到族人家中，一个一个地动员叔伯兄弟将女儿送进父亲办的义学里，说自己从明天开始每月将拿出一天为这些女娃教授《三字经》和女红。第二天，学生们来到义学馆，他们看到学堂里坐满了女娃儿啊！欧阳小雪正坐在先生的桌前，摇头晃脑地教大家诵读《三字经》，大家瞠目结舌，不知所以。正在这时，先生迈着方步走进学馆。看到眼前的情景，先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只见欧阳小雪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躬身向先生深深地施礼。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先生您辛苦了，弟子愿每月替先生纳学一天，让先生您休息。”先生看到小雪斯斯文文，女娃们坐得有模有样，不由得暗暗称奇，他直夸雪儿仗义有才气，当即对着站在学堂外的弟子宣布放假一天。从此，欧阳小雪便获得了一个“女先生”的雅称。
　　当时弟弟尚在襁褓中，母亲和乳娘专心地照顾弟弟。雪儿有了珠儿的陪伴，也乐得开心自在。父亲一生秉承“艺多不压身”的信念。从三岁起开始请专人教雪儿绘画和礼仪。六岁的时候，雪儿的花鸟画已经让周围人眼睛一亮。五岁那年有一天，雪儿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了一本线装字帖。她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徽墨在砚台里磨了又磨，抓起毛笔，饱蘸了一下，就学着帖中的字在书架上涂涂抹抹，好不尽兴。兴致来时，她拿起那些微微泛黄的线装书，恨不得在每本书上都留下“字迹”。等到父亲发现时，一切都已成形，墨迹深深地渗入纸中。母亲很为雪儿担心，因为那些书都是父亲的挚爱，有的是父亲不惜重金从很远的地方买来的。可父亲只是微微地用手握拳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就把吓呆了的雪儿一把拦在怀里。在父亲的眼里，再贵重的东西也没有人重要。父亲祖业深厚，骆马湖畔，你放开脚从日出走到日落，也走不出父亲的地。父亲对佃户很宽厚，他们都尊称父亲为欧阳大善人。因为要资助许多族人，父亲家里雇有6个长工，一家人吃的是粗面面条，父亲总是让厨娘为长工们做饼子，用父亲的话说，家人都是吃饭养身子，吃面条舒坦，长工们出力流汗要吃硬饭。小雪偷吃过那玉米饼子，早上吃了一块，一天都不想吃饭。每到麦收季节，从河南到山东，许多打短工的人来到骆马湖畔。他们要找欧阳大善人。听说给他打工，不仅吃得好住得好，临走的时候还可以穿上一身白布大褂。这对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可是相亲时也准备不起的行头。
　　父亲的善行与美名为小雪带来了一段美好的姻缘。沭河岸边的司徒莲是司徒大财主家的二公子，有四书功底，年方十九，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司徒公子对小雪仰慕已久。早早地便央求家人去为自己提亲。今天亲眼见到小雪，不觉痴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欧阳老爷见到司徒公子的模样，悄悄地起身离去。小雪害羞地瞟了司徒公子一眼，赶紧低下头去，忽然又惊慌地急急离开。司徒公子也紧紧地跟了上去。穿过长长的甬道，他步随着小雪走进书房。
　　这儿的建筑真美，古色古香，曲径通幽。身处这样的环境，司徒公子觉得好像自己也走进了古诗词的意境里。
　　小雪笑着对他说：“喜欢吗？”
　　“当然喜欢……”
　　“阁楼上还有一些珍贵藏书，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的。”司徒公子好像着了魔一般与小雪一前一后上了阁楼。
　　扶着朱红色有着雕花的扶手，看着充满神秘气息的阁楼。司徒公子好像又回到了梦中，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身形。唯一不同的这不是梦境。这是书房，小雪偷偷地瞄了司徒公子一眼，熟练地拿起一本书递给司徒公子。说：“这是我刚读过的书。”《资治通鉴》司徒公子只看到书名，就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他看到了小雪夹在书页里的工笔小楷。在心底里却不由得不对小雪刮目相看。
　　直到珠儿来催，小雪才恋恋不舍地回到闺房。坐在三月有雨的傍晚，聆听雨水飘落的声音，倾听花开的声音，有一种美无法言说。
　　这种美，直到小雪知道婚期临近才变得不再遥远。
　　对于一对有情人来说，结婚会让不快乐，成为快乐；也让双方，成为所有。更何况，这是欧阳司徒两个家族的联姻。
　　隆重而又喜庆的日子到了，骆马湖畔，迎亲的队伍绵延一二里，小雪坐在八抬大轿中，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就要嫁入司徒家，能和仰慕的人朝夕相伴;忧的是从此就要离开爹娘，嫁作他人妇。司徒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戴花，一路欢喜。想到能娶到如花似玉、才貌双全的如此美眷，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司徒公子暗暗欢喜。在轿子后面，一溜儿的迎亲礼宾。就在昨天，父亲将置办的奁具雇挑夫送往司徒家，由伴娘为之铺陈。（俗称“铺床”或“发嫁妆”）欧阳家嫁妆惊人，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日常所需无所不包。发嫁妆的队伍绵延数里，俗称“十里红妆”：他们抬着一张槐木边腿松木塘子的大八仙，一张地八仙，三块土坯（预示着女方娘家陪嫁了三顷的土地。）两个紫檀木箱……
　　金勺子耀眼，银盆闪光，铜盆锃亮……（当然，陪嫁中也有子孙桶，又称子孙宝桶。顾名思义，是保佑子孙万代、多福多寿多喜庆的吉祥物，原来与子孙对碗、红木箱柜一起成为姑娘的嫁妆三宝，是陪嫁时必不可少的。其中马桶亦称子孙桶，寓意早生儿女健康聪明；脚盆亦称宝盆，寓意健康富足；水桶亦称财势桶，寓意勤奋上进事业有成；饰盒亦称百年盒，寓意夫妇感情美满百年好合。并在其中放些红枣、花生、桂圆、荔枝，寓意早生贵子。）
　　路旁，那些有性灵的物象，也在这场盛典中如约而至：
　　小鸟呢喃的软语，花儿绽放的微笑，宛如祥和的韵脚，都为这青春的年华谱写喜庆的乐章。
　　路旁的百姓，以仰慕的眼光，纯净的心灵，为欧阳大善人的千金送去各种美好的祝福，这平凡的感动，为小雪写就了简约的诗文,也为她的少女时代画下了一道亮丽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