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团聚、离散

　　
　　几天后，信息部的于老太太又给她介绍了一份活儿，给一户人家当钟点工。从早七点到晚七点，于是她每晚都可以回家，而且有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这户人家姓孙，一共五口人。孙叔，孙姨，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健，儿媳潘悦仙，和一周岁的孙子宁宁。雨薇和他们相处的很融洽。她每天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余下的时间就是呆着。
　　孙家很有钱，他们又从开发区买了一幢别墅，刚刚装修完，于是他们就用轿车拉着雨薇过去帮忙打扫卫生。别墅正在汤河边上，雨薇从窗口望过去，便可见到河对岸立冬所住的那幢楼。她不知道幼儿园办得怎样了，也不知道立冬和她对象的关系到底怎样了。她仿佛还看到在汤河边上，她和那些孩子一起唱“夕阳山外山”的情景。她想念立冬和那些孩子们，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过去的日子就已经永远的过去了，没有任何一条道路可以回到从前。她和立冬，以及那些孩子，就和她曾经在哈尔滨结识过的那些人一样，或许今生都没有缘分再相见了，她的心中时常荡起一丝伤感，感叹世事无常。
　　“雨薇，我真羡慕你！”
　　时常，悦仙说出这句让雨薇感觉意外的话。她黝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短头发，性格爽朗，就好像一个假小子。因为她也是农村出身，所以比孙家其他人对雨薇要热情的多。她虽然比雨薇小两岁，但却习惯直呼她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说，你家过的这么富有，什么都不缺，也不用象我们一样为了生计去忙。”
　　“你多好呀，靠自己的劳动挣点工资，没有太多的杂事纠缠，省心而且快乐。”
　　“你不更省心吗？等搬进别墅里，你们一年光靠这处楼房往外出租的钱就够生活费了。”
　　“你不懂，我们的日子有多大的风险。今天我们是百万富翁，说不定明天就一无所有了。”
　　雨薇觉得悦仙的话很深奥，但她不愿意去考虑它的含义。
　　七月，正是自学考试报名的时间。孙健和悦仙两人商量好一起去报名，他们不过中专文化，当设计师的孙叔便让他们通过自学来提高自己。雨薇羡慕极了，她也想去报名，也想学习。她又想起了杨泽哥哥。可是她却不能，她和大海两个人赚的钱也就刚够生活，她不敢有别的奢望。
　　孙健和悦仙回来了，两人高高兴兴地抱回了许多自考教材。雨薇特别羡慕。在他们午休的时候，她就拿起他们的书本来看，竟被书中的知识所吸引了。
　　“雨薇，你帮我把这些题打进电脑里，我打印出来背着得劲。”
　　悦仙要哄宁宁去睡觉，对雨薇说。
　　“我不会打字，我都没摸过电脑。”
　　“哦，我忘了你不会电脑。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先练，慢慢就学会了。”
　　于是她简单说了几句键盘以及鼠标的用法，便到楼上去睡了。
　　雨薇拿着书本坐在电脑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看，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悦仙醒的时候，她连一句话都没打进去。
　　从那一天，她便对电脑充满了好奇，发誓等有了条件自己也一定买一台电脑来学习。
　　八月的一天，雨薇和往常一样来到孙家。却发现孙健和悦仙呆坐在床上，两人表情很呆滞，好象还哭过。
　　“雨薇，你回去吧，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这楼已经卖了。我们要回老家牙克石去。”
　　雨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向往呼伦贝尔大草原，而悦仙也答应过有机会一定带她去看看，可是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匆匆地回去，而以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孙姨给了雨薇两箱子补品，她和悦仙一起站在门前，目送着雨薇并不停地晃手，直到看不到影了才回去。在孙家短暂的三个月，使雨薇再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人的命运是多么微妙。　　
　　
　　正是暑假，婆婆带着芊芊来了。大海用木板把床接起来，正好能搁下芊芊，婆婆就和童心去住了。
　　雨薇终于可以和女儿在一起了。她没急着出去找活儿，决定陪芊芊玩几天。大海尽管累得浑身乏力，眼圈都是黑的，但他却不可以停了工作。他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雨薇带着芊芊到大海工作的码头去玩。路上一些很大的车辆从她们的身边急驰而过，扬起满地的沙尘。雨薇紧攥着芊芊的手，小心地靠边走着。临近海边，她们看到各种机械还有一辆辆拉煤的火车，许多装卸工正忙着卸车。雨薇对于这些机械漠不关心，她从小就对这种东西有一种恐惧感。好不容易从过道间穿了过去，宽阔的大海立刻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处深海，许多船只都停靠在岸边。她们找不到大海，就在岸上看海面上各种各样的大型货轮，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芊芊安静地看着，仿佛小小的心中也对海洋充满了幻想。
　　岸修得很平坦，但雨薇不敢带芊芊站到最边上去。这里没有沙滩，她知道只要往前迈一步便会跌进无底的深渊，她对这个创造着巨大财富的地方充满了恐惧。
　　看够了船只，雨薇就领着芊芊从另一条路回到大马路上。她们朝着立交桥的方向走，走累了，就坐到路边的长凳上休息。
　　“妈，我算算我有没有福。”
　　芊芊随手摘下一串树叶，口中不停地数着数字，每数到七就揪掉一片叶子。
　　雨薇笑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用树叶算卦的游戏。于是不再打搅她。
　　每次把顶部的叶子揪掉了，芊芊就撅起小嘴，说：“这次不算！”
　　终于有一次，她揪掉了两边所有的叶子，只剩下顶上的一个。她欢喜地跳了起来，“妈妈，我有福！我有福！”于是娘两个一起笑。
　　歇够了，她们又继续走。上了立交桥，芊芊看着这个大转盘和下面的火车，高兴得手舞足蹈。她一边跳一边唱。
　　正有一群群的装卸工从桥下经过，他们除了两只眼睛闪着亮光，浑身都是黑的。
　　“芊芊，你看那些人。”
　　芊芊停止了欢跳，扒着栏杆往下看。
　　“他们怎么这么脏，连模样都看不出来。”
　　“他们都是装卸工，卸完煤就这个样子了，也许你爸爸就在里面。”
　　“真可怜！等我长大能挣钱了，一定不让爸爸干这种活儿。”
　　她不再笑，神情很黯淡，全不象八岁小孩所应有的表情。她木然地望着桥下。
　　“嗨！芊芊！芊芊！”
　　那些人中有一个人站住了，他冲着上面一边挥手一边喊着。
　　“爸爸！爸爸！”芊芊听出了声音，一边跳一边喊。
　　“你和你妈先回家，我洗完澡马上回去！”
　　“哎！”芊芊答应着，迫不及待地拉着雨薇往回走。
　　因为芊芊的到来，大海不再在场子里喝酒，多累也要回来，只为了能听到女儿的欢声笑语。
　　夜里，身体疲惫的大海早已传出了鼾声，芊芊却睡不着。
　　“妈，你别睡，你跟我说话，我最喜欢听你说话了。在家里，别人的妈妈都和她们的孩子说许多话，可我听不着。”
　　“先睡觉吧，妈妈明天再陪你说。”
　　芊芊有些不情愿，依然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眼。她用手拽着雨薇睡衣的角，不肯松手。
　　“芊芊，你总拽着妈妈的衣服做什么。”
　　“我怕我睡醒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雨薇哭了，她将芊芊搂进怀里，用脸紧贴着她的小脸蛋。她想起她和大海来秦皇岛之前的那天夜里，半夜，芊芊哭醒了。
　　“芊芊，你怎么了？”雨薇问她。
　　她使劲地抱住她，边哭边说：“妈妈，明天你别走了。”
　　雨薇不知道生活为什么这么残忍，一定要让他们骨肉分离，亲人不能相见。
　　
　　过了一星期，婆婆要带芊芊回去了，因为大海一个人的收入根本不够一家子的花费。孩子来了一趟，连件新衣服都没买。
　　雨薇和大海将她们送上了车，芊芊坐在座位上冲他们晃着小手。她的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但她硬不让它流下来。“妈，你过两天就回来！”她说。
　　“好，妈过几天就回去看你！”
　　孩子走了，雨薇的心几乎碎了。她扭过头趴到大海的肩膀上，啜泣起来。大海也忍不住哭了。
　　回到住处，雨薇的心情一直很沉闷。幸亏晚上大海没班，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难过。睡觉前，她忍不住走到楼下打电话，听到芊芊在电话里的声音好像很高兴，于是她的心情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