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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作品名称:阿呆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6-02-05 17:33:07      字数:3749

  翌日,我从编辑部领取了一点稿费出来,跟老张打了个马虎眼。事实上他永远不会妥协,只是迫于生计和来势汹汹的读者投诉,不得已重新发行了一期只有一半页数的《儒行》稿。毫无疑问,我帮老张写了十四行的卷首语,但本于上司和写手的微妙关系,我不得已还这个人情。临别前,老张出乎意料地给我递了一根云烟,我凑近鼻子嗅了嗅,一股草香的味道摄入,顿时忘乎所以。怪不得老张一天要抽完一盒,他嘴里说出的楚狂之言,都熏陶着一股火药味道,而烟灰缸上都堆放不齐横七竖八的烟头。
  我很少愿意支起菸的味道来麻痹灵感,微独孤寂的时候,只要被生活压抑地无处宣泄的时候,我才选择圪蹴在一个旮旯处点燃一忖渊默的火苗。
  屋楼处隔着一条垃圾街,除了各色不一的烧烤和麻辣烫,整条连接着小区居民楼的过道位置边上已鲜有另外的摊点。我回家总会路过让我回味许久的小吃摊,在囊中羞涩的时候,也不免用发红的鼻子闻一缕幸福的清香。炒菜的味道,水煮的蒸汽,飘渺骤起一层如高耸的山脉的烟雾,从一楼到三楼再过渡到五楼的顶层,到处都弥漫着垂涎三尺的咂舌声。我躲在第三层的独居室里,用手敞开着把外面的街景拥入怀中。天气畏寒,稍微拉开了一点窗户,一阵干涩的摩擦声在玻璃窗的底座此起彼伏,一叶西风凋零,除了卷走熟识的人群和熟悉的曦晨,给予我曾经的温暖的味道,早已有一阵没一阵了。
  我刚路过,守着最后一个位置的大叔也打烊了。他的额头高阔,眼睛深凹,精神并不矍铄。而匍匐在耳垂根部的头发也稀疏,用一顶灰色的礼拜帽遮盖,时不时地取下来,可见一圈地中海的光秃秃的贫瘠的秃顶,在朝晖的照耀下,感应出一昢老迈而艰涩的油光。他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一厢果蔬和食物盛载在归途里面,脚一蹬,步履蹒跚着,让车辙印迈过一道曲曲折折的远行。地面的曲线,只要下一场寒雨就被冲洗地一干二净。
  他还会在明天的早晨叫卖他的吆喝,就如同我每每在一个转角的楼梯处和阿爷心照不宣地照面,用一句“吃饭了没”作为招呼,才觉得彼此还有等同熟人的联系。
  我又再一次遇见阿爷,他正在楼下烧着开水,脸上挂着难得的微笑,一刻不停地咧着渐进脱落牙齿的干皱的嘴唇。他开心着,一个独居多年的鳏寡老人,鲜有听说他的生平轶事,除了给我定时送信之外,别的就是随意地寒暄两句。我瞅着他的侧面,他略显忙碌,手提着一瓶褪了漆有一颗凹痕的锡壶,颤颤抖抖地拎着,随着一百度的水汽倥偬不断,他的裹藏着的皮外套也仿佛朦胧了起来。我转过身,觉得没事,遂准备离去。上楼。
  “后生,喝一杯茶再走。”楼下的阿爷客气地挽留我,我也许想串个门,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了,我刚从报社喝了茶回来。”我拎着装着稿费和稿纸的黑色皮包,耸了耸肩,表示歉意,“阿爷,今天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阿爷转过一个身子,皮外衣的油光泛出点点微光,显得夺目不已。他从锁好的盥洗箱中取出两个干净的杯子,一杯是白色的陶瓷,纹了一尾浪漫而写意的池鱼;一杯也是白色的陶瓷,纹了一朵清丽的粉色菡萏,仿佛从画中绽开,心和眼睛都澄澈了许多。见他猫着腰,用三根手指捏着一撇烘干的茶叶,放进杯子里,随着开水的余韵涌动,翻涌出一股奇异的芳香。
  “喝点吧,我会告诉你答案的。”阿爷微笑着,又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坐下,用一个点头,把嘴角的弧度优雅地裂开。手捂住杯子,居然被冬天的灼热烫了一把。
  “你注意到我的衣服了吗?”阿爷先我一步开口,我还在品啜茶水。茶叶沉潜着,又漂浮在如手掌般大小的杯子口。
  我再次成了客人。从编辑部的角度来讲,我常常做客,却总是意兴阑珊地回来。老张除了发火就是没有节制地抽烟,晓依时有忍受不了的冲动,却只是皱皱眉头,用转移音乐的注意力来转移一场劳苦病痛的劫难。我还是一个作者,没有高高在上的权力来支配我的文字,相反为了一点折磨人的版权和稿费来回奔波异地。我已经受不了这六年来赋予我“成功”的名气。我情愿做回傻子,阿呆的名字还是我的名字。
  “注意到了。”我没有觉得异样,只是无端地觉得新衣服穿在身上多了一层品味而已,“哦?它是你消解孤独的嫁衣?”
  “不是,那是我儿子给我寄来的新衣。我儿子终于跟我来信了……”我能听出他的兴奋。可早听说阿爷是个孤寡老人,也没听过他有儿子的消息。这让我绝然意外的幸福,不止撩起我的思念还是什么,但恢复平静以后,阿爷还是继续喝着下午茶。
  “您儿子?”我略有疑窦,因为阿爷与我谈及他那鳏寡孤独的伶仃生涯,在有限的时日里,终日只见郁郁寡欢的枯槁容颜在发黄的烛光中萎靡落寞。只要经过他的门前,就容易被他的哀叹不绝的声音传染。
  阿爷何曾有过儿子,亦或是嘴里常常念叨需要一种最亲近的人文关怀。他常畏畏缩缩地挤在墙角,一个人在走廊过道打扫灰尘和蛛网,偶尔对着空气里的布谷鸟吹一声低沉而无力的口哨。我听得出来,北风和西风渐凉的残喘声在呜咽着黑夜的灵魂,自打阿爷的老伴在几年前去世,他没了一根拐棍,更鲜有与人交谈了,甚至根本没有。反正我与他打招呼,他都沉默不答,只用一个消沉至极的眼神在揩拭着呼啸的冬天的泪水。儿子?亲人?他从未提起过,谁都遗忘一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拄着拐棍把自己反锁在罅小的空间里的卑微老人。一个难以捱过的纷雪飘扬的冬天,没有火炉,没有围在一张木桌上夹菜的唇齿咀嚼声,只听罢几声跺着皲裂不堪的水泥地板,发出阵阵喑哑的哀嚎。
  我道了一声祝福,给阿爷露出一个回敬的笑意。我笑得有理,他太需要另一个灵魂里面的安枕。至于远方的亲人难得给他递送的温暖,显然我是不知情的,好在我现在知晓了,他有一个儿子。
  “阿爷,这新衣,不,冬天的棉袄,是棉絮的吧。”我口快,吻了一口烫着水汽的茶水,问道。
  “嗯嗯,管它什么絮的。”阿爷居然噙着一泉老泪,差点从眼皮眶里面流淌出来,“十年了,以为他都忘了我了,我难以想起我是他的父亲了。”说完,阿爷激动地拽着棉衣,使劲地抱着不放。
  我有一点心塞,时间真的难以容忍被扔在一隅的遗忘。阿爷孤苦无依的熬过了一年复一年的沉默的生活,我都以为他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当一个可以说话的男人仅仅只用眼神甚至都懒得用眼神代替语言来与人打招呼的时候,我都相信他已经对这片人世的寰宇彻底绝望了。我呼了凉凉的一口气,直到冬风彻底吹散了茶水上面骤起的所有滚烫的温暖。
  “阿爷,你的儿子为什么始终不来看你。”我咽了一口茶水,在离别之前,还是冒昧地问了这句话。
  “他是我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唯一的儿子却活着,给我送了一件棉袄……”
  我听不清阿爷嘴里念叨的所谓苦大仇深的难言之隐,只觉得又一层让我不能用耳朵继续倾听的撩人之感在挓挲我的触觉,总之,我稍稍掩上了门口的门,连招呼都没打,就堂而皇之地惦着极轻的碎步走开去了。我要上楼,我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听一个带有精神分裂的老人口述的陈年往事,我都有一种骇人的麻怵之心交集的感觉腾起。
  窗帘打开,黑色的枝蔓上,尺蠖冻成一寸硬块,依附在干裂的树皮上,仿佛被僵尸一样抽干了春天的遗念。满空的白色遮挡了干燥的日昀,把依偎在云霞里的飞痕都砍斫成一块有模有棱角的残缺形状,如尸骨,如骷髅,如黄皮。思考着这个畏葸的寒冬,俶尔之刻,一朵晶莹的如雪花一般的颗粒物滴到我的眼睛上,犹如跑进了明净的绝世水莲,但又有一股水至清则无鱼的冷寂交融在视觉里面,让我分辨不清这个明澈的世界到底是因为冷漠变得干净还是因为需要扫清所有的干净才耘起了如此多的冷漠与虚伪。我是一个多么痴傻的直白的家伙,可性子里还是隐藏着一个虚伪的君子。该逃避着纷繁冗杂的倥偬客套,我还是做到了退怯了应有的本分;该愤怒着暴戾恣睢的颐指气使,我应允地唯唯诺诺起来,安守着让所有人都习惯低头接受训责的礼仪形态。但我唯一想逃出自我困窘的牢笼的一切,便是用一种最亲近心灵的同情来拉拢所有的寒冷,这是极自然的问候。但当天离开阿爷,我难得成了一个冷漠的罪人。我没有倾听一个需要被倾听的对象,在一程烧开的冬天世界里,我居然无畏地选择了不理智的逃亡。我到底在寻求何种干净的消遣。
  我倒是消费了一次廉价的冬天。拉开窗户的一瞬间,我还是呼吸到了一股冰冷到刺骨的空气愈加疯狂地卷入不疯狂的季节里去。我躲开了一杯热忱的白开水的时间,甘愿倾听没有对白的风声。
  沉默,留给钟表的滴答。我坐在檀木桌子上,用手去擦了擦木茬子的油光,居然抹开了一层冰凌。才离开没多久,就让寒冷的水汽盖到房间,我想也没想到。
  “礼仁君,你该想到更多的孤独。”一声夜莺一样的伶仃的刺耳声震颤到这个孤寂的白天,给了我不一样的哆嗦。
  “我,我在享受孤独。”我扪心自问,却言不由衷,“也许我在逃避孤独。”
  “亲近他吧,我的朋友,那些给予你温暖的人儿,也许这个冬天,你会围起一团难以熄灭的灵魂火炉。”夜莺躲在白天里,连羽毛都是白色的,我始终看不见他的朴素的模样,甚至声音都是渐弱渐熄的。
  我开始沉默不止,无比震撼的东西噎在血管里。灵魂被孤独堵塞了,逃脱一种生还的机会,只剩下用一种回忆来换就慈悲了吧。
  也许,我又该继续写书。所以,在寂静如一日的冬天,掐着白蜡般的手心,数着时针和秒针转动的咔嚓断章和迷途涛声,沉思着碎碎的冥迷之想。在安慰着枯萎的思维之际,我翻开陈旧的烂笔头和翻破地只剩几张白页的笔记薄,想起了继续写柯老师和姥姥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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