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插曲
作品名称:孩子的梦 作者:此生如梦 发布时间:2016-02-02 15:38:54 字数:19229
人的预感有时就是很灵的,就在十几天后,老板娘发现了小蓉在账上作了涂改,怀疑就是做了手脚。我接了小蓉的班,老板娘让我在客人退房的时候叫她。我心里急得似火,不知道如何是好,要是叫了老板娘来,小蓉不知得承担多大责任,要是不叫,我又如何向老板娘他们交待。最后我选择了不叫老板娘,当老板娘来问我时,我替小蓉掩饰了过去。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老板一家人不再信任我,对我就像对小蓉一样,不再亲切了,甚至有时还特意对小蓉很好来冷落我。跟李龙谈到这件事时,他说:“你真傻,你完全可以叫老板娘与客人对峙的,那样,你在他们心中还是个单纯的员工,而小蓉也不会怪你,因为那事的确是她做的,她应该自己承担责任。”
“她跟我一样是在别人碗下讨饭吃的,叫我不管不顾的,我做不到啊。”
“唉,你就是心软,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
“我真的做错了吗,我真的不应该把自己陷入现在的困境吗?”
“也不是说你错,只是这样的话,我怕你受气呀。”
“做了就做了,反正快过年了,大不了明年不在他们家干了。”
一个晚上的九点,我在值班,突然一大帮警察来察房了,还好,早的时候得到了老板的通知,说今天会有人来检察,所以该登记的都登记了的。
可是没想到他们竟从楼上带下了一男一女。“他们两个怎么没登记啊?”一个警察严厉地问道。
“他们是刚进来的,说先上楼再下来登记呢。”此刻的我心急如焚,幸亏找到了这么个合理的借口才不至于哑口无言。
“胡说,他们说是昨天住进来的了。叫你们老板来,罚款三百元。”这时老板来了,一个打了支烟又笑着说情后最后罚了两百元钱。等那群警察走后,老板发火了,老板娘也在那喋喋不休地数落我,我知道他们是把上次包庇小蓉的账放到一起来算了便跟他们解释着说:“这两个人说他们会出去一两天,他们的房间付了账只需留着不许别人住就好,哪知今天他们竟然在里面的,我不知道呀!”
“这两百元从你工资里扣,下次再有此事,罚多少你们自己承担。我都通知过你的,你竟还办出这样的事来。”老板只是扣我的工资还好,就是以前对我的亲切变成现在的冷眼,简直像一把把刀刺向我的胸膛,此时的我真想对老板他们说:“老板,曾经我也为了你们拼命地留住客人,当把一把把钞票交到你们手里,看到你们满意的微笑时,我是多么开心呀。我是对你们不够诚实,可是你们做老板的哪会理解一个员工朝不保夕、常饿肚子的痛苦呢?”这样的话只能在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有哪个老板会听一个对自己利益有侵犯的员工说这样的话呢?
受到老板的冷落是员工最难熬的事,两个月过去了,我终于忍到了年底结了账跟李龙回到了老家。
一天我和李龙进城里买东西,竟在街上看到了景老师跟他的哥嫂还有一个女的,不用说,那女的便是他的女朋友了。当我看到他们时,景老师也看到了我,我赶紧避开他的视线,拉着李龙转身就走。“快走,景老师他们在那。”
“他们在他们的,打个招呼怕什么?”李龙边跟着我走边说,而我不理会他,只是快速离开那个地方。景老师,曾经我是多么深刻地爱着你,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改变,为你奋斗,如今我们已有了自己的归宿,这大概就是天意弄人。
没多久,两头的老人们就忙着给我们办婚事,我邀请了跟我能联系上的最要好的几个好朋友,别的就是王老师,王老师问我请了别的几位老师没有,不能不请他们,因为多年来他们一直挂念着我。
“请他们不好吧。”我说。
“有什么,像张老师,景老师他们都是常常念到你的,要是你不请他们,会让他们伤心的。”
“我早让他们伤心了。”
“没事的,虽然你没考上大学,可在老师们的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第一的好学生。你请他们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吧。”
我们农村办酒多半是两边都要办的,女方比男方早办一天。我家办酒这天,我邀请的人只有景老师没有来,他只请人送了贺礼来,我心想,他是把我看扁了,瞧不起我了。可这只是瞬间的念头,在别人的祝贺声中我觉得自己将是最幸福的新娘,李龙他是个多好的人呀,会是一个好丈夫。
晚上十二点左右,该走的亲戚走了,该睡的也睡了,我也许是因为盘着头发不习惯,也许是要结婚了,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这时母亲叫我了:“小艳,快起来,你们老师来了。”我的老师?有什么老师这么晚才来?
我出了门来一看,是景老师,他软软地坐着,靠在桌边,像发了窖的面粉一样不成形状。我走近他,分明闻到了他满身的酒味,他脸胀得通红,一定喝了不少。“景老师,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也不来吃饭。”他微微抬头看着我,什么也不说,起身拉着我就往外走了。还没休息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我去去就来!”我回头对母亲说,母亲只是满脸的疑惑和担忧。
他拉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往前走,往村外走,走路时还偏来倒去的,我用力扶着他,生怕他会像瓷器一样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一路上他只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对我?”。大晚上的,到处一片漆黑,摸着白油马路,我们一直这样走着。我不知道景老师怎么了,我希望他是为我而醉该多好,可我想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去哪?”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问。
“去哪都可以。”他醉醺醺地说,等于白说。这时一辆出租车经过我就招了手,让他带我们进城找了个旅馆。我把他扶睡下后,给他倒水喝,他只是一句句地说着同样的话:“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景老师,是谁让你这么伤心,她一定很美,才会让你这样,她比我幸福多了。”看着景老师,我这样想着,他多俊的脸庞,过了这么多年,岁月好像很抚爱他,一点也没让他变老,一样貌比潘安。而我们永远都只有过去了,明天我将是别人的新娘。守着他的时间过得如此快,天要亮了,我得走了,接新娘的车还在等着我,可是他现在还是昏昏糊糊的,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呢?正当我犹豫时,他睁开了眼睛,酒意已经去了大半。“王小艳,是你吗,我是不是看花了眼睛。”
“景老师,是我,你怎么醉成这样。”
他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你不是结婚吗,怎么会在这儿?”
“是呀,可是昨晚你喝醉了,没办法只好给你找个住处。好了,你醒了,我也可以走了,花车还等着我呢。”说着我便转头准备走,可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我,我的心灵一下子升腾起来,这是许久未有的感觉了,我的心在砰砰地跳,这让我感觉似乎回到多年以前,只可惜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纯情的小女孩。“几年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吧?”景老师问。
“还好,刚开始时觉得有些不适应这个社会,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习惯了。”我埋着头,觉得很压抑,为了改变这种气氛,我努力抬头笑着说:“景老师,你好点了吧?”
“是啊,我好多了。”
“哦。”答应了他一声,我便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坐到床边上,沉默了片刻。“您现在上课还‘因此……因此……’的没有啊?想那时您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一节课不知要说多少个‘因此’。”我竭力改变着那种沉寂的场面。
“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口头禅,那你还记得那曾个告诉我喜欢我的小女孩吗?”我听了一愣,知道老师是在说自己,没说什么,只是觉得脸上一阵灼热。此时的我们就像两个老朋友谈着陈年的事。“您的女朋友是不是那天那个,你是不是因为她而醉成这样的?”
“那个?不知道她是哪个的。”景老师微笑着说。
“哦,也对,景老师眼光那么高,肯定是要多选几个的,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想到。”
“我喜欢的那个人你也认识啊,可是我从很多年前就看中了人家,可是人家心里没有我。”
“景老师一直没结婚,原来是在等她哦,她一定很漂亮吧!她是谁啊,我怎么会认识呢?”
“她是我的一个学生。”景老师依然微笑着神秘道,“曾经在走廊上她呆呆地看着我,曾经常跑到我家来找我,曾经告诉我,她喜欢我。”听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这些让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以前和景老师相处的那些画面,但我不敢相信他指的是自己。
“对哦,以前喜欢景老师的学生一定很多,这也不奇怪了。”我强颜欢笑却擦着眼泪说。
“曾经她靠在我背上,紧紧地抱着我,曾经在中学的操场里,她理都不理我就跑进教室,曾经她写信告诉我,她只把我当哥哥。”景老师眼里含着泪花看着我深情地说。
我擦了擦眼泪,笑着鼓起勇气说:“请问,你是在说我吗?请你说清楚一点。”
“不然呢,不然还会有谁,还会有谁像你这么早熟,还这么大胆,敢跟老师谈情说爱。”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定。
“可是,你当时不是说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而且后来你还有了女朋友。”我边擦泪边说,不再强迫自己去笑。
“那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一直等你到现在吗?”
“景老师,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你知道吗?我会当真的。”
“我没跟你开玩笑,”说着抱住了我,“你知道吗,曾经你伤我伤得好痛,为了让你好好学习,我尽可能不去打扰你,可是你却喜欢上别的人,还为别的人放弃读书,我当时好恨你,恨你的三心二意,我也好后悔早的时候没有看好你。”我们抱着痛哭,感觉一切为时已晚。
“你不要走,走了我就真没希望了。”
“景老师,你确定你爱的是我吗?你醉了,景老师,我们这辈子注定只能擦肩而过。”我流着泪。
“小艳,我没醉,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地可鉴的。”他双手握着我的双臂,“如果不是等你,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结婚?”
“真的吗?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你还爱我的,是不是?你别跟别人结婚,好不好,哪怕我老了,他很年轻。”
“不,你一点也不老,我爱你,景老师,一直爱着,可是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清白纯真的小女孩了,我现在只是一块沾满污点的石头,而你却是一块美玉,我配不上你……”还没等我说完,他用唇吻住了我的唇,我也流着泪迎合着他的热烈,心里蛮是罪恶感,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新郎还在一边等着我,可是我却在跟另一个男人……,但此刻我什么也不想管了,我该放纵一下一直以来埋藏在心里的感情了。
亲热完后,我身体懒懒的,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没想到做自己所期待的事,哪怕那是不对的事,也会让人觉得如此舒坦,虽然还有很多麻烦事等着我去面对。“我陪你一起面对。”他的声音体贴而坚定,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已垂散的头发,“你小的时候都是短头发,没想过你长头发的样子竟这么漂亮。”
“我学生发型时很丑吗?”
“没那意思啊,只是长头发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
“小的时候是孩子,现在长大了,肯定不一样了。”
“是呀,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那个只会学习,有时还会用眼睛说话的小姑娘呢。”
“事实上我早就不是了,不是吗?对了,听说现在你是小旺的班主任,他学习还好吧?”
“不好,很糟糕,可以说他没有学习的天份。”
“不会吧,他只是比较贪玩,回去我好好教教他,他一定能学好的。”
“不可能,不信走着瞧!”
听了景老师的话,我沉默了。他的话一向很灵的,就像他当初说有的人到初二成绩就会下降,结果真是的,现在他这么说,虽然还不是很确信,却真替小旺担心。
当我们回到家时,新郎们早在那等得焦急了。“小艳,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已误了吉时了。”李龙说着,向景老师打了个招呼,所有人看着我们,我难以启齿。“是这样的,李龙,对不起,我想,小艳是我的。”景老师惭愧而坚定地说。
“景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小艳,你说说,我们从小爱戴的景老师在说什么。”李龙疑惑而焦急。
“李龙,对不起,我……”砰的一拳打在了景老师的头上,“枉我一直敬重你,没想到你竟,走,上车!”他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叫了跟他一起来的年轻人上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的家人们一个个呆着眼看着我,“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啊”冬有大伯叹息道,而我无话可说,拉着景老师走了,“哪没开呀,这不是开着吗?”冬有伯母的声音,语气里含着讽刺和眼袖的意味儿。
晚上一切恢复平静后,我们一家人静静地坐着,没有人说一句话。小旺正安心地做着作业,似乎大人们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为了打破沉寂的氛围,我走到小旺的跟前看他做作业,并对他说:“|你好好地学,景老师说了,你很有学习的天份,就是贪玩了点儿,只要肯努力,就会学得很好。”
“可是我觉得这些数学题我都不会做。”
“慢慢来吧,不会的就问。”看到弟弟无奈的表情,我几乎有些可怜他,景老师怎么这么说他呢,他跟别人一样聪明,怎么会没天份?希望我把景老师的话反着说能让他自信些。
可事实跟我所希望的相反,小旺依然是贪玩的,甚至有时还逃学,不完成作业。我问自己,如果那天我把景老师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会不会因为受到打击打而发愤图强?
后来李龙的父母带着几个人来找我们家退彩礼钱,只是钱就是两万八,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费用算起来可不少,而大部分已买了东西,所剩的就几千块,他的父母正在气头上,要跟我们家算得清清楚楚。我的父母只是沉默着,焦急着,不知如何是好。“伯父伯母,对不起,全是我的错,你们的钱请给我些时间,我会去找来还你们的。”
“对不起,你且只是对不起呀,你让我们家李龙以后怎么做人呀,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李龙哪不好,让你这样嫌弃他,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可是你是多么狠心的女人呀,你把他伤成什么样,自从那天回去就从没出过门,也不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你怎么这么忍心伤害他呀,你就是个坏女人。”伯母狠狠地吼着我,我也泣不成声,只觉很对不起李龙,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我只能向前,不能回头了。
闹了一阵后,他们一群人陪着他们两老离开了我们家。我们家没一个人再说话,寂静得能听到屋外鸟儿在唱悲婉的歌。几分钟过后,父亲依然阴沉着脸说话了:“你到底要给我们惹多少麻烦才甘心,就不能让我们省省心吗!景老师是好,可是李龙也不错呀,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们旁人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也难怪人家父母这么责备你。”从来我都不会对别人的指责心服过,可这次我真的无言可对,我觉得我就是伯母所说的坏女人。我感觉我对不起天下所有人,我没脸见任何人。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去找过景老师,也许是因为觉得那样太对不起李龙,也许是害怕此时跟景老师接触。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注定一切都不随心所欲。
过了不久,父亲经检查得了脑瘤,医生说因为检查得太晚,脑瘤已长得太大了,必须尽早做手术,不然活不了多久了。可是两三万的手术费对我们这种家庭来说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数目。而手术后有可能会是植物人,也可能会瘫患,手术后的跟踪治疗费用更是一笔可观的数字。面对这种情况,家人个个都是沉默,不知该怎么办。母亲的三个弟弟听说后便凑钱给父亲做手术,可全部的钱凑起来也只够手术费,这其它的费用也是个大问题。舅舅们的康慷解囊让父亲既感动又惭愧,他自己可是从未对舅舅们好过,还曾怀疑母亲偷偷拿钱照顾他们而打过她,如今自己走投无路时却只有舅舅们肯出钱来帮他。
这时,浙江的老板打电话要求我赶紧回去,不然就另招人。为了不被炒鱿鱼,也为了挣些钱贴补医药费,我答应老板马上回去。我和小龙商量着,小龙留下来照顾父亲,我出去挣钱。“你爸爸只有十几天就要手术了,不然等手术后再出门吧。”母亲说。
“老板在那里催呢,现在我不去,他就另招人了,到时出去,这种工作不好找。”我说。
“你就让她去吧,妈,反正她在家对我爸的病情也没什么用,主要是靠医生。”小龙说。
母亲听了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隐约感觉她有些不高兴。第二天,三个舅舅和舅妈突然来到了我们家,我想:“可能是来商量爸爸动手术的事吧,还难得三个舅舅、舅妈这么齐地来我们家。”我赶紧给他们倒茶,茶倒了几杯,二舅发话了,“小艳,二舅是个直人,有话我就直说了。”二舅的话让我感到奇怪。“听说你明天就要出门了,你爸只有一星期就要做手术,你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呢。”
“那边老板催得紧……”
“我不管那边老板怎么催,也不管你去能挣多少钱,哪怕一天能挣一万,你都不能去。”
“是呀,小艳,你怎么能现在出门呢?这么不孝,人家会说闲话的。”二舅妈说,“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要是我们家那些孩子,听见我们生病了,虽然年纪小,都会很担心,别说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了。”
原来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脸上的笑意到此已完全消失了,心也似乎要落到地上一样,沉沉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爸那个脾气呀,这些孩子从小就对他没什么感情。”母亲见我哑口无言,怕舅舅们说的话太重,便这样为我辩护。而我却对母亲的话感到惊讶,“我是因为对爸爸没感情才要忙着出门的?”。
“不管你对你爸有没有感情,反正你作为子女,不关心老的,就是不孝。”大舅仗义地说,“他再怎样,也是辛辛苦苦养了你二十年的爹,你这样走了就是没良心。”我听得泪水盈眶,我想解释,却是插不上一句。大舅妈见我这样,便拉了拉大舅,让他别再说下去。这时三舅平和道:“好了,舅舅们今天来,都是为你好,如果有什么话说重了,你也别往心里去,那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
“反正我们话说到这儿,是去是留,你自己考虑!”二舅说完,站起来就走,所有人也跟着走了,我倒的茶,一杯也没动过。母亲送他们出了门,而父亲就站在门口,听了刚才他们说的话,正在擦眼泪。屋里的我眼泪终于可以泄出来了,小龙见了,安慰地说:“别理他们,他们不知道内情,只会开口就教训人。”我知道昨天妈妈去过舅舅家了,一定是妈妈说了什么,他们才会这样来兴师问罪,我跑到自己房间里哭泣起来。我在日记中写到:“我一直认为跟母亲可以心心相印,我一直以为母亲可以看透我,了解我的一言一行。可一切不是这样,她竟用跟别人一样的眼神来看我,甚至用沉默来向我表示不满。为什么要沉默着不直说,没有人能真正了解我,我绝望得快要窒息。我想要逃避,可我能逃去哪里?我只能面对,面对这个无情而不分黑白的世界,面对没有真爱的亲情。孰为真爱?在我的词典里,真爱就是无私奉献,真爱就是了解,真爱就是以诚相待!对于母亲,我真的好失望,为什么有什么话不直接向我说,要让那么多人来指责我,我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人人都来唾骂我。”
手术过后,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医生说,过了四十八小时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就度过了危险区,在四十八小时内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和家属都得特别小心。听到医生这么一说,我突然产生一种恐惧感,四十八小时?难道我的父亲真会在这四十八小时内离我而去?心砰砰地跳过不停,强忍着眼泪我向厕所跑去,我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地上,“不会的,不会的,爸爸不会就这样走掉的。”我双手合十,双眼闭上虔诚地祈求着:“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
大家休息去后,我一人在病房里守着父亲,在这静静的病房里只听到机器的嘟嘟声和氧气罐的咕噜声,看着父亲一动不动,我流着眼泪,感觉舅舅们骂得对,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爸爸,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可我真的是想早一点为你赚到医药费呀。我从来没想过,也许是不敢想你会离开我们。爸爸,我并不像妈妈说的对您没感情呀,爸爸,你一向都很坚强,你一定会度过这四十八小时的,对吧。”握着他的手,我希望他如果听不见也能感觉得到,希望自己的手温能传带力量给爸爸,让他有求生的意志。
小龙和小旺也只是默默地守在床前,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根本不敢想象父亲会这样离去,而母亲一脸的愁容,无论父亲是走是留,接下来的钱都不知要从哪儿来。有时我发现她在一人抹眼泪,也许她除了担心还在思索自己的一生,她的大半辈子去了,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又遇到这样的事,实属命苦。而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无奈和痛苦,一切的不幸似乎都发生在了我的家庭里。
四十八小时总算过去了,医生说父亲闯过了鬼门关。这下,每个人才放了心。
父亲脱离了危险,大家便松了口气。我出了医院信步到了虹山公园,这里的风景似乎比几年前更加优美了,虽才二月,很多生物都才开始萌芽,这里也是一片绿荫的。而几年前长顺为我系红绸的那棵大树已经不见了,换上了新的长绿叶小树,人们总感叹的是物事人非,而我此时却觉得岂止是人非,一切都在变化着呀。湖边多了些围栏,清澈的水中央还浮着木桥和凉亭,依稀有几个人在上面玩耍着,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凉亭旁有几艘西式的小船,能坐三五个人的样子,船上方还撑着各种颜色的摭阳伞,想必不少人曾在这清澈的湖面上这些小船里留下了欢声笑语。湖的北面多了些酒家,这给公园增添了些生机,远远的我发现湖的东面多了一座拱桥,横跨湖的南北岸。这桥是什么时候有的,是以前我没注意呢,还是新建没多久?带着好奇的心我走到了桥上,这桥还真有些气势磅礴,大概七八米那么宽的桥身,像一道彩虹横跨于湖面,坡度也显得格外陡峭,与水平面成45度角,桥的扶栏都是雕了各种图案的石栏,厚实而坚固,给人予安全感。这样的桥在我们这里是少见的,要说比这更壮观的还都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了。桥从古至今都是诗人们倾诉感情的对向,走在桥上不觉有些诗情画意起来,于是便产生了无头的情愫。走到桥的顶端,风很大,虽已是春天,却也让人觉得一丝凉意,不过这正好吹去我身上几天以来医院里的药味儿,和医院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我展开双臂面对着风的方向,披着的长发被吹得拍打着我的肩膀,闭上眼睛,此时的我只想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赐与的美景,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生活里的所有一切烦心事都抛之脑后。正当我陶醉于其中时,一个声音道:“王小艳!”我睁开眼睛,是李龙,自从婚事闹杂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现在他的突然出现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可他手里还牵着个女孩,他说那是他的女朋友,她批着一头黄得发亮的卷发,一张嫩白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美丽的杏仁眼和一张红红的樱桃小嘴,看起来极是文静甜雅。而此刻的我因为几天都没好好休息,灰头土脸的,跟她站一起显得格外苍老了。她也礼貌地跟我打了个招呼,瞬时间他曾对我说过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爱”是多么廉价的东西,昨天说爱,今天便可说不爱了,根本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他是这样,我不也是这样,他当初说爱我的话语还在我耳畔回旋,我们才分手他就有了新的女朋友,我知道他是在报复我,此刻除了自责,我怎么能怪他。
互相寒暄几句后,我们各自朝桥的一头走去。也许因为我没有真的爱过他,也许因为这是我早预料到的事,我没有伤心,只是经历过那些爱别人、别人爱的事后,觉得这个“爱”字已经失去了它最宝贵的意义,我所想要的刻骨铭心的爱不过是过眼云烟,时过事迁,人离情散,景老师他会不会今天对我说爱,明天也可以说不爱了呢?想着想着,不小心竟摔倒滚了几道坎儿。“王小艳!”听到这个惊呼声,我顾不得划破的脚,站起来就跑,似乎只想逃离所有的一切。最后我竟跑到了离几年前李龙的出租屋一百米左右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房子,还是那样灰白,所有的门依然紧闭着,显得格外冷清和凄凉,而当初李龙如何认真跟我说的每一句话的情景也依然浮现眼前。右肩无力地靠着一面墙,感觉万事万物都一片苍茫。这时他从后面用右手搭在我左肩上,我抬头看他,他正心疼地看着我腿上流出的血,这时我才感觉到疼痛,脚踝处凉凉的,已付上了很多血。他从衣袋里拿出手帕蹲下为我包扎上,我无言地看着他,他站起来抱住我说:“小艳,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打碎的花瓶,就算再怎么修,都会有裂痕。原谅我,我们不可能了。”李龙听了松开了抱着我的手,一脸的绝望和凄凉,沉默了一阵。而我只是不眨眼地看着他,没有深情,只有内疚和渴望得到谅解的希冀。
“不怪你,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一直以为爱是可以被感动的,可是现在我知道被感动得来的爱是多么经不起考验,其实是我错了,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喜欢景老师。”他眼里闪着泪花。
“真的对不起,我真不想伤害你。”
“让我最后一次拥抱你吧,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该祝福你。”
“你的女朋友很漂亮,相信她会给你幸福,答应我,你也要幸福。”
“会的,她就是我曾给你说过的追了我三年的女孩。我知道这个时候跟她交往对她不公平,可是除了你,跟谁都一样,那不如就选择一个爱自己的。”
“那就好,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你能告诉我,你跟景老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至少你要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好,我告诉你。我从小学就爱景老师了,爱了很多年,可我一直都在读书,我们没有真正交往过。”
“你既然爱他,为什么上完学后不去找他,却接受了我?”
“那时我一事无成,我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也不知道他还爱着我。”
“这么说,他也早就喜欢你的了,甚至是在你还上小学的时候?”
“不,你别怪他,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欢我,我也一直在猜疑,如果当初我敢肯定他爱我,我就不会接爱别人了。而你的出现让我很感动,也很幸福。”
“好吧,我明白了,也死心了。”
……
父亲手术后变成了偏瘫,原本贫困的家庭变得更加凄苦,看着家里的处境,我们都痛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景老师让我跟他结婚,他会帮我一起照顾家人。可是我跟李龙刚分手,怎么就能马上结婚呢,况且我怎么能利用婚姻,这会亵渎了我对景老师的一片痴心。
这天景老师带我到他的家里,他的家人看见他牵着我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木然了。吃过饭后我帮着姨妈收拾碗筷,打扫厨房。他母亲认识我母亲,所以从小我就叫她姨妈。在厨房里姨妈说:“小艳,你是个好女孩,从小姨妈就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可是如今新存有女朋友了,我们都去人家行过礼了,如果这时新存跟了你就等于抛弃了人家,这会陷他于不仁不义的,况且那秀秀的家庭还算富裕,只怕人家不会轻易饶了新存。秀秀是个老师,跟新存也蛮般配……”
“姨妈,您不用说了,也不必感到内疚,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扰景老师的生活的。”我很平静地说着,心中却是暗浪翻滚,绝望、难受,姨妈说的一点没错,我拿什么来配景老师呢?
“你别怪姨妈,只是姨妈不想惹麻烦,何况你跟那家的关系还没理清,新存不小了,我不想他再耽搁了,我怕新存因为你又丢了这个女朋友,到时跟你又不成,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不要怪姨妈,好吗?”
“不怪你,姨妈,您是对的。”
……
天已是漆黑一片,景老师没料到我会连夜要赶回家,姨妈他们跟他都挽留我在这住,可是我是实在呆不下去,我不想再在景老师面前强颜欢笑,更不想露出蛛丝马迹让姨妈难堪。
景老师骑摩托车送我回去,这次我可以毫无顾忌地靠在他背上了,可是心情却像几年前一样的痛苦。“手抱着我。”他说,语气里透着幸福。我双手抱在他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命运总是捉弄着我,一次次让我与景老师相遇,却一次次让我与他擦肩而过。时光像是在倒流,让我回到几年前,一样是最后的接触,一样是最后的告别,一样是撕心裂肺的心痛。
临近村口,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棵古老的柳树,身躯要两个小孩方能环抱。此时正值柳叶繁茂之期,只见叶影婆娑,零星点点。看到它我不禁更为悲伤,想到将与景老师别去,不觉痛由心来。“到柳树下停一会。”我说。
“怎么了,有事吗?”景老师说着已在树下停了下来。
树枝丢垂得很低,我却还是够不到一枝。“景老师,你帮我折下一枝。”
“哦!你要柳枝做什么?”景老师说着已伸手捞到一枝折了下来,两尺之长,细叶攀附着。
“我要用它给你做个帽子戴起来。”说着我边把柳条弯曲了来,成个环状,再把枝头由外向内,由内向外地绕着,不多时一顶环形的枝枝叶叶的帽子便做成了,我把它戴到景老师头上,他笑盈盈地用手指刮了下我鼻子道:“竟做些娃娃事。”
“你喜欢不?”我笑着问,心里却是如虫咬一般。
“喜欢,你给的什么我都喜欢。”
模糊的夜里却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幸福的微笑,看到他的微笑,我也笑着,眼里却早已涌满泪水。
我们上了车继续往前。
到了门口,我擦干眼泪,大晚上的还好景老师看到不满脸的泪痕,我装着开心的样子道:“太晚了,我就不留你了,回去早休息。”
“这么没礼貌,我就不能进去坐坐吗?”
“怕他们睡了,就不打扰他们了啊。”
“好,那我改天再来,明天如果你没事就去找我啊。”
“嗯,会的,你骑慢点。”
“好的,拜拜!”他亲了我的额头一下便上了车。
“慢点!”我忍不住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又伸下脚来。
“没什么,我只是舍不得你。”我忍不住流着泪扑到他怀里。
“傻瓜,舍不得我还回来,叫你在我家你不在。”
“景老师,我不在时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傻瓜,我知道,以后不只我好好的,还会好好保护你。我走了,明天见!”他弄了弄“帽子”把它戴稳了便上了车微笑着走了,我又一次一个人哭泣流泪,人们总希望时光倒流,此刻的我却多么恨这时光倒流到这里。
推门入内,母亲和小龙还坐着,还是一脸的愁容。今天是小旺在医院看护父亲,换我们回来休息。
“小艳,你怎么了,看你懒洋洋这样子。”小龙道。他自从出门后就没叫我二姐了,一直叫我的名字,父母说过他,可他直意不改,我也听习惯了。
“我明天要出门了。”我坐到凳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这么突然,你不是正跟景老师交往吗?”母亲问,他们都用惊诧的眼光看着我。
“他的家人不喜欢我跟景老师交往。”
“什么,他们家的人看起来都是明理的人,怎么会不同意呢?我看要不同意的大概是他爹吧,像个闷葫芦,原来还是个老顽固。”小龙急着道。
“你别胡猜了,是他妈对我说的,我想他们一家人都是一样的想法吧。”
“她那人看起来很和善,说话总笑嘻嘻的,怎么会这样!”小龙说。
“唉,也难怪呀,你看,人家景老师可是正式老师,小艳呢,什么也没有,现在你爸又成这个样,人家是瞧不起呀。”母亲说。
“那景老师怎么说?”小龙道。
“他不知道,以为我们会交往下去。”
“那别管那老太婆,追求真爱,只要你们俩相爱就行。”小龙说。
“我已决定了,明天就走,如果景老师来,你们就给一个让他死心的理由吧。老爸那里已渐好转,你们”我说着去了床上,而这又将是一个难眠的夜。
为了躲避景老师,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了门买了去外省的票,我的电话一直没开机,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向景老师解释我的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这一夜我是如何过来的,睡不着,又不能起床,心痛却不能哭出声,一切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痛苦伴着黑夜而逝。可是黑夜去了,我内心的黑夜去不了。我再次无力地拖着行旅箱有目的却毫无希望地走着,这次不是身体对于物质的饥渴,而是精神粮食的落空。我相信一路上跟我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害怕想起一个陌生人脸上那种绝望和面如死灰的表情。
我担心自己没有能力去挣很多钱,对家里贫困的状态感到无能为力,我这时才知道当初想靠自己打工挣钱起房子是多么幼稚的想法,简直就是蝼蚁撼树——自不量力,因为这个幼稚的想法,自己还走错了路,断送掉自己的学业。而两个弟弟,小旺在上学,但成绩很不好,他的学习环境跟我们是完全相反的,我们像他这么大时父母都是不在家的,成绩却很好,如今父母在家了,他的成绩却是最差的一个,母亲虽算是有文化的人,对于孩子们的学习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平时只知忙里忙外,对小旺的管束多半也只在干活上,学习上最多只问一句作业做完没。都说“百姓疼幺儿”,可小旺的日子并不比我们小时好过,我们都出了门,就剩他在家,一切的家务都落在他的身上,特别是父亲瘫患后,一切的农活都落在了母亲和他的身上,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没有谁像他一样拉着牛去犁田犁地。跟他一般大的男孩每天都会有几块钱用,而他每天能有五毛钱就算不错了。母亲曾告诉我别人炒饭都只放一个鸡蛋,而小旺炒饭时总会放很多油,鸡蛋也要两个,觉得他太浪费,不懂得节约。可是有谁知道,在这样穷困的家庭里,几个月都没一顿肉吃,鸡蛋就是最美味的东西,他能不爱吗?而十几岁就出门的小龙一直自己挣钱自己用,挣来的钱几乎是用完的,在别人眼里他就是大手大脚乱花钱的人。如今的他,个头没有长高多少,这让人感到很意外。而他则是怨这个家把他逼出门的时间太早,他太小就没有一个属于自己成长的空间,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才会长不高的。而父亲一辈子最不喜欢矮小的人,如今小龙这么矮小,他也只是一脸的不满。父母对我们的教育就像对他们种的庄稼——有时肥料过多导致庄稼过于茂盛而成草,有时又因为过少而使其欠缺养分,有时又因为过了打虫期才去打虫,已是徒劳无功。以前父母在外地时,我们三姊妹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人人夸奖的好孩子,当父母回来后,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沦落,这难道只能怪孩子不争气吗?“孩子的成长过程,其实就是心灵雕琢的过程,如果孩子的心灵雕琢得丑陋不堪,那是父母和和老师的责任,却不是孩子的过错(见《没有不对的孩子只有不对的方法》)。”俗话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当父母一个劲儿地责备自己孩子不争气时,不防多思考一下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是这个样。我没有责怪父母的意思,只是深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每天上着班愁着医药费,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在此时显得那样少,那样没有作用,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打电话回来问父亲病情时,母亲说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了,不是吼这就是骂的。医药费暂时先欠着,可每天都几百元的开销,也不知怎么撑下去。
几天后,母亲说,小龙因为受不了父亲的气也出了门,大家都骂我们是不孝的子女,还责怪母亲不会教育子女,父亲还在病床上,就一个个出了门不管他了,特别对我更是谩骂,说我读书又不好好读,大人也不懂得孝顺,交朋友也朝三暮四。而父亲的气也就完全出在母亲身上了,即便母亲每天给他端死抬尿,给他按摩擦洗,喂他吃喝,他还是那样爱发火,动不动就掀掉母亲手里的碗,动不动就又吼又闹。
景老师见我不在就问了母亲,母亲照我的话告诉他,让他忘记我,我心里另有喜欢的人,我这次出门也会去找他。
每个月我都汇些钱回家,每汇一次就打一次电话,第三次时母亲在电话里说:“景老师有女朋友了,那天在车上遇到他们在一起。小艳,景老师是不是变心了,如果是这样就应该跟李龙好好成了亲,也不至于现在你一个人在外孤苦无依。”
“妈,别这么说,一切都是命,随它去吧。”我心里哽咽,为了不让母亲知道我心痛便挂了电话。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如母亲说的孤苦无依,漫无目的地走着,世界之大,我却永远是一个人。而对于现在的一切,我并不像母亲那样报怨,更不会后悔所做过的一切,因为一切都是我所愿的。
到了年底,我从外省回来了,父亲板着个脸,阴沉得让人恐惧,他还没能习惯自己的残疾,我似乎看到他在像苏东坡一样感叹着:“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家里很是冷清,即便屋外充满阳光,家里一样昏暗无光。
“我爸怎么这么不高兴?”父亲不在时我问母亲。
“他自从手术后哪天不是这样。”母亲说,“这算什么,你们不在家时他都寻死过好几次,有一次听到别人说他往水库边去了,吓得我直往水库边跑,幸好追到他时,他还没到。”
“他为什么要去寻死呢?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吵架!我哪敢跟他吵,出了事别人可得怪我,这一年来他像个疯子一样动不动就对我大骂,可是我都只是忍,他变成这样心情不好呀,我换位思考也是,一个那么活蹦乱跳而且力大无比的人,一下子变成这样,他怎么受得了,而且他还会自责,虽然他总是拿我出气,我知道他很后悔,后悔他年轻时把挣来的钱都拿去糟蹋了,现在动不了了,没有一分钱。想到他如今的痛苦,我就算再生气,也只是忍着,哪还敢跟他吵架呀。”
唉,“还有什么比放荡生活的晚年更悲惨的呢?这种晚年没有一点点尊严,引不起别人的丝毫同情,这种抱恨终生的心情是我们所能听到的最悲惨的事情,因为他们并不是追悔过去的失足,而是悔恨错打了算盘,滥用了金钱。”(选自小仲马《茶花女》)。古人有呤‘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我爸爸的痛苦多半来源于他年轻时的放荡呀,身体残缺的人有可能做出超出他力所能及的事,可心灵残缺的人却只会让他一步步走向颓唐。而我的父亲难道只是身体的残缺吗?”想到这些,我心里就疼痛难耐。
“有一次,”母亲接着说,“我把他从水库边拉了回来,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去死,他就说反正没人关心,不如死了算。我就想,他是在怨你和小龙吗?好像不是,那一段时间你们都有打钱回来的,他应该不会生你们的气,再一想,应该是因为你堂哥他们,那几天刚好他们回来了,可没有谁去看望过他,他可能是伤心了。唉,也难怪他绝望,自从他偏瘫后,别说他了,连我都受到别人的鄙视和嘲讽。”
“没人看就没人看呗,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他把人家当一家人,人家可没把他当亲人。”我气愤道,“为什么在外时感觉要亲切些,在家里反倒连亲人也不是了?枉我爸以前对他们那么好,过年时只给我们五元的压岁钱,却给他们十元、二十元。”
“是呀,现在谁把他当二叔了。”母亲也越说越气愤。
“唉,算了,别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这下他知道了也好,省得以为别人多么爱戴他这个二叔。‘穷在闹市无人闻,富在深山有人寻。英雄无钱寸步难行,一个铜板噎死多少英雄汉子。’”我感叹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我发现母亲的头发更白了,这一年她除了每天忍受父亲的暴脾气,还要操劳一切事情、愁钱还债。强度的体力劳动并不能打击一个人对生活的热爱,精神上的压抑却有可能摧毁一个人的信念,父亲的信念被摧毁了,而母亲却被精神上的压抑和强度的体力活给压垮了,她苍老的面容让我一次次心痛和无奈。母亲说这一年来景老师曾买着东西来看望过他们几次,我心里除了感激就是遗憾,再如何他已是别人的老公了。
一天,我来到年过六旬的老师家看望他,老师很善于察言观色,安慰道:“人的一生呀,不知要经历多少事情,但凭你的聪明才智,不会有什么事难到你的。”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老师,您太高估我了,我现在就是一事无成。”我低头说。
“傻孩子,你是说没上大学的事吧,人生呀,不是只有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不上大学你可以在平时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学些技能什么的,一样可以走出自己精彩的人生呀。你要记住,现在这个社会呀,赚钱不费力,费力不赚钱。”我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老师接着又说:“孩子,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一个人,一辈子,做什么都失败,只要有一件事成功,死的时候就能安心,这件事就是子女教育问题;一个人,一辈子,做什么都成功,只要有一件事情失败,死的时候就闭不上眼,这件事,也是子女教育问题。’所以你没考上大学,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失,你不必自责,一个人的成功,除了你自身的因素,家庭因素、社会因素都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一个人摔倒了就要勇敢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记得《哈佛商业评论》一书中说过‘复原力强的人有三大特征:第一个特征是接受并战胜现实的能力;第二,在危难时刻寻找生活真谛的能力;随机应变找出解决问题的能力。’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第一点,接受并去挑战现实。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经历一个磨砺阶段,把这一阶段煞过了就一切都好了,所以你不必把太多的事放在心上。既然走出了学校,就要学会面对生活,而生活的真谛是什么?不一定要达到某个固定不变的目标,而是要不断地体验,去尝试新的东西有更多的经历。而考大学只是你曾经的一个目标,既然已是过去,那就去尝试新的东西和经历吧。”
听了老师的话,我犹如旱地得到雨水的洗礼,心里感觉轻松多了,不像之前那样沉重。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师,谢谢您,我终生的老师,多么期望能再坐在教室里听你的谆谆教导啊,可惜在我开始迷失方向时我却没来到您身边听到您的教诲啊,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我想或许也能迷途往返呀。我像是得到了重生,愉快地唱起歌儿来,还像小时候一样边唱边跳地跑着,我已经好久没这么放松的心情了。
一天早晨,我听母亲的话去看望生病的舅妈,舅妈问我是否后悔没有上大学,我想了想说:“不后悔,因为家里没钱,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想结果仍然是不变的。除非我生长在另一种家庭,另一种环境,否则我别无选择。”
“可是,那时你父母一心一意地供你,是你自己交了男朋友,他们才不管你的。”舅妈试着问我的想法。
“是的,是我先走错了路,可那并不是我愿意的。那时虽然我的成绩下降了,但还不至于跟成绩差的相比,何况谁没有错的时候呢,可是我没有一次弥补的机会。”
“那你有点儿恨你父母,对吧?我记得那时,因为你的事,你父母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也没有,毕竟是我先错了,比起姐姐来,能读到高中,我也算幸运的了,我不怨他们。”
舅妈听了,不再说话,沉默着,像在思考着什么。
看到舅妈他们都让自己的孩子去读那些所谓的私办学校,母亲报怨说:“那时小艳收到通知书时他们极力劝阻,现在轮到他们自己的孩子时,学校还没那么好,他们又这样支持。”而父亲只是沉默,若有所思似的。而母亲常常把责任推到父亲头上说:“都是你爸爸,每次都巴不得你们赶紧出门,那时我本来一心是想让你去读广东的那个电脑学校的,可他听别人说两句就不让你去读了,害我气了几天几夜。”我第一次听也觉得是父亲耳根子太软,第二次再听就觉得不只是爸爸的责任,便说:“爸爸不同意,你可以自己决定呀。”母亲就又说:“你爸那个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不顺从他,家里就没安宁。”我不再说话,只是心里在想:“妈妈,姐姐小的时候,家里穷得连油都吃不上,因为你把油藏起来留给姐姐吃,被爸爸误解后跟你又吵又闹,可当孩子们长大了,关系到一辈子的前程问题时你却不再有勇气去决定自己认为是对的事呢?”心里想到痛,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而后来仔细想想,没有谁对谁错,一切都是环境和经济的问题,如果家里环境好点,谁也不想有这样的结果。
一天,新闻播放一名破过很多案子的省级公安厅总队长时,我竟想到请他帮一下自己的父母,便以小旺的名誉写了一封信给他。信的署名虽是小旺,可句句都是我发自肺腑的话语。也许黄天不负有心人,这位总队长收到信后,就派人来打探我们家的情况,看情况属实后便亲自来探望父亲。然后找到村长商量着给我们家起房子。父母早就把五个通间的地基打好了的,是后来没能力起了才一直搁在那。文队长对村长冬有大伯说:“我们捐的钱恐怕起不了五间,农村一般都起三间吧,我们就给他起三间吧。”一旁的母亲听了,满心的欢喜和感激。
“他们家也没几个人,起两间也可以的。”村长道,“而且要让这些孩子在艰苦中学会坚强,听文总说起来,我觉得那信并不是小旺写的,因为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并不是很好,应该写不出那么好的文章。”母亲听着不由心里生出一丝气来,他这不是在挑拨离间、不安好心吗?正当母亲担心有变故之余,文总道:“不管是谁写的信,困难的情况总是真的。”
“是,是,文总真是百姓的父母官,我代我兄弟谢谢你了。”
“小旺的爸爸是你兄弟?”文总惊奇道,似乎从哪方面看,父亲跟村长都不像是兄弟。
“是呀,他是我堂兄弟。他年轻时正直、喜欢助人,力气又大,担东西没人能担得过他,一担能担一百六七十斤。我想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喜欢在外勾三搭四,桃花运旺,结果挣的钱一分没存下来,不料年纪大了又得脑瘤,害成现在这样。”
文总听了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似的,沉默片刻道:“所以说人呀,有钱、有能力时需得为穷时、动不了时打算,那才不至于走到绝境,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是这道理呀。”
“是呀,是呀,您说得太对了。”冬有大伯道。
“既然是你兄弟,你就多担待些,房子的事就交给你了。”文总道。
没多久,两个通间便起好了,父母备下一袋核桃和一桶最好的糯米酒给文总一伙人作为感谢,又商量着办搬家酒。一天下午,父母牵着牛从地里回到村口时,便有人对父亲道:“这下要住进新房子了,恭喜了啊。”
“谢谢,承得大家关心,承得上级眷顾。”父亲乐呵呵道,正准备说下去,那个高个子大婶便道:“跟当官的是一家还是好呀,别说是起房子了,就是给了多少钱,我们这些人也也只有看的份呀。”她那口气用本地话说就是眼红了,意思是村长跟我们是一家人才如此帮我们家。母亲便不平道:“什么当官不当官的,是我家小旺写了信给上级,上级了解我们家的困难后才来帮忙的。”
“上级这么好,写封信就来了,那我们也写封信去,让上级也来帮我们家起两间。”父母听了不说什么便走了,只是母亲心里想:“那当官的有这么好心就好了。”后来母亲把这事告诉我们说:“人家都以为是那芝麻官帮的忙,其实谁也不知道他是吃鸡肉连鸡骨头都要吞下去的人。有一次,上级发放粮食补贴,就因为他通知了我们家一声,我们家就得给他送两袋粮食去,才晚了两天,他老婆在路上遇到就问了起来,害得我腿痛也忍着给他家送了去。”我听得火冒三丈,“因为他当官我们家才享受到了这么好的待遇?真是好笑,我宁愿是老村长当村长,帮了穷人从不要求回报,不像他,一肚子坏水,他自己发财就好,见不得别人好过。谁不知道他是用别人的钱给自己买了官的!简直卑鄙至及,他就是一个真正的伪君子。”后来他又对父亲说:“你家这房子,我花了不少心思,耽搁了不少时间呢。”父亲一向喜欢奉承别人,便道:“是的,大哥的好,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于是过年时便叫小龙提上两瓶好酒和只鸡去送他家,我不服气,不让弟弟去,弟弟却说:“既然大家都认为是他帮了我们,我们就顺了大家的意,免得落下口舌,让人家说我们家的不是,反正又不是多少钱的事。”弟弟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我真的看不下去。
可不管怎样,这下我总算放心了,至少父母可以住上了能遮风避雨的房子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明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他们怎么做得不好,也是我们最亲的人,他们对我们的恩德是我们一生无以回报的。无论是父母对孩子,还是孩子对父母的责备和埋怨,都是掩盖不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那份爱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就像水与鱼的关系,鱼如果得不到清洁充足的水,就会影响其生长,可一切的不好,并不是水的本意。
如今我有希望,还有遗憾,遗憾自己没有向伯父证明“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一真理,遗憾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梦想。
2012年的冬天,一个老同学打电话来了,他说大家在年初一搞同学聚会,叫我别忘了去,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去便告诉他尽力能去就去,他却道:“你可是我们的老班长,不能不来的,只能是一定而不是尽力。”
“呵呵,主要是不知那天有没有空,有空一定来啊。”
“没空也得来,老同学们好多年没在一起了,也该聚聚了。”
……
最终我没有去参加,我在日记里写道:
思相见
寒窗邀汇在初一,
踌躇不止思童年。
品学优越几人及,
而今平贫不思见。
面对那些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倒还无所谓,老师和同学是最了解我的过去的人,我怕他们问起我学业半途而废的原因,更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特别是因为有跟李龙还有景老师的关系,我害怕别人提起,那我该置身何地?
当听到成绩比较好的表弟表妹们一个个连高中都没考上时,我才知道自己当初能上民中已很不错了,我遗憾自己没有完成年少时的鸿图大志。那时考上民中我之所以有那么大的挫败感,是因为我一直都过高地要求自己了,现在我明白,一个孩子在成长中不要要求他永远是第一,只要赶得上大众的步伐,在关键时刻能奋力一击就好。我常常反思自己学业失败的历程:当生活在敌视中时,我是好斗的。当生活在恐惧中时,我是忧心忡忡的。当生活在鼓励中时,我便是自信的。当生活在受欢迎的环境里时,我便是钟爱别人的。当生活在友谊中时,我便觉得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里。一个开始就很优秀的孩子,走得好他会一生辉煌,走不好他便会一生感觉自己暗淡无光。而父母不仅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更应该是孩子一生的老师。在父母(包括很多父母)心里,只要不让孩子饿着、冻着,就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也许父母的物质条件和创造能力是有限的,但“财富并不长宜子孙”(见巴金的《爱尔克的的灯光》),我们应注意对孩子进行爱的教育和心灵的细心雕琢,时刻关注着孩子的身心健康。我们应该相信:只要我们全心全意为孩子付出了真爱(不是溺爱),孩子也会以真爱来回报我们。
二十多岁的我,年纪不算大,却也觉得人世沧桑,百无聊赖,过去的都像梦一样,清晰而迷茫,能忘或不能忘的痛苦与欢乐,皆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