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返乡
作品名称:云山记事 作者:月光下的凤尾竹 发布时间:2016-01-21 20:17:52 字数:3363
1944年10月4日,年轻的母亲青梅含恨而去。
再说父亲,自从那次离家后,一直与鬼子打游击战,不把鬼子赶出中国,哪顾上回家?同年10月6日这天,大部队行军至牛溪埠镇甲瑞村暂住。晚上,父亲躺在草席上,翻来覆去难入睡,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甲瑞到武备三十里路,走回家也就几个小时,可他是战士,不能违犯纪律!他牵挂着父母和自己的媳妇。听说武备附近屡遭鬼子侵犯。爹娘啊,你们可要好好的。再想想新媳妇,刚过门就“守寡”也不知有没有孩子。他有点后悔,转念一想,要做英雄就不能反悔,何不来个“金蝉脱壳”?此时已是凌晨,风高月黑,谁会在意?
当父亲跑到村口,天已蒙蒙亮。村子里传来汪汪汪!狗叫声和隐约的哭声。看来村民一定遭殃了,父亲的神经立刻绷紧!正在此时,村子里走出一个挑着水桶的老者,无精打采,垂头丧气,那不是王大爷吗?父亲见了久别重逢的老乡,激动地跑上去。
王大爷一愣:“长河?”顿时,老人肩上的扁担滑落了,嘴唇颤抖,老泪纵横。
“孩子呀,快回家看看吧,你爹和你媳妇全被鬼子杀了。孩子,要挺住啊……”
父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怎么哭昏在爹和媳妇面前的。醒来时,母亲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忽见媳妇身边躺着一对几个月大的婴儿?正“咿呀咿呀”地哭着给爷爷和妈妈守灵。
此时的他,如雷轰顶怒目圆睁,气得嗓子都哽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疯似的爬过去,掀了媳妇身上的被子,大喊:“青梅!快回来呀,我是长河……”
妻子青梅,安静地“睡”去了。脸上的血迹和乱世的浮尘已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也换了衣服。他不死心,急忙掀开媳妇的衣服,看看伤在哪里,如果伤的轻,能不能救活?
当他看到媳妇身上的伤口已经腐烂,臃肿得不堪入目时,只觉得头“嗡嗡”响,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恨不得抓住俞老大,砸他一个脑浆崩裂。他更恨日本人和二鬼子,恨得要死。小日本你妈的,打不死你们,国难宁民难安!
父亲抱着女儿涕泪横流:“孩子,爹对不住你们。记住你娘的仇,记住国仇家恨!”
两个婴儿“哇呀哇呀”地哭得好揪心!滚烫的泪水漫过了父亲的臂膀……
安葬了亲人,父亲遥遥跟上了行军队伍。这个坚强的小兵,他的眼里是含泪的,因为父亲死了,媳妇死了,死在日本人的魔爪下,汉奸的刀下。
父亲带着国仇家恨冲向了战场,杀向敌人的“心脏”!刺刀在他手里随风挥舞,敌人的脑袋被砍瓜切菜般骨碌一地。顿时,脑浆迸裂,黑血喷涌……
那次战斗中,父亲杀红了眼,一直杀得天昏地暗腿脚发抖。他的汗流干了,血淌了一地,满身的刀口渗出了鲜红的血,在拼命撕杀过程中汨汨有声地流淌着、流淌着……
战友们轮流背着他,谁也舍不得丢下他,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
那次,父亲是带着重伤回的家。母亲在祖宗面前发誓,非让他留下孙家的根再走。
父亲又一次结婚了,这次的新媳妇是本村姑娘张敏芳。姑娘敬佩英雄,自愿嫁给他,愿意抚养他的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前妻的死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他原本不想再娶妻。可过去的年代,父母之命不可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了!父亲凯旋而归。妻子张敏芳已为他生了儿子,就按爷爷生前的意思叫大宝。父亲见了儿子,高兴地几乎跳起来。他陪着家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这是一家人团圆幸福的几年。
1950年,抗美援朝战役打响了,父亲又要去前线。母亲眼看快生了,她不愿让丈夫去冒险,可怎么也拦不住他。
前方,频频传来战士们为国捐躯的噩耗!一家人的心全提到嗓子眼。这天,母亲得到一个坏消息:父亲所在的连队全部阵亡。母亲搂着孩子们哭作一团,精神支柱倒了,天塌了。奶奶哭着儿子,心疼得差点断了气。
母亲挺着大肚子去磨面,在碾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已经麻木了,可她不能倒下,不能!
一连几个月,母亲吃不好睡不安。在思念丈夫的日子里,年纪轻轻的她,日复一日地瘦了,渐渐地,头发也花白了。这是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他生的最后一个儿子,叫小宝。
奶奶因为思念儿子过度悲伤一病不起。母亲产后身体虚弱,实在没有精力照顾她。大伯母接走了婆婆。一年后,奶奶最终屈降于病魔,带着遗憾和思念驾鹤西归。
1953年,抗美援朝战役结束了!母亲听说邻村的老乡征战归来?她痴痴地坐在门口,充满希望地望着门前那条他回家的路,泪水再次滚满脸颊。
在奶奶与爷爷的坟旁,母亲为父亲立了碑。说是碑,其实就是用石头让人刻上父亲的名字埋在空坟旁,以慰父亲在天之灵。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母亲偷偷跑到父亲坟前嚎啕大哭,尽情发泄着心中的那份沉重!
岁月流金。十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不历尽风雨怎能见彩虹?匮乏艰辛的生活历练了莲花与荷花终于成长为一对白白净净,出於泥而不染的大姑娘。
大姐荷花经人介绍,嫁给忠厚老实的庄稼汉,武备乡刘家屯村的刘智,过起男耕女织的安稳日子。贫苦塑造的刘智,面黄肌瘦,弯腰驼背。但夫妻相亲相爱,幸福快乐,生活美满。
大宝能顶个壮劳力,干活没说的。至于莲花,从小就喜欢俞峰。父亲在家的日子里,对她没少打骂,可父亲一走,俩人又在一起了。看着他们相亲相爱,难舍难分。作为继母,哪能去棒打鸳鸯?鸭子戏水鸡上架,由他们去吧。俞老大再坏,不是死了吗?俞大炮再没良心,不是逃到台湾去了吗?俞峰和他母亲与那对狗父子不一样。俞峰是个孝顺孩子出色青年。他妈妈是个难得的好人,通情达理,乐善好施。俞峰这会儿又来提了亲,干脆,顺水推舟应了他们的婚事,成全一对恋人也了却一桩心事。就这样,亲家母二人一商量,把婚期定了。
婚礼是简单而朴实的。虽然没钱雇人吹吹打打,可照样热热闹闹欢天喜地。街坊邻居都来贺喜,女人们笑成一朵花,老人们“呵呵”地笑着,脸上的皱纹羊毛般卷起。
洞房花烛夜,莲花和俞峰沉浸于幸福快乐中。彼此的体温传递着爱的温馨,让每一个细胞都相信,他们的爱一定会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婚后,俩人快乐地度蜜月。蜜月不是游山玩水,更不是床上享乐。而是执手相牵,酣苦劳作。田野里,菜园子,山坡上,无处不留下他们辛勤的汗水。这天,俩人正在河边那块玉米地里锄草。眼下,正值如火的季节,真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俞峰看了看莲花,粉红的短衫全被汗水湿透了,紧裹着她那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身姿。看着貌美如花的妻子,他心疼地擦着她脸上的汗花儿。
莲花含情脉脉地帮他拭去满脸的汗水。郁郁葱葱的玉米屏蔽了旧时代的羞涩!俞峰的眼里流露着一股不寻常的电流,你来我往N个回合后便不顾一切地拥抱起来……正当俩人缠绵至兴,忽然,地头传来伙伴大李急促地呼喊:“俞峰,你老丈人回来啦!快去呀!”
俞峰以为大李捉弄他,便大声回道:“哈哈……老丈人的魂回来了吧?”
莲花颠起脚尖,本能地朝大李诡秘一笑:“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经意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飘进她的视线:高大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脸膛,浓眉大眼,庄严而沉稳的神态,正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了。莲花大惊!禁不住自语:“爹?爹还活着?”
她欣喜若狂地喊起来:“爹!爹!——”泪水潸然而下……
父亲突然看到一个姑娘喊着爹朝自己跑过来?他环顾四周,见没人,便知道是自己的女儿,究竟是莲花还是荷花?他已经认不出来了。难怪,他走的那年,女儿七八岁。十三年后,无论身材、相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而自己除了老了点,瘸了腿,一切如故。
父亲兴奋地跑起来,说是跑,其实就是一瘸一拐地快走而已,看得出父亲的心急与激动!父女俩跑着跑着就拥抱在一起了:“孩子,你是荷花吗?快让我看看你。”
莲花眼里噙满了泪:“爹,我是莲花啊,走,咱回家。”
当父亲牵着莲花欲走。俞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爹,您回来啦?”渐渐地,声音迷迷茫茫地咽进嗓子里去了。
父亲一看便知,他是那个国民党俞大炮的儿子俞峰。心想这小子,从小就缠着俺的莲花不放,真是阴魂不散,该死!想到这,父亲“哼”了一声,拉上莲花没好气地一瘸一拐地往家走。那滋味,有当年打鬼子时那股子使不完的劲,可惜他现在,有劲只能往地里钻,点着头愤愤地往地里钻。莲花边走边回头,她用眼神告诉俞峰:千万别跟来啊!
可是,俞峰有他的想法: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事情总要面对而不是躲避。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今天豁出去了,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吧。俞峰悄悄地跟上了莲花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