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周春风给已故的未婚妻梅芳烧过“五七”纸后，在家歇了三天，情绪才稍微平稳一些。
　　不过，一想起梅芳的不幸离去，周春风的心就在滴血，就忍不住流泪。有时候,他站在那儿好好的，突然间就失声痛哭起来。
　　见儿子这样，爹娘真发愁。他们担心，这样下去，春风早晚得成神经病。
　　那天吃早饭时，周春风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淌了下来。爹说，前些日子沱河镇党委副书记让你早一天到镇里上班，你在家也没啥事，不如早点去镇里上班吧。
　　周春风知道爹的心意，爹怕他在家里憋出病，一旦到了镇里，也许能把梅芳忘了。周春风心说，刻骨铭心的痛，能忘了吗？
　　周春风擦干眼泪，骑上自行车，向镇政府赶去，他下定决心，一定好好写稿子，活出个样子给九泉之下的梅芳看，不然，梅芳在地下也会牵挂他的。
　　从四号沟村到沱河镇政府不到十里地，周春风却骑了将近半小时，有两次还差点跟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在一起。
　　气得那两个骑自行车的人直骂周春风神经病，要搁以往，周春风非下车揍那两个人不可。
　　周春风赶到沱河镇政府大门口，把自行车锁在门外，径自向院里走去，却被门卫拦住，门卫问他找谁？
　　周春风说他找镇委副书记，门卫见周春风骨瘦如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穿着打扮很土，以为周春风是上访的农民，说啥都不让周春风进去。周春风说镇委副书记让他来的，门卫一个电话打到镇委副书记办公室，才让周春风进去。
　　赶到镇委副书记办公室，周春风原以为副书记见他来上班会很高兴，却见镇委副书记面无表情。周春风很是纳闷。
　　“春风同志，很不好意思。镇里三天前已经安排了一名宣传报道员，人家是宿城县师范学校毕业的中专生，实在抱歉哪！”镇委副书记一脸的愧疚。
　　“啥？宣传报道员已经安排其他人了？那你们咋还让我来镇里？”周春风气得晕头转向。
　　“是这么回事，这个宣传报道员是县里直接安排的，他刚刚师范毕业，听说是县里一位领导的亲戚，镇里也没办法！”
　　正说着，一位戴着眼镜的男青年走了进来。
　　“春风同志，说曹操曹操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新来的宣传报道员马粟，跟《三国演义》的马谡同名，可他的‘粟’字是粟裕的‘粟’，你们认识一下！”镇委副书记笑容满面。
　　周春风打量了一下马粟，四方脸，个头不高，充其量就在1.6米左右，胖乎乎的，皮肤有点黑，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周春风心说，不管你面相多善良，你抢了我的饭碗，就是我的仇人。你叫马粟，估计跟《三国演义》里的马谡一样，只会纸上谈兵，有其名而无其实。弄不好也会来个“失街亭”。
　　因为恨，周春风把这个马谡的相貌牢记在心，连他左眼右侧有一颗芝麻粒大小的黑痣都记在心里了。
　　离开镇政府大院后，周春风呆呆地站在自行车跟前足足十分钟。他好像傻子一样，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命运真会捉弄人，让我来镇里上班，却又安排了其他人。其实，周春风根本不想来镇里，跟好友团结一起破碎石子虽然累点，可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如今，四号沟村的人都知道周春风到镇里上班了，可他连宣传报道员的办公室也没进去，这算啥事啊？到家后该咋向村里人解释？
　　回家的路不到十里，周春风却觉得这路是那么漫长，好像一首歌唱的《三百六十五里路》。
　　周春风不知道是咋回到家的。这十里路，他一直骑了将近一小时。
　　刚到家门口，好友团结就在远处大喊：“春风，你不是到镇里上班了吗？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春风转身回望，见团结正乐呵呵地向他这儿奔，周春风的心情更加郁闷。
　　团结三步并作两步，只几分钟就到了周春风跟前。
　　“团结哥？”周春风喊了一声，心头一酸，眼泪下来了。
　　“春风，你咋了?梅芳的事你别再想了！你放心，我一定再给你说个媳妇！”团结安慰周春风。
　　“团结哥，我被人耍了！”周春风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到底咋回事？哪个狗日的敢耍你？”团结两眼瞪了起来。
　　“沱河镇政府耍了我！”
　　“他们咋耍的你？”
　　“前些日子，镇委副书记亲口跟我说，让我去镇里担任宣传报道员，可我今个到镇里后，他们已经安排人了，听说是县里一个领导的亲戚，宿城县师范学校毕业的一个男生。”
　　团结愣住了，好半天没吱声。俗话说，光棍不斗势力，别看他刚才咬牙切齿，一听说镇政府耍了周春风，团结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吭声了，咋吭声，难道还能拎着铁锨去大闹镇政府。团结可没有孙悟空的本事，孙悟空当年大闹天空，最后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管这是神话还是鬼话，只能说明一个道理，到政府部门去闹，绝对没有好下场。
　　团结安慰周春风，在哪儿不是写稿子，你还跟我去破碎石子，一年不少挣钱。
　　周春风一想，只能这样了。
　　从那以后，周春风和团结每天依旧早起去砸石头，去大黑山脚下拉石头。晚上回到家，周春风依然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新闻。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那天早上，周春风和团结开着四轮车去大黑山脚下拉石头，返回的路上，离村口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团结一不留神，满载石头的四轮车一下子冲进路边的沟里，沟不算深，周春风情急之下跳下四轮车，胳膊和左腿被剐破了两道血口子，鲜血直流。团结的运气没那么好了，他的两腿被砸断，好在他的头部和胸部没啥大碍，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周春风忍着疼痛去村里喊人，村民们把团结送到沱河镇医院，医院不敢医治，只好转到宿城县医院。
　　还好，县医院的医疗条件好，医疗设备先进，医生们的技术水平也高，团结的双腿保住了。治疗期间，团结的罪可没少受。
　　团结动过手术后，周春风和团结的媳妇轮流在医院照顾团结。周春风说的好，只要团结的腿能好，我哪怕照顾他半年甚至更长时间都没有任何怨言。
　　团结手术后的第三天，周春风到宿城县农贸市场给团结买黑鱼，他听说吃黑鱼对伤口愈合有好处，而且伤好后伤口不痒。所以，周春风一大早就赶往宿城县农贸市场，唯恐买不到黑鱼。周春风心说，宿城县医院这么多，光他知道的就有皖北医院、矿建医院、中山医院、宿城第一人民医院、宿城第二人民医院等十多个医院，哪家医院一天没有几个动手术的，他们都知道吃黑鱼对伤口有好处，去晚了万一买不到黑鱼咋办？
　　那天上午不到七点，周春风就赶到了宿城县农贸市场，他昨天已来过一趟，知道卖黑鱼的摊点。
　　周春风正蹲在那儿挑选黑鱼，猛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马粟哥，你到沱河镇宣传部一个多月了，咋还没在《淮海日报》上发表一篇稿子？”
　　周春风顾不上挑鱼了，他扭头回望，不禁大惊失色，真是冤家路窄，说话的不是别人，是他以前的女友吴桃花。更让周春风吃惊地是，吴桃花挽着的那个男青年，正是沱河镇党委宣传部的宣传报道员马粟。他们离周春风不到五米。
　　吴桃花已经看见了周春风，她眉头一挑，一脸的嘲笑：“这不是周作家吗？听说你到沱河镇当宣传报道员了，这段时间没少在《淮海日报》上发表稿子吧？”
　　周春风没吱声，他只是恨恨地看着吴桃花，他不明白吴桃花咋跟马粟弄到一块了，看样子他们的关系还不一般。
　　“周春风你好，听镇委副书记说，你经常在《淮海日报》上发表新闻和文学稿件，我得向你学习！”马粟满面堆笑。
　　出于礼貌，周春风朝马粟笑了笑。
　　这时，吴桃花一脸鄙视地问周春风：“你不是熟读《三国演义》吗？你肯定知道关羽和张飞是咋死的，关羽和张飞在《三国演义》中都是了不起的大将，他们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他们最终都死在小卒子手里。为啥？他们太狂妄了，不管是历史上还是现实生活中，狂妄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你周春风也属于这类人，太狂了，你别觉得自己能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新闻，你本事再大人家不用你可行？在你周春风眼里，我也许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但我要对你说，小卒子一旦过了河界，那就是短腿‘车’，威力无比！”
　　周春风愤愤不平：“吴桃花，你说这话啥意思？”
　　吴桃花一阵冷笑：“实话告诉你，这是我男朋友马粟，我们下个月就结婚！”
　　周春风一笑：“切，你们结婚跟我有啥关系？”
　　吴桃花不以为然：“确实跟你没关系，可马粟进沱河镇宣传部跟我有关系。一个月前，我还不认识马粟。马粟毕业后打算去宿城县莲花乡中学教书，后来，俺表哥把马粟介绍给我。我向表哥提出一个条件，要我嫁给马粟不难，必须让马粟到沱河镇宣传部担任宣传报道员！俺表哥说这不难，只是马粟学的是数学，他写稿子恐怕不行。我说不让马粟去沱河镇当宣传报道员，我就不答应这门婚事。俺表哥跟县委书记一说，县委书记满口答应了。嘿嘿，马粟要是不去沱河镇政府，你周春风可就抖起来了！”
　　周春风满腹狐疑地问：“你表哥是谁？”
　　吴桃花趾高气扬地说：“他是谁你也不认识，我只告诉你，俺表哥现在给县委书记开车，这会你明白了吧！”
　　周春风气得胸脯一起一伏：“怪不得呢！乖乖，我真栽在小人手里了！”
　　“周春风，你不是会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新闻吗，那你就天天去破碎石子吧，好好体验生活，也许将来你能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作家，到那时，鲁迅、老舍、巴金、贾平凹、路遥这些作家恐怕也得甘拜下风，难以项背了！”吴桃花一阵冷笑。
　　周春风暗自咬牙：“人都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个吴桃花真歹毒！”
　　“周春风，你这辈子就是受罪的命！你还想成为作家，别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了，你们村的皮匠都会写稿子！我辈子都看不起你!”
　　那时那刻，周春风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写稿子了，再写我就用刀把手剁掉！”
　　周春风气呼呼地回到宿城县医院，团结见周春风一脸怒色，以为他跟卖黑鱼的小贩发生矛盾了，便劝。周春风没说啥。
　　三个月后，团结出院了。他短期内不可能再去破碎石子了，而周春风又不会开四轮车。
　　出院后在家养伤的团结发现，周春风好长时间都不写稿子了，再三追问，周春风才告诉团结他不写稿子的原因。
　　团结静静地听着，等周春风说完了，他叹息一声：“春风啊，小小一个吴桃花就把你打趴下了吗？你不仅要写稿子，还得好好写，不写出名堂来，就真应了吴桃花的话了，她肯定得看你的哈哈笑。”
　　周春风沉吟半晌，最后点点头，他向团结保证，一定好好写稿子。
　　一个月后，周春风听一个亲戚说，龙城县皇藏峪煤矿招工，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报名，结果竟然被录取了。周春风不是不知道煤矿井下危险，可他真不想跟吴桃花的男朋友马谡在一个环境中写稿子，眼不见心不烦。
　　到皇藏峪煤矿后，周春风被分到采煤二区，每天下班后，他便在宿舍里写稿子，投给矿广播站。他暂且还不想投给《淮海矿工报》和《淮海日报》，凭他的水平，在这两家报纸上发表新闻稿件，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周春风没想到，因为他在矿广播站发了几篇广播稿，引起了矿采煤副总赵春风的注意。
　　当赵春风在井下机巷听了周春风来皇藏峪煤矿的真正原因后，心中很不平静。这个周春风的经历跟他一样，也是被一个桃花的女子嘲笑，不过周春风口中的吴桃花更可恶更歹毒，大有一种欲置周春风于死地而后快的感觉。赵春风思忖，这个周春风确实是个人才，我一定得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