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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一物一治之一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01-09 20:48:04      字数:4721

  赶走了罗德贵,踢开了常丽华,殷佩兰谨慎地挑选了两个绝对罩得住的助手,石桥街这回真真实实实实在在扎扎实实地控制在了她的手中。
  要说殷佩兰拼拼斗斗沉沉浮浮,称之为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虽说这顶帽子太高了一点,可在石桥街的女子中确也够得上是个不同凡响的角色。
  殷佩兰九岁丧母,父亲开个染布店温饱有余又给她讨了个后娘。小佩兰在不恶也不善的后娘的监护下冷暖自己知,饥饱自己管,诗书女红全不懂,衣盆锅台长做伴。那一年,石桥街进驻了土改工作队,副队长正是殷佩兰那位后来让她不但官复原职还帮她拔除肉中刺扫清眼中钉的当红靠山、她后娘娘家的远房侄子池志远。因着这层关系,再加上老殷家充其量也就是个中农,于情于理于规于法工作队的伙食搭在老殷家那里既可靠又安全。
  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池志远“妇女要解放,翻身做主人”的宣传,点旺了殷佩兰心头的火种,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和冲动。头也梳得勤了,脸也洗得细了,还不时去后娘房里揩点头油擦点香粉,脸颊上泛出了红润,眉眼间多了点神采,还参加了石桥街秧歌队。真个是女大十八变,憧憬使青春少女变得美了,憧憬激发出青春少女勃勃的生机。
  池志远很惊奇,初来时那个邋邋遢遢窝窝囊囊的表妹竟然变了,变得精神利索神采飞扬。他时常用鼓励的目光去拂照这位其实表不起来的“表妹”,相处久了不中看的也会顺眼,原本疏的也会变亲而亲热而亲昵。有这位表哥罩着,殷佩兰虽然扭秧歌也好打腰鼓也罢唱歌也罢跳舞也好,统统只算一般,可还是当上了秧歌队的队长。殷佩兰明白得很,自己如果不是表哥的缘故别说队长了,随着女同胞们日渐的解放开放,走向社会的女青年越来越多,只怕自己早就被淘汰了!感激之余她对表哥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更加周全,天气渐热蚊虫扰人,她总是早早地去乡公所表哥的住处把蚊帐里的蚊虫掸得干干净净,好在乡公所就在她家一街之隔的斜对门,来来去去还算方便。
  这天秧歌队里有事耽搁,殷佩兰回家已晚,匆匆忙忙吃过晚饭洗了个澡,这才想起还没有替表哥掸蚊子。虽然很晚了,可她却又放心不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她轻轻掩上自家大门,一个箭步便到了乡公所门口。乡公所大门紧闭,那时候工作紧张干部们常常彻夜地忙得不顾作息时间,为了方便干部们进进出出,平时里这大门边的小门总是虚掩着。殷佩兰轻车熟路自小门而进,直到左侧一个单独的小院门前站定,举起手欲敲又止——今天毕竟太晚了,天上又浓云密布雨意正紧,她似乎预感到这手一敲上去只怕会发生点什么……她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迟疑再三终于叩响了院门。
  小院里黑沉沉一片,随着敲门声落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哪一个?”
  “是我,志远……哥。”殷佩兰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哦,佩兰!我就来……”
  随着里屋的门“嘎吱”一响,小院里洒了一片亮光。亮光里,池志远打开院门道:“怎么这么晚?快进来……”他把殷佩兰让进里屋,插好院门,关上屋门,小院里又是一片黑沉沉。池志远不爱热闹,所以自从工作队吴队长生病住院后小院里只住了他一个人,他指了指屋里唯一的椅子:“坐哪!这么晚——你倒胆子大得很。”
  “今天有事忙昏了头,忘了给你掸蚊子。”殷佩兰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口“咚咚”乱跳,往日里胆大放肆的她竟然不敢往池志远脸上看。她不往椅子上坐,却猛个转身冲向床边,“我这就帮你掸……”
  土改工作已近尾声,收尾工作却更忙碌。池志远本在灯下写一些东西,可是一向下笔如行云流水的他,今晚却莫名烦躁。其实这烦躁从晚饭时就开始了——殷佩兰不曾按时回家吃晚饭,一时里少了表妹爽朗的笑声竟然令他若有所失,这若有所失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一顿晚饭竟是味同嚼蜡。“咦……今天怎么搞的?以前可是从来不曾这样子过。”池志远寻思间终于想起了妻子,繁忙的工作几次打乱了想回家去的计划。想起了妻子,他手中的笔更觉沉重,妻子秀丽的身形,细腻的肌肤,温馨的气息,甜蜜的缠绵,这一切挤满了他整个脑海!正自思念万端,殷佩兰来了。
  殷佩兰急转身带起了一阵风,那风里有沐浴后水的清新,还有处子微汗的幽香,直扑池志远鼻端。池志远一阵心旌乱摇,从喉间到丹田一条火线又干又燥。他嗓音颤颤:“不,不……我自、自己来吧。”边说边凑近前去拿殷佩兰手中的芭蕉扇,殷佩兰却把芭蕉扇藏到了身背后,左躲右闪处池志远的手和殷佩兰的胸脯无意间碰撞了一下。
  “志远哥,你、你坏……”殷佩兰娇嗔地瞥了池志远一眼。
  “噢哟,对、对不起,碰痛了吧……”池志远不退反进,贴近殷佩兰耳朵轻轻问,声音更颤得厉害。
  殷佩兰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倒是目光熠熠与窗外乍起的闪电相映生辉,平地一声霹雳处卷起的狂风吹熄了屋里的灯火,黑乎乎间风助雨势雨借风威,撞击出声声猿啼?豕哼?驴喘?狼奔……这入夏的云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须臾之间雨消云散……夜色幽幽看来辰光真个是不早了,池志远拉着表妹的手,将她送出了院墙门。
  闩紧院门又竖起耳朵,直听到殷佩兰愈去愈远,并没有什么异样状况,他这才舒舒服服透了一口气回屋睡觉。
  要说池志远本是一个有理想求上进的青年,又有一个纤秀体贴的妻子和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还有一个靠得住的泰山。这么一个幸福美满的家,自然值得“而立”之年的他全身精力一门心思全部放在家人和工作上。当然,“身在福中不知足”,大多数人似乎都有这个毛病,尤其池志远的妻子貌似柔弱其实性格刚烈,这外柔内刚的女人可是触怒不得的!
  池志远舒舒服服透了一口气后竟然打了个寒噤,终于下定决心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谁知这一摇竟是摇个不停——他忽然发现床单似乎大有必要洗上一洗,只是这半夜三更的还去河浜边洗涤床单岂不是送点闲话给人消遣?无可奈何处只得把脏床单团成一团丢进脚盆里,将就一夜明天再讲!这一折腾,直折腾得他心力交瘁……一觉好睡——日上三竿尚迷糊在梦乡。
  一阵响过一阵的敲门声总算惊醒了池志远,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虽然感到日头确实太高了一点,可是这工作队眼下他是最高领导,就连乡干部也敬他三分。什么人竟敢这么放肆地把个院门擂得震天价响成何体统?池志远拖上木屐,满脸的不悦打开了院门,一眼看见不速之客,刹那间却惊呆了——敲门者竟是他那朝朝暮暮苦苦相思的妻子王淑绮。
  王淑绮是县政府后勤科的一个股长,按理说丈夫池志远所在的工作队就在不到四十里远的石桥街,可是当年县城往乡下一条条的泥路坑坑洼洼七拐八弯,不要说县政府也就一辆旧兮兮的吉普车,就算有辆“奔驰”只怕也奔驰不起来!池志远的收尾工作最是紧要关头,脱不开身处王淑绮思夫心切有心学一学“孟姜女”不畏辛劳走一回……但是这一来一回七八十里路,十多个钟头她一个文弱女子如何受得了?再说时局刚定一路上保不准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所以好几次准备出发又打了退堂鼓。总算老天不负有心人——这王淑绮隔夜听说县政府的吉普车要往邻县有事,路线正巧经过石桥街,便请了个假,一大早的颠簸了一个多钟头这才到了石桥街。下车时又一再地跟驾驶员打招呼明天接她同回县政府。
  此时,见丈夫睡眼惺忪愣愣怔怔的样子,王淑绮不由得莞尔一笑:“你乐不思蜀得连人都不认得了?”
  “哎呀呀……是你?怎么过来的?”池志远总算醒过神来,狂喜处见门外并无他人,赶紧接过妻子的挎包笑道,“哈哈,还乐不思蜀呢!想你想得这颗心倒是快熟了!”可是他刚把妻子领进自己的宿舍却猛地想起一件事,一声“苦”叫不出口来,三魂七魄顿时从顶门心冒出了二魂六魄,两手两脚只是一阵阵地发麻。
  “好好的一个宿舍怎么成了猪狗窝?”王淑绮是个极爱整洁的女人,她见木板床上凌乱不堪,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没有床单你也睡得着觉?”
  王淑绮一提床单,池志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眼见得大事不妙!好在他体内尚存的一魂一魄应了句情急生智的俗话竟也激发出应变的潜力来:“噢,床单嘛,这几天可能吃力了,发痔疮了,弄得上头脏兮兮的——我正打算去洗呢。”池志远这个说法倒是可以为自己遮掩一下的,因为他两年前真的生过这种病。
  “哪有女人在身边,还要男人洗床单的?”王淑绮嘴快手快脚快,拿了肥皂,端了脚盆便径自去了河边。不曾想到抖开脏床单一看之下先是吓了一跳——这么大一片血污……池志远的痔疮这一回发得似乎严重得很!但细细端详那血污里还另有蹊跷并且似曾相识……王淑绮来时的那颗充满温情和跳跃感的心,不由得冷了且直往下沉。这还不算,等她洗干净了床单回到小院里时,又见丈夫的宿舍里多了个敦敦实实泼泼辣辣的小女子。池志远一看妻子回来了明显神色不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是我的堂、堂姑姑家的女儿佩兰。佩兰,这是你表、表嫂……”这佩兰倒是比池志远自然多了,不过王淑绮却能从她射向池志远的眼色里看出来一片热辣辣的火光。
  王淑绮是个有见识有涵养的女性,不动声色地和这个“表妹”打了招呼,又和丈夫一起跟着这位“表妹”去堂姑家吃了中饭。原来午饭时分,殷佩兰见池志远还不来吃饭,便风风火火请“表哥”来了。谁知刚进“表哥”的宿舍,池志远还未曾来得及向她通报注意事项。王淑绮洗干净了床单也回了宿舍,尴尬处两个女人总算一个满不在乎,一个“无动于衷”。可是午饭过后回到宿舍,当池志远闩好院门关严宿舍门拥着妻子,有心“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好好“报效”一番时,却不料王淑绮既不拒绝也不配合,只是冷冷地说道:“你池志远小知识分子出身有一点浪漫情调,要说也没有什么奇怪,不过要是浪漫发展成浪荡,还浪错了时间,浪错了地点,浪错了对象……不但会浪破了家,还会浪掉了前途的!既然你们工作队的收尾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而你的痔疮又忙乎出那么多的血呀什么的脏东西,你还是马上去把手头的事移交给其他同志,再请个病假,明天县里的汽车返回县城要是坐得下你,你就坐了汽车一道回去,要是没有空位只好辛苦辛苦你步行了!不过倒也不失为治治你那所谓的痔疮浪漫病的一剂良药。”
  王淑绮的语气平静得好似漫话家常,可听在池志远的耳朵里却如同晴天霹雳!看来已“东窗事发”!“痔疮说”肯定被王淑绮识破了。池志远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哪里还敢装温柔亲芳泽?既不敢为自己辩解,却又不甘心白辛苦一场——眼见得工作队功德圆满而自己这个唱主角的却功亏一篑。池志远焉有不明白妻子一连串的指令,就是要自己付出浪漫的代价?更明白自己若是不乖乖地跟她回去闭门思过痛改前非,后果肯定很严重!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一治,池志远怅然若失,也只敢暗自哀叹一声。
  池志远以“病假”的说法回到家里面壁思过,虽然形式上保住了面子,却难免痛心疾首得几回痛定思痛。妻子王淑绮尽管不能完全原谅他,可是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观念还是占了上风。
  池志远“病愈”后,得岳父大人之力先是在县郊乡政府当了个副乡长,后来再是公社副书记、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一路升迁还算顺顺当当!只可叹妻子王淑绮始终心存芥蒂,再加上本就体质柔弱以至伉俪之情更加淡薄。等到“文化大革命”乱起来,池副部长的老泰山在劫难逃,不多久便郁郁而终,而池副部长自也遭受了池鱼之殃。王淑绮为父亲之死悲伤过度垮了身体,在那个缺医少药更缺少良心的年代,直病得瘦成了一把骨头。后来虽然池志远见风转舵站对了队被结合进领导班子,还被重用为“县革会”副主任……王淑绮的医疗条件自然大有改善,可叹的是她已经病入膏肓就是个风中之烛草上之霜!不过正如俗话所说“久病床前少孝子”,况且池副主任对王淑绮早就没有了半点的“琴瑟和谐”,所以他倒也并不痛苦。说句良心话,池志远自从离开石桥街后,虽然偶尔回味起“表妹”的泼辣难免有点儿神往,却也仅仅神往而已!就连“表妹”有几次找上门来寻求帮助都是交给秘书接待处理。也算对妻子有所交代的了!当然,殷佩兰的“进化”似乎也只嫌大了一点,大大咧咧一副男子汉相让池副主任已不敢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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