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 歡 』(9)

　　路清给美琪打电话，美琪很高兴，约了吃饭。好几年不见，自己又是东道主，怎可以不尽地主之谊？况且，大学里曾经因为感情上的苦恼还做了一两年的知心，毕业之后，各自奔了东西，同学之间的友谊也随着画了句号。谁知道，一个蜜月度的，竟然又碰见了，又因为一时的显摆，潘玉章成了老公公司里的员工，已经过去的友谊又变成了逗号，尽管是个长逗号，到底是有联系的，偶尔通过电话诉诉苦也没有在跟前人面前的负担，长着两幅面孔的人很多，就好像《镜花缘》里头，不就有两面国吗？当着你的面一副笑脸，背着你立刻换了一副苦脸。婆婆的朋友很多，保不齐就会听见什么，白增加了不愉快，不犯着的。
　　美琪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审视着自己：尽管最近总生气，皮肤有些发青，但这一条浅明黄色的裙子却让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的，样式非常好，简单却又有一种落落大方的典雅，很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求，不管怎么，仲良现在的公司规模也不算小了。想着，就微笑起来，有几分得意，自己也是成功人士、社会精英的太太，比起来路清强太多了。马上又提醒自己等下见了路清可千万不要显得自己多么优越，人最怕攀比的，尤其同学。看见曾经都一样的人，过了几年就这样的不同，多少心里会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各样滋味都有。女人，最经不住这样的对比。
　　“爸妈，”美琪开口了，“今天，我请同学吃饭，晚饭就不在家里吃了。”
　　“没什么，没什么。”焦父笑着，“你只管去。提提你也不用担心。”
　　“仲良也去吗？”焦母看着美琪，目光倒也不凌厉，这两天两个女人都比较平和，家里的空气轻快了很多。
　　“我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他还不一定，等会儿我让他给您来电话。”
　　“嗳。我就是怕万一他也不回来，晚饭做多了。”
　　“哦。我知道了。”美琪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公公婆婆都点点头，美琪出门了。
　　转过身，美琪走出卧室，公婆坐在客厅里，看见美琪出来，焦父笑了笑，没有说话。焦母也只看了美琪一眼，没有表情的变化。
　　路清一看见美琪就夸张的瞪圆了眼睛，拍了她一把，笑道：“要死！穿的这么漂亮！故意气我！”果然是羡慕搀杂着些许嫉妒的声口。路清穿着T恤牛仔裤，有些风尘仆仆的，整个白天在著名的景点逛，脸上看着很疲倦。
　　“你老公呢？”美琪岔开话题，没有看见潘玉成。
　　“他们今天还有会。等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结束。你家焦总呢？不是说也要来吗？刚才玉章还跟我说他快到了。”
　　“哦，他会来。”美琪笑着，“我们先进去，站在这里算什么。”拉了路清进了定好的包厢。
　　路清看着装潢豪华的包厢，暗暗在心里叹口气。
　　“你都去哪里玩了？”美琪坐下去，问。
　　“登那个著名的山去了，嚯！到处都是人！挤死了！”路清皱着眉，“风景没看见，尽看人了。”
　　“呵呵。”美琪握着嘴巴笑起来，“可不嘛，我现在很少出门，哪儿哪儿都是人，周末带孩子去公园，天！你不知道，”眉毛挑起来，“现在的孩子可真多！”
　　“可不，怎么也不能辜负了地球人口第一的位子。”
　　美琪“呵呵”的笑着，“你还那么伶牙俐齿的。”
　　“实话实说罢了。”
　　两个人正说着，路清的手机叮叮咚咚的响了，是潘玉成，告诉路清会务组组织所有人员聚餐，晚上还有其他活动，路清听了就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我这里结束了也就回宾馆了。”挂了电话，告诉了美琪。
　　“真遗憾！”美琪总对路清的丈夫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曾经颇为骄傲的路清，在校花的队伍里占得了一个席位，当然，系花、班花的就如囊中探物一般轻易不会旁落。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到底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总是过去的同学，女同学非常关心的，隐隐的有一种期盼：不要比自己的那一位更好，否则，简直会埋怨上帝了。第一次看见潘玉章的时候很吃了一惊，这样漂亮的年轻人！便猜测他的哥哥也一定是美男子了，否则，路清也不会选择嫁了他。“你老公长什么样？和你小叔子像吗？”
　　“什么样？人的样子呗。”路清“咯咯”的笑起来。
　　“看你！”有点儿不高兴。
　　“生气了？”明知故问，眼睛亮晶晶的，或者，也只有在说到相貌的时候路清才有一丝的得意，潘家的两个儿子，都是美男子，在他们那个小城市很著名的漂亮。而且，玉成不像他弟弟那样“恃美行凶”，感情很专一，眼里心里只有路清一个女人。如果真的有遗憾，就是没有什么本事，只本份的做好了自己的工作，过个小日子，却也不曾给路清什么生活的苦吃。可果然只贪图玉成的漂亮，路清也并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他，所以跟了玉成一心一意，是因为玉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又体贴的紧，家里的活，大大小小样样都是他的，简直将她看成半个女儿一般呵护着宠爱着，又像敬着个女王，色色顺了她，就连不想因为怀孕身材走了样子拒绝为潘家生孩子都同意了，宁愿让父母骂、同事们背后讥笑。所以，还能够有什么旁的心思？换了别的男人？不仅身负着生育的家族重任，还要做一辈子的职业保姆，哪里就会这样轻松悠闲？都三十四五了，还像二十六七岁似的，一把小蛮腰堪比杨柳，脸蛋儿也光滑细致，没有孩子的操心到底比任何保养都来得效果上成。
　　“你还那么年轻！”美琪赞叹着，忍不住拧了拧路清的脸蛋儿。
　　“哪里。”因为歇了一会儿，又喝了水，脸上的倦容消退了不少，“老了。”嘴巴里这样说，心里却欢喜着，美琪的眼角已经泛着淡淡的纹路，自己依旧光滑如镜。
　　“非要我夸你？”美琪的眼睛瞪着。
　　“没有。”
　　正说着，包厢的门被推开了，潘玉章到了。
　　彼此打了招呼，刚刚坐下去，焦仲良也到了，又一阵说笑，对于玉成不能够一起吃饭，不免有些遗憾，也就笑着过去了。　
　　绿茉看着木木，目光忧郁。
　　木木的脸上带着哭过的痕迹，眼睛红红的。
　　“绿茉。”可怜兮兮的声口，全然不见了平素里那个明快飞扬的木木。
　　绿茉眼睛里的忧郁益发浓了，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合适。
　　“我知道，他不爱我。”颤巍巍的，泪光闪闪，“我一直知道的。”
　　依旧不做声，沉默着。
　　“可是，”嘴巴撇了撇，终于，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又滚落了下来，一粒粒跌碎在高高的胸脯上，抽抽哒哒起来，有些泣不成声。
　　绿茉默默地伸过手去握住了木木，很诧异的睁大了眼睛，怎样冰冷的手！从来都是温热的，这样的冰凉，可见得心是冷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木木对潘玉章表白了？潘玉章说了难听的话？
　　一趟出差回来就变了这样？人整个收缩了起来，像风干的水果，皱巴巴的，一贯腴丽的人竟几个晨昏就变了单薄的影子，带着几分轻飘飘的不真实，以为错认了人。
　　“潘玉章？……”竟然有些期期艾艾的迟疑，好像容易就会雪上加霜的残忍，“你跟他说了？”到底还是想知道。
　　木木轻轻摇摇头。擦了眼泪，“我没有说。”
　　“哦。”点点头，又疑惑起来，“那你干嘛这么难受？他说了什么？”
　　“没有。”
　　“哦？”
　　“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是工作上的事情。”
　　绿茉简直吃惊的厉害，“那你干嘛这样难受？”
　　“我，我，”不爽快好像成了她的新近长出的特点，“我就是难受，没有什么原因，就想哭一哭。”
　　“哦呀～！”绿茉倒进了沙发里。
　　木木又笑起来，很不好意思。　
　　突然，绿茉的手机响了，有人发短信。打开一看，立刻变了颜色，“快！回公司！”说着已经站了起来，木木的心“咯噔”一下，旋即就往下沉去，她一向都是敏感的，过于敏感了绿茉曾经取笑：“木木做卧底最合适了，因为稍微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她就感觉的到，不像我，即便都到了眼前了还会什么都不察觉，简直迟钝！”
　　“怎么了？”问了一句，人已经走到了咖啡厅的门口处。
　　“不知道。”绿茉的脸色有些苍白，“小麦的短信，要我立刻到公司。”小麦是焦仲良的秘书，平时与绿茉并无任何往来，即便工作上也从无交集，因为用不着，绿茉不过是听潘玉章的安排，直接找焦仲良？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必要。除了开会，焦仲良问了，才会说到自己的工作，不问，就什么都不说。
　　“小麦的短信？”木木也楞了一下，心好像沉到了底，“咣当”一声，不由得打一个冷颤。
　　“你怎么了？”绿茉转头看了一眼木木，“这样紧张？”
　　“突然感觉很不好。”绿茉跟前木木从来不拐弯，直截了当。
　　“哦？”脸色愈发苍白了，深深看了一眼木木，除了刚刚哭过的泪痕，什么都看不出。突然又笑了起来，“不会有什么。”
　　“但愿如此！”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
　　两个人匆匆赶回了公司。
　　小麦看见绿茉，立刻走过来：“跟我来。”
　　绿茉没有做声，只点点头，跟在她的后边，走进焦仲良的办公室。木木看着她们消失在那个门后边，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焦仲良坐在大大的桌子后边，程德宝和潘玉章坐在他对面，都一脸的严峻。
　　绿茉是第一次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坐。”焦仲良指一指潘玉章旁边的一把空椅子。
　　绿茉坐下去。
　　“你先出去，有人来让他们先等一等。”焦仲良对着小麦，脸上很严肃。
　　“嗳。”小麦也不多话，退出去了，一个比较优秀的秘书，平常除了做好一个秘书的工作，很少过问不应该过问的事情，当然，也很少跟同事有什么私底下的往来，一个在其他人眼睛里有些神秘的女孩子。
　　门，轻轻阖上了。　
　　“我也不绕弯子了。”焦仲良看着绿茉，很严肃，“彭绿茉，你的文案给谁看过？”
　　绿茉楞了一下，飞快看了一眼潘玉章，立刻又看着焦仲良了：“除了程总和潘总监，没有第二个人。”
　　程德宝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飞快瞟一眼绿茉。潘玉章崴然不动。
　　“你知道这次这个项目的重要性。”
　　“是的。”点点头，并不多话。
　　“已经到收尾阶段了。”
　　“嗯。”
　　“可是，”焦仲良的眉头攒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顿了顿，牙齿咬得紧紧的，以至于一侧的脸颊上鼓起一个包，沉吟的看着绿茉，良久，才又开口：“另外一家公司，也就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康美广告，他们的文案同我们的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客户要求我们对此作出解释，如果他们对我们的解释不满意，”又顿住了，紧紧盯着她，“你知道，公司的损失会有多大？”
　　绿茉的脸很苍白，迎着焦仲良的目光，“我确定我没有给第三个人看过！”
　　“姚木木呢？”潘玉章突然问了一句。
　　绿茉倏的转头看着潘玉章，“你怀疑她？”
　　程德宝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现在，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一张面无表情的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脸，绿茉却好像看见了什么，在那双眼睛里。
　　“是的，”她点点头，“姚木木也看过，但是那是因为她跟潘经理要出差，必须让她知道文案的内容，不然很难沟通。况且，这个项目从一开始，木木就是主要成员之一。”目光在三个人脸上快速移动，最后落定在焦仲良那里。
　　“嗯！”焦仲良点点头，“你确定她不会，”
　　“焦总，”绿茉的脸愈发白了，“我确定，我以我自己的人格做保证，如果真的泄漏了什么，肯定不会是木木！”
　　焦仲良点点头，沉默着。程德宝很沉默。
　　潘玉章也不作声。
　　空气突然就凝滞了，有隐隐的杀机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蠢动着，如一只春天努力要挣脱出来的蚕蛹。
　　“你的计算机有密码吗？”突然潘玉章又插话问。
　　“密码？”绿茉楞了一下，看着潘玉章，“没有。”
　　“玉章，你怀疑有别人偷偷动了她的计算机？”焦仲良的面色也略微变了变。
　　程德宝也很吃惊。
　　“如果没有密码，不排除有人在没有看见的情况下开了她的计算机，看见了她的文案，对了，彭绿茉，”又看着她了，“你的文件有没有加密？”
　　绿茉轻轻摇摇头，她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的计算机会被别人偷看。
　　焦仲良的脸色益发阴沉，目光也变得有几分凌厉。
　　“对了，”忽然，潘玉章拍了一下桌子，“我们有监控摄像，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对，对。”焦仲良连说了两个“对”，绿茉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失态的老板，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她根本笑不出来。
　　程德宝的脸上有些微有些变化，依旧沉默不语。
　　“我马上就去。”潘玉章已经站了起来。
　　“好。”焦仲良点点头，然后看着绿茉，“好了，你先回去，文案的工作先停一下。对了，不要跟别人说什么。”
　　绿茉点点头，站了起来，走了出来。
　　程德宝和潘玉章依旧留在焦仲良的办公室里。
　　木木一脸的紧张，绿茉微微笑了一下，脸色缓和下来，终究还是不放心，走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嘴唇翕动着，听的很费力。
　　只轻轻摇摇头，坐下去，看着黑黑的计算机屏幕。
　　木木走开去，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