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学缘由

　　第一部月亮船
　　
　　《月亮船》用散文的笔调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叙说了雨薇从退学到结婚的整个过程以及心路历程。内向的性格以及自卑的心理，使她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在极度的痛苦中与初恋情人——玉君失之交臂。在和大海举行婚礼的前一天，玉君赠送了她一只漂亮的月亮船，于是这只月亮船就载着她的许多梦幻，陪伴她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第一章退学缘由
　　
　　月亮还只是一个小芽芽，她不懂人间多少忧伤，那么冷冷清清，面无表情地挂在天空。偶尔掠过一片云彩，偶尔刮起一阵狂风，好可怕的夜！
　　夜已经深了，雨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怜惜那小船儿一样的月亮，幽深的天空就好像浩淼的大海，她生怕风浪会摧毁了那条小船儿，因为那上面载着她太多的梦幻与希冀。她照样喜欢潮，喜欢大海。她也喜欢花草树木，飞鸟游鱼，还有一切的一切……可是，她是个孤独的女孩。此刻，她甚至将那弯弯的月亮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伙伴。
　　雨薇不上学已经半年多了，可是以前的情形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从小就是个很内向的人，有了委屈总是自己往肚里咽，从来也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争执。也许这与她的家庭有关。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或许是孩子太多的缘故吧，父亲的性格很暴躁，稍有不顺就大发脾气，而她的母亲——一个只知道干活不知道疲劳的母亲，将他们姐弟五个辛辛苦苦拉扯成人，却从来也没有过一句怨言。她从小在妈妈和哥哥姐姐的呵护下长大，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干，什么事都由他们拿主意，习惯了，雨薇也就养成了依赖的个性。在学校里，她的成绩特别优秀，老师也特别偏向她，所以一些坏孩子也不敢来欺负她。
　　慢慢地，雨薇长成了一个少女。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一中。可是由于刚刚盖起了六间新房，家里欠下了不少债，所以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她退学。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她每天都要同父母到田间去干活。暗地里，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水，她不想一生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度过。她喜欢学习，虽然她还不明白学业完成后到底有什么出息，可是一股叛逆的思想第一次强烈地占据了她的心灵。
　　在开学两周后，她瞒着父母亲，带着从哥哥和姐姐那里好不容易凑够了的六十元钱学费，毅然背起行李，独自乘车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县一中。当校长问起原因，她说明了家中的情况后，学校也对她格外照顾。
　　一中，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来说诱惑力相当大。在此以前，她甚至都没有来过县城。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还有一排排整齐的学生宿舍，四周围一排排的树木，尤其一进校门那美丽的大花园，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使她感觉自己好像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学校除了正门以外，三面被古城包围着。所谓古城，不过是用土堆成的城墙，很宽很高，上面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还有许多树木。学校的院墙就建在古城顶端靠外的一侧，使人有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在这里再也没有家中那些繁重的家务缠身了，她感觉自己好幸福。
　　她被安排在高一五班，班主任史老师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刚刚大学毕业。他个头不高，眼小，嘴大，鼻梁上架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神情显得很傲慢。但他对雨薇这个迟来的学生却特别的用心。有一次趁着没人的时候还偷偷的塞给了她五元钱，她心里特别的感激他。
　　只用了两周的时间，她不仅成绩赶了上去，而且每次物理考试总得第一名。雨薇的同桌小敏是物理课代表，她是个性格倔强的小姑娘，她不甘心自己的成绩被她拉下，便辞去了课代表的职务，于是同学们选雨薇当了物理课代表。从此，她的学习兴趣更浓了。
　　到了周末，她在复习完功课以后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可以和同伴们出去玩耍。因为她的家庭困难，所以她很少上街去买东西。她和艳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她们俩形影不离。秋天，各种果子都成熟了，有了闲暇，她们便一起爬到古城上去摘野果子吃；或者是打着手电去钻古城中的地道；或者拿上书本坐到古城正北面半山腰伸出来的两棵小树的树干上，一边聊天，一边看书。那个地方是她们俩的发现，两棵树离得很近，也许只有她俩才敢大胆地爬上去。下面是操场，年轻的体育老师带领运动员们锻炼身体，累了就站在古城边一边休息一边说着笑话。这时候是她俩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们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用力的摇着小树，晃动着两条腿，银铃一般地笑着。逗得体育老师和运动员们都忍不住抬头去看，一个劲地冲着她们笑。
　　可是，在那年的深秋，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10月25日，校园里的草木都已凋零，片片的落叶更给人带来了苍凉之感。她的命运便是从那天开始转变的——
　　
　　上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同宿舍的王晓光突然想起要洗头。因为宿舍离教学楼很远，她自己去害怕，便叫雨薇和她做伴。
　　雨薇说：“一会儿老师就要来了，还是别去了，要不会批评咱们的。”
　　王晓光却说：“没关系，他来了也不会说咱们。”
　　雨薇虽然还有点不愿意，可是硬被她拽回了宿舍。王晓光弄来了水开始洗头，雨薇躺到自己的床铺上去看书。正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进来了，他看到教室里缺她们两个便来宿舍里找。王晓光长得很漂亮又会说话，平时很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
　　她见老师进来，赶紧满脸堆笑，用甜甜的略有些害羞的声音说：“老师，我这就洗好了，马上回教室。”
　　老师也笑着说：“没事，洗完了赶紧回去上课。”
　　她擦了擦头发，一溜烟地跑了。
　　雨薇从床铺上下来，呆呆地站着，老师这才转向她，面冷似水。
　　“林雨薇，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自己害怕，要我来和她做个伴。”
　　“笑话，洗头也要人陪？她怎么没说？”
　　雨薇无语辩解。
　　老师继续说：“自己逃课还撒谎，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说完，转身忿忿地走了。
　　雨薇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于学校和老师的关怀，她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过，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想到这里，她赶紧跑出宿舍，在一排白杨树的下面，她追上了老师。
　　“老师！”她轻轻地喊。
　　“什么事？”老师头也没回，站住了。
　　她站在老师的身后，怯怯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老师抬脚就走了。
　　雨薇的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她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深秋的风吹动树叶发出很大的声响，看着在黑暗中舞动的树枝，就像是魔鬼一样在张牙舞爪，她突然感觉恐惧，擦干眼泪，快步地朝着教学楼走去。进了教室，她趴在课桌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哭得很厉害，引来同学们诧异的目光。小敏劝了两句，但越劝她哭的越厉害，便索性不管她了。好长时间，雨薇哭累了，她抬起头来，却见从头上飘落了一片树叶，落在书桌上。她捡起那片叶子，仔细地看起来。树叶已经很干枯了，一点水分都没有，干干的，仿佛用手轻轻一揉它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片孤独的叶子飘落了，她想到自己就如同这片叶子的命运一样，将随风飘零，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去处了。她将叶子夹到书本里，就好像珍藏着自己的灵魂，珍藏着一个让人心碎的梦。
　　一边哭，她一边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道：“……我的心就好似深秋的原野，空旷，萧条，没有一丝生气。生命也将随同落叶一起飘落了，甚至还不如那一片落叶。没人理解，没人同情，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悄悄地消失了。可是，老师啊，您知道吗？您就这样轻易地毁掉了一个灵魂！可是在百年之后，您会得到什么呢？……我永远不会忘了这一天——1988年10月25日。”
　　
　　从那以后，她神情恍惚，课堂上老师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几天以后，老师召集班干部开会。艳玲是学习委员，散会后，她感觉艳玲总是拿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她。而其他的班干部，在和别的同学谈话的时候也总是避开她。
　　有一天，雨薇照常和艳玲到古城半山腰的树杈上去看书。
　　她对艳玲说：“我总感觉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艳玲的脸竟然红了。
　　“是有一些事，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生气——”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告诉我，我不生气。”
　　艳玲吞吞吐吐地说：“那天我们开班会的时候，老师说咱们小宿舍里熄灯以后不睡觉，污言秽语……”
　　“什么时候污言秽语了，我怎么不记得？”雨薇反问。
　　“还说呢，你忘了那天晚上了？丽艳说她做了一个梦——”
　　雨薇突然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熄灯铃响了以后，她们这个宿舍里的六个同学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丽艳首先打破了沉寂：
　　“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班主任对我说，‘天冷了，你要盖着两个被子，再压上一个被子。’我醒来觉得可笑，也许他和他媳妇就是盖着两个被子，还压着一个被子。”
　　当时谁都知道班主任正在谈恋爱，大伙不禁嗤嗤笑起来。
　　雨薇也觉得可笑，接声说：
　　“哪儿呀，咱班主任和他媳妇只盖一个被子。”
　　大伙儿又哄笑起来。本来只是句笑话，对于这几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没人能够理解这话的深层含义。雨薇更是脑瓜子都没过，笑过之后早就忘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话正好被刚刚和女朋友约会完回来的班主任听到了。因为他的宿舍在大西边，必须从这些女生的宿舍前经过。
　　雨薇低下了头，感觉自己真的说了非常可耻的话。
　　“老师让我们一定要改掉这些坏毛病。还有——”艳玲的话又打住了。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雨薇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就是——老师说，咱们班有的同学好像天生一副厚脸皮。有一天晚上，他批评了一个女同学，可是那个同学却跟在他的身后追着说：‘老师，我错了——我错了——’老师说她真不要脸，没一点个性……”
　　雨薇的头“嗡”的一下，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赞美声中度过的，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她。她更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尊重老师而违心地向他承认错误，可是老师竟会这样对待她。
　　雨薇咬紧牙关，泪水如决堤的洪流一样冲了出来，她还来不及擦干净，有的就坠落了下去，正好落到一名运动员的头上，那名运动员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晚饭都吃不下。到了晚上，雨薇照样带着红肿的双眼去上晚自习。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动着课本，那片叶子又飘了出来，她把它揉得粉碎。就在那一天晚上，她想到了死。
　　艳玲一直默默地注意着雨薇的表情。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她走到雨薇的课桌前，塞给了她一张纸条，什么都没说，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雨薇打开了纸条，见上面写着：“是生命都在朝前走，管他前边是欢乐还是忧愁，欢乐和忧愁都不能久驻，用不着一步一回首——”
　　可是这张纸条对于当时的雨薇却根本不起作用。以后便是她沉寂的日子。同学们照样有说有笑，而雨薇却变得呆傻了，她几乎连思维都没有了。期末考试，她从原来的前几名下降到了二十多名。她觉得自己的头脑笨极了，甚至想早日离开学校这个鬼地方。
　　整个寒假，她什么也没有对父母说。开学后，她照常回到了自己曾深爱过的学校。她感觉，老师总是故意疏远她，以前那个曾关心过自己的老师不见了，她难过。在两个星期后，她终于又收拾起书本，背起了行李，回到了这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小村庄。
　　她上学的梦想从那个时候便彻底破灭了……
　　
　　想到这儿，雨薇的心里不禁感到一种难言的失落，她再次看了看那在云海中漂泊的月亮船，禁不住叹了口气。
　　月亮仿佛在望着她笑，一阵风吹来，她好像也听到了月亮的叹息。她告诉她在这样的夜里，自己也孤独、寂寞，她愿意作为她的伙伴，陪她闯入生活的云海，与风浪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