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饮醍醐郁鸿开窍 走仕途文效进身

　　话说生日宴会之后，文彧从前厅回房，经过花园时候，亲眼瞧见文祺折断当日自己苦求不得的焦尾琴，愤气掼台盆。晚安些时候，连庶听说文彧之事，去方外楼看望，不想闭月告知文彧已经歇下了，连庶问怎的这样早，缇云恐怕闭月不会说话，抢先说是白日里劳神费力的疲倦，连庶再问饮食怎样，俱说妥帖，连庶始终放心不下。深夜，文彧梦中惊醒，咳吐鲜血，颜色憔悴。缇云要去寻大夫诊断，文彧坚决不许。暗自嗟伤，连庶知道了干有焦急憔悴神色，却不知如何是好，上课也心不在焉，宇文先生问过才知道缘故，然后只是连庶约请文彧去湖心亭的拨云台相见，说是有话商量。连庶自信宇文先生有奇思妙想，欢喜的没有多问，即刻放了学与郁鸿说知期约事情。文彧心情不能通畅，卧床不多活动，既然宇文先生约请，不好推却，勉强答应。
　　等到约定时间，文彧慵散惰，拖着身心前往拨云台去。林木背后，远远地望见宇文清在那里等候，眨眼间冷水泼身醒神效果，惊了郁鸿一个颤栗。梯级传来上楼的声音，宇文清呵呵的起身迎前，拜见后都相坐下说话，文彧先问：“不知先生唤来有何教导？”恩伯先不说话，与郁鸿先品味新鲜茶水，漫谈几句，询问味道如何，直到郁鸿食之有味，然后转归话题上，说：“‘抚水春风既至，冬雪飞花不来’，本来事无巨细，都能有所感触，不过是外人眼里的空洞道理，胡思乱想而已，但若是不加明白，终究心神不宁安慰，他人不得而知，还望郁鸿的醍醐灌顶。”郁鸿勉强笑声，知道先生意思。宇文清指画周遭四野，华林蓊郁，地漫土息，以为见解怎样，作何感想思虑，郁鸿退后几步，暗暗地屈身坐下，掠了一眼山河景色，不以为意的说道：“但见高兀拔壮的，人莫不仰视其高，端接青云之上；纤纤微弱的，尺寸之外尚且不能祥之，何况于十里、百里的外人？”“果然是‘性情之子’，但知其一，不知深层有二。高茂出众的，虽然蓊郁挺拔，高处深寒，不过是独居一隅寡欢，外人只能屈居服其下，足有傲气箕踞姿态，盛气凌人，不能同欢聚众，掩匿其阴深不知，裸露根基却是无所不知，有阴凉可取，虽然说阴凉可取，而那碌碌风尘，纤纤生命，却不得阳光明媚，滋润雨露成长。常常一二孩童嬉戏玩耍，采撷华彩修饰，唯此质朴亲近，芳香不妖，以百草为邻，与鸟兽为伴，不失所与，无穷极乐。前者占尽天时地利，未必人和，山有高低，水有深浅，自然定数使然，非人力所能有所为，还在后来努力，尧让位于德舜，舜让位于能禹，人有不同，物有参差，千千世界纷繁，若都是一般形色，则行单而影同，事无殊异，不能辨认，岂能为之？再看那前后大小树木，前者为大，无疑之间遮风挡雨，与人方便，创造宁静安逸的一隅方块，后者恬适，少了吹打的苦痛悲难，机会之间好可以向上，幽而发愤。”文彧问：“为何许多蠢物占尽天时，外人不能地利，虽有舒适，恐非本愿。”宇文清道：“若是天地之间只有一物，何其孤寂冷漠；倘或只有一色，难料灰暗枯燥。且看一株花草，尽管根须占尽地利，枝叶抢去天时，然而绚丽夺目的，依旧是期间的花朵，而若是无根须枝叶，哪里生的出扑鼻花香？赖君子之身，崛起于垄亩之中，剑决浮云，澄澈宇内，开一时之风，似这等后来居上的，岂不更加雄壮？话说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志士不食嗟来之食，狗嘴里多好的骨肉，也值得真人垂涎？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一般的君子治世，何须纠结于谁人的理会，计较的也不是仁人君子的志士。无忘知足者常乐，宽心者长寿，远志虽好，之大则难成，浮华不实，反为所困，终究人事两空，荼害了自己！徐图稳健，渐进实在，唯至柔驰骋至坚之道，自知者明，聪慧识务，活的心里自然，也许是一生所求。相信小人永存，君子也不会消失！”文彧拜伏在地，泪眼沉重，泣不成声，宇文清扶之起身，道：“人生在世，本求心理宽慰满足则矣，然而人情世态捉弄，反而不行，费尽心机，但希冀在意人赞赏颜色，不过只言片语，却让人误解，悔恨苦痛。情景不开，惟寄别人引出仍不为所知，有失教导，还责怪于人，岂不压抑委屈？都厌恶无礼之人，鄙以可恨可恶，却不知检查自己作为，溯源终究责任，若无端由，谁人生的天生恶怪？”宇文清话说指点，晓之道理情义，希冀有所开导，释怀文彧沉积郁闷，渐渐好转，兼加备受亲近。
　　却说自生日宴会上文效与施文庆熟识，常常往来，日益亲近，当年春夏交接，岭南雨水泛滥，堤坝决毁，郡县治理不得便利，都被撤职查办处理，任上亏空有待弥补，文效打听到确切消息，星夜拜会施文庆，偕礼相见，施文庆懂得其中利害意思，暗中收下。文效前脚离去，丹阳王也来会见，馈金珠，赠美女，同样的事故请求通融说话，起初有些踌躇徘徊，不过后来也照样收下囊袋。等到景阳宫陈后主召见问话，请问怎样处置，施文庆进道：“丹阳王之子陈纩，年纪二十，素有奇才名声，本该不负厚望！”后主听说是自己的人物，满意放心，不再多问，即召陈纩上殿宣见，果然品貌非常。即拨擢工部听用，南下治理水患。
　　初到任上，罢免了县老太爷党听的官事，一应衙内差遣使唤的全都驱赶到堤上掘挖沟渠，背袋引水，郡守苏荣与都尉指挥使吕筹引领陈纩到处巡视观看河堤湖坝，工事整修状况，指教主簿录影画册，明晰各类大小人事杂碎，城内外各处布设粥饭施舍与往来流落百姓，营造屋舍暂住。蚊虫滋生扰乱，陈纩也不愿临阵在前居住，晚上休息时依旧回城内安歇，指点周全，都循章惯例办理，留下下官监督。苏荣、吕筹推情宴饮，请陈纩赴会，本来不愿参与的，二人却宣称商量紧要时务。清风明月，彩灯迷楼，酒到酣畅处，苏荣与吕筹借故如厕，请求出门，许多时间仍不见回来，陈纩等的焦急烦躁，起身要离开时候，门起处，秀帘扑面，朦胧中见到一位修眉的姮娥贴面走过身边坐下，陈纩心脾为之一颤，酥骨麻神，体肤清香淡雅，扑鼻的让人痴醉。女子行了一礼，开口说话，道：“妾在民间，梦寐公子才情，难得有缘相见，也不负生平的夙愿。”陈纩气血喷涌，耳根子耐不住美言巧语，往日君子的心窍全失，在听那娘子说：“妾身听说‘男子励志，不惜失心；女儿遂愿，不足惜身’，莫不要怜惜垂爱。”陈纩一把捉住娘子，搂在怀中，肤若凝脂，体态丰盈，不知所言的说道：“好娘子，如今你才懂得我的心思！”难免剥衣落袖，一时巫山云雨。苏荣、吕筹二人暗处看见亲切，欢喜得意。时事后陈纩书信丹阳王，说是喜得佳偶，再添良缘。
　　天明以后，一切照常，陈纩批案阅文。主簿报说库中钱粮款项不足，少了钱百万，粮万石，陈纩寻苏荣说话，质问究竟，苏荣见左右没外人在场，密语道：“都在大人屋里孝敬…”陈纩目瞪口呆，不敢说出话来。然后传唤解粮官说话，不加分辨，拟罪贪赃枉法，都尉吕筹带兵拿下，乱棒打得死去活来，再掌掴刑，，血肉模糊，不能言说动弹，当日市井斩首，一边报知朝廷罪证。威胁拔除，三人骄横异常，肆无忌惮欢娱享乐，狂歌纵酒，手下繁琐事务全放爪牙过问治理。
　　话说文效请施文庆后主面前美言说话，比及表现状况，歆誉抱怨不满，再来夜见施文庆，施文庆狡黠圆滑，安慰文效话说：“丹阳王是君王叔父，抢在前面说话，不好争执，不要急躁，升达很快分晓。”文效欣喜而退。果然应验，三天后施文庆寻文效说话，说是后来与后主在花园游幸，国子监太傅裴奴才陪侍，言及秀才国士，尚书仆射夏侯公韵进道：“常听客卿提及，那日也是见过，秦炅公府上的文效，字歆誉，为人广学多才，丰姿仪伟，盖有栋梁之才，通达之能。”施文庆多加美言保举，后主传见上殿，试以文赋诗章，援笔立就，才思敏捷，后主赞叹，问姚察官职官用状况，授文效补缺监察御史。
　　陈纩治理岭南时候，文效奉旨意差遣回京复命，经过梧州，特意放人去打听陈纩的动静消息，暗地里听说陈纩与苏荣等人的勾连故事，远在州县之外驿馆住下，晚间有自称项新的人前来回话。歆誉问：“言语不真，污蔑罪大！”项新呈上账册文簿，文效细细从头到尾看过，满意项新办事能力，嘉奖厚许，留下身边使用。翌日乔装进入梧州城内，不许张扬，潜行遁迹。寻项新左右不见，业已遁去。到府衙前与门子透露过身份，司马陈家引人拜见阶下，独不见苏荣与吕筹，歆誉恼怒，呵斥唤苏荣前来说话，道：“郡守、都尉安在？威严越发的长进不小！”司马早吓得冷汗涔涔，吱唔不出，战战巍巍说道：“在外公干，这就回来面见。”请入后堂招待说话，一面赶忙打发人寻找，衙役如有引路，直接奔杏花楼而去。半晌，衙役鼻青脸肿的仓皇回来，据以苏荣原话转告：“坏了老子的好事，教你全家不得好死！”吓得司马脸色铁青，几乎眩晕，文效拔剑而起，再换一人前去，嘱咐道：“传唤不回，提头来见！”授以佩剑，语惊四座。衙役得到死命，杏花楼上横冲直撞，撞开门窗，一头扑进温柔乡里，伏惟在地谨启说话，听到云雨交欢声音，不敢仰视。有人闯进门来，苏荣青纱帐内破口大骂，道：“腌臜贱种，狗娘养的畜生，要造反了，没人伦的混账！”衙役哆嗦的颤颤巍巍，伏在地上回话说：“监察御史传唤大人前去说话…”“那么多的亲热兄弟，倒是哪一个来的？不如也请到这里快活，”衙役话没说完就被苏荣抢话驳斥，差役却说是秦炅公府上的文效，吓得苏荣魂不附体，忽的从床帐内跳将起来，身上几片叮当布料遮挡，顾不得许多，扯着冠带就往门外跑，更不能理会床上滚下来的嗷嗷叫物，箭步夺路，冲撞着跑到后衙与文效相见。没进门槛，远远地听见苏荣请见声音，好一会才到面前叩拜揖礼，伏惟拜地，自称有罪，道：“未能迎迓，还请恕罪！”歆誉扶之上位，端茶还坐，道：“怎敢劳烦尊驾，若是冲撞了，脸面上也不好看！”歆誉原来听说郡守微服民间之时，遇到一位读书君子，不知所遇人物身份，清气高傲，直言说话，顶撞了苏荣几句，结果被暗中杀害，外人都不知道，文效不知怎的打听的清楚。苏荣转移罪责，嗔怪司马不能照顾周全，道：“大人远来，怎不快速传达消息？”与司马扭打成一团，然后再伏地请罪，嬉皮笑脸黏糊，想要抽身叫人去通知陈纩、吕筹，左右都被文效截住，尽在意料之内。歆誉道：“郡守老爷的官威与日俱增，文效再请才能轻移迈步，犹恐屈辱了脸面，如今还要看在这里炫耀威吓！”苏荣缩作一团，身子颤抖的利害，慌乱中不能整齐衣衫，不时地歪斜耷拉，扯弄着两头照顾不迭，还谎说与刘三议事，小子们没能及时找上，因此耽误了时辰，司马耳畔附语道：“我等已经承认，大人也还是实了吧。”歆誉脸色发作，道：“民意不察，枉受国家俸禄，更与污秽苟同，还敢商量着作害？”唤人牢囚苏荣，不得对外泄露消息。
　　苏荣素日作风不正，欺软怕硬，现在身陷囹圄，囚徒们都竞相欺侮，绑缚在牢房内一角，痰盂马桶旁边，有三两个好事的方便时就朝他身上撒尿，苏荣生不如死，感慨虎落平阳，人家听到他这么说，又骂他是骚臭的老狐狸。主簿单询与歆誉说:“苏荣乃是朝廷官将,与陈纩较好，即为丹阳王心腹，不可轻之。”请求变化方式对待苏荣，歆誉道：“都在计议之内，不过是先兵后礼，再做处置。”听说苏荣狱中嚎啕请罪，哀怨忏悔。当夜，信誉与单询、司马同去死牢里探望苏荣，亲切问候，苏荣掩面痛苦流涕，跪地呼唤求饶，十分凄惨。文效道：“代天巡守，周游各处。如能得意，宽恩照鉴！据说陈纩与尔等勾连肮脏，有是没有？”苏荣慌忙解释，尚且遮掩口硬，道：“怎能采信小民之言，污蔑我等国家官将的无辜名声？”歆誉传唤差拨，押解狱中到面前，然后说道：“有陈纩手书在此，告发你与吕筹二人腐蠹国家，鱼肉百姓，不好当面揭发，暗中请我前来秘密降服，不然怎的在这里？”唬的苏荣倒退几步，文效暗自得意，怔愣半晌，苏荣忽然大笑起来，称呼文效咋骗，因此不信，问他拿出书信出来比较真实，文效并不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札，表皮封印陈纩手书“谨启”诸字样，苏荣想要拿在手里细看，文效借口恐被抢去毁掉证据，没有答应。苏荣认得陈纩字迹，一下子吓得跌倒在地，抱怨“庶子无信，竟敢负我”，跣足捶胸大哭，文效打开枷锁，苏荣请求据实相告，毫不隐瞒。文效逐言字句记录，全不遗漏，临走之前教导苏荣暗中周旋，不得透露声响，可以保全自身。
　　密函送进建康，吏部得知非常消息，不敢声张自作主张，秘密前往宫中与后主请示，后主当值不在景阳宫，却与张丽华嬉游欢乐。翌日得知，与施文庆、江总商议对策，施文庆建议如此如此，然后召见忠武将军孔范理会。陈纩在岭南尽管肮脏贪图，宴饮享乐，并不耽误赈济工程，因此百姓并无埋怨之声，事都稳妥。没过两天，陈纩收到家书，称丹阳王身体有恙，后主准允回家探望，教导行踪但要诡秘隐瞒，不能向外面透露，陈纩星夜回家。第二天对外称说陈纩岭南患病危急，召回建康歇养，以孔范代理。歆誉连日舟车劳顿，府门前下马将息，文垲得知，关闭门院，不放文效进入，传话说：为官之人，公私分明，国家有别！文效领会意思，先去宫内复命。比及回到府中坐下不一时，施文庆已经打发家人来请文效赴宴说话。回到府中，已经夜半时分，静谧安逸，月明星朗，文效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正好园中走走。枯木瘦影，嶙峋崎岖不平，邪枝落叶，冷冷楞楞，寒气心底升腾，再回到屋内安睡梦寐。孔范既然上任，上书后主，声称发现郡守苏荣与都尉吕筹勾连，贪赃枉法。不容苏荣等分辨，全都割去口舌不能说话，捉拿在册，押解京城处置。百姓出乎意料，歌赞朝廷明朗。吕筹与苏荣泪湿衣襟，咬碎钢牙，恨之入骨。
　　话说宇文清以为老弱无能，不堪驱使使用，因此请于文戡，想要回故乡颐养晚年。文彧与连庶知道后往宇文清房中问候,连庶神色哀伤，恋恋不舍，文彧且说道：“连庶还要先生教导，怎的即要离去？”宇文清显得无奈，叹息说：“垂髫小子，如今已是苍髯老儿，游历江湖之间数十载，独身一人漂泊无依，想必曾经耕耘园田已经荒芜，魂牵梦绕，夜里梦回故乡，几位少年玩伴还在，传唤我回去相聚，此生也再无遗憾。幸在建康与连庶、郁鸿相遇，亲近友好，足慰平生。”文彧泣拜在地，不能仰视，宇文清也老泪纵横，哽咽难语，不忍卒视，将二人扶起，走过去拿了一本书过来，执手与文彧说道：“《南华经》，我读之数十载，略有感悟，都写在里面，假使郁鸿不弃，无聊愁闷之时可以看看，或许更有品味，有所裨益。”望连庶与文彧说之，言道：“温柔之乡不能成长参天大树，略有风雨可以坚固根本不倒。悲欢离合，聚散终有时，不必要忧伤介怀，能够进退自如，左右逢源，还需要自己修炼。”连庶与文彧要送恩伯出城，宇文清坚辞不受，与二人说道：“回到乡里，将躬耕园田，若得便宜，可以修书让人带去。”在府门前各人挥泪洒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