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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变生不测之二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5-12-29 07:50:40      字数:3130

  只可叹“是脓疮总之要出头”,到了年底评优秀教师时矛盾便突了出来。虽说一等奖也不过奖励钢笔一支日记本一本外带奖状一张而已,可是往年都是论资排辈统筹兼顾,所以教师们人人有默契个个无话说。谁知这一回竟是由何韶做主李德仕批准唯一一个一等奖奖到了蔡丰头上。这下子原以为一等奖今年非吾莫属者固然肚皮里气比离水河豚还鼓,嘴巴上屈比遭难窦娥还冤,就连并无一等奖企望的其他老师也都愤愤不平。然而,找何韶抗议大家有些勇气不足,寻李德仕评理更是没有那份胆量。有道是“摸黑吃柿子——专拣软的捏”,蔡丰便成了众矢之的。于是乎,冷嘲热讽弄得蔡丰好似蚂蚁落热锅,猢狲遭火烫。说句良心话,蔡丰对这个一等奖既不愿拿更无奢望,却不曾想到教导主任何韶客客气气地将这个“烫山芋”郑重其事地送到自己手上,直头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捧着烫手摔掉孟浪,进退维谷左右为难,里外非人实在冤枉……无奈之下找着何主任诉说苦衷,请求退还这个一等奖。何韶看着蔡丰那尴尬的肉头相,心中暗暗好笑,料定自己给蔡丰喂的苍蝇替李德仕上的眼药已有功效,得意处并不稍露半点声色,严肃地对蔡丰教训道:“这是荣誉,是同志们的信任,李校长教导的结果,怎么可以想不要就退掉?你当这是买的两斤青菜一把剪刀,不合心意退掉拉倒?再说我的面子就算没要紧,你哥哥的威信可不能倒——你就勉为其难吧,你!”转过身却去讨好李德仕,“这些老师心眼太小,为个一等奖竟然像是群蜂蜇瘌子……岂有此理?”他料定又粗又躁的李德仕又要出言不逊把老师们得罪个遍,不由得为自己高明的臭人之术而得意起来。
  “妈的个浑蛋!学校里的事谁做主?由得了他们叽叽呱呱的?吃饭千口,主事一人,家有家主,校有校长!领导听群众的不等于老子听儿子的吗?还有没有规矩了?还有没有上下了?妈的个反了他们了!”
  “局长您别生气!”何韶知道在小小的县城里副局长官职要比校长大,而李德仕每当别人叫他“局长”时远比别人叫他校长要来得开心,所以当面对着李德仕,何韶绝对是每次必称“局长”以讨欢心。此时,何韶见自己的策略步步奏效,便不失时机地主动表示要当“局长”的急先锋:“他们那些人算个什么懂个什么?就是一堆蜡烛——不点不亮!我这就把您的指示教训他们去!”其实是打算给“局长”的鬼脸再涂上点冷色调。
  于是乎,校长大人的恼怒和批评通过何韶的添油加醋刺进了中心小学老师们的心里,那自称老子又骂娘的侮辱性言语激怒了大家!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是怒归怒,恨归恨,文人大多口诛笔伐已到极限,付诸行动总是难成!不过老师们恨意难消怨气难平,来而不往非礼也,到时机恰当处,即使无人一呼,也会有人一鸣!
  中心小学有个规矩,除掉寒暑假期,正常开课期间星期日晚上每一位教师必须参加由教导主任主持的教务会议。又逢周日,何韶主持教务会议结束,本以为自己前计得逞,便又搬出李校长自封“老子”的话题来刺激刺激大家。他怎知老师们早已视他为为虎作伥,并带累了总务科长薛胜还有糊里糊涂得奖的蔡丰,再加上李德仕共四人,被大家称为“一丘之貉”。他那里正自以为是自鸣得意,忍无可忍之下唐平之站起来开了口:“大家辛苦了,让我来说个趣事给大家轻松轻松吧!”熟知唐平之习性的几位同事看看唐平之脸色惨白,白里泛青,两眼放光,冷笑连连,是怒不可遏的表现,随之而来的不但是好戏开场而且会得“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个男的,五十岁,死了!古时候人过半百倒也不算短命,只是他的老子命长,快七十岁了,半个月前还断弦再续娶了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这个后娘命相太硬,过门不过十多天就克得他那叫不出口的“儿”上了西天。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要请人帮忙,这家人便请了四位: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冬烘先生,还有一个裁缝。不料这四个家伙都是不入调的东西,见老夫的少妻稍有几分姿色且忙前忙后落落大方,八只贼眼便跟着转来转去,窃窃相语道:“儿子远比继母年纪大,待会儿且看她如何哭法。”不料被这位继母听入耳中,不由暗自恼怒:“这几个没道理的狗头,待会儿要不给点颜色你们看看还不晓得盐是咸的醋是酸的……”
  不一会儿有人来吊唁,继母便一边哭一边数落道:“儿呀……你怎的就这样走了?让为娘的既痛心又惭愧——因为是先生我的儿呀又才逢我的儿,所以嘛,你道是我的儿啊你何尝又是我的儿……”谁都听得出这个女人哭着的是“先生我的儿”“裁缝我的儿”“你道士我的儿”“和尚我的儿”……数落得道士、和尚、先生、裁缝四个浑蛋羞愧失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唐平之讲完故事又说:“看来这世上还是公道自在——你不懂尊重别人,自取其辱只是早晚的事。”说完,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在场众人反应敏捷的自是咂出了点滋味肚皮里大呼痛快,反应迟钝的自然未解其中奥妙便权当笑话一笑了之。何韶本来也属前者,可是古人有云: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唐平之一开口便将他网在了局中,他虽然心中有数唐平之话藏玄机偏偏一时里理不出头绪来。回到家躺在床上,把唐平之讲的“趣事”又细细地研究开了,连令他心醉的丰腴性感的妻子的挑逗都减了兴趣,一心只在“和尚”“道士”“先生”“裁缝”,“你道是我的儿”“又何尝是我的儿”“先生我的儿”“裁缝我的儿”……你道是……你道士,你道士……你……李……德仕!和尚……何韶!先生——薛胜!裁缝——蔡丰……原来如此!好你个阴损的唐平之,这么恶毒地骂人还不带脏字,你这是猫舔虎鼻梁——活得不耐烦了!哼!有你的好果子吃。
  第二天一早,李德仕听了何韶的一番话,顿时气歪了鼻子怒红了眼。没过多久惊天动地的整风反右运动开展了,唐平之就成了右派分子,发配西北苦寒之地接受劳动改造。这对他来说多少还有点自作自受的意思,可他那望子成龙的寡母爱夫心切的娇妻幼小无知的一儿一女未免太嫌无辜了一点。唐平之被带走后,他的寡母日夜悲泣,哭得双目几乎失明,痛得两耳差点失聪,苦得她一夜之间白了头。
  胡丽君倒是比婆母坚强得多,只是如此一来既要牵记丈夫,又要宽慰婆母,还有一双儿女要关心照料……白日工作,夜晚家务,也算大小姐出身的她几曾吃过如此苦头?总以为三四年光阴匆匆易过苦难就会到头,却不料头上三两年唐平之还有明信片鸿雁传书报个平安,到得后来便是望穿秋水也音讯全无。当打听到和唐平之在同一处接受改造的有人释放了回来,胡丽君便登门拜访探询唐平之的消息,谁知满怀希望却遭当头一盆冷水——原来唐平之在劳改农场表现不错,本可以提前获释还家,却不料高兴之余骨头轻处一不留神他那张“话才子”的嘴又惹了麻烦。那农场有位管教是个满脸麻点的严厉领导,却娶了位貌美的妙龄女为妻,农场里所有的专政力量和专政对象莫不暗暗眼热咄咄称奇!
  因为即将释放不日就能返家与妻儿老母团聚了,兴奋之余唐平之便少了点瞌睡多了点语言,他那张惹祸的嘴便又故态复萌:
  
  从前有个军阀,一脸的大麻子,可是一位年轻貌美的窑姐儿却看中他的权势心甘情愿跟他做小。一次麻脸军阀多喝了一口酒,搂着小老婆开玩笑道:“为甚的那么多的小白脸你不跟要跟我这么一个大麻子,你图的个甚的?”那窑姐儿可不是个等闲之辈,撒娇道:“那你先说我美不美?”军阀自然实话实说:“美!”窑姐儿又问:“那你看我哪儿最美?”她指了指自己的两个酒窝。那军阀倒也不糊涂,亲了窑姐儿一口道:“我看你两个酒窝最美!”窑姐儿狡黠地一笑:“许你爱我的两个酒窝,就不许我爱你一脸的酒窝?”
  
  唐平之随口一讲,大家轻松一笑过后一宿无话,只是第二天也不知哪位思想格外进步的人,竟把唐平之讲的笑话汇报给了那麻脸管教。这下子祸闯大了!唐平之不但未能提前释放,还多了条恶毒攻击革命干部的罪名,转往更偏更苦的地方继续劳动改造去了。也许他痛恨自己轻浮,也许他觉得无颜面对娇妻慈母……反正这就是他和家中中断鱼雁往来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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