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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何卿卿吗

作品名称:你认识何卿卿吗      作者:付秀莹      发布时间:2011-11-18 13:03:38      字数:5852

  这些日子庄天征有些烦。
  按说,庄天征不该烦。刚升了老总,正局。房子,车子,票子,儿子,一个都不少。熟识的朋友都开玩笑,说庄总,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其实,庄天征心烦不为别的。说起来这事有些让人脸红,庄天征这些天在床上不行了。
  事情还是在上个月的一个周末,老婆冯丽英生日,儿子在外地上大学,两口子就在家庆贺了一番。那天庄天征多喝了点红酒,看着老婆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忽然来了兴致。
  说起来,庄天征和冯丽英还算得上青梅竹马。从小在一个大院儿长大,一块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后来考大学的时候出了岔子。庄天征考上了一所重点,冯丽英却落榜了,读了职高。可这并没有断了两人的来往,相反,有了空间上的距离,倒比往常更多了一份意思。他们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通信的。书信这东西,跟电话和短信比起来,慢是慢了,可有一样好处。好多话说出来是一回事,写到纸上,白纸黑字,就不一样了,就有了一种很特别的意思在里面。后来庄天征一直很固执地认为,如果说他和冯丽英之间还有那么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那么,这爱情就是从那些书信上开始的。
  冯丽英把电视打开,一边看一边脱衣服。电视里正演着一个没头没尾的感情剧,男女主人公怒目相视,在很激烈地争辩着什么。庄天征拿过来遥控器,啪地一下把电视关掉。干什么?冯丽英很激动地叫起来。庄天征说,能不能专心点。冯丽英把嘴巴撇了一下,说正好看呢,一边就又把电视打开。这样反复了几次之后,庄天征就有点恼火,抱了床毯子就往另外一个卧室走。冯丽英这才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一把把毯子夺过来,说瞧你,像个孩子。
  房间里一片昏暗,庄天征靠在床头,听着冯丽英的小呼噜高一声低一声地起伏着,心里烦得要命。他不行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庄天征不行了。这怎么可能?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每次都是冯丽英在他身下连连求饶,这时候他就会说,怎么样,老婆,一个加强连都不在话下。说这话的时候庄天征志得意满,大有横扫群芳的意思,冯丽英嘴上骂着不要脸,心里却是高兴的。这一点,庄天征清楚。有一回和贾山喝酒,喝多了,就吹起了牛皮。贾山不怀好意地笑着,像你这种人,时下被称作猛男,就该左拥右抱妻妾成群,要不然,真是资源浪费了。庄天征照着他的啤酒肚就给了一拳,骂道,你小子,一肚子弯弯绕。
  冯丽英的小呼噜忽然停下来,翻了个身,就又睡了。庄天征看了一眼老婆模糊的轮廓,心里越发烦得紧。他索性翻身坐起来,趿着鞋到客厅里,并不开灯,掏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良久,才慢慢吐出来。
  当年大学毕业,庄天征在一家新闻单位做记者。记者,早在二十年前,是不得了的两个字。像庄天征这样出身的人,大概都具备两个特点,一是勤奋,二是上进。这两者看起来似乎是一回事,其实不然。能从穷门小户里闯出来,当然必须得勤奋,这是最基本的前提条件。但是光勤奋还不行,还要不安于现状,要永不满足,要勇往直前,这就是上进。除了这两点,庄天征还具备一点,就是会做人。关于这最后一点,在庄天征身上体现得尤其明显。庄天征会做人,这在圈里圈外是早有公论的。做人,有时候就得灵活,就得变通,就得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就是在他和冯丽英的婚姻上,他也没有过多地坚持己见——其实,大学期间他曾暗恋一个女同学,恋得神魂颠倒,对冯丽英就自然而然淡下来了。而那女同学对他也颇有好感,如果坚持的话,他不信他庄天征追不到手。可是就在那时候,他母亲病了。老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的婚事,说看不见儿媳妇进门就死不瞑目。庄天征和冯丽英是发小,在老太太眼里,冯丽英一生下来就是他们庄家的儿媳妇。庄天征二话没说,慧剑斩情丝,当机立断和冯丽英结了婚。当时庄天征心想,老婆如衣服,是可以换的,可是亲妈就只有一个。自己是独子,得懂得孝道。
  结了婚,无论如何,人生的一件大事就定了。对于男人,内室安定,注意力自然就转向了外部。过硬的业务能力,加上润滑的人际关系,庄天征在事业上一直顺风顺水,四十岁就做到副总的位置,这在旁人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话。庄天征却在心里微微一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他庄天征志不在此。
  在副总的位子上一干就是六年,就仿佛到了一个瓶颈,卡住了。庄天征心里暗暗着急,可是脸上却不动声色。老邵还有两年就到点了,他得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有所作为。老邵是一把手,副总一共三个,还有一个书记。这么算来,想着这个位子的人至少有四个,也不能排除上面会从外单位委派一个过来的可能,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庄天征思前想后,认为还是在老邵身上下下功夫。他和老邵是校友,当初,就是老邵慧眼识珠,把他从一个普通科员一步一步提上来的。这是知遇之恩,庄天征是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在老邵面前就格外地恭敬和谦卑。办公室里人多眼杂,庄天征觉着还是去老邵家里坐坐。就在庄天征绞尽脑汁给老邵准备礼物的时候,老邵出事了。
  老邵的问题不小,调查组马上就下来了。庄天征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这把庄天征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众人眼里,庄天征是老邵的人,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庄天征肯定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可事实上,庄天征和老邵基本上没有私交,这一点,似乎令人难以置信。老邵是个爱才的人,他用庄天征,确实是看上了他的才华。大凡有才的人,都有同样的臭毛病,清高,自负,恃才傲物。可是庄天征不。庄天征温和,低调,不事张扬,什么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这让老邵坚信,这个人是块材料,可堪大用。庄天征呢,对老邵自然是心存感激,可是他告诫自己要不偏不倚,要谨言慎行。几个副总各藏机心,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却矛盾重重,成见颇深。作为从基层提上来的最年轻的班子成员,一无背景,二无荫蔽,时时处处,自己最好置身事外,静观其变。对一把手老邵,要敬,但是也要远,这其中的分寸与尺度,让他颇费思量。
  当天晚上庄天征一夜无眠。世事无常。他想着这四个字,越想越感到一种人生的悲凉。一生的奋斗或许就此前功尽弃了,他宏图未展,心有不甘哪。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调查组已经着手对其他几位副总展开调查了。据说,是经济问题,陈年旧账了,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将士不可一日无帅,庄天征接到上面文件,说是由他暂时负责主持单位的全面工作。庄天征又是一身冷汗,这次当然是庆幸的冷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一次感慨世事难料。
  谁都知道,调查组不是好惹的。只要被调查组调查了,任是滔滔黄河水,都不好洗个清白。老邵一直被调查了一年多,马上面临着退休。庄天征就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头一把交椅,从此对福祸相倚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庄天征把烟蒂摁在那只马蹄形状的烟灰缸里,感到嘴里又苦又麻。冯丽英的小呼噜从卧室里隐隐传来,已经变化了节奏。他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当年新婚的时候,他还是很喜欢冯丽英的这种小呼噜的。夜晚,有个女人蜷在自己怀里,小猫似的打着小呼噜,温暖,宜人,这么多年了,冯丽英的小呼噜已经成了他睡眠的一部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睡眠的这一部分感到不习惯了?
  庄天征闭上眼睛,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沙发很宽大,是上个月刚买的。原来的那套布艺沙发其实还挺好,可是庄天征认为,搬了新房子,当然要换新家具,那套布艺的漂亮倒是漂亮,就是太拘谨了,摆在这么大的新房里,尤其显得不协调。冯丽英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
  夜很静,绛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安静地垂下来,把无边的夜色全都挡在窗外。那只小巴西龟想必也在缸里睡着了,没有一点声响。庄天征刚要起身回卧室,门开了,何卿卿亭亭地站在他面前。他一惊,说你怎么来了?何卿卿嫣然一笑,不欢迎吗?他赶紧说欢迎欢迎,就给何卿卿让座。何卿卿不坐,却直接坐到他的腿上,他紧张地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别这样。何卿卿一直看到他的眼睛里,你不是早就想这样吗?庄天征感到她柔软的身子像一团火,噌的一下就把他给点着了。
  庄天征大汗淋漓地醒来的时候,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来。他茫然地向四周看了半晌,朦胧的天色里,一屋子的家具正在渐渐显出模糊的轮廓。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妈的,原来是一场梦。
  其实,对于这个何卿卿,庄天征一直没有什么印象。这怪不得他。这么多年来,庄天征一直忙于在事业上攻城掠地,对无足轻重的人和事,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何卿卿是资料室的打字员,在单位的基层,而他庄天征注意力的目标却永远是上面。老实说,这些年,庄天征身边没有少过暗递秋波的女人,可是庄天征不为所动。庄天征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有时候他也小小不言地跟她们开开玩笑,调调情,把她们当做繁忙公务之余的花絮,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从来不当真的。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庄天征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事业永远在女人之上。女人,什么时候都会有,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男人通过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他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第一次看见何卿卿,庄天征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天庄天征在办公室等秘书小黄送文件,进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女人。女人说庄总,这是您要的材料。庄天征看着她的背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门边的时候,说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回过头,冲他惊鸿一瞥,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何卿卿。庄天征整个人就呆在那里。
  晚上,庄天征失眠了。满脑子都是何卿卿那惊鸿一瞥,还有那柔柔的三个字,何卿卿。
  后来庄天征就留意了。在单位的电梯里,走廊里,食堂里,甚至,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他也会有意无意地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找上几眼。可是,自从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看见何卿卿。仿佛何卿卿是清晨草上的露珠,太阳一出来,瞬间就消失了。当然他也可以去资料室。问题是,两个秘书鞍前马后地侍候着,他就缺乏亲自出马的理由。还不好正面打听。老总,一把手,国家正局级干部,和一个小打字员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层峦叠嶂,更何况,这个打字员还是一个漂亮女人。谨言慎行,这是庄天征一贯的行事作风,尤其在这个人人都虎视眈眈的位子上,时时处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从基层一路拚杀出来,过五关斩六将,他庄天征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个中况味,唯己自知。他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乱了方寸,影响大局。
  那天下班前庄天征给老婆冯丽英打了个电话,说他在天水阁订了一个包间,那里的海鲜不错。他听出电话那头冯丽英的惊诧,就补充说,周末嘛,放松一下,平时太忙了都。
  吃饭的时候冯丽英兴致很高,庄天征主动约她出来吃饭,这可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吃完饭两个人心满意足地买单,回家。在电梯口,庄天征忽然看见一个袅娜的身影倏忽一闪,就不见了。何卿卿。庄天征心里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他正想追过去,老婆使劲一拽他的胳膊,说老庄,还差一层呢。
  晚上,庄天征又失眠了。实在睡不着,就纠缠老婆。老婆迷迷糊糊地感觉出他的不平常,就说,怎么了你,吃了药似的。庄天征不说话,只是在心里气喘吁吁地喊,何卿卿,何卿卿。
  前几天去外省开会遇上了贾山。
  要说庄天征一个贴心的朋友没有,这有点不实事求是。虽然庄天征这人心思缜密,城府很深,但对贾山,还是能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庄天征和贾山是发小,撒尿和泥巴一块玩大的。贾山一见他就惊叫了一声,说庄子,你没事吧?庄天征说我能有啥事,贾山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说不对,肯定有事。是不是被老二折腾的。庄天征苦笑了一下,说我哪里有你那么会享受生活。贾山说,那,是嫂子和老二干起来了?还是老二跟你闹着要扶正?庄天征说你就别瞎猜了,都不是。贾山仍然一脸疑惑,说那就好那就好,怎么脸色这么差呢。我说庄子,是岁数了,别玩命。
  说实话,庄天征对贾山心理感觉很复杂。怎么说呢,既同情,又羡慕。贾山比他大一岁,可是到现在还只是个处长。倒不是贾山能力不行,而是这小子无所用心,错失了不少绝好的机会。为这个庄天征劝过好他几次,说别老那么漫不经心的,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贾山每回都是一笑,说庄子,咱们不谈这个,价值观不一样。庄天征心想,狗屁价值观,你超脱,你去当布衣,做隐士,别在这仕途上混啊。在京城,藏龙卧虎,弱肉强食,不是非要怎么样,是不怎么样都不行。不过,有时候庄天征也挺羡慕这小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把一套平衡术玩得让人眼花缭乱,精彩纷呈。有一回还把一个小情人带过来跟庄天征吃了顿饭。小妮子水灵得很,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贾山这小子,艳福不浅。庄天征知道这小子是想在哥们面前显摆一下,那意思是,怎么样庄子,有得必有失。庄天征呷了一口茶,想跟贾山聊聊何卿卿的事,话到嘴边,想了想,就又咽回去了。
  庄天征夜夜无眠。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地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偏偏叫一样的名字,长得又那么相像,神态,动作,声音。何卿卿。怎么会呢?
  有一天下午,庄天征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忽然有点按捺不住。他按照电话簿上的号码拨通了资料室。喂,资料室吗?对方的声音夹杂在一片针式打印机的嘈杂中:明知故问!找谁?
  我找……何卿卿。
  没这人。
  什么?
  我们这儿没有叫何卿卿的。
  啪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他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出嘟嘟的忙音,愣了好久。莫名其妙。他想。什么态度都!他有些恼火。下面的工作人员太嚣张了,太缺乏素质了。下周开中层会议得把这事强调一下。
  冯丽英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庄天征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的烟灰缸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烟头。冯丽英张了张嘴,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段日子庄天征怎么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像在梦游。夜里也是威风扫地。这老庄,莫名其妙。
  周一上班,庄天征刚从车里下来,就看见一个女人两手托着一摞资料往楼上走。女人穿着淡紫的裙子,裙摆在风中一飘一飘。庄天征心里一动。他知道她是喜欢紫色的,不由自语道,何卿卿,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藏。刚想跟过去,听见司机在他后面轻声提醒说,庄总,九点钟,班子碰头会,已经到点了。
  春天说来就来了。
  树木的枝条在风里蹁跹起舞,把人的心都拂弄得毛茸茸的。阳光落在玻璃上,一跳一跳。庄天征在窗前默立良久,忽然一个想法迅速生长出来。他走下楼,快步来到二楼资料室门口,他的心像惊了的野马,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举起手刚要敲门,又犹豫了。他就那么站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忽然开了,秘书小黄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说庄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屋里的人都转过脸来看,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嘴里喊着庄总好。庄天征一个一个看过去,说,大家辛苦。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何卿卿——你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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