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十三

　　十二
　　这天夜晚田英失眠了。
　　田英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随手拿本杂志翻看，睡在她身旁的丫丫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放下杂志侧过身在丫丫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想着晚上和陈家栋谈的事情，脑内乱哄哄的。到底是去还是不去？陈家栋这么热切地追求自己，不去的确太冷酷，无疑对他是个沉重打击，必然会跟他分手，自己又将怎么办？她没敢再想下去。她吞服两颗安眠药，渐渐地睡着了。恍恍惚惚，她跟陈家栋踏着枯草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月色朦胧寂静无声，走着走着回头一看，陈家栋不见了。再往前走只见一条大河横在眼前，河水湍急波涛凶涌，河上无桥岸边无船。正在焦急之时，忽然一只黑狼扑来，猛地在她胸前搔了一爪，吓得她惊叫一声……
　　田英睁眼一看，月光照在窗帘上朦朦胧胧的，丫丫的小手抚在自己的胸脯上——原来是在做梦！身上冒着冷汗。她打开台灯，看看手表正是凌晨两点，又关灯睡了。一觉醒来见太阳把窗帘照得通红，慌忙起身叫醒了丫丫。高五奶走进房来说昨夜田英惊叫的事，惊疑地说：“昨天下半夜猛听你惊叫一声，怪吓人的，到底是咋回事呀？”
　　“是做噩梦。”田英将梦中情况向高五奶诉说一遍。
　　“这个梦不好。”高五奶说着摇摇头走出房门。
　　田英顾不得洗漱就去看望陈家栋，走近房门只见门虚掩着，推门一看房中无人。先是吓了一跳，走到院中听高五奶说他天麻麻亮就起床了，这会正在村外散步，这才把心放下来。田英猜想陈家栋可能也是一夜未眠，不禁同情起他来，慌忙向村外走去，只见陈家栋正在稻场上做体操，就放慢脚步走上前去，微笑着说：“家栋，听娘说你天刚亮就起床了，大约是一夜没睡吧？”
　　“不，我有早起的习惯。”陈家栋一边做着操一边扭头对田英说。
　　田英看他面色泛青眼珠带有血丝，关切地说：“看你的面色是没休息好的样子。今天我哪里也不去，在家好好陪陪你。”
　　陈家栋上下活动着胳膊，又左右活动着脖子，淡淡地说：“不用，有事就忙你的去吧。”
　　田英笑着说：“家栋，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陈家栋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你想哪去了？”
　　“不生气就好。”田英说，“走，我们回去吃饭吧。”
　　陈家栋和田英回到房里，洗漱后来到堂屋，见高五奶正往桌上端菜。高五奶是调理饭菜的高手，她懂得早餐该吃些什么才舒服。你看绿豆稀饭、油炸糍粑、酱蒜头、腊韭菜、咸鸭蛋，这哪样不可口呢？陈家栋一边吃一边咂嘴一边夸赞高五奶，把个高五奶夸的心里美滋滋的，笑的合不拢嘴。高五奶只要有人给她戴高帽子，她真舍得掏心给你吃。这会她笑嘻嘻地说：“家栋啊，晌午大娘给你吃稀罕物。”
　　陈家栋拿着筷子昂着头，看着高五奶笑着说：“大娘，不会是龙肝风爪吧？”
　　大家笑起来了。
　　“不用说又是‘老母猪打泥’。”田英笑着说，“娘一说是稀罕物，我就知道是它。”
　　“可不是稀罕物咋的？”高五奶笑着说，“全国除俺湖西有，旁的地方你们见过么？”
　　“姥姥，啥是‘老母猪打泥’呀？”丫丫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就是腊肉、糯米、豆子、红枣、山芋、萝卜煮的米饭，”高五奶说，“喷香喷香的，保你好吃。”
　　“丫丫，你姥姥说的神乎其神，”田英说，“其实就是你吃过的‘八宝粥’，只不过那是稀的，这是干的。”
　　陈家栋笑着说：“好好好，今天咱们就品尝品尝湖西牌的高老太制作的‘八宝粥’。”
　　大家又都笑了。
　　吃完饭，丫丫背着书包去上学，陈家栋和田英将她送出篱笆门，陈家栋牵着她的小手问是不是要送到学校。丫丫乖乖的说：“不用不用，前面竹林里张大娃李狗女在等我哩，你们放心回去吧。”
　　田英叮嘱丫丫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说：“今天上午妈妈休息，放学时我和你陈叔一块去接你。”
　　丫丫懂事地说：“我知道了，妈妈。”
　　陈家栋和田英送走丫丫，就携手回到自己房里，随手把房门关上了。
　　
　　十三
　　
　　这天早晨，玻璃翠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她将秀发挽成发髻，拿出眉笔在弯弯的眉毛上描描，又用唇膏在薄薄的嘴唇上抹抹，对着镜子端详一番，只是左眼皮下那两点雀斑无法掩饰，恨得她“咯吱咯吱”咬牙，然而她还是美得笑了。正在这时，沈老姑掀帘进来，告诉她村里胡会计来了，说乡里周书记来拜见陈教授，中午安排在这里吃饭。玻璃翠站起身说：“俺知道了，老姑你快去准备一下。”
　　“胡会计还在外面坐着哩。”
　　玻璃翠跟着沈老姑掀帘出来，见胡建新坐在餐桌前侧着身子吸烟，就笑吟吟地走上去说：“小帅哥，又来照顾老婶子的生意呀？”
　　胡建新调皮地看着玻璃翠，嬉皮笑脸地说：“老翠，今天怎么打扮的这样光彩照人呀？是要和憨叔相会吧？”
　　玻璃翠含笑骂道：“去你娘那脚！‘老翠’是你能叫的吗？没老没少。”
　　“叫你老翠婶好不好？”胡建新笑着说。
　　“这还差不离，要不你娘见俺咋叫？”玻璃翠笑着说。
　　“老翠婶。”胡建新说，“今天周书记拜见陈教授，选在你的餐馆吃饭可是抬举你啊，你可要做出你的拿手好菜来，搞的丰盛点，千万不能搞砸了。”
　　“拿手菜？丰盛点？俺倒要先问清楚，这次谁买单？”玻璃翠半真半假地说。
　　“你管由谁买单呢，自然不会白吃。”
　　玻璃翠收敛笑容沉着脸说：“且莫说这个话！你们村里来人哪回不是吃了记账呢？经前任会计花大牙的手就欠下一万多，至今还搁在那。你们也不为俺想想，俺一个寡妇开个山村餐馆容易吗？能吃的住你们这样赊欠吗？”
　　胡建新笑着说：“老翠婶你莫冲我叫苦，你侄有心帮你也帮不上你的忙，我只是村里的小爪子，说真的这次是现钱，由乡政府来人买单。”
　　“这还差不离！”玻璃翠点着头说，“你放心吧，中午还是叫客人吃饱喝好，笑呵呵的出门。”
　　“老翠婶真是瞎子见钱眼睁开啊。”
　　“无利不起早，你老婶子不白伺候人！”
　　“说真的老翠婶，你今天千万要赏我脸，要不然又说我不会办事。”
　　玻璃翠伸手拍拍胡建新的肩膀，装出亲热的样子说：“放心吧，婶子疼你。”
　　胡建新走后，玻璃翠吩咐沈老姑几句话，挽着竹篮说要去老憨那里买鱼。
　　“快去快回！”沈老姑笑着说，“莫又舍不得走，磨蹭大半天。”
　　玻璃翠故意噘着嘴朝沈老姑斜了一眼说：“瞧俺老姑会说瞎话，俺啥时那样过？”
　　沈老姑笑着说：“好啦好啦，不磨嘴皮子啦，有这磨嘴皮子的工夫，不如去跟老憨多说几句话。”
　　玻璃翠又斜了沈老姑一眼说：“俺老姑也变的老不正经了！”
　　于是，玻璃翠挽着竹篮扭着腰身走了。刚走了百十步到了半个店子中间，遇上聋奶奶掂着油壶从油坊出来，唠唠叨叨拉住她的手不放，好不容易离开聋奶奶，只见方旭初迈着八字步，胳肢窝夹着书同董耀如迎面走来。这二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说说笑笑煞像呵呵二仙。玻璃翠见了本想寒暄两句就走，怎奈二人健谈，山南海北说的没完没了，急的玻璃翠心如火焚。好不容易摆脱二人，一路小跑奔出店子岔上一条小路。方旭初和董耀如看着玻璃翠的背影摇头叹息。
　　玻璃翠走了一段弯曲小路，来到一座茶山下面，几个妇女一边采茶一边说笑，玻璃翠不由得停下脚步。人们说放牛场上的牧童好说痞话脏话，殊不知这里茶山上的女人们口中的话更是污秽淫荡不堪。玻璃翠“哧哧”地笑着听她们放肆说笑。
　　“春妞那婆娘真是傻×，丢下一园的春茶不管，拉巴着孩子浪到男人工地上去了。”
　　“他男人大半年不归家，是你也熬不住。莫说是点×茶叶，就是满山黄金又该咋的？”
　　“可不是么？是只猫还叫春呢，莫说是两条腿的女人！”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想必你夜夜叫春。”
　　“骚王八！你这会春心动了去找老憨，他还是处男，能管你饱。”
　　大家齐声哄笑起来，接着就听有人唱起了小曲：
　　麦桔草来是空心，
　　编头帽子送情人。
　　帽子虽小四沿宽，
　　上遮日头下遮阴，
　　又遮小郎半截身。
　　“婆娘，跟俺一样都是急了！”玻璃翠会心地笑着骂了一句。她走下山坡远远就看见了小木屋，门前晾着鱼网，旁边卧着黑狗。她快步走近木屋，黑狗“汪汪”叫了两声又摇摇尾巴卧下了。她推门进去不见人影，扭身走上湖边小路来到湖湾。只见老憨脚登小船，用捞网正从网箱内往外捞鱼，就娇声娇气地叫道：“他憨叔！他憨叔！”
　　老憨扭过头来说：“你咋又来了？”
　　“又来了？”玻璃翠笑着说，“瞧你这话真是不欢迎，嫌来多了以后不来了。没工夫磨嘴皮子，快给俺捞两条鱼。有脏衣服傻女人今个给你带回洗。”
　　“怎么？”老憨说，“今天不在这洗啦？不给我做饭啦？”
　　“今个周书记要在俺那招待陈教授。”
　　“那好，你好好巴结巴结，看以后我能不能沾点光。”老憨说着看玻璃翠一眼，笑问道：“你要几条什么鱼？”
　　“就两条武昌鱼两条红鲤鱼吧。”
　　“你等着我就上来。”
　　正说着胡会计来了，见了玻璃翠笑嘻嘻地说：“我猜着你是找憨叔来了。”
　　“你娘那脚！”玻璃翠笑骂一句，“俺不能来呀？俺是来买鱼的。”
　　“你不用买了，周书记不来了，他到县里开会去了。”
　　玻璃翠遗憾地说：“这些当官的真会捉弄人。”
　　“不是捉弄人，是他们当领导的工作繁忙。”
　　“好好好，工作繁忙。”玻璃翠说，“他憨叔，那鱼你还捞，俺们自己吃。胡会计你也莫走，算俺请客。”
　　胡建新笑着说：“老翠婶真会做人情，可我不会谢你，我感谢憨叔。”
　　“你就晓得俺不给他钱？”玻璃翠笑着说。
　　“憨叔不是那样小气人，再说你俩谁跟谁呢？”胡建新说着笑起来。
　　“你这孩子奚落起老娘来啦！”玻璃翠说着也笑了。这时她为周书记不来而高兴，心里说：“老憨刚扭过那条筋，如果不趁热打铁死死缠住他，说不定哪天他的心又飞了。今个是俺动真格的时候了，不怕他嘴硬心冷，还是搁不住撒娇的女人诱惑，除非他不是男人，是个有阳萎病的假男人。”她不由得心花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