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有所思，有所梦

　　
　　晚上，灵渊和苏非出去了，留月影和沈溢清看家。
　　梵听馆的花园里亭台水榭、烟锁重楼，假山怪石、藤萝翠竹，掩映其中，环抱着一塘碧水，碧水两侧杨柳依依，更有几株桃树花开正艳，一阵清风徐来，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天色渐暗，一道残阳铺照水中，金光跳动，波光潋滟。
　　月影独自在园中“禅悟亭”的石凳上坐了，拿了一本《四灵诗集》打发时光。暮色四合，渐朦胧暗碧，于是月影放下诗集，取了身上的笛子，对着这美丽的景色深情款款地吹了一曲《姑苏行》，静谧的引子与这楼台亭阁、佳木葱茏的景色融为一体，慢板渐起，那沁人心脾的笛音将人引入那精巧秀丽的苏州园林之中，笛音渐快，游客游兴更浓，流连忘返。
　　一曲罢，月影笛音一转，又是一曲《春江花月夜》自指尖倾泻而出。一副美丽的花月春江图展现在人们眼前：明月与春潮共生，江流宛转，潋滟几点。月照花林，空里流霜，江天一色纤尘不染。
　　吹至一半，忽又有笛音声起，追了上来。月影微微一愣，听那笛音婉转动听，有意相合，于是月影顺着这笛音合奏完这曲《春江花月夜》。
　　曲罢，只见一白衣男子手持一黑色笛子自馆内缓步而出，正是谭曦。谭曦走至月影面前赞道：“姑娘的笛音绝妙，如听仙乐，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谭公子谬赞了，不过胡乱吹几句罢了！”说着月影娇羞红着脸，微微一福。
　　谭曦赶紧还礼道：“姑娘谦虚了！这里景色美，笛音美，人更美！”
　　谭曦看看石桌上的《四灵诗集》于是开口道：“书香沉醉飘若仙，轻笛悠扬水云间。江山河月梦中画，松涛阵阵悟禅缘。”
　　“谭公子好才华，有七步之才，出口成章！”月影自脸上绽放一个莲花般的微笑。
　　谭曦不知不觉就看呆了，感到胸腔里的东西正在沦陷。
　　“其实谭公子的笛音也很精妙，只是《春江花月夜》太过阴柔，与公子的气质并不符合。”月影说道。
　　“哦，是啊，姑娘是南方人吧，用的南方曲笛，音色清丽圆润，柔和婉转，不似北方梆笛，高亢嘹亮。”
　　“小女是黔中瑜屏人。”月影答道。
　　“原来苏姑娘来自黔王的封地，都说黔地钟灵毓秀，盛产美女，果然名不虚传！瑜屏更是著名的笛箫之乡，难怪姑娘笛子吹得这般的好！”
　　“公子过奖了！”
　　“可否请教姑娘芳名？”谭曦问道。
　　说出她的芳名？说出她的大名只怕他就知道自己就是“夕月公主”了，这合适吗？
　　见月影许久不说话，谭曦以为月影不愿相告，的确才刚认识就问人家姑娘芳名的确很是唐突，于是说道：“姑娘既然不便相告就算了。”
　　月影略一思考，说道：“小女姓苏，此次随父上京，贱名不足挂齿！”
　　“原来苏姑娘也是去京城啊，真巧，在下也是要去京城！”谭曦欢喜道，其实他根本就是出来玩的，至于去哪里都不要紧，应该说他此时去哪里都由月影来决定，月影向东他便向东，月影向西他便向西。
　　“真的很巧！”月应附和道。
　　“去年我去西北游玩，见西北少数民族舞曲用了新的技法叫‘双吐’，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谭曦问道。
　　“双吐？”月影摇了摇头，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还真没听说过这个技法。
　　“我当时听后就惊呆了，这技法很是神奇，故而难忘。于是我硬是在西北住了半年多，将此技法学会，请姑娘听听，不吝赐教！”
　　月影点了点头，只见谭曦拿起那个通体黑色的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笛音乍起，月影被这细碎的颗粒感颇强的笛音震撼了，笛子居然还可以这样吹！月影目瞪口呆地看着谭曦，面露异色。
　　谭曦看着月影惊异的神色不禁心情大好，洋洋得意地吹奏完这曲。
　　月影禁不住拍手道：“天啊，原来笛子还可以这样吹！太妙了！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啊，这样特别，这样好听！”
　　“这曲子名叫《塔塔舞曲》[1]，是异域之音，尚未传至我朝！”
　　“原来是这样！谭公子可以将这个技法交给我吗？”月影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谭曦求之不得，于是点头道：“好的，苏姑娘！这一技法并不难，是用舌头将音律打碎，在吹奏的时候用舌吐出音，然后再将舌收回，使气流发生中断，发出吐苦吐苦的声音，就像这样……”说着谭曦拿起手中的笛子用慢动作演示了一下。
　　“苏姑娘试一下？”谭曦说道。
　　月影拿起手中的笛子放在唇边学着谭曦的样子吹了几个音，谭曦得见欢喜道：“就是这个样子，苏姑娘聪慧过人，一点就透！但是这个技法如果想要纯熟没有半年的功夫怕是不行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谭公子了，我会努力练习的！”月影说道。
　　“运用这个技法的还有个曲子叫《帕米之春》[2]，是著名乐师李大同编曲，更是绝妙！”
　　“李大同？就是有笛子第一人之称的李大同？我只听说过他笛音绝妙至极，无法模仿，可惜没有听过！”月影感叹道。
　　“我有幸听过，并和他学习过，只可惜吹得远远不如他！”
　　“谭公子竟然会？”月影顿时眼露精光，不敢相信地惊喜道。
　　“嗯嗯，吹得不好，还请苏姑娘不要笑话！”说着谭曦复又拿起笛子吹了起来。
　　月影被这美妙的笛声惊呆了，仿佛看见了那高原壮丽的风光，看见了纯朴豪放的帕米人民在蓝天白云、冰山雪岭下歌唱春天的到来！
　　一曲罢，月影对谭曦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谭公子竟然有这样惊世的才华！”
　　“苏姑娘过奖了！”能得佳人如此赞赏，谭曦喜不自胜。
　　“咦，苏姑娘这笛子好像并非竹子所制！”谭曦发现新大陆了。
　　“谭公子好眼力，这笛子是用黑木所制。”
　　“竟然有用木头做的笛子，这样精致！”谭曦叹道。
　　月影见谭曦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笛子上，于是将笛子递给谭曦道：“是父亲找的黔中最有名的制笛师傅为我专门定制的，取名‘岁云暮’。木头笛子比普通竹笛略重了些，管壁厚实，音色饱满，并且不似竹笛那般容易干裂！”
　　“真是好笛子，做工精巧，紫漆黑木名贵大气，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岁云暮’？为什么要给这笛子取了个这样凄婉的名字？”
　　“母亲曾写了一首曲子名叫《岁云暮》，我很喜欢，于是便给这笛子取了这个名字。”月影道。
　　“原来如此，你母亲定然也如你一样是个才女吧！”谭曦道。
　　“‘才女’二字我可不敢当，不过母亲的才华的确胜我百倍！”月影道。
　　“苏姑娘何必谦虚！”
　　月影未作回答，而是涨红了脸色，含羞说道：“谭公子，承蒙您不吝赐教，这个‘岁云暮’就送给谭公子以作答谢吧！”
　　“苏姑娘这么贵重的礼物，谭曦受之有愧，姑娘不必客气，都是举手之劳罢了，谭曦愿意为苏姑娘效劳！我随身未带谱例，今晚回去我为苏姑娘写一份，明日一早我再将这几首曲子的谱例送上！”谭曦说道。
　　“家中笛箫不少，这支笛子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谭公子收下吧！”月影说道。
　　“这个……”谭曦略一犹豫，然后说道：“好吧，既然是苏姑娘的一片心意，那么我却之不恭！我这支竹笛名叫‘有所思’，是前朝‘婵媛公主’之物，就赠与苏姑娘做见面礼吧！”说着谭曦将自己手中的笛子递到月影手中。
　　月影接过笛子，只见这笛子通体黑色，上写着“有所思”[3]三个字，月影得见吃惊不已：“你这笛子从何得来？”
　　“母亲颇好音律，前朝灭亡时她有幸收藏的！苏姑娘为何如此吃惊啊？”谭曦问道。
　　“哦……这是因为我家也有一个笛子名叫‘有所梦’，是前朝‘婵娟公主’之物，和这个笛子长得一样，不过那个笛子却是通体白色！”
　　“是吗？这样巧！”谭曦欢喜道：“婵媛公主名叫思瑶，所以她的笛子叫‘有所思’，婵娟公主名叫梦瑶，所以她的笛子叫‘有所梦’。前朝两位公主可是著名的四大才女之一，她们的东西自然不凡，看来这个‘有所思’合该赠与苏姑娘，回去正好和‘有所梦’配成一对！”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月影说道。
　　“不过苏姑娘那支‘有所梦’是如何得来的呢？”谭曦问道。
　　“和谭公子一样，也是母亲收藏的！”月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母妃就是婵娟公主本人，所以这笛子当然应该在我家。
　　这时候灵渊和苏非回来了，月影看见父亲和师傅，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手中拿着谭曦的笛子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天已然黑了下来，明亮的月亮爬上夜空，在灯光和月光交相辉映的深深庭院里，他们一男一女在此独处很是不该！
　　注释：[1]《塔塔舞曲》，参看著名笛子曲《塔塔尔族舞曲》。
　　[2]《帕米之春》，参看著名笛子曲《帕米尔的春天》，李大同先生作曲，笛子考级十级曲目，笔者很是喜欢。
　　[3]《有所思》：汉乐府民歌，全诗如下“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王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