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有各的命

　　陈娇告诉安然她没有办法去许多的养父家里了，因为最近王浩比较忙，而孙洁又病了，她得抽时间照顾孙洁，去许多养父家的事情就拜托给安然了。
　　安然回到家里，还没等到孙家兴回家商量此事，就接到孙家兴的电话，要安然准备回乡祭祖的一些东西。安然和孙家兴虽然结婚几年了，但从没参加过他老家的祭祖。孙家兴说孙家门的新媳妇要有了男丁后，才可以参加，而这次也是她妈妈的意思，向族里的长辈说尽了好话，加上大家看在孙家兴的面子上，便同意让安然参加。这也算是孙妈妈对安然的道歉或是一种妥协，不管怎么样，孙妈妈已经抛出了橄榄枝，向安然示好，安然作为晚辈，只能欣然接受，况且村里人都非常重视祭祖，作为儿媳妇的安然也是莫大的荣耀，并且此次需要辅助孙家兴的妈妈打理一些琐事，更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安然知道，去许多养父家的事情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了，孰轻孰重还是可以分得清楚的。而陈娇那边也是一堆一堆的事情，安然拿着从陈娇那里得到的地址也是百般交集。安然忽然想到了吴凡，或许吴凡可以走一趟。
　　虽然吴凡与陈娇和安然的关系一般，但是和许多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他们两个都是比较怪的人，平时聊天并不在一个频道上，各说各的，偏偏就能聊到一起，有时候一聊起来竟然能聊一整天，虽然最后谁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吴凡接过地址条，只是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走了，安然知道，吴凡是一定会去的，自己也可以放心地准备过几天的祭祖事宜了。
　　吴凡匆匆的赶到了河南，按照地址找了过去，终于终于找到了许多的养父李金生。
　　李金生是一个工程师，现在退休被工厂返聘了，年近六旬，却精神烁烁，行动利落。李金生看到吴凡的那一刻，就猜到许多出事了。
　　而吴凡也没有隐瞒李金生关于许多出走的事情，李金生听后，叹了口气，他想到就是吴凡说许多走的那天许多回来看他。那天的许多掩饰得很好，李金生并没有看出她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说要出差要很久、很久、很久，才会回来，让李金生不要担心。
　　“吴凡，我相信多多一定会没事的，她那么记挂我，就不敢轻易放弃自己。她说过，我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牵绊，所以这么多年，我努力的保养，让自己活得更好、更久，就是怕多多那孩子想不开，她要是没有牵挂，怕是早就走了…….”李金生想起了许多和他谈论儿女时的态度，许多坚持不会要孩子，怕孩子成了她的牵挂，而自己老了以后，也是孩子的牵绊，这一生，牵绊多了就累，就会舍不得，舍不得让他伤心，舍不得他难过，最终都生活在痛苦里。许多喜欢孩子，却不喜欢传承，她总觉得子女作为父母的传承，从出生就承载太多的痛苦。
　　“不过，我很感谢你们，对她付出的我相信多多知道了，也一定会开心的，李金生对吴凡说道。
　　“叔叔，您别这么说，许多是我们的朋友，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别千万别这么说。”李金声打断了吴凡的话，“其实多多是个命苦的孩子，心思重，从小又没有安全感，所以她特别敏感，我作为父亲从来都没有让她有依靠的感觉，苦了这孩子了。”李金生的话里充满了惭愧。
　　“那时，多多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记事儿了，她每天夜里都在哭，要不然就是在梦里惊醒，浑身都是汗，醒了就蜷缩在角落里，那眼神像受伤的小鹿，充满了恐惧和防备，就那样盯着我，盯着她妈。她妈受不了。就一遍一遍的哄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玩儿，一年、两年、三年…….多多渐渐的跟我们就亲了。后来她亲生父母过来找她，我们执意不让多多跟他们走，是因为我们私心想留下多多陪我们，我们真的舍不得她，我们更知道，如果多多就这样回去了，她的心里肯定会再次受到伤害的。事与愿违，最后她回去了，而多多的妈妈也没了。我们做大人的不仅又伤害了多多，还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她妈……”
　　“叔叔，您也别自责了，多多那么爱您，不希望您不开心，相信她早晚会走出来的。”
　　吴凡并没有在李金生的家里逗留，只是陪李金生聊了一下关于许多的事，而吴凡也在李金生的口中了解到了许多的童年生活，拼凑出那个受伤、快乐、幸福的许多。
　　吴凡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看许多活着，又仿佛死一般的孤寂，她那莫名的忧伤，还有那敏感脆弱的性格，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她那不幸的童年。
　　吴凡驱车准备离开李金生的家，就在车子刚刚发动起来时，李金生喊住了吴凡。
　　“我忘记了，或许这个对你有用。这是那天多多回来后，随手写的，多多走了，我就收了起来……”
　　吴凡打开草纸，上面是许多那娟秀的小字：
　　“我无法追溯生命的起源，也不知道它将消失何处，在短暂的旅程，又有何意义？我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那时便注定了我这一生的悲剧？
　　遇到我你后悔了吗？释迦摩尼说，遇见就是缘分，是注定的，若无相欠，怎么相见？我想，我的前世得是多么令人憎恶的恶人，用今生所有的温暖和幸福去偿还？我可以说后悔吗？我后悔来到这个世界，我后悔遇到你们每一个人，我后悔领略此番由生至死的旅程！
　　都说青海湖是仓央嘉措的一滴泪，为了那么多年傀儡的解脱，为了那个爱不得的女子，为了解脱那灵魂的禁锢。仓央嘉措也是幸福的，他爱佛，爱世间的女子，他却没有羁绊，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那生死不由自己的责任束缚……”
　　吴凡看完了许多写的东西，突然感到一阵阵心痛。此时此刻，吴凡想陪在许多身边，看她哭，看她笑，由她任性胡闹，吴凡想看到许多，愿望那般强烈，强烈到让他放弃了一切，也忘记了一切。
　　青海湖，真的是比大海还要深邃，吴凡站在湖边，看着远处苍茫的雪山，还有雪山下成群的牦牛，他寻找着许多的身影，期待着某一个回眸，某一个转身就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许多坐着火车，沿着西北线一路走来，在去青海的途中，也就是甘肃一带，看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四处都是石头山。山脚下是矮趴趴的土房，火车行驶得很慢，可以看见老人领着孩子站在门口，望着前行的列车，老人的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还有说不出的心酸，孩子稚嫩的脸庞，带着童真，眼神里闪烁着满满的新奇和渴望。许多别过脸，默默的流着泪，她不敢那老人和孩子，没由来的一阵心酸悲戚。
　　许多鬼使神差的下了火车，在那个叫堰天水的地方停留下来。许多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但许多知道，也许此处，可以在她轻若鸿毛的生命中增加一些重量。
　　老人叫杨木，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天水。在他小的时候，听老人讲，这里是老革命区，自己是无产阶级的后代，所以贫穷是他们革命区特有的殊荣。我不知道老人的父辈祖辈们说出这话是一种安慰还是心之所向。
　　杨爷爷和杨奶奶很好客，邀请许多住了下来，杨爷爷说，他小时候没有见过火车，他十几岁的时候，突然来了好多人，他们在村子边上又是量又是测的，然后开始凿山，挖地，后来修了两条铁轨，再后来，就通了火车，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每天就这样“况且况且”地从门前过，后来才知道叫火车，“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坐一次……”
　　杨爷爷家的饭菜很简单，确切的说是很粗糙，玉米磨得很粗，贴成的大饼子，熬了一锅土豆，许多看着饭菜，心里一阵阵难过。自己平时吃的是什么，就这样的饭菜，没来此之前，说给自己听，自己都不会相信。
　　“姐姐，你怎么不吃啊？你不会是舍不得吃吧？”小杨柳看着发呆的许多疑惑的问道。
　　“柳芽，吃饭不要说话。”杨爷爷打断了孙子的话，“孩子，吃不惯吧？”
　　“没有，我、我……”许多听到杨爷爷的话，赶紧否认，否认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杨爷爷和杨奶奶看着红着脸的许多，“哈哈”地笑了起来，“孩子，别听你爷爷的，给，吃吧。”杨奶奶把筷子递给了许多，也化解了她的尴尬。
　　粗糙的玉米面带着一丝甘甜，那是一种原生态的味道，许多慢慢的咀嚼着，仿佛在吃什么美味的大餐，杨爷爷和杨奶奶对视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甘甜过后剩下的就是扎嗓子了，由于玉米粉太粗，在经过嗓子进入食道的那一刹那，扎疼了许多。杨爷爷杨奶奶看着吞咽有些困难的许多，赶紧递过一碗汤，让她更顺利的将玉米饼咽下。
　　饭后，杨奶奶带着小杨柳忙活着，许多和杨爷爷坐在窗前聊着天。
　　“孩子，玉米饼吃的惯不？”
　　“嗯，比城里的要甜，就是，就是有点粗，扎嗓子。”许多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哈哈……好孩子，说的是实话。比那些鼻孔朝天的人踏实，也比那些虚假的人真实。”
　　许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孩子，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许多看着杨爷爷，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每年都会有一些人来我们这，有好多有钱的带孩子体验生活，没呆两天就受不了回去了，也有背包四处走的小孩，说是旅游，还有就是像你这样的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我……”
　　“唉，算了，别说了。”杨爷爷摆摆手，不想逼问许多。
　　“杨爷爷，怎么没见杨柳的父母啊？”
　　“唉，柳芽是个苦命的孩子…….”
　　“柳芽出生后，他妈妈嫌家里穷，跟别人跑了，扔下还不到一周岁的柳芽，后来柳芽他爸也出去打工了。开始几年还回来，后来回家次数越来越少了，这两年根本就没有消息了……”
　　“爷爷，没事，柳芽长大了，我可以养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杨柳出来了，许多不知道小杨柳到底听了多少，试探的看了看小杨柳。小杨柳看到许多看他，也羞涩的笑了。
　　杨爷爷将许多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看在眼里，慈祥的笑了笑，“孩子，你是个心善的，总想着别人心里会不会舒服。”被杨爷爷如此一说，许多反而不好意思了。
　　“你这性子，最后受苦的还是你啊！”杨爷爷眼神已经飘向了远方。
　　“杨爷爷，我……”此刻许多突然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说从哪里开始讲起。
　　“柳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爸妈抛弃他了，他也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许多震惊的说不出话，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承受这样赤裸裸的现实？
　　“都是命，这就是柳芽的命，他得接受，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他都得接受，好的，坏的，都是命，都是他这辈子必须经历的。”
　　杨爷爷的话重重的敲在了许多的心上，“是命，都是命……”许多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杨爷爷离开了，等许多回过神的时候，就剩下她和小杨柳了。
　　“小杨柳，你恨你的爸妈吗？”许多试探地问道。
　　“不恨，恨他们他们也回不来。”小杨柳依旧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
　　“可是，因为他们离开，所以才让你生活的不好啊。”
　　“什么生活好，什么生活不好？我不知道，我每天就过一种生活。”小杨柳有些奇怪的问许多。
　　“那你以后要是见到你爸你妈，或是他们回来，你会怎么做？”许多又换了一种方式，试图去了解杨柳的内心。
　　“我不知道，回来再说吧，谁知道回来啥呀？”
　　许多惊讶的说不出话了，如果说杨爷爷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应该知足，那么小杨柳就是直接的告诉许多，不要想太多，生活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许多突然想起了一句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小杨柳，你太可爱了……”许多突然抱起杨柳，在他脸颊上亲了亲，“姐姐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