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放仇人一马

　　（1）
　　
　　华仔回来10多天，15栋安居房按同一张图纸同时开工了。没有张扬，连鞭炮也没放。这一天，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出了卫生间，穿着三角裤，光膀子，头发是湿的。刚走进自己的房间，有人急促地敲门。
　　华仔说：“等一下。”匆忙穿汗衫。
　　房门被推开，王梅扑进来，吓得捂住双眼，说：“快穿衣服，我不看。”
　　华仔穿上衣服、裤子，忙着系裤带。
　　王梅等不得了，说：“好消息！立案调查福光公司了。假，造假，害死人！”
　　华仔说：“这一下，我们天堂村太平了。”
　　王梅说：“文化馆黄馆长，也被牵扯出来了，已被双规。他受贿，把剧场租出去，乌烟瘴气，已关停整顿。他还有道德败坏问题。”
　　华仔说：“我预料，李更发的U盘就是钻地炸弹。”
　　王梅是专程回来报喜的，看看家里人都好，说了一阵话，饭也没吃就回县城了。因为城里的家，她也放不下。她对王东生、曾祺却说，不能耽误上班。华仔知道她晚上要陪妈妈，也没留她，开车送她到青龙镇，看她上了公共汽车，就返回村里。
　　
　　路过状元坳，华仔拐上状元坳，直开到棚屋前。李胜田、林月亮看见小车，飞快出门相迎。
　　林月亮说：“华哥，你还舍得回来？”
　　华仔说：“怎么这样说话？我办了一件急事，才三天就回来了。回到家，又办了一件急事，好事。”
　　林月亮问：“什么急事？准备结婚吗？”
　　李胜田说：“你结婚可要热闹一点。”
　　华仔说：“你们就知道婚，婚，头都昏了！我先告诉你们好消息，福光公司被立案审查了，我们创业园少了大干扰。以后，你们两个管创业园，我集中精力抓九富工程，创业园要带动九种人致富。”
　　林月亮说：“我们可不行，自己还没学会爬，就要带着别人跑。”甩个脸，转身回屋里去。华仔愣着。
　　李胜田说：“华哥，月亮说真话。你姓公，当雷锋，我们跟不上啊。”
　　林月亮忙着做饭去了。华仔和李胜田东南西北地聊着，留下来吃了晚饭。林月亮、李胜田又直来直去地催他和王梅快结婚，他们也准备，同时办婚礼。华仔不想谈婚事，也不解释，急急忙忙开车回家了。
　　
　　进了家门，电灯亮了。华仔打开电视，看县电视台播报本地新闻。
　　曾祺说：“何支书有话，你回来后，立即去见他。”
　　华仔说：“我看完新闻就去，今晚就住他那里。”
　　荧屏上，漂亮的女主播声音未出，显现天堂村幽美的田园风光。一位男子在平坦笔直的公路上走着，镜头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男子转过身，面对观众。
　　华仔惊讶地喊：“何卫东！上电视了。”
　　美女记者播报：“天堂村党支部的年轻带头人何卫东时时刻刻在思考，怎样带领全村人小富变大富？”
　　荧屏上，依次出现兰花园、小学新校舍、田园里的收割机。明镜般的天塘，一条大鱼高高跃出水面。何卫东躬着腰，询问一个小学生学习情况。
　　伴着以上画面，女主播播报：“何卫东锐意创新，大胆地改革农副业生产经营方式，通过公开、公正、公平的竞争，使村民发挥各自所长，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农村生产力得到了又一次解放，土地、劳力等资源得到了优化配置，引进了兰花种植园，生产面貌大为改观，农民人均GDP由3000元迅速突破6000元……”
　　荧屏上又出现一栋接一栋的新楼房，高高的自来水塔，停在楼下的小汽车，楼与楼之间宽阔的通道，鲜花盛开的中心花园。镜头跳动，出现筑路工地，压路机的巨大滚筒缓慢地滾动……
　　女主播又说：“在福光公司大力支援下，社会主义新农村一派欣欣向荣……”
　　华仔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愤怒地站起来，关了电视。还没解恨，又一脚踢翻了木椅。手机响了，他接听电话，只听了两句，说：“这则吹牛的新闻我看了，看不下去了！把何卫东的脑壳吹成了大汽球，牛肚子也吹破了。”
　　华仔冲下楼梯，冲出门去。曾祺、王东生追下来，王东生拽住他。
　　曾祺说：“你心宽一些，虚荣的东西，自己不要，别人有用。让人拿去吧。”
　　华仔说：“我不是跟人争虚荣，何卫东这样做假，会把天堂村毁了！”
　　王东生说：“泡沫吹到这个程度，自己会爆。你们几个，家家富公司，还是下暗劲做好你们的事。你也埋头把九富工程搞好就行了。”
　　华仔问：“电视台什么时候来拍的？”
　　曾祺说：“就是你外出那几天。”
　　华仔摆脱王东生拦阻，冲出了大门。曾祺、王东生把他拉回了屋里。
　　王东生说：“你的心眼也小。值得这样发怒吗？”
　　华仔说：“6000元GDP是假的！高楼大厦的镜头不是我们村的！”
　　华仔打开手机，拨了电话查号台，拨通了电视台一个电话，喊道：“电视台吗？我是你们刚刚播过的电视新闻里天堂村的人，叫崔德华。报告台长：关于天堂村的报道，你们吹了个大肥皂泡！那么漂亮的新村，我们还没有；那些高楼大厦，也不是我们的！GDP6000元，也还没达到！你们能补吗？”挂了电话，还气得拉风箱一样。
　　曾祺问：“这下出气了？”
　　华仔说：“那边是录音电话。”
　　
　　华仔气得不想去陪何永久过夜。他不敢见何永久，见了面怎么说？王东生、曾祺还劝他，何卫东抢功，让他去抢，不必和他计较。华仔不爱听，自己并不是因为何卫东抢去了什么功劳而愤怒，即使有功，他也会靠后站。
　　华仔愤怒一个晚上，第二天才冷静一些，还是去见何永久。
　　何永久出门后，远远看见华仔，站在树下等候。
　　华仔快步走近，说：“老书记，我正要见您。”
　　何永久说：“我们总算见面了。我不会批评你开个车东跑西跑，能换个李光福坐的那种‘搬尸’（奔驰）车，更好。我跟你讲一件大事，你要支持我。我看了电视新闻，要提议处分何卫东！”
　　华仔震惊，问：“您……”不好说出来，拍摄时，您什么态度？
　　何永久解释：“电视台的人拍摄时，卫东只说是介绍天堂村。我也没细问，让卫东陪着他们拍。哪知是卫东自吹自擂，还弄虚作假。”
　　华仔完全相信老书记，他不是推卸责任。
　　何永久说：“处分卫东，我不是讲给你好听。卫东是糊不上墙的稀牛屎，这样弄虚作假，把别人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名上，哪里还有人味？”
　　华仔说：“我看了电视新闻，也差点气爆了肚皮。后来冷静想想，您老人家就他一个儿子，您还要在村里领导……”
　　何永久打断华仔的话，说：“你不要顾我面子！不处分他，两委就该下台了，还有谁信任我们？开党员大会，你要支持我！”
　　
　　（2）
　　
　　开会前，何家父子在家里先吵起来了。
　　何卫东说：“你要处分我，我就去外边讨饭！”
　　何永久说：“不处分你，只能我去讨饭。”
　　何卫东哭诉道：“你不准我做这个，不准做那个。在福光公司干得好好的，你叫我回来。在村里沒干几天，你又赶我出去。”
　　何永久说：“你老实回答我，你的大学毕业文凭是不是买假？”
　　何卫东说：“你尽听别人诬赖我！你派人去雅齐行政管理学院查查，这是雅鲁大学和我国合办的大学，设在本地的分校，我苦了几年才读下文凭。”
　　何永久说：“你这样弄虚作假，还有脸皮上县里找工作吗？”
　　何卫东说：“现今，人要脸，就別想活好。”
　　何永久说：“人不要脸，还活着做什么？猪！”
　　何卫东说：“对，我在你眼里，还不如猪。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如野崽崔德华！”
　　何永久说：“你可怜，活得不像个人样。根子就是你只为自己想，一口一声野崽，你看他活得堂堂正正，还不明白吗？不处分你，你就会在邪路上走到黑！”
　　何卫东说：“你实在要处分我，等几天不行？”
　　何永久说：“不能拖！”
　　何卫东说：“这新闻播了，我就能到县里去工作，在县城里安自己的家，孩子生下来就是城里人。你退下来，可以去跟我们安度晚年，三代同堂。你莫毁我的前程！”
　　何永久摇头，叹息，低下了头。
　　
　　没有退让！批评、处分何卫东的党员大会在会议室如期举行。何永久主持会议。华仔、曹云秀、李大发、张强、何卫东、林里生父亲和另外两个此前未曾露面的中年党员都到会了。会议气氛严肃、紧张。
　　何卫东不等何永久宣布开会，就冲动地进攻：“我没有弄虚作假。公开承包状元坳，不是事实吗？不好吗？招商引资没有成绩吗？公路怎么通的？这办公楼谁建的？福光公司的确支援了我们。办学校，我也做了很多事。还有，兰花园，是假的吗？”
　　大家没表态，何永久说：“兰花园，跟你有几毛钱关系？新闻里，高楼、水塔、花园这些镜头，都不是我们村里的。”
　　何卫东说：“那怎么能怪我？又不是我拍摄的。”
　　何永久说：“凭你这个态度，要从严处分。”
　　何卫东说：“处分吧！处分后，我再拍一次。”
　　何永久见大家都旁观，感到孤立，拍拍桌子，看着华仔。
　　华仔这才发问：“何卫东，拍电视新闻怎么策划的？”
　　何永久说：“如实交代！”
　　何卫东站起来，又坐下，说：“电视台白给你拍吗？给了钱的！福光公司安排的。他们公司需要炒作。你们要了解详情，就去县电视台、福光公司外调吧！”
　　华仔说：“我再问问，6000元GDP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何卫东说：“只少不多！你问李会计。”
　　李大发说：“拍电影，没人问过我，我也算不出6000。”
　　华仔说：“我的意见，这次党员大会，有点急了，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
　　曹云秀说：“是呀，开会前也没打招呼。”
　　张强说：“我是新党员。也希望多给何卫东一些改正错误的机会。这也不是他自己要搞的，是被炒作了。”
　　李大发说：“卫东是支书的儿子。管儿子，在家里教、打、骂，都是你家里的事。到了党里，就不能当儿子管。”
　　何永久说：“大家怎么了？亲者更严，这是常理！”
　　华仔说：“我知道，何卫东一直想去当干部。好不容易，离干部只有半步了。卫东要能出去当干部，回村里来指导工作，也算我们城归的光荣。在这关键时刻，让他背个处分，不是断了他前程吗？”
　　众口同声：“可惜，可惜！”
　　何永久站起来，说：“怎么了？你们还要不要原则？”
　　华仔说：“我提议：推迟表决，每个人都想想，卫东也好好提高认识，有个实事求是的交代。”
　　何永久无奈何，只好宣布散会，改日再开。
　　
　　与会者走出会议室，华仔挤开人，赶到前头往楼梯口走。何永久跑出门，喊华仔留下，华仔站在楼梯口。何永久等别人都下楼了，走到华仔面前。
　　“好，好！你这样支持我！”何永久气得脸血红：“我现在就把位子让出来，你现在就坐到书记办公室去，一切听你的！”
　　华仔说：“你老人家生气，我不敢开口。以后再讲行不行？”
　　何永久说：“不行！关键时刻你拆我的台。为什么？”
　　华仔说：“不敢，不敢。”
　　何永久问：“你也认为，我提议处分何卫东，是做秀吗？”
　　华仔说：“不！您不是想把儿子管住吗？我有个主意：您把处分拿在手里，给卫东压力。就叫卫东去当干部，以实际行动，帮着村里做出6000元的GDP来。至少，他不要再干扰我们的九富工程。这比给他一个处分更好。”
　　何永久说：“他靠不住啊！”
　　华仔说：“我看，卫东也跟好多人一样，对一个处分并不在乎。他说过，人要脸就活不好。给他一个处分，管不住他。”
　　何永久说：“你说，怎么能管住他？”
　　华仔说：“大家再警告他：如果他不改错，再干坏事，我们就打他的假。”
　　何永久说：“反正被你搅浑水了，推迟吧。”
　　华仔说：“你老人家严肃警告他，如不改恶从善，村里还有人揭假打假。他就是吃上财政了，也会遭清退，落个鸡飞蛋碎。”
　　何永久说：“你想想，他这么吹泡沫，吴书记会批评我。”
　　华仔说：“这个，不好公开纠正了，一公开纠正，没人敢到天堂村来发展。不过，电视新闻里吹的6000元GDP，那么漂亮的高楼大厦，那么平整的田园，反正我们迟早要干出来，甚至比电视新闻里吹的还要好。这更逼我们加快九富工程。”
　　何永久说：“只能这样，九富工程要加快进度。”
　　
　　安居房建设有条不紊地进行。华仔按何永久要求在工地上巡查、催工，又接李光福电话，要来村里找他。华仔决定最后一见，一刀两断，专请王梅回来当帮手。王梅坐公共汽车到青龙镇，华仔驾车到车站接上她。汽车在村路上行驶，两人格外亲近。
　　王梅问：“你怎么行善了？何卫东砸了你的饭碗，你也砸他的，多好的机会！”
　　华仔说：“我宁愿放他一马，保九富工程顺利展开，我的青春也能延长几年。”
　　王梅问：“你跟何支书唱反调，没把他气坏？”
　　华仔说：“这叫两害相比取其轻。他女儿没了，就这一个儿子，毁了，他的老命也没了。我不想背个逼死老支书的骂名。”
　　王梅说：“这还算考虑周全。”
　　华仔说：“放何卫东一马吧。你平衡得如何？向升级方面倾斜没有？”
　　王梅说：“你总是一阵一阵的，心血来潮！”
　　华仔说：“爱情可能就是这样，人生不顺，压力大，烦恼多，那感情就压抑，喷不出来。就算有所露，也是乞求同情、怜悯的成分多。人生顺畅，轻松，就爆发激情。这些日子，你安顿好了妈妈，抓了一个‘钻地炸弹’，安居房施工也顺利，我轻松多了，就爆发激情。”
　　王梅说：“你爆吧，我没那份心思。”
　　华仔说：“可望不可及的事不说了。你预测一下：李光福来找我干什么？我接你回来，指望你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