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

　　六年前，龙城县皇藏峪镇北汪沿村的妙龄女子张玉琴，嫁到了相城县闸河镇杏花村，丈夫王濉溪在西关山煤矿上班。
　　皇藏峪镇坐落在龙城县西南方向，这里群山环绕，17个行政村，25个自然村，人口超过两万，经济落后，交通不便，村民们点的是煤油灯，住的是石墙草房，家用电器除了手电筒就是半导体收音机。
　　张玉琴是皇藏峪镇方圆几十里内的美人，她无兄无弟，无姐无妹。爹娘原想招个上门女婿，可上门应亲的人张玉琴一个都没看上。爹娘没有办法，只好求亲戚拜朋友，给女儿在百里外的相城县闸河镇杏花村找个了称心的丈夫。
　　张玉琴的丈夫王濉溪人不但长得漂亮，小伙子还通情达理，最大的优点是孝顺。百善孝为先，找这么一个女婿，张玉琴的爹娘整天喜得合不拢嘴。老两口常说，咱们能活几年？只要女儿幸福，咱们就算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谁知好景不长，外孙刚一岁时，女婿竟然在上班路上出了车祸。张玉琴的爹娘心疼女婿，老两口哭得死去活来，他们恨不得自己能去替女婿死。老两口恨老天爷不睁眼，为啥不把灾难降落到他们身上，却偏偏降到女婿身上。
　　丈夫去世后，张玉琴几欲寻死，被邻居们劝住。人们都说，濉溪虽说走了，可一岁的孩子还嗷嗷待哺，你再死了，孩子咋办，谁来养活他，他只有死路一条。在人们的劝说下，张玉琴终于擦干了眼泪，用柔肩挑起了家庭的重担，苦苦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张玉琴的丈夫刚刚去世两年，年迈的爹娘受不了这残酷的打击，两位老人在一年内双双病故。
　　张玉琴含泪埋葬了爹娘，她真有点支持不住了。亲人连续离去，张玉琴的心都碎了，眼泪也哭干了，她真想跳进村西的闸河，也打算吃老鼠药、喝敌敌畏，或者弄根绳子吊死自己，一死解百愁，可年幼的儿子咋办？如果自己真死了，儿子也只有等死了。为了儿子，张玉琴再次挺直了腰身。尽管勉强活了下来，可生活的不幸，岁月的折磨，让张玉琴未老先衰。不到三十岁的人，额头上却有了皱纹，鬓角也出现了些许白发。她像一棵生长在沙漠里的小草，无遮无挡，无依无靠，时刻都有被岁月的狂风和沙尘湮没的危险。
　　一个女人，拉扯一个孩子，难哪。这几年，亲戚朋友都劝张玉琴改嫁，你年纪轻轻地，啥时候能熬到老。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改嫁的人不是没有，你还在乎别人去说啥。
　　一开始，张玉琴说啥都不愿意。俗话说，忠臣不保二主，好女不嫁二夫。可经不住亲戚们苦口婆心的规劝，最后，张玉琴终于答应了再找婆家。不过她有言在先，男方必须孝顺，必须对儿子好，必须当上门女婿。否则，免谈。
　　于是，表妹李秀莲让丈夫赵春风在皇藏峪镇给表姐张玉琴找一个。赵春风想到了四号沟村的二牛，二牛心眼好，实在，他不憨，只是精神受了点刺激。赵春风思忖，张玉琴真要嫁给二牛，以后的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张玉琴的娘家在皇藏峪镇北汪沿村，离四号沟村不到二十里。张玉琴在皇藏峪镇生活了二十多年，却对皇藏峪镇有多少村庄所知甚少，至于哪个村庄叫啥名字，在哪个位置，她更不知道。
　　张玉琴听赵春风说，给她介绍的这个二牛很优秀，孝顺自不必说，人品好，家庭条件更不差，用百里挑一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只是年龄大了点，比张玉琴大四岁。其实，四岁也不算大。
　　相亲那天，二牛却没去赵春风家，这让张玉琴很恼火，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发誓今生不再嫁。
　　正生闷气时，相城县交警大队打来电话，说五年前开车撞死王濉溪的肇事司机被缉拿归案。据说是皇藏峪镇三道弯村的陈二猛举报的。这个消息让张玉琴激动不已。相亲不成无所谓，只要抓住了肇事司机，丈夫在九泉之下也能合眼了。
　　张玉琴跟表妹李秀莲、妹夫赵春风去三道弯村登门拜谢陈二猛，才得知抓获肇事司机的竟然是二牛。
　　张玉琴喜极而泣，正打算以身相许，谁知二牛不肯答应这门婚事。张玉琴羞愧难当，情绪十分低落，她哭着离开了杏花村饭店。
　　正当张玉琴在206国道旁痛哭流泪时，龙城县三个警察和四号沟村村长以及二牛来到了她身边。刑警队长告诉张玉琴，她五岁时被人贩子从四川拐卖到皇藏峪镇，而她的双胞胎妹妹也是被同一个人贩子拐卖到皇藏峪镇，却不幸被二牛的哥哥大牛残忍地杀死。
　　惊讶不已的张玉琴跟着赵春风、二牛、彭向阳、李秀莲一起赶到二牛家，见到了胞妹王婉秋的照片，又到婉秋坟前祭奠。
　　这一切，张玉琴感觉到好像在做梦。她恍惚记得自己童年的事情，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胞妹也被拐卖到皇藏峪镇，更想不到如今已跟胞妹阴阳两隔。
　　两天后，四川警方来了两名民警。张玉琴原以为自己的亲爹亲娘也会一起来到皇藏峪镇，却失望了。跟随警察来的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小伙子自我介绍叫王冬夏，是张玉琴的亲弟弟，他是张玉琴失踪后一年后出生的。一听说是自己的亲弟弟，张玉琴紧紧抱住小伙子。姐弟俩抱头痛哭，泪如倾盆。
　　王冬夏哭诉，两个姐姐失踪后，爹娘找了好多年，也没找到她俩，娘十年前抑郁而亡。爹思念两个女儿，现在得了半身不遂，已躺在床上四年多了，爹经常叨念两个女儿。有时半夜三更喊两个女儿的名字。临离开四川时，爹告诉他，见到大姐时，让婉春带着丈夫和孩子一起回趟四川老家，爹恐怕也活不过今年了。爹还说，你二姐的尸骨就埋在那儿吧，有你大姐照看，我就放心了，运回来我更伤心更难受。
　　两名警察把人贩子带回了四川，人贩子是四川人，又是在四川作案，理应回四川受审。
　　张玉琴先把带弟弟回到相城县闸河镇杏花村家里，她没有告诉弟弟自己丈夫出车祸的事情，她怕弟弟回到四川跟爹爹一说，爹再愁出个好歹来。可不说，等几天跟弟弟一起回四川，咋办？爹让她们一家三口都去四川呢。
　　张玉琴急中生智，猛然想起了二牛，她立即打电话给赵春风，说想让二牛以她丈夫的身份跟她去一趟四川，不知二牛可愿意。
　　赵春风很想促成表姐和二牛的婚事，他放下电话后，立即坐三轮车赶往四号沟村。
　　二牛一听说张玉琴想让他以丈夫的身份去一趟四川，立马答应了，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二牛知道，这趟四川之行后，自己就有可能成为张玉琴名正言顺的丈夫。
　　三天后，二牛跟着张玉琴和她的儿子以及弟弟王冬夏赶往四川。
　　一周后，二牛和张玉琴母子俩一行三人从四川返回。
　　三个月后，二牛跟张玉琴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结婚后，二牛搬到了闸河镇杏花村，跟赵春风一样成上门女婿。二牛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而张玉琴的公婆年岁已高，二老需要照顾。张玉琴跟二牛结婚时说得很清楚，二牛必须做上门女婿，啥时候等二老去世了，她再跟二牛回到皇藏峪镇四号沟村。她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幸福，不顾二老的死活。这种事，张玉琴做不出来。
　　二牛很赞成张玉琴，一个人如果不孝顺，跟畜生有啥区别？羊羔尚知跪乳，乌鸦都能反哺。人要是连动物都不比不上，活着只能白白糟蹋粮食。
　　赵春风和彭向阳都为二牛高兴，二牛这是好心得好报，不然，他都娶到张玉琴？做梦去吧。
　　一年后，张玉琴给二牛生了大胖小子，喜得二牛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二牛到杏花村后，依然干起泡豆芽卖豆芽的生意，夫妻俩夫唱妇随，小锅里整天滋滋啦啦地飘出香味。
　　两年后，赵春风和彭向阳双双被提拔为副区长，一队副队长李跃军当了大队长。
　　在煤矿，有些队长一旦被提拔为副区长，当了官，成了国家干部，便甩起了大袖子，头仰得高高的，眼里只有领导，没有工人。下井后只当指挥官，不当战斗员。不再像以前当队长时，哪里有危险就出现在哪里，哪里有困难就向哪里冲。
　　赵春风和彭向阳不这样，他们当上副区长后，干劲比以前更大。每次下井到工作面，他们便盯紧关键地段、重点环节。
　　赵春风只要到工作面，从风巷到工作面再到机巷，他一会这一趟，一会那一趟，一刻也闲不住。哪个组段干活干得慢了，赵春风便上前帮忙；哪个组段有困难，赵春风同样伸手相帮。
　　当了三年多队长，赵春风可谓身经百战。这三年多时间里，赵春风熟练掌握了采煤工作面所有的工序。工作面出现啥问题，赵春风都能迎刃而解，设备出现故障，赵春风立马就能猜出是哪儿的事，而且能手到病除。
　　区长董运宝经常在全区职工面前说：“我董运宝不比刘备，但是赵春风堪称诸葛亮，我有赵春风，犹鱼之有水也！如果皇藏峪煤矿每个区都有一个赵春风，矿长天天得唱着过！”
　　赵春风的管理能力让区长董运宝刮目相看，也让矿领导大为赞赏。
　　两年后的一天，区长董运宝调到矿调度所当了所长，赵春风担任了采煤二区的区长。
　　赵春风担任区长的第二天，通风区放炮员贾谊走进了赵春风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纸，皮笑肉不笑。
　　贾谊是赵春风的初中同学，赵春风刚来矿上时在井下跟贾谊不期而遇。贾谊曾许诺，自己同事丁龙的弟弟丁虎在矿安监处当安监员，如果在井下被安监员逮住了，跟他说一声，他找丁虎给摆平。
　　看到贾谊，赵春风猛然想起自己刚来皇藏峪煤矿时在井下睡觉，被安监员逮住，要报他“三违”，赵春风上井后在灯房门口见到了贾谊，他赶紧把安监员逮住自己睡觉的事跟贾谊说了一遍，请贾谊找丁龙的弟弟丁虎，看能不能不报“三违”。
　　贾谊不但没给办，后来还不来采煤二区放炮了，听说去了掘进单位放炮去了。从那以后，虽说还在一个矿，可赵春风再也没见过贾谊。他只能在心里发出“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慨叹。
　　没想到，贾谊今天突然登门，这让赵春风感到惊诧。
　　分把钟后，赵春风才知道，贾谊在井下违章放炮，出了安全事故，矿上一怒之下，把贾谊从通风区调到采煤二区，不让他干放炮员了，让他到采煤一线扒煤去。
　　赵春风思绪万千。按说，像贾谊这样的势利之人，应该治治他，可转念一想，毕竟是老同学，真要治他，自己岂不跟他一样了。这是鼠肚鸡肠的小人办才能办的事，自己绝对不能干。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
　　想到这儿，赵春风对贾谊说：“你到一队去吧，队长李跃军技术水平高，人也好处，跟班副区长彭向阳为人实在，讲义气，你到一队他们肯定会照顾你的！采煤队辛苦，不像你原先当放炮员，手指一拧按钮，炮就响了。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贾谊不住的点头哈腰，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九点多钟，赵春风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突然接到矿工资科的电话，让他到工资科领人，说矿上又招新工人，这次分给采煤二区十五名新工人。
　　赵春风高兴，采煤队不怕人多，越多越好，人多好干活。
　　拿到新工人的名单时，赵春风看了一遍，眉头突然一挑，不禁哑然失笑，倒数第三个人的名字叫孙春风，跟他只是同名不同姓，这倒有点意思。
　　赵春风心说，等两天我得跟这个孙春风好好聊聊。我得问问这个春风为啥到煤矿来，是不是跟我当初一样才下的煤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