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家住了不到十天，秦众森就决定回滨海了。对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人来说，上班急迫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滨海仙源制药厂崭新的办公大楼矗立在繁华的马路边上。楼顶上竖着大大的一个大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胃病治胃病能治”七个鲜红的大字。
　　秦众森敲了敲副厂长办公室的门。
　　副厂长牛宏架着二郎腿，正在看报纸，听到响声放下报纸。
　　秦众森忙着自我介绍道：“牛厂长，我是新分来的秦众森，他们让我来找您报道。”秦众森忙着自我介绍.
　　牛宏站起来，从办公桌后面快速走上前，热情地握着秦众森的手说：“小秦呀，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这场面让新来的分配生受宠若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刚来，今天先安顿一下，明天再来上班。”牛宏想了想说，紧跟着抓起电话，叫来一个留着小分头壮实的年轻人。
　　牛宏站起来，说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吴建国，秦众森，你们都是今年新分配来大学生，我们厂的第一批大学生呀。”
　　吴建国向秦众森伸出手，两人互相问好。
　　牛宏吩咐道：“小吴，你早来几天，就带小秦先去熟悉一下工厂，去宿舍安置一下吧，明天再来正式上班。”
　　吴建国带着秦众森围着厂区办公楼车间转了一圈，厂区不大，一百来人的工厂一下就转完了。最后，吴建国领着秦众森来到了宿舍，宿舍就是原来的旧办公室。秦众森打量自己的宿舍，屋里很简单。中间一张小床，床边上靠墙摆着一张书桌和几把小椅子。
　　“咱们厂不大，干部工人加起来才一百来号，都是滨海本地人。”吴建国介绍说：“今年分来咱们三个大学生，都是外地的，所以厂里从旧的办公室里腾出了三间办公室，给咱们三个住。”
　　“不错呀，来之前我以为至少要几个人挤一间呢。”秦众森看了很满意。
　　“新办公楼刚建好，房间倒是不缺，就是不是专门的住房，不太方便。”吴建国有些遗憾。
　　秦众森想起大学宿舍，说道：“我觉得一来就有单间住，这比大学八个人挤一间，已经是天上了。”
　　吴建国继续说：“我就在你隔壁间住，再过去就是单月红的宿舍。”吴建国继续说。
　　“谁？”秦众森没听清楚，问道。
　　“单月红，也是这次分来的，女的。还没有来报道上班，听说跟厂长刘联伟是亲戚，至于是什么亲戚就搞不明白了。”吴建国解释说。
　　秦众森这下明白了。
　　吴建国找了把椅子让秦众森坐，自己坐到了床上，突然问道：“我听说你是干部子弟，父亲还是县长。”
　　“你哪里听来的呀。”秦众森笑道。
　　吴建国脱口而出：“牛大炮说的。”
　　“牛大炮？”秦众森又糊涂了，追问道。
　　吴建国站起身，走了几步把门关上，小声说：“就是牛付厂长，他的嘴巴可大了。他说你本来是要去滨海第一制药厂。”
　　消息传播得够快，人还没进厂就有人知道了，秦众森赶忙解释说：“那只是意向呀。”
　　“那怎么不去了呢？”吴建国很好奇。
　　“说来也巧。有一天我在海边散步，突然下起一阵大雨，我躲雨碰上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就是咱们的厂长刘联伟。”秦众森如实回答道。
　　“还有这等巧事？”吴建国将信将疑。
　　“是呀。“秦众森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说道：“雨下的时间长了点，我们就开了聊起来。我告诉她，我是学药的，我要去一药厂。她说一药人才济济，为什么不考虑其他的呢？”
　　吴建国感慨地说：“一药当然好了，国营大企业，谁不想进去呀，可惜我们家是农村的，没有路子进一药。”
　　秦众森继续回忆着说：“刘厂长亮出了她的身份，说了一大通仙源药厂的情况，说这里还没有大学生，急需我这样的人才，到这里来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所学和才干。我听了热血沸腾，就决定来了。”
　　“仙源再好，也是集体单位。”吴建国摇了摇头说：“你太冲动了，如果是我，我一定是选择国营单位。”
　　怎么所有的人都这么说呢？秦众森一耸肩说：“现在木已成舟了，安心在这工作吧。”
　　第二天，牛宏领着秦众森吴建国去了制造车间。车间在厂区最偏僻的一间平房里。两位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就要在这里开始所谓的下基层锻炼。
　　车间不大，摆着两台机器。一台已经造好了，另外一台轮廓已经出来了。车间大门边上一张小方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泡茶。
　　“小赖子，你师傅呢？”牛宏问小伙子。
　　叫小赖子的小伙正在麻利的泡着功夫茶，头也没太说：“上厕所呢。”
　　牛宏四处张望了一下，车间后面小门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边走边提着裤子拉链。
　　“陈科长，厂里新分配来两位大学生，刘厂长说了，先放到你们设备科制造车间锻炼锻炼。”待那人走近，牛宏说道。
　　“老牛，我们这里庙小，哪里能容得下大菩萨呀。”陈科长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你少跟我扯，这是刘老太的意思。”牛宏骂了一声，转头对两位大学生笑着说：“小吴小秦，你们就先在陈科长手下先历练历练，过段时间我就来接你们回去哦。我还有事，先走了。”
　　副厂长走远，陈科长招呼秦众森吴建国坐下来喝茶。四个人坐下来，互相一番介绍。
　　喝完茶，陈科长小赖开始换上工作服。陈科长默不作声走到那台做好的机器前，开机试机；小赖则拿起电焊枪开始焊接另外一台刚搭好架子的的机器。秦众森吴建国被晾到一旁，两位新来的相互对视一下，露出尴尬无奈的表情。
　　犹豫片刻，两人只好凑上前去，左边机器看看，右边机器看看。看了一阵，还是吴建国先开口问：“陈科长，有什么事安排我们做吧。”
　　“做什么呢，让我想一想？”陈科长抬起头，看了吴建国一眼，苦笑一声，说完，又埋头看起运转的机器，好像忘记了两个人的存在。
　　没有等到陈科长的答复，两人没辙又跑到小赖跟前，看了一会。秦众森心想这回不能落后，于是抢着问道：“赖师傅，你看我们能做点什么？”
　　“大学生，你们可别这么称呼我。”小赖听了，赶忙站了起来说：“我就是个小学徒，年龄比你们还小呢。”
　　吴建国嘴巴甜，接着说道：“小赖师傅，在这里你是老师傅，我们刚来咋到，有很多地方要向你和陈科长学习呢。”
　　“这个我可承受不了，你们还是叫我小赖子吧，全厂都这么叫我。”小赖冲两人作揖道。
　　就在他们互相推诿，陈科长忽然开口了：“小赖子，你过来一下。”
　　小赖子马上应了一声跑过去，陈科长埋头目不转睛看着运转的机器，吩咐道：“你去给俞工打个电话，说这机器有点卡，让他过来帮忙看看。”
　　小赖子二话不说，转身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又回来继续围着他那台机器忙碌。忙碌了一阵，看着两位大学生无所事事来回围着两台机器转，小赖忍不住开口道：“两位哥哥，你们要不帮我点忙，把这些角钢帮我锯一锯。”
　　秦众森疑惑地看着小赖，又看了看一地的钢材，问道：“锯这个？”
　　“我一个人有点忙不过来，你们实在想找点事做就做这个吧。”小赖点点头说。
　　秦众森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是身边的吴建国一声不吭，弯腰捡起一根角钢，很爽快地说：“小赖师傅，你说怎么锯吧。”
　　“你们还是叫我小赖子吧，这样听着亲切。”小赖还是不敢当。
　　吴建国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开始挽起袖子拉锯。
　　秦众森一看，只好跟着拾起一把钢锯。这个时候，秦众森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不由暗暗叫苦。
　　秦众森拉着锯，心早已凉了半截，甭提有多么的沮丧。万万没想到，上班后的第一项工作居然是拉锯，十多年的寒窗等待自己的竟然是一把长满牙齿的冰冷的铁条。这要是传出去，有多丢人呀；要是被母亲知道了，更是无颜面对。
　　就在秦众森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年过半百戴着黑框眼镜的干瘦老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老头轻车熟路走到陈科长跟前，问道：“怎么了，老陈？”
　　“俞工，来了。”陈科长抬起头看了看来人应答道，随后指了指机器说：“传送好像有点问题，老是卡壳，经常会有漏片。”
　　俞工马上关停机器，弯下腰低下头，手伸进机器里面摸索着。过一会，老头站起来，重新开了机器。
　　两人捣鼓了半天，停了下来，关上机器。
　　“我看传动这一块还要改进，我再想想办法，回家我去看看进口机器的图纸。”俞工抓起一块旧毛巾，一边揩去手上的油渍一边说。
　　陈科长眼睛还落在机器上，点头致意道：“俞工辛苦了，拜托你了。”
　　俞工把毛巾往机器上一扔，忽然看见正在拉锯的年轻人，好奇问道：“咦，今天添砖加瓦了？”
　　陈科长这才抬起头，摇了摇，苦笑一下道：“今年刚分来两个大学生，放在我这，你说我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怎么指挥他们做事？”
　　俞工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我听老牛吹风了，你们厂今年第一次分配来了三个大学生，怎么才两个？”
　　“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负责造机器。”陈科长摇摇头说。
　　“以后大学生会越来越多，分到你们这的也会越来越多的，你们要懂得用呀。”俞工看着陈科长说。
　　“这是厂长的事，我一个大老粗只懂得干活。”陈科长仍是摇头，领着俞工走到小方桌跟前，大声指挥道：“小赖子，把电关了，过来泡茶。小秦小吴，你们也休息一下，过来喝喝茶。”
　　三个人放下手中的活，到水池边洗好手，围着小方桌坐下。
　　小赖开始泡茶，陈科长忙着给大伙一番介绍后，指着不远处的机器说：“俞工是我们外面请来的工程师，帮助我们制造这台多功能压片包装机。”
　　“我只是画画图纸，造机器主要还是靠陈科长一己之力。”俞工谦虚道。
　　陈科长推崇道：“我一大老粗，没有俞工的画图，也造不了机器。俞工你可是老牌的大学生呀。”
　　“别提了。”俞工摆了摆手手说。
　　陈科长转身对徒弟说：“小赖你去外面的餐馆叫几个菜来。一来给小吴小秦接风，二来听听俞工讲故事。”
　　小赖乐颠颠跑出去。
　　俞工来了兴致，高兴道：“好呀，今天中午老婆加班，我和儿子没饭吃，就打打陈科长的牙祭。”
　　“要不要喝几杯？”陈科长问。
　　“喝就喝，反正下午也没有啥事。”俞工很爽快地回应道：“咱哥俩也好久没喝了，现在这机器快要好了，也算提前庆祝庆祝。”
　　小赖点完菜，回来来不及坐下，陈科长从口袋掏出10块钱，吩咐道：“你再跑一趟，去扛一箱啤酒来。”
　　“陈科长要不我去买吧，小赖师傅跑来跑去挺辛苦的。”吴建国站起身伸手要去接钱，抢着说道。
　　陈科长还是把钱往小赖手里塞，对吴建国说：“你坐下，小赖子年轻，多跑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