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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名称:局中人      作者:司药      发布时间:2015-11-24 08:55:45      字数:9493

  柯立国让把门开着——刘律师的出师捷报是一秒钟也不敢耽误的。他不时抬腕看表,短粗的眉蹙成两个逗号。
  吕宏科也时不时看表,终是按捺不住,对柯立国说,院长,你帮我盯会儿,我回去安顿下。
  柯立国问,这个时候你这主任怎么能离开?吕宏科不好再说什么,眼睛还是老往门外瞟。
  正巧护士长进来,他忙上前一通安排。你在这里等大家。大马来了让他把孙医生替出来,赶紧把病历写好。让其它人少废话,别去搭理死者家属。总之,让大家各做各事,少惹事。我回趟家,就来!
  护士长“好”字还没出口,吕宏科已走到门外。见柯立国一脸不快,护士长替他解释,柯院长你有所不知,吕主任的儿子这个时间要起床、要吃早饭、要上学,他离不了他。
  柯立国这才“哦”一声,对护士长说,那你在这边安抚,不能再让事态扩大。我去看着抢救病人,不能再出人命。走几步又扭回头吩咐,刘律师来了,马上叫我。
  吕宏科在大步流星往家赶。二号锅炉站方向,一大管白烟在空中腾挪、涂鸦。凌乱的天空让他不禁又想起反馈会。
  被专家组指着鼻子数落,当时坐在台下如坐针毡,这会儿却是后悔。
  一个只会看病的甩手掌柜,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瞎嘈嘈,和城医院能好才怪!唉,当初真该调去州医院,专心修炼刀法,专心带好儿子。
  想着,就到了家门口。吕宏科轻轻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拧,蹑手蹑脚进屋。
  儿子的房门紧闭。平时习惯了,今天却叹气。意识到儿子有可能听到他的不良情绪,忙把剩下的半口气咽回去。
  去厨房,把牛奶放进微波炉、把面包里夹个煎蛋。
  早餐端上桌,吕一郎已歪在桌边,闷头抠桌子边。
  吕宏科抚弄一下他的头发,说儿子,你吃了去上学,我科里有事,得先走!
  远远听到他的主任办公室像口炒豆的锅。
  防不胜防还是死人,真让人活不成。
  要出现场、要坐门诊、要值夜班,那么多事咋可能顾过来?
  就这么几个鸟人,就算累死,也挡不住出事。
  ……
  吕宏科撞进门,发脾气。人人人,一说事就讲客观!
  别人噤声,只有大马还在理论。主任,现在连神探都出状况,你让我们还怎么干?干得多惹事多,不如不干!
  吕宏科鼻孔里冷笑两声说,你说的还真是真理——怕惹事,不做事,不做事,自然就不出事。那我请教您,医生都怕事,病人怎么办?
  大马含混嘟哝,出了事谁还认医生?
  吕宏科瘦利的双眼一刺他,命令道,废话少说,赶紧去把孙医生换出来先把病历搞好,免得死者家属反应过来封存病历,大家难看!
  大马脖子上吊个听诊器向监护室晃去。其它人嘟嘟哝哝散开。
  护士长最后走。她对吕宏科皱眉头。医生漏诊,致使病人死亡;病人死亡,值班人员没发现。和城医院量刑最重的两条罚则,这次全被我们撞上。
  吕宏科推推眼镜,气恼地说,大不了大家不拿奖金,我也正好不用再干这破主任,省心去站手术台!
  护士长也说,对呢,我也去当我的护士,单纯,不用操那么多心。吕宏科忙截住她的话端,说那些都是后话,关键是现在我们怎么办。
  那边,护士站前已聚集了不少人,吵嚷着要出院。
  等医生上班才能办理出院手续。护士说破嘴皮,众人还是不依不饶。
  烟燻火燎的,把人都燻成腊肉了!
  几天了病还不见好,再住下去,我怕也像那小孩一样,死了都没人知道!
  又是死人,又是灵堂,这哪是治病的地方,简直就是停尸房!
  ……
  怎么解释也没人听,护士索性打开电脑,打印输液单。滋扎滋扎,针式打印机好似硬物划玻璃,更激起众怒。
  你什么态度,不理人就算了,还拿这声音扎人!
  这丫头阴毒,将来谁娶了谁倒血霉!
  还天使呢,我看就是恶魔!
  ……
  护士不抬头,不搭腔,伏在台面上又刻起体温单。情绪带到手上,体温红叉、脉搏红点,一不小心体温单就被刻出个窟窿。
  监护三室,柯立国正查病人、翻病历、询问用药过程,他两眼炯炯,一脸沉稳。孙明会立在一旁,向他汇报病情。
  严密观察瞳孔和血压。根据病人情况及时调整用药。马上联系高压氧舱,纠正缺氧。柯立国有条不紊地开出医嘱。
  你们两个按好她的手脚,不要让针跑了。李雪婷一边吩咐病人家属,一边推动病床。
  正这时,大马进来,向孙明会耳语“主任旨意”。孙明会向他交待几句,向外走,却被一伙人堵住。
  李雪婷将病床横过去,厉声道让开让开,病人要是死了,你们负责!
  别看她的腰只一握粗细,声音里却蓄满能量。一伙人被镇住,闪到一边。
  病床先出了门,孙明会又被一个男人扯住了胳膊。他剑眉挑入发际,说等救了病人,要杀要剐,我奉陪!
  对峙几秒,男人低下眼睛,可还是不松手。
  推车的一行人停住脚往这边看。李雪婷掏出手机,亮开嗓门,说干啥干啥,想再弄出人命?我这就把你拍下来,以后当证据!
  病人母亲跌跌撞撞撞过去。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老命!
  羽绒服也要去,大马伸手拉住他,说你还是看好你老婆手脚上的针。
  大马对孙明会咧咧嘴说,看这样子,我就是把你替出去,你也干不成活。得,病历我替你去写,你还是老老实实呆这儿,陪你的病人。
  柯立国过去贴在男人面前站定,说我是院长,有事找我,现在让医生去救病人。
  男人松了手。
  孙明会一行人进到电梯。
  现在去解决你们的事。柯立国说着,径自走向病房那边。男人稍一怔,忙与一伙人跟上。
  柯立国刚跨进病房,火警器就响起来。尖利的响声惊出每一个病人,边问“咋了”边向外跑。
  不要慌,是烟雾太浓,火警器自动报警了,不要慌!柯立国站在走廊中间,喊话。没人理会,倒被撞了几下。
  呜哇呜哇,救火车一路鸣笛而来。
  十几个消防战士跳下车,直奔楼里。有的直奔消防栓,有的去提灭火器。
  柯立国截住一个指挥现场的年轻人,说自己是院长,向他介绍介绍情况。
  弄清了火情,年轻人对柯立国训话。在病房点火存在重大的安全隐患。现在触动了火警,年终考核要扣你们单位的安全管理分!
  柯立国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严加管理,立即整改。
  同样的时间,天道律师事务所里,刘星雨手持中性笔,坐于桌前。
  镜子里,她的侧影弯向两个男人,又在轻叹,唉,好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小宝爸突地起身,暴起眼睛。律师,你可要替我娃儿作主!瞥见镜子里也有个男人暴眼睛,他不由地后缩两步,偏屁股坐下。
  招风耳望望镜子,鼓鼓嘴,话没出口。
  刘星雨将中性笔在掌心轻敲,说孩子死得不明不白,一定是要讨回公道的。
  四只眼睛钉在她脸上。
  墙上的石英表,指针沙沙轻移。
  刘星雨打破静默。我说个法子,大哥看行不行?她伸出糯白的手指,先扳下食指。一是让医生给孩子偿命。又扳下中指。一是让医院赔钱,为孩子伸冤。
  “赔二十万”已到嘴边,临了,改口。时间紧也不能太早亮出底牌,要让对方先报价,你才有运作余地。刘星雨暗暗稳住自己。其实还未动用她可怕的直觉,“小宝事件”的赔偿额度都应该高于一条人命二十万的基线。
  招风耳直点头。小宝爸却又从沙发上杵起,说我就要那遭瘟的医生,给我娃儿偿命!
  好,那就这么办。刘星雨从桌后转出,倚在桌前说,现在我们来说说具体办法。
  两个男人眼睛珠子跟着她。
  刘星雨扳下一根糯白的手指说,第一步,先从医院撤出来。
  两个男人齐声惊呼,你说啥子!
  刘星雨一气把话说完。孩子死在医院,我们占理,提什么要求都好说,但如果在医院闹,我们就输了理、犯了法,再提什么就都难。
  招风耳截断她。是他们治死了人,是他们犯法!
  小宝爸脖子上暴起青筋,噔噔噔向门外走。我就在医院!我就要那遭瘟的医生!
  招风耳忙去拉他。小宝爸甩脱他的手,拖着哭腔问,未必我这当爸的,眼见着自己的娃儿白白死掉?
  刘星雨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把声音送达两人。相信我,我不会让孩子白白死掉的。
  两个男人扭转头。她拿了页纸向两人扬扬,这是卫生部联合公安部新发的条例:在医院摆灵堂、吵闹,按扰乱公共秩序问罪。
  小宝爸精瘦的两条胳膊向两边一撇,说医生整死人没罪,我为娃儿讨公道倒有罪!
  就是,就是!招风耳重重地点头。
  刘星雨却慢条斯理。要想医生偿命、医院赔钱,我们只能先撤离医院,等把孩子后事办好,再找他们慢慢理论。
  镜子里,两个男人呼哧呼哧喘粗气,一个女人静心立于一边。
  救火车惊动了他们。三人不约而同跑到窗前。
  望了一眼,两个男人转身就向外跑。
  刘星雨忙喊,警察都出动了,你们一定要先撤出医院!如果相信我,以后小宝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宝爸一抹脸,噔噔噔疾步下楼。
  招风耳在原地磨脚跟。
  刘星雨用一双大眼睛与招风耳说话。招风耳稍作迟疑,嘟哝声“我尽量劝吧”,也跑出去。
  急救中心大门洞开,消防战士正鱼贯而出。
  两个男人惴惴地闪在一旁,看消防车启动才匆匆进到病房。
  病房里,一条几米长的粗白布上,红油漆歪歪斜斜刷着几个字:还我儿命来!油漆还没干透,“来”字的一捺被糊成个红团儿。
  小宝爸面如乌钢一块,把隆起的白被单揽在怀里,眼泪涌流。
  小宝妈抽抽咽咽,宝儿,妈的命换给你。
  有人扯招风耳的衣襟问,这个还挂不挂?招风耳低咆,还挂个鸡巴,快些收拾了走!
  他吆喝着这人拿这、那人做那,不一会儿,七病房便人去屋空。
  风从大开的门窗自由进出,窗帘被鼓到半空。
  病床上空空如也。满地烟灰、痰渍。
  对面高处,立在窗前的刘星雨见招风耳将一根白被单抱进驾驶室,又转身扶小宝爸上车。
  翻斗车轰隆隆开走,刘星雨这才抬腕看看表,长吁一口气。
  推平车去往高压氧舱的一行人并不知这边发生的事。
  要进舱了,李雪婷说,你熬了一天一夜,我进吧。孙明会瞅瞅病人,说还是我进吧,万一病情变化,你搞不了。
  就是就是,孙医生进我们放心,是不是,妈!羽绒服一声“妈”,叫得献媚。
  女人母亲哆嗦着嘴唇就要下跪。求求你,孙医生,我女儿全靠你了!
  孙明会去换衣间。李雪婷塞一瓶红牛给他,不容置疑道,把这个喝了!他也不客气,拧开瓶盖,一气喝下。
  进了舱,病人出奇的安静,孙明会就近坐着。
  天蓝色的墙体,天蓝色的地面,气流轻响如波涛拍岸。氧舱如舰艇静卧海底,四周静谧广渺……孙明会微阖双眼,剑眉入鞘。不知觉间,进入浅睡状态。
  那双眼睛踏着水波而来。
  高考体检时,没觉得紧张,可连测几次脉搏都超过一百。初夏气温宜人,但他感觉又闷又热,一阵阵眩晕。
  心电图没问题,你就是紧张,去喝点水,休息休息再来找我。医生的一双眼睛将温和的劝慰变作让人心安神定的镇静剂。
  填报志愿时,跟随那双眼睛,一本二本,孙明会将所有志愿改填成了医学院校。
  为这份志愿,爸妈耗费了不少的时间。财经、邮电、机械工程,他们希望儿子的未来既充实又不那么辛苦。
  可他一念之间改变了志愿。爸震惊:你也太冲动,选错学校,会误你一辈子!妈震怒:现在医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还楞头青往上撞!
  自己心里也没底,还是那双眼睛声援他冷静下来,坚定下来:我就想当医生,就要当医生。
  我将纯洁我的心灵和医术。
  我将尽我所能为病家解除疾苦,绝不对病人做出任何伤害。
  我在此庄严宣誓,我将为我的仁心仁术而骄傲;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学校的希波克拉底雕像下,第一次默读希波克拉底誓言,孙明会就被“人神共诛之”震动——原来,医生是一个“人神共重之”的职业!
  不过老实讲,课堂上教授教诲“病人把健康和性命托付给医生,医生就应该用健康和性命承接”,他觉得调高、空泛,搂不住实物。
  直到在医院当了医生,才找到感觉。医学在临床实践中,比希波克拉底誓言和教授的高论更具操作性,更富现场感:白大褂一穿,做诊断、开处方,药到病除。
  自己简直就是侦探,循着病症这条线索,一环环扣住、一点点理开,直至生擒病魔。嘿嘿,还是这过瘾,超有成就感!
  当然也会有棘手的时候。自己黔驴技穷,自有柯院长点化迷津,助他降伏病魔。(哦,那双眼睛原来是柯医生的、现在归柯院长,它们已是他的灯塔。)
  每次柯院长来会诊,孙明会总会被触动——诊断、鉴别诊断,那双眼睛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哪!
  心服口服,不得不服!只有更多地看书,更多地收治病人,就想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那双眼睛那个人,开方治病,解救病人。
  正赞柯院长,一副骨架晃过来。院长会诊总是机会有限,没法指望他手把手教,自己运气好,进和城医院就遇到吕主任。
  话说这个吕主任,刀法出神入化,极尽化腐朽为神奇之能。他也是怕医术不精,“人神共诛之”?
  嘿嘿,不可一世的吕一刀也有怕的事儿。孙明会暗自发笑,偷偷学艺。还真从吕主任那儿偷学到不少。比如他常说,医生的失误要病人以健康和性命来买单,这不公平。
  猛一听怪不舒服。大马辩驳:谁也不是孙悟空,火眼金睛一下就能看清长在病人身上的毛病。
  吕一刀自有话等他:医生都没办法,难道你让病人自己操金箍棒治病?
  话入耳,听者有心。孙明会从心里偏向吕主任。他是觉得,既为医生,就该练就火眼金睛,操起金箍棒,为病人降妖伏魔。
  可也有孙悟空降不了的妖魔。
  所以要有比孙悟空技高一筹的师傅嘛。
  所以六年来,天天查房、看病,苦练侦破技术,他孙明会可不想自己哪天误了病人性命,“人神共诛之”。
  时不时听到医患纠纷,最严重的一次,是何医生被拉去跪灵堂。
  何医生的事,在和城医院谈之色变。孙明会倒觉得,这件事理当桥归桥路归路——病人毕竟死在她的手术台上,医生去灵堂祭奠可告慰死者家属。可一件自觉自愿的事,家属不该武力相逼,灭医生自尊。
  唉,就算是神探,还是有被病魔“撞头”的时候。头痛!这,这医患关系咋就像薄冰,一碰就碎。
  这次居然碎到自己头上!
  呸,我呸,乌鸦嘴,呸呸呸!韩小鹿要是知道他这会儿想的,一定会连连呸他。
  可小宝这事,他也呸自己。病人死在病房都不知道,你真是廉颇老矣。但凡中间抽空倒次脚,也不至于让病魔在眼皮底下把人掳走!
  你老了,真是老了。“老”字如铅,坠得孙明会重重下沉,漂移出氧舱,漂进茫茫大海,咸涩的海水直往嘴里灌。
  韩小鹿什么时候伏在他胸口,一呼一吸也咸涩扑人。唉,再不生孩子,我就老了,到时候想要也生不了了。
  老是怀不上孩子。眼见同年结婚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难怪韩小鹿跟他急,嚷嚷着要去看医生。
  小哥我就是医生,你还看什么医生?他嘴硬,一杆枪使得虎虎生威,可就是种不下孩子。
  他有些心虚。结婚前,韩小鹿曾为自己打过胎,貌似不该是她的问题。唉,真是郁闷,现如今合法使枪了,倒再无命中率。
  难不成问题真在自己?不,不可能,我一把枪好使着呢!不及深想,孙明会就划动双臂,想避开“自己有问题种不下孩子”这股黑浪。
  海上黑浪起得突然,将他卷入一个黑洞。在那里,小宝爸、小宝妈、招风耳,一张张脸如鱼游弋。
  小宝也像鱼一样,嘴边吐着泡泡向他游来。医生叔叔,看我吹的泡泡大不大?孙明会竖起拇指说,吹这么大,小宝威武!
  小宝咯咯笑。泡泡却啪地碎了。小宝也不见了!孙明会浑身一震,睁开眼,见病人正望他,说医生,我渴。
  一出舱,病人母亲和丈夫便围上来。母亲抹眼泪。丈夫紧握妻子的手。看着一家人,孙明会疲软的表情肌又活跃起来。
  咧嘴在笑,脚下却软,他忙双手撑在床车上。李雪婷恰是时候地站过来。感觉自己没怎么用力,床车就动了。
  没走几步,李雪婷衣袋里的手机“嗯-嗯”震动起来。主任明令,上班期间医生护士的手机必须设置成静音震动,否则响一次罚一百。
  孙明会胳膊肘碰碰她说,手机。李雪婷老大不情愿地嘟哝个“知道”,拿出手机,看一眼便摁掉。
  刚放回衣袋,又“嗯”起来。她不理,赌气把车推得更快。孙明会劝她,接吧,别急出人命。“人命”让他脸色一变,埋头推了车,顾自先走。
  李雪婷小碎步跟在一边,边走边对电话小声抢白,忙得要死,你还撂那儿叫魂,还让人活不活!
  小可好言好语,说以为你下班了,来给你送点吃的。
  不吃,我累饱了!李雪婷挂断电话。
  可床车一出电梯,还是见小可拎了两个纸餐盒,等在护士站。
  孙明会用肘子别开她,独自将床车推向监护室。李雪婷无可奈何走过去。
  小可满脸堆笑递上餐盒。她没好声气说,不是跟你讲我忙着嘛。好了,饭我收了,你回吧!不等小可说话,她便一扭身进到监护室。
  进门发现柯院长也在,她忙将餐盒藏在身后。等柯立国检查完病人,赶去妇科查房,李雪婷才对孙明会说,病人现在好些了,我们去吃点饭。
  孙明会眼睛怪她做事不看个时间。她没好气地将餐盒塞进他手里说,你去吃,我撂这儿盯着,行了吧。
  柯立国在妇科重点查了几个病人,心里惦着“小宝”,又往急救中心去。
  连接楼的落地窗外,细碎的雪屑蚊蝇似的乱舞。柯立国突然感觉到冷,又咳起来。
  一咳就停不下来,直咳得脚肚子发空,人发飘。他扶墙站住,心想,常委那通急火还真攻了我的心。
  事关我当医生、当院长的声誉,咋能不急!评审组这次给判了个死缓,要求一年内整改,要不然就通报和城医院创建“二甲”失败。
  几百家医院就和城医院不行,这……这说起来得有多丢人!柯立国肚子里嘀咕半晌,摸出手机。他想赶紧找王志国,好好商量商量“二甲”的事。
  尤其是急救中心那档子事,搞不好就判个一级医疗事故,要真那样,“二甲”就真泡汤了。想来心焦,嗓子又毛毛的要咳,他屏住气压下,看手机上“王志国”闪动。
  却被告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不由地气恼:姓王的,你这二半吊子还真撂挑子让我难看?哼,那你就等着看吧,和城医院没你一样创“二甲”!
  隐约听见急救中心又吵吵嚷嚷,柯立国心口一紧,忙往那边去。
  见是吕宏科被一群病人缠着出院,他松口气,掏出手机拨打“刘律师”。
  刘星雨回话。在殡仪馆呢,死者家属情绪还很激动,扬言如果不交出医生,就把尸体搬到院长家。
  这是什么话!柯立国生气,可电话里传来的哭声又让他心软。他吩咐刘星雨,你先好好安抚家属,一会儿回来,我们碰碰情况。
  回头,见吕宏科那边人也散了,便向他招招手,进到医生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吕宏科双掌一击,向他抱怨,这下好了,全科就剩一个病人了。柯立国问,其它病人都走了?
  吕宏科没接腔,冲孙明会说,把病人交给大马,你回去休息。
  孙明会没说话,还伏在桌前弄病历。大马说,人家不愿交,你就让他自己守着呗,我正乐得清闲。
  吕宏科一推眼镜瞪他。大马装没看见,对孙明会说,反正你是累不死、吓不怕,只是麻烦你去把衣服换了,别显得咱医生多窝囊。
  孙明会瞅瞅工作服,动手要脱,旁边的医生忙拽住他说,千万别脱,也别洗,万一打起官司,要靠这举证呢!
  吕宏科两根瘦指切向说话的医生。你还嫌不乱是不是。孩子死了,家属一时情绪过激,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
  柯立国想起刘星雨刚才的话,叹道,恐怕这次死者家属不会接受我们的体谅。见大家望他,他忙转移话题,说今天科里没病人,吕主任安排一下,让大家也歇歇吧。
  吕宏科抽抽面皮,做无奈状说,既然病人给我们放假,今天就留大马值班,其它人先回去待命。
  孙明会与大马去床边交接病人。办公室只剩下吕宏科和柯立国。
  吕宏科向柯立国提议,马上送孙明会去进修。
  没那么严重吧?
  还是谨慎为好。刚才走前,死者父亲还在找孙医生偿命。
  柯立国一捋头皮说,现在这是怎么了,病人怎么就不给年轻医生一些成长的机会?自古以来,哪个优秀医生手里没几条人命?
  吕宏科咧嘴说,这道理现在只能在医学院的课堂上听到,换我,也不愿用亲人的性命让医生练手。
  柯立国摇摇头,说好吧,你去跟他谈。我先去办公室,一会刘律师来了,一起碰碰情况。
  孙明会正在走廊里电话承诺韩小鹿,一会儿他回去做午饭。吕宏科将他招进办公室。
  回去准备准备,去进修。
  进修,学什么?
  急救内科。早想派你去,科里一直忙,抽不出人。
  哦。啥时候走?
  明天。
  明天!
  孙明会反应过来,剑眉一挑说,主任,你这是想让我当逃兵吧!
  吕宏科脸硬声音硬,嚷嚷啥,进修也是工作!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孙明会一摔门走了。
  向家走。走慢了,脑子滞住转不动,走快了,又被扯成乱麻。怎么都不对,怎样都是个想不通:你这神探咋就放跑了近在眼前的病魔!
  几只麻雀在路边跳来跳去,人到跟前还没飞的意思,有一只还冲他偏头叽喳叫。他一跺脚,麻雀翅膀一展,上了树枝,叽喳得更欢,似在庆祝他们挑衅成功。
  孙明会怔怔地望着树,一阵茫然。这大半天发生的事,不会是被这些跳来跳去的麻雀搞乱的吧?直到站在门口,他才双手捂在鼻旁,深吸气、深吐气把情绪调整过来。
  进门,满屋子饭香。孙明会不由地兴奋,冲厨房喊,老婆,你咋也在家?
  韩小鹿手里拿着个西红柿,从厨房探出身说,昨晚加班,今天就早点回了。
  孙明会伸手要解她腰间的围裙,说老婆辛苦了,你暂且歇息,剩下的交给老公。
  韩小鹿一闪身子说,看你那兔子眼睛,又熬了一夜吧?孙明会一根手指横在唇上“嘘”道,咱君子有约啊,在家莫谈国事。
  不一会儿,糖醋排骨、西红柿菠菜汤端上桌。孙明会搛块排骨放进嘴里,直咂嘴,真香!便先坐下,吃起来。
  孙明会大口扒饭菜。看他的吃相,韩小鹿笑道,哪儿那么饿,夸张。
  孙明会满嘴鼓着东西说,真没夸张。一天一夜没吃,这会儿就是给个苍蝇也香啊。
  韩小鹿捂嘴要吐,说咦……好恶心你。
  孙明会把水杯推过去,嬉笑道,老婆,是不是给种上了?我就说嘛,咱这枪咋会有空弹!
  韩小鹿噘嘴啵他一个,有些神往地说,这次我也感觉种上了,等有时间去验个尿。
  碗一推,两人拥到床上。
  孙明会的手在韩小鹿的肚子上抚摩,说这回准没错,我感觉都能摸到咱孙二世的小胳膊小腿儿了。
  韩小鹿伏向他耳边私语,我想也是。你冲进来的千军万马,怎么着我也要捉住一颗。不,两颗必须是两颗咱不生则已生就必须是双胞胎!
  在韩小鹿省略标点的腻乎气里,孙明会把自己羝住韩小鹿。韩小鹿伸手握住硬硬的他,眼里粼光点点。
  隔着衣服,孙明会把自己更紧地羝上去。哦……!忽地,他大喘口气,身子向后一弓,把自己摘进旁边的被窝,说忍忍,等咱孙二世出来,我再狠狠爱你!
  没意思。韩小鹿嘟嘴把脸埋进被窝,一会儿便传来匀和的气息声。
  也困得睁不开眼睛,小宝的事却支开他脑袋里的天窗。
  小宝爸要他偿命,怎么个偿法?
  主任要他逃跑,能逃多久?
  你不是号称神探嘛,咋就搞出这么档狗血事儿!孙明会缩在被窝里,对自己又叹又骂。
  唉,中间咋就不知道抽空去看看?都是那女人,像是故意把医生拴住。
  越想越像。嗯,这两人前世有债,现世以生死来交还,否则怎么解释,同一个时间段里一个死、一个生?
  小宝冻青萝卜般的脸、女人虚汗淋漓灰喀喀的脸,两张脸在孙明会眼前不停地闪动。回家不工作、工作不回家,两两相安。可今天这君子协定他自己给废了。
  满脑子事,睡不成。瞌睡让过去的美事变成怨气——怎么一轮到我值班,病人就“上身”!
  每次值班都是忙。幸亏他是越忙越乐乎。暗自比划着柯院长、吕一刀,就想越多地经手病人,越早地修炼成神探。
  神探医生,嘿嘿,想来都美。孙明会真的越来越认定,看病做诊断的过程就是在侦破案子。
  病魔自以为行踪诡异、手段高明,其实只要用心追踪,就不过是一群裸奔的笨家伙。
  每每破案都超有成就感,要是再得主任夸赞,那该是怎一个得意了得!被窝里热气融融,孙明会有些飘飘然。
  噼哒,一个青萝卜将他砸落在地。小宝啊你告诉医生叔叔,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病魔带走的?孙明会又把自己押回困局。
  看见小宝爸伸过鹰爪一样的双手,撕扯他说,你不是神探吗,你啷个就看不出我娃的病?你给我娃偿命!
  感觉自己被摁在雪地里,冷,想裹裹被子却动弹不得。
  孙明会恨自己,你还敢说自己是神探?病人想不到的事,你这个医生也想不到,脑残!
  把自己骂个狗血喷头,孙明会蹑手蹑脚下床,出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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