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春天里的冬天

　　自从儿子李小义走了以后，江晓霞简直是陷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爱儿子胜过爱自己，她可以为了儿子去死，如果用她的命可以换回儿子的生命，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的。一向脸色红润的江晓霞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当她从医生的口中得知他的儿子李小义属于先天性肾发育不良，她就联想起十八年前，那时年轻，争强好胜，为了工作不惜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挺着七个多月的身子带领学生铲雪劳动，不幸早产生下了四斤八两发育不太好的李小义；后来为了班主任工作，起早贪黑，一日三餐能对付就对付，儿子的营养也没有及时跟上去。也许从那时起就埋下了今天的祸根，这让她想起来心格外地锥心般地疼痛，她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她真想就这么随儿子一起走。
　　“小义，妈的好儿子，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在过去的岁月中，我和你爸只顾了工作，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妈妈对不起你了。假如有来生的话你还会投胎到妈妈肚里吗？还会做妈妈的儿子吗？我想你会的。我不只一次在想，假如来生让我重新选择职业的话，儿子，你说妈妈还会选择老师吗？儿子，妈妈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吧，妈妈对不起你了，我想妈妈还会选择当老师的。下辈子我还会像现在这样拼命地工作吗？我想答案也只有一个：我还会照样拼命工作的，因为老师工作凭的是一份良心。因为正如一些演员那样天生是为艺术而生的，而你妈最适合的工作也许也只有老师了。小义，做妈妈的儿子只能是委屈你了！”江晓霞对着小义的相片自言自语地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也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江晓霞才会卸下白天伪装的那种坚强，变得孤独无依，那种对儿子满腔深情的爱相信石头人见了也会落泪的。
　　
　　儿子走了以后，江晓霞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当她晕晕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时，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活着。看着窗外火红的骄阳和那绿荫覆盖的大树，听着外面春天候鸟飞回北方的欢叫声，她知道她不能倒下，责任不容许她倒下，她有小家小爱，更有大家大爱，她还有一千多名孩子需要她的关心照顾呢。现在离高考仅仅只有三个多月了，时间对孩子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那么地重要，再说如果不上班呆在家里的话，看着小义生前用过的东西和小义住过的房间，睹物思人，每天对江晓霞来说都能唤起痛苦的回忆。古今中外有因为失去所爱捐资建学校的，有因为失去所爱而建造了一座著名公园的。为了儿子，为了一千多个学生，江晓霞所能做的，只有更加拼命地工作。所以当她的病刚刚好了一点，她就强迫自己回到了校园中。
　　
　　江晓霞依然是老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在校园中转一圈，她回到办公室刚刚沏了一杯绿茶坐了下来，王若曦便走进了江校长的办公室。王若曦今天穿着一套时尚的连体裙，脖胫上一条幻彩丝巾，显得大方得体干练，但此时她紧锁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年纪虽然比江晓霞小了近十岁，几乎是一代人的差距，但是无论于私于公她跟江晓霞都是最好的朋友兼事业上帮手，她们是可以敞开心窝交流的人。“江校长，您上班了呀？身体好些了吗？”王若曦关心地看了看了江晓霞的脸。
　　“好多了，最近学校发生了不少事吧？我没有来的日子你们几个辛苦了。”
　　“辛苦是应该的，只是学校最近发生了好多事，知道您身体不好也没有敢打扰校长。”王若曦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说。
　　“怎么了，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最近咱们学校的冯老师又请病假了。”
　　“你说谁又请假了？她怎么了？”江晓霞抬起头问道。
　　“冯玲。她在咱们这初步诊断是乳腺癌，她的肿快长的很快，耽误不得了。这种病在我校教师中已经是第三例了。她最近准备去省城动手术。”王若曦对江校长说到。
　　“怎么会这样，平时看她工作起来干劲十足，像头牛似的，真是没有想到她会得这种病会不会是误诊呀？”江晓霞有点诧异地说。
　　“要是误诊就好了，她现在胸口很疼，天天发低烧。咱学校有很多老师，其实身体都不好，四十以上的或多或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都是我不好，平时对教师尤其是女教师们关心太少，没有及早发现这些问题。”江校长有些自责地说道。
　　“这怎么能怪您呢。现在教师们的工作和生活压力都很大。咱们学校老教师偏多，平均年龄45岁。据去年咱们全县女性统一体检的统计，咱们全校110多名女教师有80多人患有程度不同的疾病。其中乳腺癌三人，脑部肿瘤一人，淋巴肿瘤一人，肝炎患者三人，卵巢囊肿八人，子宫肌瘤25人，糖尿病8人，还有几个人患有轻重不同的失眠和忧郁症。教师们身体状况堪忧呀。现在虽然老师的工资高了一些，但是巨大的压力也让教师们未老先衰，没到退休年龄便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现在请假的老师这么多，咱们师资严重紧缺，课都快开不起来了。唉！”教务处主任王若曦叹了一口气说。
　　“你说的情况这么严重，说明教师目前是压力大最焦虑的一个群体。上挤下压，这边喊减负，那边要成绩，考的好那是应该的，考的不好那就是老师没教好，教育行业成了众斥之的。咱们学校师资紧张缺老师，咱们在人事制度上咱说了不算，老的身体不好的下不去，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般又进不来，进来的几个老师又不是咱们最需要的科目。教育真是遇到前所未有的难题呀。”江晓霞此时似乎忘记了自己校长的身份，对中国教育大加感慨！也许只有在王若曦这个朋友兼助手面前她才敢于这样说。
　　“说的是呀，我深有同感！教育行业历来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王若曦也感慨地说到。
　　“最近，我总是感到焦头烂额的。每个校长都渴望着能在校长这个岗位上做出自己应有的成绩，但是现在教育成了众斥之的，校长成了众人瞩目的人，学校在一皯眼中成了一块大肥肉，许多人觑觎这个位置，不管你做了什么，或者是将来想做什么，似乎都有一张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你，背后总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你，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着你，让你身不由己。我没到这个学校就听说过，这个学校最长的校长没干过六年的，也许我最终也逃不出这个宿命。”江晓霞感叹地说道。
　　“江校长，也许你是想的太严重了一点，毕竟教育行业是要懂教育的人来管理，它不同于别的行业。你所做的，全县的人民看得到，学生看的到，上级也会看的到的。”王若曦安慰江校长。
　　“若曦，虽然我们相差了七八岁，但是在这个学校我有些心里话还是愿意跟你说。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此生好像是为教育而生，尽管我自身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我总有一个教育理想，我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像前辈们那样捐资助学建学校那就好了，但是我没有那个能力，所以我想将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这里不能干教育了，我就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找一家私立学校，在那里实现我的教育理想。”江晓霞真诚地说。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如果离开了，我也会陪你离开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若曦。”江晓霞有点激动地说。
　　“谢谢江校长的信任，您尽管放心，无论什么情况下，我是您永远的支持者。”王若曦也真诚地说道。
　　“最近咱们的教改搞的怎么样了？学生、家长、老师们反映怎么样？”江晓霞刚刚上班便关心起了因为由于对儿子李小义的爱而引发的教育改革灵感。
　　“老师们的反映还可以，上面教育局也支持我们的想法。就是社会上一些家长们不是太理解，他们觉得老师们对学生放任自流，本来学生们就不想学习，不好好复习，老师再不讲课了，那学生怎么能会呢。听说好多家长为此找到了教育局。”王若曦汇报到。
　　
　　正在这时，崔校长迈着大步走进了江晓霞的办公室：“你这么快就来上班了呀？在家里多呆一段时间好好养一下身体吧。学校的工作有我呢。”崔校长含着笑说。
　　“呆不住呀，学生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不知道现在学生们是不是适应了这种导学案的教学方式？正听王主任汇报呢。”
　　“你来了，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呢。你的想法固然理想但是不太适应咱们的学生。因为咱们不是重点高中，学生们的学习能力比起重点高中的学生要差很多，你天天提着学生的耳朵向里面灌知识他们都听不懂，更何况这种主要是采取自学的教学方式了。我看咱们还是回到老路子上来吧！不管怎么说风险小，把握一些！”崔校长客气了两句后便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虽然不是重点高中，学生毕竟是高中生了，应该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这种导学的方式就是充分抓住青少年争强好胜的性格特点，每堂课让三到四个学生分别上台讲他们头天晚上复习的知识，让学生们来纠错。为了面子，学生们在预习的时候就会格外用心，另外很多知识都是在自学中掌握的会更扎实。再加上老师最后的答疑，我想效果应该会不错的，而且从长远来看也跟中国目前的大学教学方式更接近一些。”
　　“江校长，我教了三十多年学，从来没有用过你说的这种方法，这也许会付出代价的，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和影响你要负绝对的责任。”崔校长知道江晓霞是铁了心地想搞教育改革。所以先把话撂在这里了。
　　“这请你放心，我是校长兼书记，该我负的责任我一定会付的。”江晓霞神情坚定地说。
　　
　　下一节课又是小玉最害怕的数学课了，一看到数学张老师要提问了小玉的心就紧张成了一团，生怕答不上来让老师同学们笑话。可是偏偏怕啥来啥，数学张老师上课后眼睛就在小玉的身上扫来扫去，到了四个学习小组上台小组质疑阶段，张老师点了两个组上台，正好又点到了小玉。小玉本来数学就不好，这一上台对另一组进行质疑显得更加紧张了，质疑的问题没有问到点子上，引起了一些女生的哄堂大笑，这让小玉的心情有点不快。
　　政治课上，教室里依然如故。老师在上面讲课，李强照样手里拿部品牌游戏机，在那里打得津津有味；于娜脖子上照样挂着一部MP3播放器，闭着眼睛陶醉在音乐中；还有几个用自己制作的棋子下着棋；陶丽娜一个劲地用狐疑的仇视的眼光盯着小玉。小玉在想就和这些人为伍，她不甘心，她的心痛的打哆嗦。奶奶曾经说过：“小玉，不要心太高了，心高命不强，咱老屠家祖祖辈辈没出过读书人，就你能耐？”可小玉偏不信这个邪。
　　
　　好不容易快熬到了放学，小玉开始整理散落在桌子上的一大堆书本和复习资料，还没有整理好只觉得眼前有个巨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教室里射过来的不太亮的光线全被挡住了。小玉抬眼一看，是1.8米李洪刚。李洪刚弯下身子勉强挤在很窄的过道上，用很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说：“小玉，我能看出你最近情绪不太好，是不是学习太累了？知道你一直恨我，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错。”李洪刚诚肯地说道。李江刚由于成绩好，又会在老师和同学面前做人，所以在学校、班级都是受关注受老师宠爱的学生。
　　小玉头都没抬，自顾自地收拾着书包。
　　“小玉，咱们马上快高中毕业了，我想有些话我现在不抓紧时间说，怕以后没有机会说了。我是真心地喜欢你，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别跟我说这些行吗？你喷出来的口水简直比SARS还致命。”
　　“小玉，别对我这样刻薄好吗？快毕业了，给个机会嘛。”李洪刚依然陪着笑脸说。
　　“拜托，你不知道这是地球吗？你找女朋友得去动物园或者离开地球才行。”小玉头都没抬一下讥讽地说道。
　　“小玉，怎么说我也是一米八的大个，家庭条件一流，人也算优秀。你这样对我真的挺伤害一颗纯洁的心的。”李洪刚陪着笑脸说。
　　“别以为你长的挺稀有，我就应该物以稀为贵呀？。别再来烦我了。”小玉也不知从哪里看到的网络语言，此时用在这里她觉得好恰当呀。小玉尖刻地说。
　　“小玉，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李洪刚还是不甘心地说。
　　“我给你一次机会？那你就等到下辈子吧，听明白了吗？别反悔哟。”小玉更加尖刻地说道。
　　“我真的很喜欢你。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好吗？”李洪刚真诚地说。
　　“你有好爹吗？你以为你叫李洪刚，你爸就是李刚了。”小玉懒得再听他在身边鼓燥，轻轻地哼起了：“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飞不高……”李洪刚脸色变了，没趣地走了。
　　
　　唉，终于摆脱了这个没趣的追求者了，小玉吐了一口气，感觉到一轻轻松。她赶紧收拾好书包离开了教室，一个人刚走到校园的林荫路上，小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不用看小玉就知道这人影是谁。在这即将要高考的日子里，高考一结束就意味着同学之间要面临着分离，一些男同学越发地变地厚颜无耻起来，不少男同学公然地拦着女生开始了疯狂的追求。她快步躲开那人，真心不想再搭理那人，一个人匆匆地往前走。
　　“小玉你听我说，好吗？”
　　“小玉你等等我好吗？我有话跟你说。”李洪刚看到小玉理也不理自己，便紧追两步上前说道。“小玉，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记恨我，那次比赛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拌倒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有意拌倒他，他要是自己没有病，也不会造成那样的后果，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的病迟早是要爆发的。”
　　“住嘴。请你自重一点！”小玉一声尖叫，心缩成了一团。
　　“我的心里真的很内疚，就让我代替小义来照顾你吧。给我个机会吧。”
　　“我见过无耻的人，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无耻的人。”小玉讥讽地说。
　　“你怎么骂我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有机会重新认识到我真的不是像你说的那么糟糕的人。你这样说我，真的伤害到了我。”李洪刚非常委屈地说。
　　小玉直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凉到了心尖尖上。那么冷，那么痛。她闭了闭眼睛，真想用巴掌搧向那张胖脸。
　　“你知道吗？我想搧你，但是我又怕脏了我的手。”
　　“小玉，就算我有责任，你也得给我一个改正弥补过错的机会呀！”
　　“我真不知道对你说什么好了，也许你真的不是一个坏男孩，但是我们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可能交汇在一起。你明白吗！”小玉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昂着头走远了。扔下傻了眼呆呆地站着发楞的李洪刚。
　　
　　也许像李洪刚所解释的那样，小义的死真的跟他无关。但是小玉依然不会原谅他，没有他有意地拌倒小义，她的小义就不会突然爆发那么重的病了，他们就可以相约一起考上海边的大学，他们就可以一起拥抱大海的浪花了，她想，她的幸福就会长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