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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三十三章

作品名称: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11-12-30 11:29:53      字数:5047

论文换成了中文,很多东西忽然一下子就明朗起来。我再也不用抱着辞典纠缠于那些古怪晦涩的专业单词,再也不用考虑怎么写摘要和给编审的回信,我只需按部就班地把我们的工作表述出来就好。这项工作对我和鹿宜芝而言,并不是一件太为难的事情,她先粗略地翻译一遍,然后我从字句上稍加润色也就成了。最后我根据实际情况,拟定了作者排名:鹿宜芝、端木、清川、小谷、虾米、梁老师。为了表明对梁老师的尊重,我在梁老师名字后面加上了通讯作者的标识,并在注释中标上了他的电子邮箱。
这一次梁老师没有为难我们,直接挥手放行。我们又开始选择期刊投稿。市面上适合我们这种文章的中文期刊有好几家,我们必须仔细斟酌之后才能投稿。因为行业惯例是,一篇论文只能同时投一家期刊,并且必须在这家期刊明确表示退稿之后你才可以转投别的期刊,否则就算一稿多投。一稿多投是严重的学术不端行为,论恶劣性仅次于论文抄袭。我最初认为,将论文抄袭判定为学术不端没什么疑问,摘抄别人的东西当做自己的成果,无疑是贪天功以为己有的文贼,对于这些人就应该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一稿多投投的是自己的文章,又没侵犯别人的利益,怎么会算学术不端呢?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种行为损害的是整个学术圈。你将一篇论文同时投到两家期刊,两家期刊必定同时指派老师做专业评审,这样浪费了人力不说,等最后论文刊发出来,你同时将论文授权给两家单位,势必牵扯到版权之争,到那时麻烦就大了。以前没有互联网时,大家看文章只能依靠订阅。有些人专门挑那种偏僻的小型期刊投稿,一篇文章换个题目反复投上十多次都没什么问题,因为极少有人会把这样的两本期刊对在一起看,而他只写了一篇文章,最后却换来十多篇的著作,这当然是大大的美事。但现在所有的论文都挂在网上,别人拿关键词一搜索所有的相关文章都会出来,你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头一阵某大学里有两个傻鸟编造数据一稿多投,一年就在某期刊上发了七十多篇论文,结果理所当然地被揪出来打了靶子。殷鉴不远,我们可不敢轻易尝试,因此只能挑一个在国外叫得响引用频次高的期刊。这个任务很自然地被鹿宜芝抢下了,因为她认为我们宿舍的四个人对国外大学的教授都缺乏了解,不可能选到让他们中意的期刊。
她在浩如烟海的期刊中左挑右拣,最终选定了一本名叫《固体物理通讯》的作为我们的投稿对象。该期刊创刊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三年半,因此影响因子也不高,去年的统计只有零点八。但鹿宜芝从他引频次上发现,该期刊选稿很严,外国人也相对比较喜爱引用这本期刊上的文章,因此决定向它投稿。
中文期刊的最大劣势是审稿周期长,发表速度慢。在国外四个月就能走完流程,在国内期刊却要至少半年。投完稿之后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先等到了初审意见,然后拿着意见修改更新后继续等,等着二审三审终审。就在这样的等待中秋天落尽了它最后一片叶子,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我们遭遇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最后当我们等来了终审修改意见时期末考试也悄悄地尾随而来,让我们猝不及防。
坦率地说我对期末考试已经没有感觉了,在我的记忆中它们仅仅是一道道时光的伤口而已,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结成酱紫色的疤痕。如果硬要给这些伤疤安个名头,我想应该是……左手握右手。这种乏味的考试考的是时间、精力还有耐心,如果这些你全都具备,那考试也没什么好惧怕的。在鹿宜芝的鼓励和帮助下,我第一次实现了独立自主,没有任何外援的帮助,仅仅凭借大脑和一支中性笔我就将所有考试全都拿了下来。
在这些考试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学语文》课程。教课的是一位本校毕业的年轻教师,复姓公羊。他授课的时候完全脱离课本即兴发挥,往往从一个小问题着眼,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天文地理古今人物无所不谈,一堂枯燥的“《论语》品读”愣是让他讲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故事会,因此获得了绝大部分同学的认可与欣赏。别人的课都是越讲听课的人越少,他的课却是越讲人越多,本来预设的选课人数是一百五十人,结果上课的时候能容纳三百人的大教室不仅全部坐满,还有很多人站在后排和过道中旁听。如此盛况还是建校以来头一遭,搞得许多教这门课的老教师也过来取经。公羊老师说,我教课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主要是能抓住同学们关注的话题。比如说社会上出了什么新闻,我在授课中介绍一下,很容易便调动同学们参与课程的积极性。另外,我也注重采用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式来辅助教学。我开了博客,很多与课程相关的材料我都会贴在上面,同学们愿意看愿意读,还有许多人写了评论。总之,我对自己的教学定位是,不是高高在上的传授,而是平等亲和的交流。只有这样才能更大地激发同学们学习的热情。他的这番话引起了我的深思。我们理科的课程到目前为止限于条件,大部分仍然沿用高中时的“填鸭式”教学,老师和学生之间鲜有沟通,学生对课程的认同度普遍不高,逃课翘课便也不足为奇,而且即使真正来了的学生也大半是为了应付毕业和学分,几乎没有人是出于兴趣而学。这种情况导致了理科人才的普遍滑坡。如果真的能对教学方式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革新,激发一下学生对课程的喜爱,我想小谷他们也不会天天宅在宿舍靠游戏度日了。
《大学语文》采用的是口头报告加闭卷考试的考核方式。口头报告很简单,就是自选题目做一次小型演讲,时限五分钟。我很珍惜这样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特地搜集材料,写了一篇名为《中国传统文化与周易》的演讲稿,并且一口气在台上讲了二十分钟。坐在台下的公羊老师居然没有打断我,并且几次和我进行眼神交流。这样的鼓励在我生命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我顿时大起知己之感,若不是碍于师生身份,我非得拉他去喝酒不可。闭卷考试也很简单,题目虽然采自课本,但解答完全是开放的,你可以根据自己对问题的理解来随意作答。这是我经历的最轻松的一次考试,我毫不费力地就写了近两千字,写完后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这门课也创造了我上大学以来的成绩记录,我得了九十六分,物理系全年级第一名。
可是这次考试却将小谷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挂科挂得太多,他永远丧失了获得学士学位的机会。从我的角度来看,小谷是一个狂傲得过了分的人。因为这种狂傲,他难免对自己产生某种错觉,以为凭借几分天资就可以轻松度日,而对我们所学的东西,他却一向嗤之以鼻。所以他从一开始的不愿学到后期的放任自流,完全是顺承下来的,而他本人的精干圆滑世故从未能阻止继续向下跌落的进程。我们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这毕业证拿不拿也没什么意思,既然老天将我逼到这一步,那我就只有走着瞧了。”言下之意他是准备跟侯一一起闯荡江湖,经营他自己的独特人生。我们只有在心里默默祝福他。
小谷将所有的东西装在两个大纸盒箱内,用托运送回了家。那台台式机比较笨拙,他对我们说:“我家里没人懂电脑,而且也上不了网,搬回家去也是累赘,还是留在这儿给你们用吧。”说着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手,仿佛办了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我们让他卖二手机,他说二手机能卖几个钱?我这也是好配置,给不懂的人用可惜了,于是我们也没再坚持。
临走前我们三个决定请他吃饭,地点仍然在万年不变的桃花源。这一次菜品的丰盛程度甚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连小谷请侯一都没上过这么多菜。端起酒杯的那一刻,我们不自觉地红了眼圈。相处近三年,亲密有如兄弟,一旦骤然分别,心头总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而说。沉默了一会儿清川才说道:“小谷,你是咱们四个人中第一个出去的,你是干大事情的,混好了可不能忘了咱们!”我接过话来:“等我毕业了就去投奔你,在你手下当差办事,你可得周济周济兄弟!”虾米说道:“南方好吃的不少,你去了之后别光顾着填饱自己肚子,下次你来看我们多带一些,越多越好!”小谷听完了我们的表述,嘴角微微上翘,说道:“兄弟们的盛情,我时刻铭记在心,永志不忘!”说着倾了酒杯,一仰脖,将白酒哗啦啦灌入喉中。酒杯空了的时候,他将玻璃质的量具重重礅在同样镶嵌了一层厚玻璃的桌面上,发出很闷的声响,引得旁桌几个食客一齐侧目。他却浑然不觉,依然保持着那个手握玻璃的姿势,我看见一道晕红从他的脖颈泛上来,就那样潋滟着直贯双颊。
我们三个中却没有人开口。大家都明白小谷想要表达的意思,就省去了无谓的口舌。三个人同时抬高手中的酒杯,在空中略略一顿便引到唇边,任鲜辣的液体滚滚而下。我们上了大学,大学锻炼了我们的酒量,就连当年不识杯中物的虾米如今也是平添万丈豪情,视来去的酒盏有如无物。我们将酒杯从嘴边移开的时候,并没有向小谷亮杯底,我们的人品他了解,赌品他了解,酒品他也一样了解。
“吃菜吃菜!”小谷从那杯酒中缓过劲来,大声地招呼着我们,甚至还利落地给我们布菜。清川没有拿筷子,他盯着小谷背后墙上挂着的那幅《八骏图》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们都老喽。”小谷将一只鸡翅搛到清川碗里,说:“是啊,变化很大。别的不说,就是这可乐鸡翅,从开始到现在,至少换过三回口味了。”清川说道:“想当初刚见到你时,你吃东西像下山猛虎一样,恨不能一口吞下一个鸡翅。现在你吃东西斯斯文文,和以前判若两人。”小谷摆摆手:“你还能给我留点面子不?那时候我肚里没油水,自然见什么都想吃。现在比以前饭量是差远了,不过酒量却上来了不少。”说着又一端酒杯:“来来,走一个走一个。”
我好心劝他:“你先垫点东西吧,待会我们三个敬你,少不了你酒喝。”小谷一把推开我的手:“端木你真是扫兴,我今天就没打算囫囵着回去。你不和我喝,我自己和自己喝。”清川瞪了我一眼,说道:“端木你说错了话,自罚一杯吧。”我笑着说:“好,好,我自罚一杯。”我将酒杯斟满,憋住一口气手不抖心不慌地将酒喝下。清川顺势拦住了小谷:“也不忙着喝,你这次走咱们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再坐在一块,有什么心里话现在就说说,咱们聊个痛快。”
于是我们就一起回忆那些共同经历过的趣事。从学生会、系团委说起,讲到了期末考试,讲到了程晓宇,讲到了教过我们课的所有老师,讲到了跑跑卡丁车和魔兽争霸,讲到了去年我们一起玩的爬犁,也讲到了各自的女朋友或中意的女人。小谷像是一个庞大故事的建构者,每件事几乎都是他在说,然后我们从旁补充。说完之后小谷便扬扬杯,自顾自地抿一口酒,然后换一个话题接着说。在过去那些明媚的日子里,我们也曾哭或笑过,也曾兴高采烈或黯然神伤过,随着话题的推进,这些牵动过我们神经的故事都被小谷发掘了出来,让我们再一次悲喜交集。到后来他说累了,便只剩下了低低的絮叨,有些伤心,也有一些无可奈何。我们在听,偶尔配合着傻笑。我喝了很多酒,仿佛有火焰在身体里灼灼燃烧。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我觉得被酒精燃烧过的这个身体已不属于自己了,我说出口的话连自己都不知所以然,可虾米还在配合着点头。我感到很滑稽,开始哈哈大笑。小谷也附和着笑,后来干脆从座位上跳过来抱住了我,两个人滚在了一起。清川徒劳地想分开我们,可我们抱得很紧,他根本分不开。于是他就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得云山雾罩。
等我略略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小谷已醉倒在了椅子上,清川正和虾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头很痛,像是被谁拿斧子劈开了。我问清川,几点了。清川说时间还早,咱们多呆一会也没关系。说着他伸出手来向我要烟,说他带来的两盒已经抽光了。我摸摸上衣兜,只找到了一个空烟盒,烟早抽没了。我记得小谷身上似乎还有烟,于是摇摇摆摆地站起身摸他的衣兜,掏了半天只摸到两颗皱巴巴的“芙蓉王”。清川吸了一口,恨恨地说了句:“假的。”我也吸着,倒没觉出假来,只是口中寡淡无味,提不起什么兴致。我看着窗外。正值严冬,铝合金玻璃的内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水珠,外面路灯昏黄的光晕透射过来便只剩了一个模糊而淡漠的圆,像一个刚出炉的烧饼。
虾米说:“咱们三个干坐着没什么意思,讲笑话解闷吧。”清川说:“好,你先说。”神情间却有些萧索。虾米没注意到,依然兴高采烈地说道:“有老两口到法院打离婚。法官问老太太,你都八十八岁了,你丈夫都九十岁了,你们为什么还要离婚呢?老太太说,其实我们的感情早已破裂了,只是为了儿女,才决定等他们都死了再说。”这个笑话没内涵,我们谁都没有笑出来。清川看看表说:“走吧。”
我们三个架起了小谷。这个季节独有的寒风直往脖子里钻,是刺骨样的冰冷。我们就这样各怀心事地慢慢走着,谁也没有开口。我想,小谷离开学校,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可能是一种不幸。但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说,也可能是一种解脱。他虽然一向标榜“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但真正遇上这样的事,他未必会完全释怀。所以他醉了,醉得彻彻底底。这样也好,等明天他醒来,也许会卸下身上所有的沉重,于此轻装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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