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寄，寄也浮生 第二十一章

柳老师对我们的事还算上心，他指定了两位硕士协助我们的相关工作。这两个硕士一个叫石飞，一个叫张骏，都是研究生二年级，平时没有基础课要上，整天泡实验室做实验收集数据制图表写论文，忙得不亦乐乎。石飞对我们说，你们虽然是本科生，但进了实验室就得按实验室的规矩来。我们实验室是每天早上八点钟开门，晚上十点清人，这之间你们随时都可以过来。为了尽快让你们进入项目，我建议你们最好没课时都过来。张骏补充说，柳老师很重视你们这个课题，为此特意给你们辟了个工作台，喏，就在那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我看见角落里一张空闲的写字桌，上面铺了墨绿色的桌布，旁边摆着两把底端有滑轮的转椅。清川见此情景禁不住叹了口气，我明白他是想要是丁浅浅能和他一起来，两人在这里看看电影该有多好，这儿既安静环境又封闭，搞点小动作也没人注意，可惜丁浅浅不是项目组的，进出很不方便。但我和鹿宜芝天时地利都占全了，想到这我不禁得意地拍了他一下。清川瞪了我一眼，刚想还以颜色，却听石飞说：“哦对了，忘了和你们说，咱们实验室是一周一次组会，每周三下午两点，还是这个地方，由实验室成员轮番作报告，你们这学期也安排了两次，可以用中文，要求时长要达到二十分钟。”
我能说什么呢，只有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又不懂什么。石飞又说：“你们自己找的那些文献我大概看了一眼，还算有价值，你们先尽快看，不懂的东西尽早弄懂，问我也可以，问实验室其他的师兄师姐也行。”我到这时才发现这个师兄太过罗嗦，大道理我们都明白，用不着你在这里费口舌。没想到他的这句话却给了鹿宜芝一个发问的机会，前几天她看文献的时候找出一大堆问题来，还一个劲地埋怨我怎么不会。现在石飞让她问，她便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提了六七个问题，慌得石飞说：“你慢点，我一个一个回答。”不知是鹿宜芝提的问题太难还是石飞的基础知识不过关。反正他只似是而非地回答了两道，最后还这么说：“这个问题我也有些吃不准，你最好查一下《固体物理学》教程或者《晶格分析》。”咳，装的和高人似的，原来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去，整个一绣花枕头啊。我发誓以后决不会用崇拜的目光瞅他，免得让自己的眼轮匝肌过分疲劳。
鹿宜芝将他的意见记下来后，便说师兄那我们回去了。你要有事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们，石飞说着好说好说，一面送我们出了实验室。
在路上清川就说，做科研真没意思，简直是浪费精力。你看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地拿到课题，还要不停地向上面交汇报、作报告，参加各种培训和会议，真正能用作科研的时间有多少？而且我感觉即使真正把全部时间砸到科研里也没什么意思，以我们本科生的水平，最多不过混成下一个石飞。那个石飞怎么样？我看比程晓宇还傻！他说完这句话后我就弄不懂他到底是在损程晓宇还是在损石飞，这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共性。小谷开始用他独特的眼光审视这件事：“八成又是领导作秀，玩玩算了，较的哪门子真。”鹿宜芝一直沉默不语，我知道她还念念不忘发论文的事。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作为财政上的一把手，我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这钱安全合理地花掉。我对他们喊了一句：“走，吃饭去。”
花别人的钱和花自己的钱感觉截然不同。花自己的钱就像是心尖上剜肉，多吃点好东西都得心疼老半天。但花别人的钱就像是洒水车洒水，唯恐花少了浪费资源。我们这一顿饭七七八八地加起来，居然也花掉小三百。我让饭店开了发票，虽然这个没法报销但我可以把它换成办公学习用品或是复印费，那就可以走账。我们玩的不是有的放矢，而是彻彻底底的空手道。
在课题组呆了一阵之后，新鲜感就没有了。最先不来参加组会的是清川，他说他来了就是补觉，开组会的那桌子太矮，他趴在桌上睡觉起来之后腰背累得酸痛，比干一场重活还难受。他决定回宿舍睡去了。然后虾米也不来了。他的理由是与其呆在那里听一些人白活他们自己也不懂的东西，还不如自己私底下看看，大家坐在一块讨论了半天也弄不出什么新成果来，反而思维一起被束缚和僵化，中国科技没创新就全是因为有这批人的存在。最后小谷也向我辞行。他说他空挂着一个组长的名头，每次却都听得云里雾里，看样子这差距一时半刻是补不上了，他也不打算在那里坐着受折磨了。
鹿宜芝却仍然每次组会必到，还不忘把我叫上。她爱向柳老师和几个师兄师姐请教，往往别人讲报告她能提出一长串的问题，把组会的气氛搞得很活跃。柳老师对她是称赞有加，有一次还和我说：“我看你们的科研小组很有实力啊。”弄得我很尴尬，因为我连课题中最基本的概念都不清楚。幸好他也没打算和我多说，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这一段时间除了做科研，我们还在校网上搞了一次论战。论战的起因是本校某外地学生前去买彩票，结果中了个末奖，他去兑奖的时候彩票站的一个工作人员把钱给他之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傻X。”这句话太寻常了，且近年来大获流行，颇有骎骎然凌驾于国骂之上的势头，我现在一天至少能听上五回。可能这工作人员只是随口一说，也可能他是讥讽这学生太斤斤计较，五块钱都要。但我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说实话我对本地人的素质也不敢恭维，本地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存在严重的小市民倾向，手中有一点小权也要将它用到极致，让人见了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你要是求他们点什么，嘿，那脸一个个昂得跟向日葵似的。所以那学生听到这句话后，一张脸立刻胀红了，问道：“你说什么？”那工作人员也不怕他能折腾到天上去，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以便让那学生更深刻地理解他要表达的含义。那学生不甘心地反击道：“你才傻X呢。”这时从屋里冲出一个彪悍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应是那卖彩票的老婆，冲着那学生戟指怒骂，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便是一连串不间断的脏话，说了半天竟没有一句重样的，可见功力之深。那学生开始还想和她摆事实讲道理，可每次都被她猛烈的炮火顶了回来。如果把那学生低沉而微弱的回应比作点射的话，那个中年妇女骂街之猛烈度则可称之为扫射。她骂得惊天动地气势如虹，有如秋风扫落叶雪浪拍长空，最后那学生不得不落荒而逃。
白受了这么一顿窝囊气，这学生回学校后越想越不甘心。他于是在校园BBS上贴出此事，并对本地人的素质之恶劣提出了尖锐的批评。他这贴刚发出去，立时就有本地人跳出来回应，说骂人是不对，但骂你这种狗就是活该！一石激起千重浪，外地学生群情激奋，在网上奋起反击，将那个本地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本地人抱团，很快他们又组织起了强势反击，局面又呈现出一边倒的势头。双方你喧我嚷，那帖子立刻就火了。
清川没事总爱挂BBS，因此他虽然不去上课也很少参加活动，但总能第一时间知道校园内外发生的大事。我那天晚上刚从实验室回来，见他正在电脑前坐着拼命敲键盘，且每一下都敲的极重，恨不能把键盘给敲烂了，不由微微感到好奇，问他干什么呢。他说妈的，有本地人欺负咱外地人，老子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说着他狠击了一下回车，一条新帖跃到了网上，写的是：“小杨飞刀，你再多说一句话老子毙了你！”看样子那小杨飞刀之前发表过什么不利于外地人的帖子。我本来对这类没头没尾的争论不感兴趣，刚想走开却见小杨飞刀回了帖：“拍卖来自外地的珍稀保护动物清川一只，起价二百五，有继续降价的吗？”清川在BBS上用的是真名，因为他说自己行得端放得正，没必要遮遮掩掩。他因足球赛的缘故在校内有一定影响力，因此这句话一出大家一下都记起了在足球赛上领头打架的清川，于是便有本地人跟帖：“他长得那么抽象怎么能值二百五，我看两块五还差不多！”又有人跟帖：“太磕碜了，一块！”
眼看着本地人不断跟帖起哄，清川也暴怒了。他使出浑身解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一句狠话复制粘贴后发了十数遍，还告诉我：“你也别闲着，赶快上BBS，咱们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我把正在电脑前趴着睡觉的小谷揪了起来，又从隔壁宿舍中喊回了正津津有味看球赛的虾米，说老大发话了，你们两个看着办吧。听到这句话后大家一致表示要给本地人点颜色看看。
骂仗打到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没技术含量而下线了，只有小杨飞刀等几个人还在对清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围攻，看样子也有些疲了。我们三个先后上线，不啻为一支龙腾虎跳的生力军，对方的气势瞬间就被我们打压下去了。以后如果有谁回击，清川就会喊：“一二三，都准备好了吗？”我们三个人写好了要说的话，纷纷回答：“好了！”清川于是说：“发帖！”大家便一起按回车键，四个帖子齐刷刷地更新，虽然风格不同，腔调各异，但主旨都不离对刚才发帖人的讥讽。这其中清川的话最为简洁，而且往往是一句粗口外加对方的网名；小谷的风格最为幽默，平和的字里行间暗藏杀机；虾米最没创意，抓住对方的一句漏洞反复批判，恨不能挖地三尺；我则折冲樽俎，调和各方意见，使我们四个凝聚成一个强有力的战斗集体，不断向对方保有的自留地发起新的进攻。
在我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势下，本地人开始瓦解，不少人骂过几句之后都销声匿迹了，只有小杨飞刀等少数几个不知悔改的家伙尚在负隅顽抗。小谷突然说：“就这么骂来骂去的显不出咱们的水平，咱们给他来个引蛇出洞怎么样？”我们问他什么叫引蛇出洞，小谷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我们齐称好计。
几分钟之后网上突然蹦出一个ID为“幽谷”的帖子，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批判小杨飞刀是多么的自私和没人情味，这时他却站在貌似公允的立场上，对双方的辩论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点评。在帖子的最后，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小杨飞刀的钦佩：“小杨飞刀，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角色。你的论据很充分，说理也很透彻，先赞一个。因为我也是一个外地人，一开始看到这个题目也很气愤，所以刚才和你辩论时有些话说的过分粗鲁，请你见谅。”这个发帖子的不用说就是小谷。小杨飞刀很快就回贴了：“幽谷，你好！很佩服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过我和清川的辩论是不会停止的，怎么选择你自便吧。”小谷说：“虽然我是一个外地人，但我认可你的观点，在这里我挺你！”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就遭到了我、清川和虾米的围攻。清川骂道：“幽谷，你这个不知好赖的家伙，明显是给外地人丢脸，看我不人肉搜索你！”虾米写的是：“太失望了，革命的阵营中居然混进了反革命的分子？”我觉得虾米说的这句话很有小谷的风范，笑过之后我是这么写的：“是外地人的同学请注意，让我们携起手来，并肩作战，集体打倒这几个不齿败类！”
幽谷这时在网上为自己叫屈：“小杨飞刀，你看到了吧，我为你辩护却遭到了他们的攻击！”小杨飞刀马上回帖：“幽谷，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大家庭中来，我们要全力以赴，把清川这一小撮人批得体无完肤！”
小谷“叛变”之后，论战双方的强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小谷在的时候，因为他语气诙谐，看问题往往能一针见血的指出实质，我们这面的火力虽然不猛烈但应付小杨飞刀还是绰绰有余。他到了那面之后，虽然他并没有明显的支持小杨飞刀，可我们已感到有些吃力。随着支持本地人的帖子越来越频，小杨飞刀越发得意，不由在网上叫起板来：“清川，你不是一直说你说的是真理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现在看到了吧？”我们虽然大处下风，可清川宁弯不折，他说：“小杨飞刀，你弄明白了，真理往往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老子就是不服你，你能把老子怎么地吧？”
清川最后这句话有些强词夺理，这我们都看出来了。小杨飞刀抓住他的漏洞一通狂批，最后笑骂道：“清川老贼，我看你已是无计可施，此时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清川怒火中烧，正想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却听对面的小谷幽幽说了一句：“沉住气，别乱了阵脚。”清川幡然醒悟，回帖时也就没什么戾气，相反看起来还有些悠闲：“小杨飞刀，刚才那幽谷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依我看你是名不副实招摇撞骗，能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你已经黔驴技穷，支持我的弟兄们评一评，我说的对不对？”我和虾米跟帖叫好，但这立马引来了小杨飞刀拥虿者们的激烈抨击，我们争论了几句，但眼见不敌。
小谷忽然哈哈大笑，对清川道：“这小杨飞刀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刚才和我站内，说他本来就是政法系的，觉得那次足球赛上政法系吃了亏，这才要借此机会狠狠杀一下你的锐气。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一会儿他就要去睡了，要我把这个大旗扛起来，继续损你。”清川也笑了：“天底下居然会有这号人，也称得上是一个异数，怎么样，这出戏是不是到了收尾的阶段了？”小谷说：“是啊，我也没必要继续潜伏了，现在是咱们大反攻的时间，我要通电起义！”
小谷在BBS上公布了小杨飞刀的那封信，并附上了详细说明。他最后说道：“让你们这群本地人看看，你们所谓的头脑小杨飞刀就是这么一号无聊人物！”清川大喜过望，发了个邪恶的笑脸，并说：“还用我多说什么吗？”虾米奋力将小谷的帖顶到最前，并称小杨飞刀素质差，没口德。我也在后面帮腔，BBS上顿时开了锅。
此信一出，本地人阵脚顿时大乱。一时间板砖和口水齐飞，抓狂和绝倒同在，场面那叫一个热闹。小杨飞刀傻了眼，大骂小谷不仗义，却已无济于事。在所有看客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而纷纷叫好时，这个结局的始作俑者小谷却走到饮水机前冲了杯雀巢，一边慢悠悠地拿小勺搅着，一边开心地和我们打趣。
学校的网关质量本就欠佳，而且BBS很长时间没人关注，负责人员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上面会涌出这么多人，所以在众人热议小谷那封信的同时，网终于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