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情深却意冻——《过客》(6)
作品名称:过客 作者:遇见春天 发布时间:2015-11-14 18:31:57 字数:3538
吴悠对现在的生活很迷茫,找不到出口,但对未来坚定又充满希望。内心有时十分空虚,空虚得让人害怕;有时又十分复杂,复杂得无法呼吸。似乎有些事是自己逃都逃不掉的,不想这样,但很难。
一直在医监局上班,也是一个闷,每天配药、送药、值班,来来回回重复地干这些事。回到家,套上大汗杉做家务。在家里,要么超勤快,要么小懒虫一个。生活太没有多大变化了,那些去跳舞,唱卡拉ok,随着你去吹吹风的资本主义小情调就只有束之高阁了。如果大家都这么过还可以。可是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出现沸点了。
总觉得活的状态不对,人得活的带劲儿,哪怕是为了钱。吴悠突然间想起了一个女同学韩湘的男朋友老季。老季以前在报社上班,写了不少诗歌散文,甚至还差点当了一个小小的领导——主任。后来还是从报社跳出来了,自己在到处贩卖花生、玉米等,一年可倒腾个六七十万。湘子规劝他,钱嘛纸嘛,少挣少花,你就是在街上卖烤白薯,我也不嫌弃你。老季牛眼直瞪,那我宁肯去坐牢。
你看看人家的生活态度?!
吴悠的发小,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同过班的同学袁丽更绝,找了个上海人,说是一个什么什么局长的儿子,家里除了钻石就是珠宝。这一座座金山诱惑着袁丽一咬牙甩了当时小镇的铁饭碗,离开了乡村的父母。实际上那个小子穷得叮当乱响,家里不但有老婆,还有一个孩子,并且是当地有名的混混。袁丽即便是肯做妾,还要容忍他的狐朋狗友们,何况袁丽岂是肯做小的人?袁丽最后历尽千辛万苦,回到了小山村。中途为躲避那个小子的纠缠,躲在深山里一年半没出来,但她写了一本书,成作家了,也不亏。多刺激。
比起他们的生活来,吴悠觉得自己就跟没活过似的。而沉闷的生活,同样让人疲倦不堪。现在她突然开窍了,就是因为她处在一个人人都会疯的时代,而她没有疯。这个时代是个疯狂的时代,你都不能投身到里面去,你怎么会快乐呢?
女人的内心,其实都是不安分的,只不过取决于觉醒的程度和时间。吴悠是一个悟性很高的女人,同时又是一个行动派。决定过新生活以后,她做了一点准备。一旦意识到曾经像以前那样浪费过生命,吴悠觉得自己日日凋零。
年华似水,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即将跨过三十三岁门槛的离婚女人,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在领药的小窗口处,渐渐老去,老到老态龙钟。
这太可怕了,那一个晚上,她三番五次命令自己睡觉,但就是睡不着。三番五次脱了衣服,上了床关了灯,辗转难以入眠而再次起床开灯穿衣,然后懒懒地把置在床头上的几本书拿在手边随意地翻着。
就这样倚在床头,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睡了不多会儿,闹钟响了。
一大清早,她一连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包括那些二十几年久未联系的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和朋友们。他们说,你终于走下神坛了,我们可都是些无聊的聚会,你也肯参加?握着话筒,吴悠勉强地笑着,说一些大道理的应酬话。这不是她,她很清楚。从小到大,她始终是一株空谷幽兰,然而人离不开环境,这个时代已不需要淡雅,幽香。
有个男同学几乎每个星期都去参加同学聚会,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大学的、杂牌的。在他又一次回到老家参加初中同学聚会之后,喝了一点酒,有些伤感,半夜三更在群里发感叹。
要是你对青春还撒不开手,就不要去参加什么同学会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唉!
怎么了?身材还辣不辣?有同学还好奇。
你们看过《还珠格格》没?
看了,看了,像谁?底下集体发问。
整个一,那谁?容嬷嬷,对!
一句话引爆了笑点,底下还有人不甘心地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把桌子上的两个男生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么有冲击力的画面,越发让吴悠有去参加同学会的念头。女人出门,首先要考虑得是穿什么出去的问题。拉开衣柜,真假参半的皮包六、七个,抛开那些过气了的不说。
衣服吧,小城就这么大,流行也就一阵风,冒着跟女同学撞衫的危险吧?不行!万一多年不见的,当年更得老师宠的二丫蛋子比我更瘦、更高、更白呢?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个刀光剑影的场面,同学们从天南地北,似江湖上的剑客,策马扬鞭,从滚滚灰尘,不,滚滚红尘里汇聚而来。有人为了摘下自己当年胖子、矮子、骡子、土匪等的绰号而来;有人是抱着“看看有多少人没有我过得好”的热望而来;有人一进门,就顺手将名车钥匙往桌子上一扔,血洗当年宿舍里高中兄弟们说袜子三年没洗过几次之仇……
女生们必定穿金戴钻,名牌加身,一个个似蝴蝶般花枝招展,也如孔雀般开屏亮丽。
小白想,那我就只有另辟蹊径了。穿了一件浅灰色毛衫,外搭牛仔裤,走一回年轻随意的气质路线吧!
到了同学会,吴悠又一次失算了。已年近40的女同学们个个装起嫩来,有剪齐刘海的,有穿浅黄色开衫的。此处有妆胜无妆啊。个个仿佛变成了十八九岁的少女。
生活也把男同学们用同一种饲料喂成了同一种动物,以前黑得像猩猩的同学,现在白得像馒头;猪腰子脸催成了印度飞饼;身高与体重持平;纵向与横向共同发展。
唯一没有变的是这里没有高冷傲,没有男女性别之分。
一个男同学把一只胳膊架在一个女同学身后的椅子上。
今年九九你去庙里烧香了没?
烧了。
买票没?
买了。
你可别买票,庙里的主持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每隔一两个月回来跟我们大鱼大肉吃一顿,然后回家看看他的老婆,住上两三天。临出门时再周正地穿上袈裟,念上三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跨上奔驰,疾步奔往他的光明大庙——我们心中的圣洁之地。以后你想啥时去庙里就啥时去,尽管跟我招呼一声。但你别上供,至少在这个庙里不要上供。这个男同学掏心掏肺地嘱咐这位信奉佛教,极其虔诚的女同学。
有一个男同学眯着眼睛,问已成作家的曾经的女同桌,嘿!你的长篇小说里面写了我没?
没。
我们曾经是同桌,你写了我么?
不敢写。
我们有过暧昧冇?
冇。
冇,就不看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有人认识看病的,有人认识算命的,有人认识出家的,有人认识当作家的;有人成了看病的,有人成了算命的,有人出家了,有人成作家了……仿佛同学们没有扯不上的关系,认识了同学,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饭桌上,两个男生刘和陈正拼命地在喝酒。(到底是说小刘小陈?还是喊老刘老陈呢?这个年龄也真不好有个分界线。还是以小刘小陈代替吧!)小陈一车拖了五个美女同学来。看这个架势,小刘仿佛誓要把小陈灌醉,不醉不罢休。
要不要去劝一下呢?吴悠正犹豫间,小刘起身撞翻了桌上的酒瓶。他晃了两下,被身边的两个女同学扶稳,拄着桌子大哭了起来:要是今天老钱能来跟我们喝酒多好啊!他能来,我们今天得多高兴啊!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卫生间。
热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有人提议,我们为老钱再喝一杯。
老钱怎么啦?吴悠小声地问旁边的女生。
哦,他去年车祸,人突然走了。
没了?没了?吴悠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她有一个大学同学,36岁心梗而走,留下带着八岁儿子的妻子;一个初中同学得了不治之症,现在这个同学会上,却惊闻一个高中同学突然走了。
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不同的人退场,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跟你打。彼此之间仅此一段的人生交集,也仅剩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和一个让人恐慌的人生谢幕理由。
还是不要再聚了吧?参加完同学会后,吴悠在回家的路上想。就让参与了自己某个人生阶段的每个人都周正地,端坐在毕业照合影里。
在毕业合影里,看到那些笑脸,忆起当年的天真烂漫,我们终将学会如此,然后再学着与生人道人生。
说不聚了,吴悠还是参加了两三次同学会。后来聚多了,吴悠才知道,这并不是翻陈芝麻烂帐的叙旧会,而是非常现代化的信息会、交易会、交友会。炒股的同学大谈金融形势,告诉你哪个股的行情好;官场上的同学来作政治报告,外加高官秘闻;商业方面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吴悠暗暗责备自己,这什么时候都不能脱离群众啊!
第三次同学会上,吴悠听到有人在大声招呼她,一看原来是袁丽回来了。吴悠从小跟袁丽一块长大,对袁丽印象很好。吴悠是个魔蝎座的女人,一旦对别人建立起了良好的印象就很难消除。
袁丽本来个子就高,黑丝袜,黑色紧身裙,挺精神的,发型也别致新潮。虽然她们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一起。初中毕业后,已二十多年没机会见面,但是重逢后依然分外地亲热,说话也无拘无束。
吴悠问:“你老公发财啦?”
“发屁财,我没有老公。我自己挣的。”
“那你辞职了?”
“辞什么职啊,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在单干。”
原来袁丽上次从上海回来了之后,看到2000年炒股形势大好,投了五万,拼了近四十万。旅游业兴旺,开了一个旅行社,做了老总。那几年,各个地方都兴公款旅游,所以沅州市各个局里的局长夫人们,都跟她关系好得很,生意也做得八面玲珑。
同学聚会多,同事聚会应酬也多。
吴悠就是在类似这样的某一次同事聚会上,第二次见到了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