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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环套月之楔子

作品名称:三环套月      作者:武如      发布时间:2015-11-06 07:52:18      字数:4772

  在乡下时,一家子坐在草苫子上纳凉.母亲说,每当社会要动乱时,天空中的月亮就会被奇妙的三个环套住,去年这月亮就被三个环套住过。我问,你见过?母亲点点头,母亲接着说,你们的姥姥说,卢沟桥事变那年,天上的月亮也被三个环套住过,所以说,三环套月的出现,社会就要动乱了!
  
  ——题记
  楔子
  
  常言说:一女百家问。
  “妮儿她娘!你家的妮子多大了?长得挺俊巴的!”
  “不大!过了春才十八!”
  “有婆家了没?嘻嘻!”
  “不急哩!”
  “妮儿她娘!俺可给你家妮子踅摸了一个好人家!”
  土生土长的王妮儿这时才十七岁,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提亲,躲在屋里头偷听着娘和媒人的谈话,她的心口咚咚地跳着,脸通红,见娘不答应这门亲事,心里还有些失落,心里埋怨娘也不让自个儿见见对方,不过,做娘的没有把话说死,这让她对未来的男人充满了一些奇妙幻想和憧憬。
  俗话说得好,姑娘大了不能留,这话一点也不假,谁能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是如想象着自个儿未来的男人并羞涩而又美好地规划着未来的呢?
  她的婚事第二年就订了下来。
  男方是一名军人,名叫杜康顺。
  介绍人是本村的,名叫大疃。介绍人有一个了不起的弟弟,抗日战争过来的,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军分区司令员,杜康顺是他的勤务兵,已跟了他几年了,他的婚事首长特关心,就拜托了自己的姐姐,这门亲事就成了,待秋后成亲。
  她成亲后就到了城里。
  她有一个哥哥,名字叫逮住,意思不言而喻。按这一带的说法,男孩子不易长大成人,便给他认了一个干亲,对方有四个女儿,于是就叫了五妮子,混在女人堆里好成人。
  王妮儿离开家乡后就和自己的男人住在了分区大院,杜康顺性情温和,安分勤谨,很受首长器重,几年后就提拔为少尉,成了军官。
  六零年转业到了地方,工作几次变动,最后在一个公社当了武装部长,她也就做了家属,成了家庭妇女,倒不在乎自己又回到了农村,在她的眼里在哪里生活也一样,男人老实厚道,她感到满足。
  六六年,听男人说要来个什么运动,她参加会议不多,因她是公社干部的家属,村子上的干部没人要求她去开什么会议。后来,看到村上的百姓每天都要参加会议,脚步开始异常地忙碌,鸡飞狗跳。这一带的农民们开始分派了,各有各派别的名称。
  王妮儿有些担心,女人们也没时间来她这里唠嗑了。她埋怨自个儿的男人:“你个老实巴交的入什么派,这不是找着惹事,你斗得过谁?安生在公社上班就是了,俺们娘几个就指望着过安稳的日子,你、你可兴什么派?”
  “那是我兴得呀!你不懂!”杜康顺有些不耐烦:“这是上边的精神,是个大运动,关系到国家的命运。”
  他不想和她多说,说她也不懂。也难怪,做了几年的家属,什么形势已经不知道了,就提醒她:“你到外面可不要乱说,说错了要犯错误,都这个时候了,记住没有?”
  “反正俺不要你入什么派!”王妮儿总认为有了派不好。
  “咳!你知道不?不入派就是不革命,是逍遥派!”
  “我不管什么大窑小窑的,有咱吃饭的小灶就行了,咱可不能动刀动枪的,有日子不过你们就是瞎折腾……”
  老实的杜康顺打住了女人的话。
  他就安慰她:“我小心点就是了,咱又没有做过亏心事,怕啥?一切听上级领导的没有错,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王妮儿始终不放心这个老实、实心眼的男人,就说道:“娘嗳!你的傻劲又上来了,话是这么说,可事总归事吧,你的心眼别太实了,俺就担心你这点,在这乱世,没心眼可不行,多个心眼不吃亏,防着点仇人,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俺们娘几个怎么过?”
  她掉下了眼泪,他就安慰她。
  她总觉得不放心,还是劝慰着自己的男人:“你知道不?人心隔肚皮,往日不赖歹的人,一眨眼兴许就会害人,告诉你,别和他们瞎掺和,你总是缺心没肺的……”
  王妮儿不住地叮咛着。杜康顺也知女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心里热乎乎的,就让女人放心,并告诉她,自己可能几天也回不来,都在闹运动,到处开会,我这样躲着也不行,会被打成反革命的。
  那晚,杜康顺连夜离开了,去了公社,又去了各个村子上,发动、组织、参与到了运动中了。
  在王妮儿看来,生活就这样打乱了,原本常常回家的男人好几天也没有回来,形势越来越乱了,两派开始了动刀枪,公社书记被揪斗,她那次去了会场,去找自个儿男人,没找见杜康顺,却看见熟悉的公社书记张明被社员们揪上一个长条椅子上,撅着屁股在挨批斗,还不时地被人扇上几个耳光,场下的群众群情激奋,挥着拳,喊着口号:
  “打到反革命张明!”
  “毛主席万岁!”
  “打倒反革命!”
  “坚决拥护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突然,会场骚动了起来!王妮看到不少人手拿棍棒,还有扛着长枪的年轻人,一窝蜂地冲进了会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小脚老太婆,她手拿一个笤帚疙瘩,摆着握盒子枪的架势。这时会就场乱了,来人要抢走张明,而另一派却不干,你来我往地推搡着,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也就打作了一团,帽子掉了,鞋子飞着,更有小孩的屁股帘儿也飞了起来,一个不防备就盖在了别人的脸上¬……,狗汪汪地叫着,随着主人撕咬着对手的衣裤,一只大公鸡扑愣着,踩着人们的头顶,蜻蜓点水般地奔跑着,会场里的哭声、骂声、喊叫声、棍棒落在人身体上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有的人倒下了,有的人倒下又站了起来,这时,有人朝天开了枪,武斗的两派无人示弱,大有视死如归的精神……
  人的兽性一旦被释放出来,那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不少的人脸上开始淌血,鲜血开始在地上流淌……
  有的人胆小了,开始往外跑,年轻人为了维护本派的尊严,赤膊着都加入了混战。
  王妮儿害怕了,哆哆嗦嗦地跑回了家。
  她们家和书记家时常走动,有了啥新鲜的东西相互赠送,秋天,王妮在院子里种了不少的甜秫秸,收割后叫大儿子抱过去了不少,今儿看到书记挨打,一帮人的武斗,她吓得腿肚子都在抖,一进家门就瘫坐在了地上。
  不知不觉地她掉下了泪水,想到了自个儿的男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是不是也在挨斗挨打?她担心中更是想不通,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在一起说笑,串门,通婚,一起在地里挣工分的乡亲们怎么就变得生分了?
  这天,她一直感到心神不宁,把自己没有上学的俩孩子圈拢回家,不让出门。
  晚上,对着小煤油灯灯发呆,想出门打听一下男人的行踪,又吃不准街上的人是不是和自个儿的男人是一派的,害怕,不敢出门。
  往日的狗叫也是那样地祥和,今儿晚听着却有些惊慌。她不知道白天的武斗会不会死人,能死几个?但是,她此时的心全在男人的身上。
  小油灯抽抽着,没有一点生机,那只公私合营时产的马蹄表不知疲倦嘀嘀哒哒地响着;寒风刮着,滚动着,这是一个冰冷的夜。
  笃!笃!有人敲门。
  王妮儿从忧思中惊恐地抬起头,急忙四下里瞅着。
  “是我!快开门!”
  这是自个儿男人的声音,她端起小油灯,用手护着,来到门前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门打开后,杜康顺急急地闪了进来,像有人追赶着似的,小油灯这时被外面刮进来的寒风吹灭了。
  “你还知道这个家呀!死哪去了?”她嗔怪着。
  杜康顺像是有急事,说道:“咱得商量个事。”
  进屋后,她见自己的男人两眼眍䁖,胡子一大把,神色慌张,也就没有再埋怨他,口气尽量缓和地问:“这些天你跑哪去了?咱可不能参加武斗!”
  “没去!有饽饽没有?我还没吃饭哩!”杜康顺这时才稳住了神。
  “娘嗳!你还没吃饭!也不怕饥打煞。”
  杜康顺大口地吃着玉米饼子,吃得贪婪,一看就是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他这几天被另一派关在乡下一户人家里,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批斗他,看管他的是一个中年光棍,平日里和杜康顺都认识,加上他在乡亲们眼里的印象不错,那晚,这个光棍故意放了他,躲了一天才回家。
  “搞你的革命就不吃饭了?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你没价被他们打吧?”她看着心疼,也有气。
  “让他们关了起来。”他说得轻松。
  “俺的娘嗳!”王妮儿吓得扑向了自己的男人:“俺看看!没打坏吧?让俺看看!”
  “没事!往日里都挺熟的。”
  “你太老实,心眼又实!人家能不欺负你?”
  “好了!”杜康顺一皱眉。
  “俺看你们那一派就是草鸡,今天张书记挨打了!两派干的邪乎。”她把自己看到情况简单地说了说。杜康顺已经听说了,这次武斗死了一人,伤了无数,张书记也没有被救走,还被打折了一条腿。
  他顾不得说这些,赶忙说:“商量个事吧,咱搬家躲躲行不?”
  “搬家?”王妮儿愣住了。
  “这里这么乱,还是离开得好。”
  “咱们这么一大家子能躲到哪去?”王妮儿醒悟了:“你说得倒轻巧!说搬就搬呀!”
  “这不和你商量吗!”
  “俺们娘四个要吃要喝的!还有,这么些年就积攒了这么点家当,要走你走,别管俺们了!”
  杜康顺直嘬牙花。
  “谁叫你非入哪个缺德的什么派,受了气往家跑,还叫俺们娘几个去逃荒……”
  “不走也得走!你也不想想这都是什么形势了。”
  “你咋不说,俺们不死也得死!”王妮儿实在不愿意搬家走人。
  杜康顺只得解释道:“张书记的腿被打折了,今天也死了人,这地方是不能呆了,我要不是被老乡偷偷地放了,明天就去挨斗了,你知道不?听说邻县的一个书记被人从家里掏出去,打死后扔在了大野地里……”
  王妮儿不哭了,害怕了:“听你的!咱往哪里投靠呀!再说一下子也走不了呀!”
  他说:“越远越好!”
  “你哪有亲戚可投?”
  “去你的娘家。”
  “俺娘家?……”她一下子愣住了。
  “你看行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王妮儿又哭了,眼泪巴嗒巴嗒地直掉:“你不是不知道,俺娘家就一个哥嫂了,没了爹娘,去投人家?”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的哭声更大了。
  “坑人!”杜康顺一生气就爱说这句话:“别哭了,你快点拿主意,你说去哪里?”
  “娘嗳!让俺一个妇道人家拿主意,你是个男人不?你没有能耐,让俺们娘几个跟着遭罪,去了娘家吃什么,烧什么!住哪里?在哥嫂的眼皮底下过日子,你气势?俺反正感到低搭!”
  三个孩子都醒了,谁也不敢吱声,老三吓得直往被窝里钻。
  “真的没别的法子了,不能眼看着要挨打还不躲?我们老家离这里不远,也是闹得厉害,去了那里也躲不开呀!”杜康顺只得耐心地做工作。
  “哪天走?”王妮儿不哭了。
  “过会子!”
  “娘嗳!这就走?”王妮儿又心酸了,同时也慌了神。
  杜康顺便实话实说,说自己已找好了马车,过会子就到。她便看了男人一眼,敢情人家已准备好了,就急急地问:“这么急?”
  他说:“就今晚是机会了,咱要偷偷地走,这还怕有人半道截着不让走哩,赶车的都是信得过的乡亲,出了公社的地界就好办些了,快准备搬家吧,下半夜准时出村。”
  王妮只得先把孩子们轰起来,然后赶紧拾掇东西。她特别嘱咐自个儿的男人,锅碗瓢盆一定的给俺带上,不能拉下了。她慌得不行,这搬家也太仓促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车声,杜康顺把人们迎了进来,来了三辆车,车把式也忙着拾掇东西,他们告诉杜康顺,说放了你的那个光棍,今儿白天被他们打了一顿,说不能放过你!今天要是不走,就来不及了。
  杜康顺无言以对,只得吩咐快点收拾,能不要的就不要了。
  “嫂子!别难受!等乱劲已过,我们再把你接回来!”这个小伙子叫宝藏安慰着她。王妮儿只得说,那敢情好!只是俺舍不得这里的乡亲们!不愿走!呆惯了!
  “走吧!走吧!这世道乱了,不走兴许会出大事!”一个老实巴交的车把式劝慰着。
  家当也顾不得全部装上,杜康顺就催着赶快走,知道拖不得。三个儿子钻进了马车里面,大的孩子叫长伏,二的叫长夏,三的叫长冬,他们少年不知愁滋味,对搬家没有什么反感。
  王妮儿站在院子里久久地不愿上车,寒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在空中凌乱着,脸上的泪水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亮光……
  “嫂子!走吧!”有人喊她。
  他们一家多亏了住在村子边上,没有打扰别人,在这夜色里,马车尽量不出大的声响,驶向了远方。
  后面的村子里传来了狗的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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