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外史》之《争斗记》片段预告
作品名称:《芙蓉外史》之《争斗记》 作者:陈晓江 发布时间:2010-09-14 11:03:58 字数:3546
长篇小说《芙蓉外史》写得很长,但不空洞。为了答谢读者并给读者有个信实的表示,在第一部《追源记》快要载完之际,特地预告后面四部(即第三部至第六部)开篇片段,以期读者对故事情节有个初步的印象。
第五部争斗记
第四十一卷芙蓉村的“乌蜂”们
第一章番薯干派和鸡卵派
清明过后,跃进大队第五生产队就准备耕田打涂。太阳已升得比屋脊还高,大家才懒洋洋地出垟。社员分头到生产队各社员家的茅坑头担粪、担灰,遵照癞头队长的吩咐将肥料倒在畜牧场后巷门外原陈茂凤的“亩角田”里。田已犁好,灌了水,队长负责耙平,搅匀肥料。社员们各人只担了一担肥料,便嚷肚子饿,不担了,纷纷拿着锄头装模作样地到田里铲铲,掏掏。“亩角田”顾名思义就是一又四分之一亩大的一丘田,二十多个人窝在这田里如其说是在干活,不如说是在捱时间。泥土的芬芳和肥料的臭气都能刺激饥饿的神经。继刁用锄头画花一样在水田里划了几下,便将锄头拄在田里,再将两胳膊压在锄头柄顶端,一动不动地思考着什么。继鹰看他悠着,就说:“老头,当心你的锄头柄,白蚁吃上来啦。”
继刁明知别人讽刺他锄头拄得太久了,故意认真地说:“放屁,旱地有白蚁,水田里哪有白蚁?”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乘着大家乐的时候,继刁过来拔烟,拿过继鹰衔在嘴角的竹根烟筒抽了一口,递还给他。这时候,正好下园卖牛杂碎的女人回家路过,继刁便高声叫着要买牛杂碎。女人迟疑着,脚下减慢了速度,却似乎知道继刁没钱,纯粹是黄客,与他闲谝几句就嘎嘎大笑走远了。随后又来了一个卖米豆腐的下园女人。继刁看她的米豆腐担子还比较沉,判断今天的货脚多,心想或许可以吃点便宜货,又叫:“老媵客,米豆腐多少钱一斤啊?”
“哟,我的米豆腐不卖钱,兑稻谷的,你有谷吗?”
“卖头不卖尾,你还执牢兑稻谷干吗?都给你自己吃吗?”
下园女人一听觉得有道理,索性放下担子跟他谈生意:“你说多少钱一斤?”
继刁明知自己没钱,还是说:“还有多少?囤堆趸了吧,全部把你吃了。”
下园女人信以为真,认真地说:“好吧,‘倒担’吧,还有六斤,你一个人吃得了吗?”
“六斤怎么吃不了呢?再来个六斤都没问题。”继刁说。
“你吹牛别吹崩了。”继鹰给继刁泼冷水,“12斤米豆腐能一次吃得完,你这一辈都吃我的。”继刁正要张嘴与继鹰说赌吃的话,继鹰料到了,不上他的当,又对下园女人说,“你还是挑担走吧。这老贼是‘喊空丧’断分银的。”
下园女人说:“继刁鬼,回家吃你的番薯干汤去吧。”笑着走远了。
继刁似乎有些不满,故意报复性地拔过继鹰嘴上的烟筒抽了两大口。牛杂、米豆腐都未到嘴,他的食欲却大大地被激发起来。下园妇女人嘎嘎的笑声和“回家吃你的番薯干汤”的话一轮轮在耳边回响,终于忍不住对继鹰说:“你说(选择)吃一个鸡卵好,还是(选择)吃一碗番薯干好?”
这年头时兴赌吃,继鹰想不到这东西还有人要自己选择,自己可是向来是碰着什么吃什么的,脑筋一时竟然电线短路一样,想不出来,只是搪塞说:“别提了,老人勿赌力,后生勿赌吃呵。”
继鹰态度不明朗,旁听者却非常敏感。有人接嘴说吃一个鸡卵好,有人说吃一碗番薯干好。这一说就热闹了。不同观点的人互相争执起来,主张吃一个鸡卵好的人与主张吃一碗番薯干好的人各有一拨儿。马上,生产队的社员就分成两大阵营。
主张吃番薯干的人说:“当然是吃一碗番薯干好,一碗番薯干可以吃饱,吃饱才会干活,你只吃一个鸡卵,肚子饿,干不动。俗话说,吃不饱担不重,就是这个意思。”
在这个问题上,继刁与继鹰两个人的观点却很快趋于一致,坚决站在一个鸡卵比一碗番薯干好的立场上。以他们为首的主张吃鸡卵的人一致认为,鸡卵营养好,好吃,有味道,吃番薯干只是吃多拉多,就是肚皮撑大了。“你看人家工作同志,都只吃一小碗饭的,哪个脸色不比咱们光鲜?”
两大阵营很快就明朗化形成两个派别,即主张吃鸡卵的鸡卵派和主张吃番薯干的番薯干派。只是番薯干派人数明显比鸡卵派多,用他们的俗话说,也就是“番”字头的比“鸡”字头的多,或者说三个字派比两个字派多。鸡卵派的人马大多像继刁一样,能认得几个字的,或者说是清瘦型的,确切地说,大多是像他那样历史问题不怎么清白的;而番薯干派的人马大部分都是粗犷型的,或者说是蛮牛型的。
番薯干派说:“吃多拉多,起码肥料也多。”
鸡卵派则反唇相讥:“鸡卵虽然份量少,拉出来的粪也肥力好。你不看岩头区里地坑的粪特别臭吗?工作同志吃得好,吃细粮,吃鸡鸭吃鱼肉,粪的肥力也特别好,岩头人的球菜长势年年都这么好,就是担了区里地坑的缘故。”
番薯干派:“起码说,这荒年荒月,番薯干吃香。一担番薯干可以兑一个大姑娘,城里人把大姑娘嫁到咱楠溪最偏远的山底,就是冲着番薯干来的,因为番薯干可以救命,可从来没听说有几十个鸡卵可以兑一个大姑娘的。”
这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例证。瘦继刁血压低,脑里供血不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继鹰机灵,想到用政治弹压对方:“你这是给咱社会主义抹黑,荒年荒月、自然灾害毕竟不是多见的。”
番薯干派:“你们的革命立场哪里去了?怎不为贫苦大众着想呢?咱老百姓向来吃饭是天字第一号,反正我们历来都是端起来就是三大碗的。”
这时候继刁脑里的血液似乎循环过来了,动脑运算起来,随口轻声说:“一个鸡卵的营养价值顶得上25斤番薯干。”
番薯干派:“屁放起稻桶一样大了。一个鸡卵顶什么事?25斤番薯干可以维持几天生活你知道不?”
鸡卵派:“命长吃得饭,肚大哪能吃得饭?”
番薯干派:“你前世吃过鸡卵没有?你前世未吃过,这辈子要赶紧吃个鸡卵投胎出世去了是不是?”
鸡卵派:“你们这些穷鬼,好吃的吃不到硬说不想吃,你下世也会这样穷的。鸡卵多少钱1个,番薯干多少一斤?番薯干才8分钱1斤呢,听说国家牌价还要降价。”
说句天理良心的话,要是让在场的人选择,绝大多数人宁愿选番薯干的。番薯干派的人明知番薯干确实好,无奈嘴码就是说不过他们鸡卵派,现在骤听着这8分钱1斤的话,被彻底激怒了:“我把你奶的,那是公家的价格,你说8分钱1斤,那是鸡巴头上的虱——不到嘴的,黑市番薯干多少1斤你这些贼儿贼孙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屁股臀孔还夹着番薯干筋呢,亏你说得出这等话,还他奶奶的来教训老子?”
鸡卵派:“你骂人?”
番薯干派:“他妈的骂你又怎样?你们这些人渣!”
鸡卵派:“我把你奶的,你骂娘。”
番薯干派便放开喉咙破口大骂:“还说骂娘呢,我们骂的就是你外婆娘!”
骂得越凶,水田里的两大阵营各自的凝聚力越强,各自扎成一堆。有个别一直袖手旁观的中间派唯恐天下不乱,乘机怂恿鸡卵派的人:“打打打,跟他们打。”
那边番薯干派的人也毫不示弱:“打就打,放心跟他们打。这班反革命分子活不耐烦了。”
两边各有人用怂恿牛牯相斗的喊话高声喊:“嗬,斗赢挂你红呵,斗输爊肉冻呵……”
双方红了眼,扑拢来就扭打成一团。水田里抽脚挪位不便,几乎所有的人都摔倒了,像水牛泡在水塘里一样,每个人统身都染满烂泥粪浆。结果,吃番薯干的、倾向吃番薯干的番薯干派总体上打了赢仗。事实证明,番薯干派的人比较强壮,力气大,营养不营养都是无所谓的。
番薯干派与鸡卵派闹得越来越凶,这已不是跃进大队第五生产队一队社员的问题。芙蓉村陈姓聚族而居,大体上以长塘街为界南北分为跃进、芙蓉两个大队,两大队的人都各有各的思想倾向。有趣的是不同思想倾向的人分散混杂居住着,像国画点厾一样墨色浓淡相间,符合自然形态。大体上,胃口好的,体格健壮的大都倾向番薯干派,胃口差的,体弱的人倾向于鸡卵派。一开始两派均势力敌,番薯干派体力好,但鸡卵派文化水平高的反革命分子多,嘴码好,辩功好,往往占上风。
以后的日子里,有更多的局外人不遗余力地呐喊怂恿,对番薯干派与鸡卵派的斗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两派变得水火不相容,不共戴天,有时一家人里面都有好几派,连时川都不跟继鹰站一派而倒向番薯干派。一家人话不投机,强忍着把饭扒完,连碗都砸了。特别是两派源头第五生产队的社员们天天嚷着要分队。三个字派说要分队,两个字派也不示弱,分队就分队,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与谋。可是,大队干部传唤他们讲正经的,大家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大队干部苦口婆心地说:“咱们有番薯干吃番薯干,有鸡卵就吃鸡卵还不好吗?”
这时,番薯干派的时川抢了白:“好是好,不过这年头那么闲……聊胜于无吧。”
干部听不懂,社员们大概有更深刻的体会,倒听懂了,纷纷说:“是啊是啊,不搞点吵吵,这日子还怎么过哟?”
这话似乎落了大队干部的口实:“好啊你个时川,原来都是你在鬼打洞!你才是这场闹剧的‘乌蜂’!”大队干部随处告诫社员们,叫大家提高警惕啊,阶级敌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家不要上他们的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