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闻君有两意 特来相决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对于父亲的背叛，梅君如的母亲又岂会没有察觉，只是新婚燕尔，她不想去查证罢了。况且，在心底里，她一直都在欺骗着自己，她要求自己要信任梅君如的父亲，那些所谓的背叛只是传闻，当不得真。在她的记忆里，一直留存着在西藏的雪山之下他对她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誓言，那些诺言，如雪花般美丽纯洁，却柔软的如同芦花，凉风轻轻吹拂，就改变了模样。她一直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他们才结婚不久啊，梅君如的母亲一直都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主妇，可是她不知道，梅君如的父亲想要的是一个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的女子，而不是如自己这般，整日忙碌在家庭的琐碎之中，在茶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在消耗一生，就那样平凡的老去。所以早在她以为自己没有丝毫错误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错的离谱了。她的错，是不了解生活的本质，她的错是因为有着藏民天生的纯洁善良，她的错是不懂得如何与俗世和睦相处。
　　
　　梅君如的母亲总是以为只要自己做的足够好，他总是会发现自己的好，自己的温柔，总归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可是她终究是错信了，她到底还是不懂得人世的残酷，她单纯的以为北京这座用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城市会和那个最接近太阳的西藏一样的单纯，简单，相爱的两个人只要决定了在一起就是一生一世的相守，不会有谁背弃承诺，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两个相爱的人分开。藏族人信仰佛教，他们相信人有前世今生，所以他们的爱情亦是有着生生世世的，这一世即使因为生老病死而分离，这相守的缘分亦是会延续到下一世。在汉族人看来，这也许是荒谬的，不可思议的，因为汉族人从来都无所畏惧，他们自大，狂妄，没有什么敬畏的东西，对待感情亦是如此，一生一世的誓言终会在岁月的碾磨中随水东流。与之相比，藏族虽然经济上并不发达，也没有汉族人的所谓的文明，可是他们对待感情专一，淳朴，生活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没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只有平淡的相守，以及细小琐碎的生活所串联起来的感动，我们不得不说，藏族人民比我们活的简单，而且快乐。
　　
　　梅君如说，母亲一直都记着结婚的那一日在神父面前，父亲说过的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他都会爱着母亲，一生一世，呵护她，爱护她。母亲总是守着这个誓言欺骗着自己父亲不会真的背叛自己，她说等父亲累了就会回来，可是父亲终归是没有累，也没有回来。
　　
　　当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母亲所有的自欺欺人都不攻自破。那一日父亲说自己工作忙，要母亲独自去一个过生日的亲戚家送贺礼，原本会很晚才回来，可是母亲吃饭的时候母亲感觉很不舒服，也没有胃口，就告别了亲戚家，提前回去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虽然是提前回家，但也到底是晚上了，家里的灯没有亮，是黑暗的，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难免心生失望。家里很暗，没有开灯，母亲也没有，她极其疲惫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卧室，打开灯，抬眼的瞬间她看到了此生都再难忘怀的一幕，床上躺着的是父亲，旁边还有一个女人，母亲顿时像是被抽出了灵魂般，瘫坐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也真是讽刺，那是他们新婚的床，他们之间，明明还是新婚燕尔，可是那张床上却躺着别的女子，人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讽刺的了。那一幕如一把利剑，深深地，狠狠地刺进了母亲的心里，流出的，不是泪，也不是血，而是血泪。每个女子都是带着憧憬和无限的美好的愿望将自己倾心交付，走入婚姻的殿堂，可是床上的一幕，打破了母亲所有的幻想与愿望，对婚姻的，对爱情的，最重要的，是对父亲的。父亲的背叛，让母亲一个瞬间变得一无所有。
　　
　　突然亮起的灯光惊醒了床上的两个人，父亲看到母亲时，没有惊慌，没有不安，连那个女子都是一样。这就是男人，连背叛都可以那么理所当然，我们常常批评指责古代人三妻四妾，可是自诩为现代文明人的我们又是如何做的？其实，我们没有资格去指责古人，因为我们做的是同样的一件事，只是形式不同罢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人的确是不如古人的，最起码古人三妻四妾是正大光明的，而今人背叛确是要偷偷摸摸的，就这一点，我们就没有资格去诟病古人。
　　
　　看到父亲如此淡然的表情，母亲的心流淌着汩汩的血泪，她终于知道，十指相扣，可这眼前人，自己终究是抓不住了。她站起身，默默的走出房间，母亲蜷缩在沙发上，要是寻常的女子，亲眼看到丈夫出轨，怕是会闹翻天，却偏偏母亲不是寻常的女子，她不哭，也不闹，就只是安静的在沙发的一角，眼神空洞，仿佛没有了灵魂。也是，自从母亲来到这里，她的灵魂，她的一切都只是父亲，可是如今，父亲却残忍的毁掉了一切，这一场战役，母亲输的一无所有，她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可是这场赌，她终究是输了，是她轻信了桑海桑田。
　　
　　父亲平静的送走了那女子，然后来到母亲面前，没有过多的解释，母亲也不需要，因为时至如今，任何的解释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也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两人静静地坐着，沉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开口了，他说，绛秋，是我对不起你了，但是我不可能离开浅浅的，我爱浅浅，只能对不起你了，你放心，你尽管在这里住下，我不会跟你离婚，你也不用离开这里回到西藏，你还依旧是梅太太，只要你不干预我和浅浅的事情。
　　
　　浅浅？浅浅？母亲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父亲是多么温柔的喊着那个女子，就连自己，父亲都不曾那样的温柔的喊过。此刻，母亲的心已经寒凉至极，她知道，该失去的，自己还是失去了，留不住的，自己终究还是留不住了。
　　
　　母亲淡淡的说，梅青殇，我输了，我彻底的输了，但是我从来都不怪你，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清了那残酷的现实，那些美好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虚无，谢谢你，让我在不是太晚的时候看清了现实，才不会被伤的太深。你放心，我不是一个愿意纠缠的女子，不属于我的，我不会强求。我想要回去了，我们好聚好散，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江湖两相忘吧。
　　
　　说完这些话语，母亲转身决然的离去，没有不舍，没有眷恋，她是真的被伤害了，也是真的疲乏了，这样追逐的爱情她要不起，她只想要一份平淡的安稳，可是父亲给不了她，所以她不会再纠缠。转身的刹那，母亲说了一句话：不要让她成为如今的我，一个人的一生对不起一个爱人就足够了。说完母亲就走到了卧室。
　　
　　看着这装饰一新的屋子，曾经这里是母亲筑梦的地方，她曾那么单纯的以为自己会和父亲相亲相爱一辈子，她那么相信永远，可是永远的最后，她却输的惨不忍睹，她押上所有，只为赌他的一颗真心，但自己还是输了，他哪里会有真心？只有欺骗罢了。望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母亲终究还是无声的再次哭泣了，她终究只是凡俗中的女子，一样会为爱奋不顾身，一样会被爱伤的体无完肤，一样会为爱伤心又落泪。母亲静静地坐着，怀想着在西藏时父亲对她的好，不觉更加讽刺，这就是爱情，爱的时候捧在手心，不爱的时候随意抛弃，连理由都那么冠冕堂皇，大言不惭。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累极了，就倒在地板上，沉沉的睡去。
　　
　　那个夜晚，母亲梦到了故乡西藏，梦见了阿爸阿妈，阿爸说，绛秋，回来吧，你属于这里，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当初走的时候，阿爸就曾说过自己有朝一日自己还是会回到故乡，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竟是真的，阿爸把一切都看得那样的透彻，却又不愿让自己的女儿伤心，就放手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改变些什么，绛秋还是伤心痛苦了。
　　
　　第二日，阳光明媚，当阳光透过窗帘撒上床单的时候，母亲依旧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醒来。父亲见母亲久久不曾出来就进来了，看到母亲面无血色的躺在地板上，确实是惊吓到了，连忙手慌脚乱的将母亲送到医院，所幸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凉，要好好休息。医生又告诉父亲说母亲怀孕了。
　　
　　父亲愣在当场，这是父亲没有料想到的，这个孩子，父亲是欣喜还是不安，母亲尚且躺在病床上，对着一切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