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风起云涌2

　　见父亲不大对劲，萨哈廉忙面带紧张地赔笑，“大汗，阿玛酒量素来不大好，今天估计是传国玉玺到了，阿玛替大汗高兴，所以多喝了。”
　　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双唇抿紧，用哀求的眼神示意自己的父亲快点收手，而代善只是漠然看了眼萨哈廉，没有任何表示。
　　代善虽然不会豪饮，可女真族尚武，又生活在寒冷地区，因而男子多能饮酒以保持热度。他身为堂堂的“古英巴图鲁”，说他酒量不好只怕根本没人信。
　　“二哥，我看你脑子还算清楚，有话就讲，没有就闭嘴。”皇太极的声音平静到叫人发指，他瞥了代善一眼，自己又抿了口酒。
　　只怕，这真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代善不慌不忙站起，眼神咄咄逼人，挺直腰板对皇太极道：“大汗，代善也想纳苏泰为妻，还望大汗恩准。”他声音不大，却是冰冷如绝对零度。
　　话音刚落，除了皇太极之外，这张桌席上所有人，包括济尔哈朗都把目光投向了代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好像代善疯了一般。
　　眼下也似乎只能用疯了来解释代善的行为了。先前代善拒娶娜木钟，皇太极已经极其不满，现在代善又要皇太极将苏泰许给自己，分明就是要和皇太极对着干。
　　因为主席离其他的宴席较远，因而好像没人注意到主席上正在上演一出惊悚片，依旧沉浸在他们的欢乐当中。
　　“二哥，别来无恙。”不寒而栗的声音又一次将气氛冻结，皇太极头也没抬，把玩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大汗，我再说一遍，我想纳苏泰为妻。”代善连自称都改了。
　　“坐着。”萨哈廉正要从位子上起来劝代善时，皇太极却道。
　　“二哥，你应该纳囊囊大福晋为妻才对。”
　　“囊囊大福晋所拥有的土地与人口实在少，大汗还是将她另许他人。”代善毫不退让，直截了当地说道。
　　“苏泰福晋手中的财产比囊囊大福晋更少。”皇太极缓缓道。囊囊大福晋身为林丹汗八大福晋之首，所拥有的财产是最为丰厚的。
　　可从皇太极要将娜木钟许给他开始，代善就一直在抗拒，而且似乎是想死扛到底了。
　　再这么下去，兄弟二人估计就要撕破脸皮，到时候代善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我努力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不是代善，只是一个疯子。
　　“话虽如此，可苏泰福晋更合我心意。”
　　“二哥！”我听到皇太极发出了一声冷笑，仍是把玩着玉扳指，“你是真生病了？还是在装疯？”
　　主宴席上一片死寂，我似乎听到了空气正在凝固的声音。我紧紧攥着手，长长的指甲似乎就要扎进皮肉中，渗出鲜血。
　　“您没听到我说话么？”一抹残笑从代善的嘴角浮现，我的鸡皮疙瘩立即掉了一地。
　　正对我的方向，坐着分外紧张的德格类。见众人都默不作声，他站了起来，还没开口，阴冷而平静的一声“德格类”从皇太极的喉咙里发出。
　　德格类虽然坐下了，面色仍是惊恐无比，好像兄长莽古尔泰御前露刃之事再一次上演。
　　济尔哈朗则是眼珠子一动不动望着皇太极，嘴唇抿紧。
　　“我听到了，不过我说的话，你未必听到。”皇太极再次喝了口酒，“色堪，你把刚才我对济尔哈朗说的话说给大贝勒听。”
　　色堪的脸色也很难看，一旁的侍奉小厮个个惶恐不已。
　　他不紧不慢地说：“大汗方才说，要将苏泰福晋赐给济尔哈朗贝勒爷为妻。”
　　我的心越跳越厉害，脑子也愈加凌乱，偏偏要保持冷静。
　　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精神崩溃！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团糊时，我听到了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如石子般投入了那团糊。
　　“雅吉，我对济尔哈朗说了什么，你也说一遍。”
　　就在一片迷糊中，我竟然没有丝毫怠慢，沉声说：“大汗……要将苏泰福晋指婚于济尔哈朗贝勒爷。”
　　我偷偷看了眼代善，他的脸色没有一点缓和，仍是阴云密布。
　　“二哥，他们二人刚刚就在我身边，我对济尔哈朗说了什么，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我听清楚了！不过我也说得很明白，我要娶苏泰福晋！大汗还是重新考虑要不要收回方才的话。”代善丝毫不退让。
　　“如果你可以把说出的话收回来，那我立马把苏泰赐给你，如何？”皇太极缓慢抬起了头，直面代善步步逼人的态势。
　　救火的人呢？我四处张望，甚至都把目光看向了哈日珠拉所在的位置，希望她可以再用一用美人计，至少可以缓和缓和气氛。
　　可她正在和哲哲以及娜木钟交谈，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是怎么回事。
　　皇太极还在忍，可是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一直在给代善台阶下，而代善就不打算买他的帐。
　　“大汗，话能否收回，与此事无关。您身为一国之君，要改变决定，似乎是再容易不过，所以此事还请大汗多加考虑。”
　　说完，代善居然转身决绝地离去，留给我们一个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背影，留下众人错愕不已又颇为愤怒的目光，皇太极却是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阿玛！”萨哈廉正要起身，皇太极忙制止了他，“萨哈廉。”
　　只是这么叫了他的名字，萨哈廉便坐回了位子，忧心忡忡。
　　“大汗，二哥如此对您不敬，您不打算追究？”多尔衮望着代善的背影，摇了摇头，对皇太极道。
　　“要追究我有很多机会，今日可是喜庆之夜，不要出如此煞风景的事。刚才的事情，你们最好都管好嘴巴了！”皇太极仍是冰冷无比，就在他撂下这番话后，萨哈廉几乎就要把酒杯碰倒。
　　皇太极现在放过了代善，可刚才那番话已经很明显地告诉众人，他很快就会要找代善的麻烦了。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皇太极若是毫不追究，除非地球倒着转。
　　三大贝勒如今只剩代善一人，皇太极似乎要对他下手了。
　　想想同样做出违逆举动的阿敏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好几年，莽古尔泰死得莫名其妙，很快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手不住地发抖。
　　皇太极已经明令大家把嘴巴管好，可是消息还是传开了。今天早上，就听到许多人在议论昨晚皇太极和代善二人好像在言语上起了冲突。
　　这事情虽然是在宴席上发生，但是二人并没有大吵起来，因此没有引起什么动静。当场见到二人动口角的除了几位贝勒，其他的人大概就只有几位随行的侍从了。
　　听到这些议论时，丹格拉怯生生地望着我，无辜的双眼好像在不断说着“不是我”这样的解释。
　　当我问色堪此事如何处理时，他却说：“不必了，大汗的意思是不打紧。”
　　他向我使了个眼色，叫我别多说些什么。
　　皇太极好像有心要把此事闹大，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今日他仍像往常一样平静，接着会见归降的额哲以及察哈尔部众。
　　对于额哲，皇太极很是热情，他与额哲并肩走入帐子，还时不时和额哲寒暄几句。面对皇太极的盛情款待，额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双眼好像有点麻木了。
　　见额哲不大自在，同为蒙古人的哲哲时不时在他身边和他用蒙语交谈。
　　多番交谈下来，额哲好像放松了些，不再皇太极问一句他答一句，而是主动与皇太极交谈，二人时不时还会发出爽朗的笑声。
　　昨天还在对自己的哥哥冷言冷语，今天对额哲却是笑脸相迎，谁都很难想象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多么吓人。
　　“额哲，不瞒你说，我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进了帐子后，皇太极忽然蹦出一句。
　　“大汗何出此言？”额哲才刚刚坐于皇太极身边，大惑不解，几乎差点要从位置上站起来。
　　皇太极和哲哲交换了下眼神，哲哲忙对她的贴身侍女托日玛道：“快把二格格带进来。察哈尔如今归附，大汗和我打算将咱俩的二女儿玛喀塔许配给你。”
　　“大汗，额哲只是前来归附，受不起大汗如此礼遇。”孩子所特有的惊慌在此刻暴露无遗，额哲正要起身，皇太极摆了摆手，“你不必慌张，我是真心想与察哈尔交好。”
　　明眼人都知道察哈尔如今已经归附，所谓与察哈尔交好，不过是个包装华丽的借口。皇太极要的不是交好，而是稳住察哈尔部众的情绪，把他们变成乖顺的兔子。
　　就在皇太极的女儿中，豪格的亲妹妹，也就是大格格格娅已经出嫁。我至今都还记得，格娅出嫁的时候，身为亲哥哥的豪格一路送她送到了沈阳城外几十里了才回来。
　　所有的弟弟妹妹们中，也只有格娅跟他感情最深了。
　　其他几位小格格要么还在吃奶，要么就只有五六岁，这么一来也只有十岁的玛喀塔最合适了。皇太极将玛喀塔嫁给额哲，以此将额哲捆住，防止他心有变数。
　　才十岁就要为父亲的政治需要早早结束快乐的童年生活，而我还在继续苦逼当“剩女”，同时对可能的指婚而担心。
　　掐指一算，二十九岁的我在女真族里都可以当奶奶了，可只要皇太极一天不放人，我就还得继续这么“剩”下去。
　　“大汗，二格格来了。”说着，门外闪进了一个幼小的身影，玛喀塔居然蹦蹦跳跳地进了帐子。
　　一见到皇太极和哲哲，她直接跑到了皇太极面前，娇声喊着“阿玛”。
　　“别胡闹，快来见见未来的额驸额尔孔果尔额哲。”皇太极摸了摸玛喀塔的小脑袋，指了指站在身边的额哲。
　　玛喀塔望了眼额哲，皱起了眉，“阿玛我不要嫁人！”
　　“你！”哲哲急了，可当她看到皇太极的眼神，便不说些什么，只是生气而怜惜地瞧着嘟起嘴的女儿。
　　“她还不大懂事，你别介意。”皇太极站了起来，牵着玛喀塔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把她的手放到了额哲的手里。玛喀塔泪眼汪汪地瞧了瞧父汗，又望了望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额哲。
　　明明相差两岁，可是额哲看着就像比玛喀塔年长许多的哥哥。我突然间想起了豪格和格娅，她明明就是豪格的妹妹，可是兄妹二人差了十二岁，格娅看着，倒有点感觉像是豪格的女儿。
　　“额哲，平日她被人宠贯了，你可得多哄哄她，把她哄开心就没事了。”皇太极用手掇了掇玛喀塔的小脸。
　　皇太极再怎么狠辣，在幼女面前，终归仍是个慈父。
　　“你跟着额哲去玩玩，他要是欺负你，你赶快告诉阿玛额涅，我们替你做主。”
　　听到此话，额哲原来放松的神情再次绷起，而一旁的我也立即听出来了话中的警告之意。
　　“真的？”玛喀塔原本还泪眼朦胧，现在却是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她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对着额哲一板一眼地说：“你不可以欺负我！”
　　额哲虽说看着比玛喀塔大了许多，可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就在他看到玛喀塔孩子气的模样，孩子一样的笑容也在他过于成熟的脸上显露。
　　他弯下腰对玛喀塔认真地说：“不会的！”
　　“你们俩出去吧。”皇太极道，一旁的哲哲见此，也会心一笑。
　　“谢大汗赐婚之恩。”他牵着玛喀塔一同跪下，朝皇太极一拜，而后他的大手牵着玛喀塔的小手，一大一小的俩人就这么出去了。
　　望着他俩，我险些将那个高大的背影错认为岳托，而那个小小的背影则是我。
　　一刹那，时光仿佛倒流，我回到了回不去的小时候。
　　“你们俩跟过去看看，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禀报。”他们俩出去后，皇太极对我和哲哲的侍女托日玛道。
　　“奴婢遵命。”我应着，心里就像吃了阿尔卑斯棒棒糖一样甜，也许我在兴奋自己可以看着他俩玩闹，然后回味着小时候的感觉。
　　当额哲把玛喀塔抱上马背后，他也翻身上马将玛喀塔紧紧护住，驾马慢慢跑着。
　　瞧着他们俩一同玩闹，我暂时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暂时抛却了担忧与紧张。我的心正随着他们的马儿一样奔跑，跑向那段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