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回雪飘飖转蓬舞

　　杨玉环发现，这一次从皇上身边回来，丈夫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而且，面对她，甚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于冲动中，杨玉环扑进丈夫的怀里，一五一十地诉说了她与皇上交往的细节。她看见丈夫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但是，转眼间又恢复了正常，他说：“玉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面对父皇，我无力抗争！只是，我对不起你，不能保护你。”
　　杨玉环“嘤嘤”地哭泣起来。她哭泣的时候，泪花挂在睫毛上，两只眸子由于眼泪的浸润而显得愈加明亮。哭态中的她比平时更妩媚了，更有韵味了。寿王想，这么美丽的女人，可惜我没有福气长相拥有，也难怪贪得无厌的父皇会不顾一切地争夺她。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一句乡间俚语：近地丑妻家中宝。
　　杨玉环说：“阿瑁，我有预感，不久的将来……我就会离开你……不如我们把握好现在吧。”
　　这天晚上，杨玉环用尽了手段，让丈夫一次次达到爱的巅峰。可是她没有那种欲仙欲死的激情，只是在尽义务让丈夫舒服。在性爱的过程中，一种暖烘烘的疲惫感伴随她始终。她喜欢这种感觉。她没有接触过别的男人。她以为，夫妻之间干这种事儿，应该都是这样……
　　
　　皇上已经越来越不能自控了，几天的时间见不到杨玉环就焦虑不安。于是，他便频频以各种理由把杨玉环召进宫中。
　　但是，宫里毕竟耳目众多，皇帝也不敢过分放肆。有时候他像个偷嘴的猫一样，趁眼前无人，偷偷地抱杨玉环一下，或者牵一牵她的手。有时候，他会非常快地亲吻杨玉环一下。不过，他亲的都是杨玉环鬓角。曾经有一次，他试图亲吻杨玉环的红唇，却被杨玉环躲开了，而皇帝也没有再强求。
　　杨玉环和皇帝的暧昧关系没人敢议论，但在宫中已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而杨玉环也完全放弃了反抗。她发现，在历史的车轮面前，自己已经节节败退了。如果不计后果，就可以随波逐流，享受当下。
　　但是，她不甘心。尽管现在她放弃了挣扎，但她对自己说，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是应该尽力与命运抗争。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也许被皇帝宠爱是一件幸事。因为那样的话，她将有足够的力量影响皇帝，让皇帝在某一项决策上偏离既定的历史轨迹，那么她的未来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在宫中的日子是快乐的，年老的皇帝总是变着花样取悦于年轻的儿媳妇。皇帝身边的嫔妃们也都看皇帝的脸色行事，对杨玉环简直就像群星捧月一般。
　　其中，唯有梅妃对杨玉环答不理，很不友好。
　　杨玉环知道梅妃是一个才女，也知道梅妃很孤傲。面对梅妃的冷脸，杨玉环总是展开一副温暖的笑容。杨玉环不会和她计较的，因为她知道梅妃争不过她。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新年又到了。在新年期间杨玉环生了一场病。在生病的日子里，皇帝关怀备至，不但钦派御医亲自坐诊，而且一天三次让侍者跟他汇报杨玉环的病情。如果不是碍于宫廷礼制，皇帝早就御驾亲临探视儿媳妇的病情了。
　　在杨玉环生病期间，咸宜公主几次登门。
　　咸宜公主自然知道了父皇与嫂子的暧昧之情，也深知这并不怪嫂子。当然，她也不敢怪父皇。父皇想做的，儿女们无权阻止。只要父皇高兴的，做了，也未必是坏事。作为女儿，她不希望看到父皇整日愁眉苦脸。她同情哥哥，也理解杨玉环。
　　她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寿王邸，人没进门，就把笑声送进来了。她看到杨玉环有些消瘦，就说：“嫂子在病中都这样美，怪不得有个词语叫‘病美人’，敢情就是说你的了。也难怪，这么美的人怎能不把父皇迷得魂不守舍呢？”
　　咸宜公主如此直接，让杨玉环非常尴尬。她的脸色像桃花一样嫣红，低垂双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咸宜公主把话说出口，方意识到有些唐突，于是连忙给自己往回圆：“嫂子不要怪我，其实父皇喜欢嫂子也不是什么坏事。也许对王兄来说，是好事。嫂子，自从母亲去世，就没人能替王兄说话了。嫂子在父皇身边时间长了，可以进言。”
　　这其实就是咸宜公主来这里的目的。一番寒暄之后，她告诉杨玉环，杨洄已经四处活动，朝廷里又有宰相李林甫的帮助，希望父皇能改变主意，废去太子李玙，立寿王为太子。
　　杨玉环心想，是寿王的别人夺不走，不是寿王的再争也没徒劳。她说：“皇上招我，就是陪他游戏玩乐，其实没我说话的份……”
　　咸宜公主还没搭上话寿王就进来了。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说：“玉环，这件事不会让你为难。合适的时机，你给父皇提一个醒就可以了。”
　　杨玉环只好违心地点了点头。到现在她才知道，寿王一直没死心，他依然想当太子。
　　等咸宜公主走了之后，寿王握住了杨玉环的手说：“玉环，我们分别的日子迟早会来到的。我想，只有我当上了太子，等将来父皇万岁之后，我们才有重新团聚的机会。否则，我会永远失去你……如果是这样，我不甘心！”
　　杨玉环心中很悲哀，她想，我在你们皇家简直就成了一个物件。先是父亲从儿子手里夺过去，儿子又想从父亲手里夺回来。
　　
　　开元二十八年早春，皇帝又决定去骊山温泉宫了。杨玉环已经病愈，她和寿王也被通知随驾。
　　来到温泉宫的第二天，皇帝就使人将杨玉环召到了温泉宫的内廷。
　　杨玉环过来的时候，皇帝的身边还簇拥着郑才人、陈才人、武贤议、王美人、卢美人……等一大帮嫔妃，正在那里欣赏《惊鸿舞》。由李龟年等一班宫廷乐师奏乐，而梅妃则在曲子的伴奏下翩翩起舞。
　　杨玉环曾经听李隆基告诉过她，《惊鸿曲》是梅妃所作，惊鸿舞也是梅妃所编。李隆基非常喜欢这只曲子，也喜欢梅妃的惊鸿舞。
　　杨玉环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只舞。这曲子抑扬顿挫，很是悦耳。这舞蹁跹轻盈，也非常入眼。
　　李隆基见杨玉环来了，忘记了尊贵的身份，马上站了起来，呵呵笑着，就把杨玉环拉到他身边的一个空座坐下。现在，在自己的嫔妃面前，他已经毫不掩饰和杨玉环的关系了。
　　虽然李隆基不掩饰，但是，杨玉环却不好意思。毕竟，现在名义上她还是李隆基的儿媳妇。所以，当李隆基伸过手去和杨玉环的手相握时，杨玉环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避开了。
　　杨玉环现在坐的地方，本就是刚才梅妃的位置。梅妃舞蹈结束，见自己的位置已经被杨玉环占领，心中又生气又嫉妒，狠狠地瞪了杨玉环一眼。
　　杨玉环已经发现了梅妃不满的眼神，没有计较，只是暖暖的一笑。
　　李隆基突然提出让杨玉环表演胡旋舞。杨玉环推辞了一会，但是皇帝却执意要求杨玉环舞蹈。这时候乐声已经响了起来，杨玉环只好踏着乐声进了舞池。
　　杨玉环刚离开，梅妃就起身想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李隆基却说：“玉环刚刚坐在这里，爱妃还请自便吧。”
　　梅妃闹了个大红脸，只好讪讪地退到一旁，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了。
　　杨玉环在舞蹈中已经把刚才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尽管她无意和梅妃争宠，因为直到现在，在理智上，杨玉环并不是特别心甘情愿地依顺李隆基，再说，她也十分清楚梅妃争不过她。但女性特有的那种好胜心，还是让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一高兴，杨玉环舞蹈起来就格外兴奋。再加上李龟年这帮乐师演奏精妙，所以，今天她的胡旋舞发挥得非常出色。
　　胡旋舞是由西域康居传来的民间舞蹈，风格活泼而清新。唐朝时，就因为杨玉环善跳胡旋舞，因而这舞蹈渐渐地兴盛时髦起来，不但女的跳，男的也跳。就好比现在的街舞一样，流行一时。
　　白居易的长诗《胡旋舞》，是这样描述的：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
　　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曲终再拜谢天子，天子为之微启齿。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
　　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
　　天宝季年时欲变，妾身人人学圜转。
　　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
　　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
　　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
　　从兹地轴天维转，五十年来制不禁。
　　胡旋女，莫空舞，数唱此歌悟明主。
　　“中有太真外禄山”，其中的“太真”指的就是杨玉环。而杨玉环和安禄山也将有一段孽缘，这都是后话。
　　杨玉环今天穿了一件红绿相间的上衣，下面套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她舞蹈起来的时候，双手高扬，裙裾尽开，正像诗中说的一样：象雪花空中飘摇，像蓬草迎风飞舞，连飞奔的车轮都觉得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也逊色了。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圈万周转个不停。转得那么快，唐玄宗几乎分不清哪是玉环的脸，哪是玉环的背。大家看到精彩之处，连鼓掌都忘记了。而那李隆基居然兴奋到跑下乐池，接过鼓师的鼓槌，亲自擂起鼓来。他伴着杨玉环的舞姿，擂得分外起劲。到最后，杨玉环越舞越快，而李隆基也越擂越急，由于用力过大，连鼓面都被李隆基敲破了。
　　一曲舞罢，李隆基大声叫好，并且故态复萌，又摸出汗巾给杨玉环擦汗。李隆基给杨玉环擦汗已经有过一次。不过那一次是在比较私人的场合，而今天却面对众乐师，面对众多的嫔妃，这让杨玉环很难为情。但是，难为情归难为情，虚荣心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皇上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女人擂鼓而且擂得如此兴奋，竟至到了擂破鼓面的地步，也不会轻易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一个女人擦汗。
　　杨玉环看到，梅妃一脸嫉妒，居然不辞而别。
　　其余的嫔妃见皇上如此高兴，也跟着高兴，围着杨玉环说了许多奉承话。那宫廷乐师李龟年也拜伏在皇上面前，奏说：“万岁，今天皇帝擂鼓，震动天宇；寿王妃舞蹈，惊艳四座。这是微臣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舞蹈。”
　　皇帝高兴了，下令赏赐。不但赏了杨玉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侯赏。只有梅妃，因为提前离开，没有得到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