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彷徨中的杨玉环

　　杨玉环的后背虽然疼痛，却还没到连走路都不成的地步。她要求自己走。
　　但是李隆基却用命令的口吻请杨玉环上轿。他说：“这是圣旨。”
　　既然是圣旨，杨玉环也就不敢矫情了。她上了轿。
　　于是，四名侍卫在头里带路，皇帝和高力士随后，再后面就是杨玉环所乘坐的小轿。小轿后面，还有四名侍卫。
　　这是一乘很普通的四人小轿，杨玉环坐在轿里并不是很舒服。但是，看着走路的皇上，她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滋味。她不由自主地拿皇上跟寿王比较。他在这样比较的时候，心里很自责。但是，人的思想又不是那么容易自控的。她想，难道我真的喜欢上这个富有魅力的中年男人了吗？
　　——不，还是到此为止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跟寿王终老。我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宠幸，得到这样令人恶心的乱伦恋情，更不愿意在三十八岁的大好年华让自己的生命戛然而止。
　　
　　杨玉环回到王府不久，寿王也回来了。他问起杨玉环火灾之后的经历，杨玉环说自己差一点被人踩死，幸亏父皇救了她。但其中的细节她没有说。
　　寿王说：“玉环，我发觉父皇对你很好呢。”
　　杨玉环说：“我是你的妻子，你又是父皇的儿子。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媳妇总不会太坏吧？”
　　寿王说：“父皇那么多儿子，儿媳妇也就很多，但他不会对每一个人都那么好。”
　　“你什么意思？”杨玉环听了这话有点心虚。
　　寿王支支吾吾地说：“既然父皇对你这么好，那就说明，我……我还是有希望成为太子的，而且之前父皇也曾经答应过母后。”
　　武惠妃在世的时候，寿王对立太子的事情并不热心。他总以为，母亲会替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等到太子李瑛死后，宫里上下都以为寿王很快就可以被封太子了，但这件事却一直没有进展。
　　武惠妃的突然去世，让寿王有了一种危机感。这时候他需要用太子的地位来提升自己的自信心。他对立太子突然关心起来。为此，他托请杨洄活动。
　　杨洄去找李林甫。
　　在武惠妃活着的时候，李林甫和武惠妃的关系不错。因此，李林甫也希望寿王能被立为太子，并为此向皇帝提议过。但是，皇帝当时听了李林甫的奏请并没有说话。
　　李林甫从皇帝的态度中，揣摩出皇帝其实并不想立寿王为太子。等到武惠妃去世后，李林甫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立太子的事情讨皇帝不喜欢。
　　所以杨洄来找他的时候，老奸巨猾的李林甫虽然满口答应，但他并没有为此问过皇帝。
　　寿王于焦虑中等待着，一直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信，看来李林甫是指望不上了。今天晚上他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既然父皇对玉环这么好，那么，曲线迂回，也许行得通。
　　他说：“玉环，以后再遇到父皇的时候，看到他心情愉快了，你可以提一提我立太子的事情。”
　　杨玉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丈夫，心中一阵悲哀。他想，是你的总究是你的，不争也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争破了头也是徒劳无功。夫君啊夫君，你当不上太子，也坐不上皇帝的，还是安安稳稳做你的王子吧。但是，这话她又不能对寿王明说。
　　“干嘛如此看着我？”寿王问。
　　杨玉环不能对他道出其中的隐情，只是反问道：“难道……非要当太子吗？你过去不是跟我说过，只要拥有我，就算过平平常常的百姓生活，照样很快乐吗？难道，你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寿王焦急地说：“玉环，我过去说过的话没有忘。”
　　杨玉环生气了：“不，你忘了，全部忘了。因为你想当太子，你想当皇上，你想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后宫佳丽。李瑁，你的心好花啊……”
　　寿王委屈地说：“玉环，我对天发誓！我要当太子，目的不是为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那我问你，你当了皇帝之后，还守着我一个女人吗？”
　　“是啊，就你一个。”
　　“撒谎！古今中外，你见哪个皇帝就一个女人的？”
　　寿王耐心地说：“玉环，你不要在这些事情上纠缠。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先说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点意义也没有。情势所逼，迫使我非当这个太子不可。”
　　“那你说一下，什么情势逼得你非当太子？”杨玉环问道。
　　寿王说：“玉环，这些年来，母后受父皇宠爱，为很多人所嫉恨。他们因为嫉恨母后，转而嫉恨我。再说，前一段时间关于太子李瑛的死，上上下下对母后的非议也很多。而且，大家都以为我会继立太子。我被推到这样一个境地里，假如当不了太子，以后的太子就会猜忌我，甚至会因此报复我。玉环，你也许不知道，皇室家族与寻常百姓是不一样的。为了权力之争，刀光剑影是很寻常的事情，我怕我因此而……”
　　杨玉环理解了丈夫的担心，又很清楚丈夫的结局。她安慰道：“你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不会有人跟你过不去。放宽心，你这辈子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寿王双手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呆呆地看着烛光跳动，自言自语地说：“平安，是啊，我就追求平安。我想当太子，也是为了自保，为了平安……”
　　杨玉环见丈夫的样子好可怜，有些不忍，便搂住了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向父皇提起的。不过，作为儿媳，如果冒然向父皇提起立太子的事情，是不是有僭越之嫌？”
　　寿王说：“玉环，不会的。其实我知道父皇对你……对你很好……”
　　杨玉环听出丈夫话里有话，便问道：“你这话有根据吗？”
　　寿王说：“今天晚上，其实我看见你被父皇抱在怀里。我不敢上前打搅，所以只好装着到处找你。可是，这件事情，你没跟我说……”
　　杨玉环心中一沉，解释道：“那时候我又惊又吓，昏迷不醒，所以……”
　　寿王又说：“父皇还吻了你。”
　　杨玉环说：“我昏迷之中一点也不知道。现在看来，你父亲对我没安好心，我以后不会跟他见面了。”
　　寿王苦恼地说：“他是皇上，全天下都是他的。他如果想见你，你不见也不行。”
　　“所以，你就想用妻子的姿色，换取你太子的地位？”杨玉环的口吻严厉起来。
　　寿王呐呐地说：“既然事情不可避免……为什么……我们不利用它呢？”
　　在这一瞬间，杨玉环对寿王非常失望。这天夜里，她结婚来第一次拒绝了寿王想与她温存的要求。
　　
　　与皇上的那一次邂逅，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深深地困扰着杨玉环。她会常常回味起被皇上抱着在长安街道上匆匆行走的情景，也会回味起皇上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气息，还会回味起皇上那惊鸿一瞥的亲吻……这个老男人的形象有时候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甚至还会在梦中喊出皇上的昵称。她喊：三郎、三郎……
　　“三郎”这个称号，以她现在的身份是绝对不应该喊的。但是，杨玉环却知道这样一个事实。在她将来成为李隆基的贵妃之后，她总是亲切地称呼皇上为“三郎”。
　　杨玉环发觉，自己陷进去了。
　　在理智上，她清清楚楚知道，爱上皇帝，就等于把自己往悲剧的路上又推进了一步。来到唐朝以后，她每时每刻都想从历史的轨迹中挣脱。但是，她无能为力。之前她没有服输，她有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她忽然发现有些累，她想随波逐流……
　　自从心里有了皇帝之后，她对寿王已不像之前那么依恋，那么火热了。她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每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就自责，就有意亲近寿王。但是，在自责过后，又会不知不觉地懈怠下来。在寿王的眼里，杨玉环现在已经从一个纯情少女，变成了一个喜怒不定的人。夫妻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杨玉环在心情极度矛盾中，安安静静地留在王府里，已经好久也没有机会看见皇上了。终于，皇上的形象也在她的心里逐渐淡化了一些。她为此而高兴，心想，也许我已经从那段不伦的爱情歧途里走了出来。她再一次跟自己说：好好爱自己的丈夫吧，与他过一辈子平静的日子。这样一来，自己的命运就会朝自己希望的轨迹上改变。
　　立太子的事情一直被拖着，寿王心焦如焚。虽然妹夫杨洄从来没有放弃，还在为他四处奔走，但是，一直没有效果。
　　几个月之后，也就是开元二十六年七月，寿王的梦完全破碎了。
　　皇帝下诏，册立忠王李玙为太子。
　　这是皇帝李隆基犹豫了许久才做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