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混迹于解放广场，慢慢的我变得油多了，一点也没有当初刚到大连时憨厚和本分的农村孩子的土气了。解放广场这个地方发生过一些事也曾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里我曾看到过小姐与嫖客的煽情，无业游民的打架斗殴，还有很多近似于麻木的打工女性的玩世不恭。因为常年的混迹于那个地方，很多的老人大家都彼此熟悉了，经常的看到有人互相打招呼：你下去没有啊，怎么又回来啦？
　　在那里发生了一件事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让我记忆如新，那天我在解放广场找活，大家正在闲聊这时过来一辆小车，里边下来几个人。大家围了上去，原来是来招工的，说是打混凝土就两天活，一天八十。大家一听还可以，就纷纷报名，就这样我们都上了车，小车一路行进穿过马栏广场在一家小院的工地上停了下来。原来这里建个二层小楼，正在紧张的施工，根据个人体力他们把我安排在了楼上，这里有一个上身穿着红色西装的男人跟我打招呼说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谈，得知我是朝阳人，他告诉我他也是朝阳人和我是老乡。由于工程很忙我们并没有过多交谈，他将我带到了一个拿着振捣棒的男人跟前让我协助他，就这样我们一直忙到了深夜。
　　夜里我们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紧靠东边的铺头竟然还睡了个女人，因为疲劳我们来不及多想背靠着背进入了梦乡。
　　早晨四点半我们被叫醒简单的吃过了早饭就赶紧上工了，一直忙到了中午时刻工程结束，没有午饭，我们焦急的等待工头来跟我们结账。大约是下午一点左右那几个从解放广场将我们找来的人来了，其中的一个人招呼大家进宿舍，我们鱼贯而入大家在床铺边靠着，这时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说：“哥几个对不住了，这次工程咱们没有挣多少钱，每个人二十散了吧。”说着他们几个人站立起来对着我们怒目而视，看到这种情形，我明白了：这次又遇到钓鱼的了，没办法认了吧。我们领了钱，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回到了解放广场。
　　在以后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仍然能够看到那几个人到解放广场去拉人干活，还看到了那个上身穿着红色西装的“同乡”，我的心里虽然有怨恨，但是我还真不敢胡来。在解放广场我飘荡了将近一个多月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在建筑队打工的活，他们看到我的体质，本来没打算用我，我对他们讲我会烧电焊，能干工地的电焊活他们才答应用我。
　　秋天本应该是收获的季节，我的家乡这个时候一定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而我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连浪迹江湖，为人子女不能在父母跟前尽孝，更多的是环境的恶劣这些都让我感到无限的惆怅。
　　我们每天四点半准时被叫醒，快速的洗漱，简单的吃过早饭，五点就开始上工了。工地位于泡崖附近的一家制作预制板的厂区内，整个工程就是给预制板厂进行施工面建设，主要工作就是营建预制板厂的混凝土地面，我被安排在了繁忙的后台。打混凝土是个非常繁重的工作，没有好的体力可真不行。工长给我安排了相对最轻的活就是装沙推车给搅拌机上料，即使这样的工作，我也是勉强应付。装沙子的车很大，一车沙子足有五六百斤重，三个人一起用力推才能完成一次任务，除去午间休息一小时我们要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才可以下班，刚开始来的那几天我感觉特别的疲劳，根本就来不及多想，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几天过后，尽管我感觉非常的疲劳，但是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慢慢的熟悉了这里的情况。打混凝土后台一个搅拌机组共需要十一个人：六个人装石子，三个人装沙子，一个人倒水泥，一个人开搅拌机，这项工程这家施工单位有两个搅拌机组，在后台共有二十二个人干活，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组长负责监工。这个负责监工的组长看我非常的不顺眼，每次我有事向他请示的时候他都是带搭不理的，总之对我没有好脸色，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体质的原因，他认为我在拖他的后腿。组长这个人性格比较暴躁，沾火就着，对待我们这些异乡的打工仔毫无同情和怜悯之心。有一次在后台有一个黑龙江的工友不知道什么原因顶撞了他一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黑龙江工友一米八的大个子竟然被他一套组合拳打倒在地。看到这种情况，虽然大家心里非常不满，但是没有人敢说什么，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没办法谁让咱们到人家一亩三分地讨生活呢！那位黑龙江工友没有在说什么，慢慢的爬起来继续干活了。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组长竟然发了善心把我调离了后台。那天组长态度非常傲慢的对我说：“哎，你过来”，我快步来到组长眼前，组长指着我说：“你到那边去找那个电焊工去，他有事找你。”
　　当我见到那位电焊工后我才知道：原来是这家施工单位的电焊工腰扭了，我刚来时说过自己会电焊的，因此得以从后台繁重的工作当中脱身，从此在这里打工期间我再也没有回到后台上料了。
　　
　　这位电焊工据说是因为抬木头扭伤了腰，这几天没办法真正干活了。工地的电焊活不是很多，也很简单，因此在工地干电焊活的多少都是和领导有点关系的人。如果不是那位电焊工扭伤了腰，我哪里有机会得以从繁重的后台上料工作当中解脱出来。我当初在那家集体性质的工厂里学到的那点电焊技能一直未得到施展的机会，现在终于要用上了，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尽管电焊工作也很累，但是我心里喜欢就不觉得难受。
　　维护好我和这位电焊工的关系，我就可以不用回到繁重的后台上料工作当中去了。因此我尽量顺着他的脾气来干活，苦累工作抢先干，有时因为工作失误受到他的训斥我都忍耐了下来。都是打工的，他这个人性格不坏，看到我这么做也就尽量多找找机会让我留在他的身边干活。大概是后台上料的组长实在是对我没啥好印象，因此我即使没有电焊活他也不要我去后台了，工长只好给我安排其他的零活干。
　　我特别的珍惜自己这次从事电焊工作的机会，因为提高技能是我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所以即使是在保养条件不具备的条件下我也接受工长分配的电焊活。有一次工地施工需要一批二百毫米长的螺杆，采购员一时买不到，无奈只能将短螺杆焊接成尺寸适合的长螺杆，这个工作交给了我。因为第二天施工这批螺杆必须到位，所以需要晚上加班才能完成。焊接这个螺杆应该有个人给我打下手才能做好，因为保养条件不具备没有人愿意和我合作完成这项工作，只好我自己来完成了。我自己一手拿着焊钳，一手扶着需要焊接的螺杆，这下我可遭罪了，不但弧光烤脸，而且还经常的被弧光恍过眼睛。晚上干电焊活最容易灼伤眼睛了，尽管我有心理准备尽量闭着眼睛，但还是着了道。工作完成后，第二天我竟然在床上躺了一整个白天，直到晚上我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我赶紧跑到泡崖小区的诊所去看眼睛，到了诊所，大夫给我上了药膏，又过了一天我的眼睛才好利索。其实这种辛苦是得不到回报的，看眼睛自费，耽误工时扣工资。在那段时期我能找到我能干的活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还想挑挑拣拣那是我想都不能想的事。
　　不过我在这里打工还是学到了新的技能，我当初在我当初在那家集体性质的工厂里学徒时，乙炔割枪是不能随便动的，因为害怕回火发生事故，所以没能学到怎样操作乙炔割枪。这次我在里得到了一次操作乙炔割枪的机会，工程需要一部分预埋件，预埋件是由十二毫米厚的钢板和直径二十五毫米的螺纹钢焊接而成。非常不凑巧那天工程队电焊工家里有事请假，管技术的施工员找到了我，他问我：“你会用乙炔割枪割钢板吗？”我对他说：“我在学徒时看过师傅是如何操作割枪的，熟悉一下应该没有问题。”赶鸭子上架吧，那个施工员竟然同意让我用乙炔割枪割钢板了。他在钢板上画好了切割线，并告诉我如何操作乙炔割枪，还给我做了示范。我从他的手里接过割枪，认真的干了起来，虽然我的手有些抖，但是工件准确性要求不高，只要我能把钢板切割开他就满意了。这些钢板我割了整整一个小时，在割板的过程当中天空竟然还下起了雨，割板结束后我沦成了落汤鸡。因为我的这种工作态度，让他们很满意，这大概就是我能够继续工作而没有被辞退的一个原因吧？
　　随着工程的进展，电焊活已经很少了，而那个施工队的电焊工扭伤的腰也好了，这样我就不在配合电焊工工作了。工长给我安排了新的工作，根据我的工资定位和表现他没让我回到后台搅拌机那里，而是让我跟着瓦工打下手或是干一些散乱的零活。因为工作的相对轻松，所以我的体力完全可以适应，这样我就有了机会开始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有一次工作间隙休息的时候我们曾经和一位与我们一起施工的劳改队的劳改犯闲聊，瓦工师傅好奇的问这个年纪约十八九岁的犯人：“你们在里边挨打吗？”那个犯人告诉我们说：“挨揍是正常的，现在谁还挺着不招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有钢的都是些傻瓜。”都说监狱里是人才汇集的地方，这个小犯人大概也是个人才吧。
　　能够适应这里的工作，对我来说真是值得开心的事，渐渐的我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没事总爱哼几句歌自娱自乐。“春季春里的花开，你的心结打没打开；你若是走累了就揉揉你的肩，让我看看你的笑脸。”瓦工师傅见我这么开心，就问我：“你多大了，干嘛这么开心啊？”我这才意识到我出格了，赶紧如实禀报瓦工师傅。这个瓦工师傅是黑龙江人，年纪也就是三十岁左右吧，脸上长着一对非常惹人喜爱的小酒窝，天生一副笑脸。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干活，心情想不愉快都不可能了。瓦工师傅和他的媳妇都在队里干活，他的媳妇就是在食堂做饭的那位大姐。那位大姐可真是具备黑龙江人的特色，没事总爱叼着一颗烟，不时的吞云吐雾，说起来了大嗓门。我们每天都是在她那句“开饭了，赶紧起来”的嗓音中不情愿的下床、洗漱、吃早饭。食堂大姐长的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表面看来瓦工师傅很爱她，经常的能够听到他们小夫妻的嬉戏玩笑。
　　在这个施工队里干活的除了关键岗位是大连当地的农民之外，其他大部分工作都是从黑龙江、吉林及其他地区来城里打工的农民。这就是我们------“农民工”，一个被城里人和主流媒体蔑视的群体，我们从事着非常繁重的工作，居住在非常恶劣的环境里面，而且还经常的面临着讨要工资的尴尬。时代赋予了我们走出家门的机会，同时也赋予了我们……。我们混迹于金字塔架的最底层，肩负着金字塔上的精灵。
　　
　　人生百态，岁月无常。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我和我的工友们每天吃着卫生条件极其恶劣的南瓜汤拌着大米饭，住在四处漏风的工棚里。等到进入十一月份后，天气骤冷，我们的住宿条件就更差了。我们用铺床的草垫子（又叫榻榻米）将床围起来以抵御风寒，睡觉时我穿着毛衣毛裤蜷缩在被窝里，电褥子打在高温档。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感觉很冷，身体躺在被窝里，头顶上的风嗖嗖的。
　　工程已经接近了尾声，但是工程款还没有结算。我们在工地焦急的等待着，队长急得嘴角都起泡了。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当初答应我到这里打工的就是这位女队长。因为能否顺利给工人结算工资直接关系着来年的用工质量，在这方面队长非常重视。在工地苦等半个月之后，还是没能等到甲方的工程拨款，有很多的往年在这个施工队打工的年龄比较大的老人就回家了，留下了我们十几个人继续等候。工长把我们十几个人带到了队部，那里的居住条件相对要好一些，房屋封闭性好，虽然没有炉子取暖，但是十几个人挤在一起还是很暖和。
　　“一月我离开家乡叫上我的哥们李志强，两天两夜的坐火车呀要去广州闯一闯。”这首“打工十二月”特别能够代表我当时的心声，我几乎是没费多大劲就学会了这首歌，不过我从来没有对别人哼唱过这首歌，这是因为害怕影响大家的愉快心情，再就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知道这首歌的曲辞作者是何人，竟然会有这么好的歌让我无尽的伤感，这首歌就像一把尖刀时时的撕扯着我的内心。我经历过、也看到过太多的无奈和辛酸。每当我为找工作而流浪街头的时候，花一块钱买两个馒头或是两个馅饼就是我的一餐饭，有时实在是口渴难耐就在路边小店探出的水龙头喝水，结果招来了一通怒骂，我满面羞愧的快速离去。我曾经从凌水桥步行到解放广场，再从解放广场步行到火车站。我们即见证了大连的美丽，同时也洒下了辛勤的汗水，我热爱自己的家乡，但同时也热爱大连这个美丽的城市，因为“它”容纳了我太多太多的记忆。
　　月底我们领到了属于自己那部分的工资，在这里我坚守了大约两个多月的时间扣除吃饭和日用的零花我得到了一千多一点的工资。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北国飘雪，我流连于大连闹市的街头，看着这个繁华都市行色匆匆的人群内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离开家乡将近两年，感慨颇多，我由一个少不更事的懵懂顽童被社会磨练成隐忍坚毅的异乡漂泊者。
　　美丽的大连即使是在冰封千里的寒冬依然阻挡不住她的美丽，我曾倘佯于美丽的星海湾感受着阵阵海风的吹拂，遥望那碧波荡漾的大海，还有海鸟的啼鸣，这些都让我感到了清凉舒爽。我曾看见垂钓的老人非常优雅的甩出一个闪着亮光的抛物线，悠闲地吸着烟等待着鱼儿来咬钩。我也曾看见很多的冬泳的爱好者奋不顾身的投入大海的场景，更多的是来来往往旅行观光的游人千姿百态的旖旎。
　　叽叽咕咕的鸽子不停的在人群的周围飞来飞去，人们不停地拍照、合影，还有的人将DV拿了出来拍摄下星海湾最美丽的风光。小伙摆着优雅的造型，姑娘们绽放自己最美丽的容颜，这一切都是在星海湾，在大陆与海洋的交汇处。我们仰望苍穹远眺大海，耳边海风的阵阵侵袭，那一瞬好像天地间只有大海、天空、还有你和我。
　　“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给臧家儿女带来吉祥……”，“天路”，韩红的天路。广场有业余合唱团在声乐老师的指导下正在认真的演练“韩红的天路”，真不愧是声乐老师，声音就是优美动听，那美妙的嗓音犹如天籁之音。清丽的海风、蔚蓝的天空，还有充满文化气息的广场这些都构成了美丽大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为了留住对大连的记忆，我曾经和朋友拍过不少照片，大多数都随着岁月的流逝已变成了回忆。只有一张我站在有轨电车车头前的合影保留至今，那时的我真年轻，一张娃娃脸还略带着一对小酒窝，穿着很随意。
　　归乡的脚步也许很漫长，离开家乡久了那种乡愁的滋味就像陈年的老酒绵柔醇厚。而我已经孤孤单单的漂泊了两个春秋，家乡的枫叶红呦！你可知浪迹江湖的的游子对你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啊？儿时的小屋是否还保留我青春的记忆？还有邻家的小狗阿黄是否还会对我叫个不停？
　　列车一路奔驰，离家乡越来越近了，我的心咚咚的跳个不停，是激动还是喜悦？万千愁绪萦绕心怀，突然间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我抬起头眼睛飘向了远方，向外看北国空旷无垠的原野在积雪的覆盖下闪烁着光芒，偶尔会看到牧人的羊群缓缓的移动，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
　　也许是长久的旅途太单调了，邻座的人们开始互相交谈起来。我的对面坐着一位年龄约三十多岁的大姐，她总是带着亲切的笑容，温柔的嗓音，那种无尽的关怀好像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我脆弱的心竟然在这里感觉到了温暖。这位大姐是辽阳人，她这次是回朝阳看望她的老母亲，我们也算是老乡吧，她是从朝阳走出去的成功人士，而我只是个农民工一个打工仔仅此而已。
　　次日中午我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家乡，啊！久别的家乡啊，您的孩子从外边回来啦。家乡的阳光格外的耀眼，那浓浓的乡情再一次的笼罩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