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天使 一三

“池清……”
池清回头一看，球已经到了面前。“池清，快上篮，上篮，篮……”磊子传出的这个球，劲道极大，池清的手腕被重重地折了一下。他忍着剧痛，闪过一名防守队员，切到篮下。在对方扑上来之前，他腾空而起，轻轻地把球抛了起来。
时间骤然停摆，周围异常安静，池清发觉在人群中有一双眼睛脉脉地注视着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他当成艺术品欣赏的周小蓉。周小蓉紧握着双手，眉头拢得死死的，过度紧张导致她的表情扭曲，全身微微颤动，也让她一贯的优雅气质荡然无存。
她在担心什么？池清感觉球已经进了，时间似乎被分成了无数格，一帧一帧地播放着。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池清目光一转，那颗球却还在篮筐的上方，仿佛已经停止了运动。
池清突然眼前一黑，然后画面迅速切换到第一场比赛的间隙。那个人默默地转过身，却没有马上离开。池清疑惑地望着那个人，这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当那个人再转过身的时候，两个人竟然重合在一起了。周小蓉！然而池清已经痛苦地倒在地上，他的膝盖上血流不止。周小蓉看到篮筐上的尼龙网晃了晃，而那个篮球跳了几下慢慢滚到她的脚边。
水泥地上的几片血迹，像子弹一般钻进她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的瞳孔遽然扩张，随即收缩，最后那个羸弱的身躯晃了两下，倒了下去。
周小蓉？她会来看篮球比赛……真的是她……她还是周小蓉吗？池清在落地的那一刻脑海中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但是，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唰”，他知道球已经进了……
池清眼前又一黑，跟着不停地往下坠落，像是掉进了无底洞。他双手乱抓，却碰到了非常锋利的东西，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不知道落了多久，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什么地方。突然，一道强光朝他的眼睛射过来，池清本能地闭起眼睛，然后又猛地一睁，就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
原来只是一个梦。
池清伸手摸摸脸，发觉湿乎乎的，似乎淌了很多汗。再摸摸身上，也是一样。他想坐起来，可是只要他一动，右腿膝盖就会不由自主地疼起来，就像在地上磕过一样。池清没有再挣扎，他盯着天花板，又去回想刚才的那个怪梦。
虽然已经确定无碍，但池清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腿膝盖，等他抬起头，旗坛那边，沈凤已经开始了。
“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要说沈凤真是有两把刷子，一点也不紧张，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她是第一次站在国旗下演讲。
尽管不想承认，池清还是由衷地佩服她的沉着，看来这演讲也是要靠天分的，换做是他池清，可能早就昏场了。他不由得认真倾听起来，却发觉队伍前边的纪婷好像朝他这边望着什么。
池清被她的目光一触，马上就心虚了，该不会是为了那篇讲演稿吧。昨天晚上交给她的时候，池清好像看到她皱了眉头，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啊。池清又继续听着，听着听着，额头上的汗就下来了。他听出了端倪，也明白了纪婷为什么要朝他望了。
原来，沈凤演讲的内容跟他毫无瓜葛。也就是说，纪婷所说的整合压根就没用到他的急就章。那篇草率挥就的文字，最终还是被抛弃了。出人意料的是，池清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快，相反地，他感到庆幸。那篇文字本来就是急就章，只能算是下下作，要是通过沈凤的嘴讲出来，那才是对他和他的文字的侮辱呢！
等纪婷再朝他望的间隙，池清对她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他的表情倏地一转，右手不听使唤地朝膝盖伸过去，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倒是没有听到沈凤最后几句话，反而让他遗憾。
等到沈凤一讲完，广场上轰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哪知道沈凤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吓了一跳，下台阶的时候差点跌倒。她竭力保持镇定，款步走进本班的队伍。前边纪婷竖起大拇指，其他人也向她投去赞许、羡慕的目光，唯独池清不置可否。沈凤岂是吃素的，即使别人不招惹她，她都能掀起三尺浪来，更何况池清居然把她忽略不计了！
不过沈凤没有当场发作，这点风度她还是有的。等到散场了，沈凤携着纪婷、童欣，“经过”池清面前。童欣一看是池清，不免添油加醋地把沈凤狠夸一番，又把纪婷这个大功臣一顿猛夸。然后风向一转，把矛头指向了池清。
“沈凤，今天你能这么风光，有一大半功劳是人家纪婷的呢。”童欣挽着纪婷的胳膊，对她撒了个娇。沈凤余光瞥着池清，回应道：“是啊，我看百分之九十的功劳要归她呢。要不是她的讲演稿写的这么棒，我哪里能讲的这么好呢？不像某人哦……”
沈凤挽着纪婷的另一只胳膊，两个人把纪婷夹在中间，纪婷被她们夸得脸颊微红，但是动弹不得。就听沈凤又说：“哎，你们知不知道，某人还有个外号，叫什么‘小说家’，哼……还小说家呢，连讲演稿都写不好，什么嘛！”沈凤说完，童欣马上接茬道：“我还听说啊，某人还参加过作文大赛，不过呢，初赛就被淘汰了。看来也没什么嘛！”
纪婷觉得沈凤她们开玩笑开得过火了，就想拦住她们，还没等她开口，三个人就听到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纪婷分明看见了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切，写的差还不准别人说几句啊！”沈凤撇撇嘴。童欣呼应道：“就是就是，看你以后还神气！”
纪婷看着池清远去的背影，开始同情起他来。沈凤一看她的神情就来火：“又来了，他就是欠教训。你要是想站在他那边，你现在就去。哼，我们不拦着！”这个沈凤，发起脾气来跟小孩子一样。纪婷笑笑，嗔道：“真受不了你们。”确定纪婷还是她们在同一条战线，沈凤两个把她一架，拖了回去。
池清就没那么走运了，无端被人奚落一顿，居然找不到还击的理由。还没等他缓过神来，老曹又给他来了个“落井下石”。当然啦，被“下石”的还有磊子他们几个。
还不是为那场比赛嘛！老曹本来就没打算要参加，勉强同意了吧，居然还打输了。那么不凑巧的是，输球的对象居然还是隔壁的（16）班。本来两个班就是“明争暗斗”，谁也不让谁，结果这一输球，老曹的面子全丢光了。老曹脸上无光，池清他们的安全就没法保证了。
趁着上课前的两分钟，老曹把篮球队的几个人叫了过去，算是开个总结小会。池清几个人照例是要低头认罪的，老曹也不管他们的态度，上来就说：“我看你们上来打得还不错啊，怎么最后输了呢？”一听老曹这话，池清马上自惭形秽了，输球的责任大半在他身上，不过他还不敢把沈凤牵扯进来。他缓缓抬起头，早已打好的腹稿刚要启动，就被磊子抢了先：“曹老师，这是我的责任，是我们太轻敌了。我保证，下一场一定不会再输了。”
池清偷偷瞥着磊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仗义。尽管磊子也有责任，但大半还是应该由他来承担。老曹笑眯眯地扫视了一圈，又说：“好啊，那我就看你们的表现了。”有老曹这句话，磊子就心宽了一半，为了表示决心，他狠狠地点头道：“好！”
散会之后，池清感觉有一股负罪感笼罩在他的身上。还不止呢，沈凤一见他的哭丧样就觉得痛快。现在她才觉得，当初纪婷没有揭穿他真是太天才了。池清一坐下，她马上过来“慰问”：“哎，曹老师跟你们说什么了？”池清正有心事，没搭理她。沈凤见他都这样了还这么傲慢，心里很不爽，他好像对之前的那番打击都没什么感觉。
妈妈的。沈凤暗暗啐了一口，自知太低估他了。刚才看到老曹笑眯眯的，准没好事。在输球这件事情上，沈凤是没什么感觉的。但是她知道，老曹处处都在跟隔壁班的班主任老蒋争长比短，连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不放过，在篮球赛输给他那就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要知道曹大班主任最是要面子，池清他们不给她争光也就算了，居然还让她丢了大脸，这不是往她的枪口上撞嘛！
想到这些，沈凤忽然动了恻隐之心，池清其实蛮可怜的。转念又想，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池清老是跟她作对，受点教训也是活该。所以到最后，池清的受罪就被她忽略不计了。
“哎……”沈凤面向池清，在他的桌上敲了一下，说道：“下一次再输球，别说你是我们班的。连16班的都打不过，亏得我们这么辛苦给你们加油。”池清正在忏悔，忽听沈凤这么一说，心里一沉，忧郁丛生。他下意识地摸摸膝盖，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疼了。池清看了沈凤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心像是被谁踢了一脚，格外难受。
如果是叶儿，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管是输是赢，叶儿永远都会支持他，绝不会埋怨他，更不会说风凉话。池清想到了那串风铃，叶儿还给他的那一串。叶儿为什么会如此决绝，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以他对叶儿的了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事实怎样呢？
池清看着眼前的沈凤，默然无语。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那酷似叶儿的相貌，曾让他怦然心动。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即使是样貌相似的两个人，性格上的差异仍然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池清开始怀念以前的生活，有叶儿陪伴的那些日子。他曾经无比坚信，他会和叶儿一起生活下去。然而就像那片小树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欢乐。或许从和叶儿分开的那年起，这样的剧情就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池清去小树林的唯一理由就是，去那儿寻找往昔的记忆，以及那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坟包。
往昔已经那么遥远。“想见不能见，只剩怀念……”在某个夜晚，在微弱的灯光里，池清披着凄凉的月光，写下了这么几个句子。池清的字依然是被沈凤嘲笑的“鳖爬体”，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诗人了。
“周宗……”老曹刚开完篮球队的小会，马上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周宗倒是怡然自得，不买老曹的账。老曹靠在讲台上，一只手支住下巴，另一只手当空挥舞，像是发表演讲时常用的动作，但在池清看来，更像是在赶苍蝇。“上次让你写的检查，你写好了吗？”老曹笑吟吟地问道。
还有这事？周宗一脸的茫然，显然是忘了这茬。谁知这小子脑筋倒还活络，随口答了一句：“写好了，就是……忘了带过来了。”这话从周宗的嘴里跑出来，大家都觉得太不可思议。池清的手掌心慢慢冒出了冷汗，这个家伙，明显是跟他学的。切，又来一个。沈凤在心里不屑地说，怪不得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上课铃已经响过一分钟了，老曹竟然没有注意到，和周宗较劲似乎更合她的胃口。听了周宗的话，老曹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倏地圆睁，说话还是慢悠悠的：“是真没带，还是没写啊？”刚才周宗说这话的时候，大家已经猜到他在撒谎。不过老曹今天倒是很有耐心，舍得跟他磨。
“没写就没写，有什么大不了的。”沈凤嘀咕个不停，“撒什么谎，亏心不亏心？”这话分明是说给池清听的。池清想捂住耳朵，但又不想让沈凤瞧出他的心虚，正不自在，就听周宗说道：“曹老师，我下午上课之前交给你。”“哦？”一听这话，老曹来神了，她换了一只手去撑住厚重的下巴，忽然不笑了，厉声道：“不行，你现在就去拿！我们等你。”
池清感觉到空气瞬间凝固，老曹的话像一柄利刃，破空而出，直奔周宗。这下周宗再也笑不出来了，现在去拿，拿个鬼啊。没办法，周少爷只能认罪，说他真的忘了。“忘了？”曹大班主任咧开嘴笑了，眼睛顿时眯成了线，“好啊，看来得给你们长点记性了。”
老曹扫视着下面，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池清觉得手心里的冷汗越来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沈凤倒还怡然，反正老曹刚夸过她，暂时不会找她的麻烦。周宗直愣愣地盯住老曹，不知道在想什么。其他人手里攥着历史书，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其实一点不敢大意。连老曹的亲信裴菲也慌了，大气都不敢出，何况其他人呢。
池清刚把手心里的汗擦干，额头上的汗就又冒出来了，几行冷汗在下巴处汇成一颗大汗珠，滴到了历史书上。他连忙把书皮上的汗水擦掉，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不断地滴下来。沈凤瞄了他一眼，居然紧张成那样，真没出息。亏得纪婷老是夸他，看来也就这样，没什么了不起的。哼，怎么看都是个矬男。
沈凤眸光一转，就看见老曹的朱唇已经启动：“以后谁要是再迟到……哼哼……”老曹说到一半卡住了，搅得大家都不自在，不过她似乎已经想出了厉害的招数。老曹的手段大家都领教过，要是没在她手下待过一年半载，绝对吃不消。“谁要是再敢迟到……”老曹收起招牌笑脸，露出凶相，恶狠狠地说：“就罚款五块钱。第一次五块，第二次十块，超过三次就叫家长领回去……”
“要罚款啊？”“不会吧。”“还要叫家长呢。”“从来没听说过迟到还要罚款啊。”“是啊，谁规定的？”“反正我没听过。”“好像有的学校就是这样的。”……这是老曹第二条缺了德的规定，不过似乎算不得是老曹的原创。大家的窃窃私语惹恼了曹大班主任，她甩起教案重重地拍在讲台上，下面立马安静了。老曹扫了一眼，忽然收起了她的威严，重新启动微笑程序，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住，这是为了让你们长长记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天天来抓吗？裴菲，以后这些罚款充作班费，由你管理。记住了吗？”裴菲正六神无主，听到老曹的指示，魂魄立马归位，赶紧点头示意。
周宗本以为就这么过去了，哪知老曹还是不肯放过他，那篇三千字的检查一个字都没能少掉。老曹审核完之后，周宗当着全班人的面把自己骂了一通，还非常荣幸地为老曹的新发明开了个头彩。用他的话说，钱算什么，只不过自己骂自己实在太憋屈。“shit!shit!”自打经过这件事，周宗明显变勤快了，跟个复读机似的一天到晚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