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们不是神

　　小时候那段记忆总是呼之即来，而且轻松的让人陶醉其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到下笔越来越沉重，仿佛天很低，总有一种失落压着我，而有些记忆就像一根鞭条，每次想起每次抽打一遍全身，痛及灵魂。
　　日子不长，三真的进了公安局工作，卫东和孙光的生意也越来越大，这不两人又拿下了一座写字楼的招标，二人在酒店里庆祝着。
　　桌子上很丰盛，美味佳肴的摆了十几个，尽管只有卫东和孙光两人，两瓶白酒也只剩下了小半瓶。孙光得意忘形的举着酒杯：“卫东，我姓啥来着？我咋忘了我叫什么光了？”
　　卫东看样子也喝了不少，眼皮子都懒得抬了，摇着头道：“忘了，你还问我？我自己姓啥我还记不起来了呢。”
　　孙光哈哈地笑了起来，兴奋的劲头可以看得出来。“不知道姓啥就对了，告诉你现在我们就是神，只要我们想做的，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卫东嘿嘿地看着孙光：“那我想把八一弄出来。”
　　孙光不屑地一扬手：“那好说，你看着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年，让那些狱警抬着轿子把那牲口送出来。”
　　卫东呵呵地笑着，这时电话响了，卫东接过电话脸色凝重起来，刚才的得意消失殆尽。
　　“怎么了？”孙光在卫东的脸上看出，这电话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妈打来的，说我爸喘的厉害，我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回过家的了。”卫东酒醒了不少。
　　“走，我跟你回家看看去。”孙光站起来，也从刚才的得意忘形中醒了过来。
　　卫东点点头，和孙光一起开着车回了家，那时候酒驾好像管的不是太严，就算严，像这哥俩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主，我想交警见了也头疼。
　　到了家，卫东一进门见到母亲就问：“我爸没事吧？”
　　卫东母亲见到孙光也来了，闻得俩人一身的酒味。母亲叹口气：“刚才你叔来着，这人上了年岁是愁不得也高兴不得，你爸这可能是高兴的吧？你叔一走你爸就喘的厉害起来，这人老了啊，心里就盼着能见到个亲人。”
　　卫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进了屋看见父亲坐在床里，身体靠着墙，父亲看见卫东笑了笑，并不像电话里母亲说的那么吓人，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比以前又瘦了不少。
　　“妈，我和孙光去那屋抽棵烟。”说完和孙光去了小屋。
　　卫东父亲近几年哮喘厉害，闻不得一点烟，所以每次卫东抽烟时都要躲着父亲，就连炒菜时门都要关的紧紧的，生怕父亲闻到。
　　卫东和孙光各自点了一根烟，孙光对卫东说着：“你爸瘦了很多，忙完这阵去医院查查吧。”
　　卫东点点头，问着孙光：“你多久没回过家了？”
　　孙光苦笑一声：“回家也是老挨说，再说了我还有个弟弟呢，我比你省心。”
　　“就你那弟弟，比你也让家少省心不了，上回我还见他在嫣然店里装大哥呢。”
　　“妈的，下回我见到他非教训他不可。”孙光生气地骂着。
　　“卫东你快来，你爸不行了。”卫东烟刚抽到一半，母亲进来大喊着自己。
　　卫东扔下烟跑了过去，一进屋画面定格在那里，那画面成了卫东心里永久的魔障，就像传说中地狱里的油锅一样，煎熬着日后的每一天。只见父亲仰着头，双眼上翻着已看不到了黑眼仁，嘴张开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爸！爸！”卫东大喊着，这一切仿佛晴天一个霹雳。
　　“赶紧叫救护车。”孙光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
　　卫东傻了就那样站着望着，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嘴张着，只是不停地喊着：“爸！”此刻自己不再是神，眼里不停掉下的泪水，证明着一切都让自己那么的无助。
　　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给父亲打了一针，然后扎起了液，父亲的情况好像缓和了一点，目光望着卫东。医护人员见病人情况稳定了一点，开始抬上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上了救护车刚开出几步远，医护人员便对卫东说：“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不，不可能，你们都来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卫东慌了。
　　“病人的心跳已经太弱了，我们也不是神。”医护人员和卫东说着。
　　孙光也傻了，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半小时的事，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呢？”
　　救护车进了医院，父亲被抬进急救室，医生问着卫东：“还要抢救吗？”
　　“救！”卫东发疯地喊着：“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花多少钱，我要一个活的父亲。”
　　卫东靠在医院的墙上，蹲下去开始抽泣起来，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孙光也不止该怎么安慰卫东，拿出电话打给三和谭博，然后又打给嫣然让去卫东家陪卫东母亲。
　　医生走出抢救室对卫东说：“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病人真的……”
　　“我让你们救听见了没有，我有钱，我叫赵卫东，我要一个活的父亲。”卫东的情绪已经失控跟医护人员大叫着，只把医生吓了一跳。
　　孙光拉住卫东，跟医护人员说了声对不起，医护人员也理解家属的心情，摇摇头走了。卫东的脚上像绑了两座山，吃力地走进抢救室，一下跪在父亲的床前，已经忘记了有多久这么近的望着父亲，握着父亲冰凉的手觉得寒彻骨髓，突然觉得有好多话要和父亲说，就那么哭着在心里说着……
　　“卫东。”孙光拍着卫东的肩，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
　　卫东也没抬头对孙光问着：“你不说我们都是神吗？现在你让我父亲活过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孙光的喉结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孙光的手离开卫东的肩，却不知该放在何处。
　　“你怎么不说话？”卫东没有听到孙光的回应问着孙光。“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忘了自己姓什么？可我们不是神，顶多我们就是一个混蛋，混蛋！”说完卫东又开始哭了起来。
　　卫东父亲走了，在卫东最得意的时候走了，甚至让卫东没有一点准备。孙光说要给卫东的葬礼大办，可是卫东母亲没有同意，说人都没了再大办也只是给别人看，还有就是钱挣得也不容易，卫东的父亲节俭了一辈子，那是上过越南战场的人，就算他活着也不会同意的。
　　以卫东现在的身份地位，如果要大办，那可以说人能来的人山人海，可是卫东听了母亲的话，只告诉了一些亲戚和特要好的朋友，和卫东的身份比起来，这葬礼办的显得太简单了。
　　嫣然虽然还没有和卫东结婚，可也以一个儿媳妇的身份带起了孝，卫东最要好的哥几个，孙光，三，还有谭博，则帮着忙活着葬礼的一切。
　　那天在医院卫东的眼泪没停过，可是今天发送父亲，却很少见到卫东哭，静下来时，哥几个也不禁都想起了自己，哥几个自己什么样都知道，从小就没让家里省过心，操劳一辈子的父母把自己养育大，没享过福没沾过子女光，到头来迎来的却都会是这一天，再加上现场的气氛感染，哥几个也不知掉了几次泪。
　　到了晚上，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哥几个陪着卫东守起灵来。
　　卫东坐在灵棚里，眼直勾勾地望着棺材，嫣然走到卫东身边劝着：“吃点东西吧卫东，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明天还要一天呢，天这么冷你进屋躺一会，我守着。”
　　“我不饿，天太冷了你回屋好好陪着我妈吧，别我妈在病了，我已经错过太多陪我父亲的时间了，你就让我在多陪一会吧，过了明天我连这个都看不到了。”
　　“卫东。”看着卫东嫣然实在心疼，还想在劝。
　　“嫣然你就听卫东的吧，还有我们几个陪着他呢，我们也好久没在一起了，让我们哥几个好好说会话。”孙光对嫣然说。
　　嫣然没法在说什么了，也只好回了屋，灵棚里只剩下了哥四个。
　　谭博走到卫东身边，拍了拍卫东肩膀：“卫东，我知道你伤心，嫣然说的对，明天还要折腾一天呢，你也休息会。”
　　卫东抓住谭博的手：“现在就剩下咱哥几个了，咱们现在是聚少离多，今天咱们就说说心里话吧。”谭博点点头，三和孙光也坐了过来。
　　卫东给父亲灵前又换了三根香，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小时候为什么我们那么快活，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只是我一直骗着自己，其实长大后的我们，比小时候心里多了更多的愧疚和遗憾。”
　　“别说了卫东。”谭博也紧紧握着卫东的手，谭博看出卫东再说下去一定会哭。
　　可是卫东已经哭了出来：“你让我说，我一直想让自己走的快一点，好让八一快出来，其实是我太贪了，今天孙光问我姓什么，我说我忘了，如果当初我们没选择这条路，八一也不会进去，如果我不争木材市场，你也不会和马莹分开，如果真有神，我会用我现在的一切甚至我剩下的生命，去换一天的时间去好好陪我爸，可是这些都不可能。”
　　“别说了，都过去了，别瞎想了。”三和孙光也劝着卫东。
　　“我还没说完，我知道这世上没后悔药，可以后的我能选择，我能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去陪我妈，去陪嫣然，我不想再失去后才知道后悔。”
　　“你什么意思？”孙光站了起来问着卫东。
　　“你懂。”卫东平静地说着。
　　“我不懂！我知道你是太伤心了，可是你得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退出，我不想干了。“
　　“你这都什么狗屁逻辑？人他妈活着就是这样，不到结果没人知道选择是对是错，在我们走上这条路那天，三就当兵走了，然后谭博去选择当工人，现在我们刚拿下工程正需要你的时候，你也放手？你们都怎么了？”孙光声音大了起来。
　　“别嚷了孙光，你看这也不是时候。”三拉着孙光。
　　“就算我对不起你，你说的没错，选择不到最后没人知道对错，可我觉得再走下去一定会后悔。”卫东是铁了心了。
　　“如果今天你爸是为了没钱治病才走的，你还会这么说吗？是，我们不是神，钱也换不来很多东西，可是有些东西没钱更换不来。”上午还得意的当做自己是神，这才晚上就做出这样选择，孙光确实接受不了。
　　卫东默不作声，更让孙光激动起来，谭博劝着孙光：“你冷静下，让卫东过完这段时间也冷静下。”
　　“我冷静个屁！”孙光更大声了。“你知道这个写字楼招标我俩费了多大劲吗？你们伟大你们都清高，就他妈我一个人混蛋行了吧？你们还记得拜把子时说过的话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八一判了十四年，三一走三年，你他妈的一年没理我，现在他也要离开，你们是跟钱有仇还是跟我有仇？好！我就他妈一条道走到黑，我就看看到底什么结果，就算是地狱我也看看是个什么样。”
　　“你他妈B够了没有？跟条疯狗似的叫个没完了，别人干点啥还都得跟你想的一样啊？你看看这是啥地方，你要叫别处叫去。”三忍不住了跟孙光骂了起来。
　　孙光点点头，指着在场的哥几个：“行，以后你们要是还当我是兄弟，有事尽管来找我，要是不当，我随你们便。”说完，孙光头也不回地走了，谭博去拦也没拦住。
　　“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都累一天了。”卫东故作平静的终于说话了。
　　三望着卫东：“你想哭就哭吧，不用背着我俩。”
　　三说完，卫东趴在棺材上把头埋在手臂下，虽然没有出声也看不到卫东的脸，可是能看见卫东的双肩不停地抽搐着。
　　谭博和三苦笑一声，陪了卫东一夜，也没去打扰卫东，让卫东尽情地哭着，让卫东那样近的和父亲说着心里话。
　　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最深刻的一次和父亲认错，是在一个下雨天，那次我们几个跑去沙抗玩，躲在一处凹进去的沙洞里避雨。小时候我是很少认错的，为此也没少挨打，我至今也没明白，为什么那个下雨天，父亲能在那么隐蔽的地方找到我？那次我认错了，因为我在父亲的脸上看到的不只是愤怒。现在我才明白下雨天躲在一个沙洞里是多危险，现在我也是一个父亲，很多以前不理解的东西现在都懂了，可是这辈子我再也听不到父亲对我的训斥了，甚至想再挨一次父亲的打也是不可能了，因为我们都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