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轮回

　　前方再次出现了大拐弯，我的心脏也跟着再一次提到了喉咙口。
　　汽车几乎是在云层里行驶，以至于我将手伸出车窗，似乎就能碰到从汽车顶上飘过的白云。盘山公路不断盘旋而上，司机说现在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
　　拉布卓玛拿出手机定位，屏幕上的GPS定位显示我们已经到了山南地区。
　　“羊湖不是在日喀则嘛？”我疑惑地问她。
　　“日喀则离拉萨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嘞！羊湖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卓玛扶了扶她的无框眼镜。
　　山势险要，每到大拐弯处我都心惊胆战，就怕车子一个不小心坠落山崖，落进山下的雅鲁藏布江的江水，尽管雅鲁藏布江在此处的水流并不急。
　　与地面接近九十度垂直的山坡上，成群的牦牛在悠然自得地吃草，而云雾在山坡上飘动。
　　“老子我第一次走这么险的盘山公路。”我向窗外望去，一眼就看到了山崖下滔滔流过的雅鲁藏布江。
　　“这不算毛线啊！我老家有条山路，可以让人一路吐过去，我就吐过！”拉布卓玛啃着辣乎乎的鸭脖，朝我翻了个白眼。
　　卓玛，一个来自阿坝的藏族姑娘，是我在大学时认识的好妹子，因为她住我隔壁宿舍。大学认识了不少人，可像拉布卓玛这样子的好朋友，那真的是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姑娘，其实这条路还不错了。我以前跑川藏的，那条路就是要人老命！有一次过通麦天险碰上大暴雨，车子差点就翻江里去了，我还以为完蛋了！”中年的司机大叔在前面说道。
　　“通麦天险是哪？”我第一次听说，便悄声问着卓玛。
　　“川藏线３１８国道上一条很恐怖的路，从３１８进藏都会经过那儿。那地方泥石流特别多，我哥有一次在那边遇到塌方，堵了八九个小时。他到拉萨后才告诉我们的，被我妈大骂了一顿。”卓玛说着，朝随身带的塑料袋里吐了口鸭脖的骨头。
　　从３１８国道骑行进藏，是不少旅行者的梦想。
　　正说着，车子经过了一名骑行者的身旁。骑车的男生戴蓝色头盔，骑着一辆黑色的山地自行车，低头看着不断爬升的路面。他骑得分外吃力，车子的行驶速度估计比步行还要慢。
　　“加油啊！”我摇下车窗给予他鼓励。
　　“加油啊，坚持住！”我这么一喊，全车的人都对着窗外的骑行者打气。
　　此行的目的地，是西藏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错。
　　去羊湖，于我而言不只是为了一睹她的宝蓝色面纱，还是为了寻找一段封存的记忆。听说在岸边往湖水里看去，可以知道自己前世的模样。
　　十天前，贡嘎县城。
　　“青洛，你没高反吧？”特木尔和我各自背了个大药箱，我在山坡停下，喘了口气。
　　医疗队进藏支援一年多，特木尔的脸已然有了高原红。高原的阳光，为这个内蒙古大男孩的面庞勾勒出刚硬的轮廓。
　　他身着军装，格外英气逼人。
　　“小洛，不舒服的话你歇会，等下再跟上我们。”爸爸和其他几位医生已经到了坡上。就在一年前，爸爸带着军区医院的医疗分队前来援藏。
　　第一次进高原，身为“女汉子”的我从头到尾就没有高原反应。到爬坡时，我却明显感到有点吃力了。我到拉萨不过两天，就跟着爸爸去村庄巡诊，为他们做义工。
　　我摆了摆手，嘴里喘着气，步子却迈开了。
　　“喏！”宽大黝黑的手伸到了我眼前，特木尔正对我咧嘴笑着，“抓着。”
　　我眼睛一眨，抓住了他温暖的手。
　　千辛万苦上了坡，走了几步，我们就进到一户人家家里。这屋子有些破旧狭窄，但是干净整洁。
　　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两根用了一半的铅笔，还有小学二年级的语文数学课本。
　　“邓伯伯。”转头一看，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两只大眼睛兴奋地望着爸爸。
　　老爸招呼他过来，把他抱到了膝盖上，指着坐在一旁的我，“我女儿小洛姐姐。”
　　他似乎有些怕生，忸怩着，不肯开口，低下了小脑袋啃手指。
　　原来这个小男孩就是特木尔曾经和我提过好几次的小次捷。这个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直是爸爸和特木尔师徒俩为他诊疗。
　　“小次捷，叫姐姐。”说话的是位穿着藏装，约莫三十出头的妇女，目测是小次捷的母亲。她手中端着个方形托盘，而后将几杯热腾腾的甜茶放在了桌子上。
　　甜茶的味道与奶茶类似，却甜而不腻。
　　“姐姐。”只这么小声一喊，他就低下了头。
　　他们开始交流小次捷的情况，我这个陌生人显得很多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震动，我拿出来一看，是卓玛发来的短信。
　　“等你回来后去羊卓雍错吧。我们找人一起拼车去。”
　　早就听说羊卓雍错的美丽冠绝藏南，我怎么会不向往？就回了“没问题哈”。
　　卓玛也是第一次来拉萨，她和我一样，都想尽情领略这片雪域高原的魅力。
　　很快她就问我要不要去纳木错湖，还问我要不要把特木尔也叫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纳木错似乎在冥冥之中召唤着我。从我第一次听说纳木错这片湖开始，对她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
　　“可以啊，我们俩去约会吧！”我敲击着触屏键盘。
　　她回了我十几个省略号。
　　高二就认识了特木尔，可他在军医大学读书，一年到头没什么假期，我们也没怎么一同出去玩过。他进藏前答应过，如果我到拉萨，他一定陪我去纳木错。
　　可是看他们一个个忙得不分白天黑夜，我估摸着不大可能。
　　幸好这次卓玛和我一同来了，有她在就不怕没人陪我玩。
　　“珠峰大本营呢？我不是太敢去，海拔五千二百多米，你呢？”
　　在火车上，我们俩就在讨论着出行计划。一路说下来，二人基本步调一致，就是在去珠峰大本营的问题上，我们一直没能最后决定。
　　拉萨到日喀则也不是不方便，坐大巴就过去了，我怎么不想去呢？
　　“回去后再说喽。”
　　打完了短信，我没事干，手机里的保卫萝卜游戏我已经玩腻了，只得干坐着听爸爸他们讨论小次捷的病况。
　　“爸，我到附近晃悠一会，要走的时候你打我电话吧。”我无聊得很，就趁着他们短暂的沉默，在老爸耳边小声请求。
　　爸爸点头许可后，我正要起身时，特木尔也小声对我说：“早点回来吧。”
　　俯瞰山下，是一览无余的金色油菜花田。来时如果不是为了赶路，我很想驻留其中。往远处看，又一列绿色的青藏列车从高架桥上朝拉萨的方向驶去。
　　那是我和卓玛来时的路。
　　我沿着小道走，不时就回头确保小次捷的家在我视线内，这样才不会迷路。
　　五彩经幡高挂，随处可见，上面的经文全是以藏文书写。
　　轻风吹过，经幡飘舞，我仿佛都能听到风的诵经声。风每天都要来，它一定念了无数次的经文吧？
　　村子很安静，安静到只听到了风吹过经幡的声音。
　　当我走到一个玛尼堆前时，它骤然被七彩光所笼罩，那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佛光吧？就在万丈佛光中，一个小女孩的模糊身影在一点点显现。
　　身子忽然间腾空而起，可是我却看着另一个自己却依旧站在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明明在飞，可是为什么地上还有一个自己啊？
　　我扯着嗓子呼叫，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的眼睛在慢慢阖上，身体似乎停止了上升，往前方飞去。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吟诵声悄然在耳畔响起。
　　“雅吉——”
　　当所有的意识即将被淹没前，我从隐约的吟诵声中听到了这声悠长的呼唤。
　　“妞妞，妞妞，醒醒……”一双手在拍打着我的脸。
　　我头疼欲裂，眼皮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后终于缓缓睁开。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张脸，可没等我看清楚他的相貌，一双手将我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吓死阿玛了，你怎样？”阵阵热气呼到我的头发上。
　　阿玛？原本有些混沌的大脑骤然被这两个字猛然打醒。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袭来，我的心脏就像跑完了长跑后狂跳不止。
　　“什么鬼？”我忽然大叫一声，结果却是我再度被吓到。
　　这声音听着像极了五六岁小孩子的声音，但是听着还略有些低沉。
　　咋一听，我说的根本就不是普通话，是种没听过的古怪语言。
　　“雅吉你怎么啦？”
　　我抬起头，看到眼前的男人脑门光溜溜的，一条细细的短辫刚刚好触到了肩上。貌似是清代的发式，可又感觉不像。电视上清宫戏里男人的辫子长而粗，而他的发型咋一看竟然更像蒙古人的。
　　天寒地冻间，我的牙齿在不断打颤。
　　我现在很肯定我没有死，但是这么无故失踪，爸爸肯定要急疯了。
　　“让我走！”我几乎是吼出了这三个字。
　　“想走？小野种，是不是上回的巴掌太轻了？”一个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声音从我的身后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