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连载五）

六千二百九十三个陡峭的台阶，的确考验每一个人的意志。
过云步桥、五松亭时大家都已气喘吁吁，朝阳洞之后更显狼狈之态，最后是每爬几级就得歇息片刻，这才明白了什么是举步维艰。在对松亭仰望清晰可见的南天门，虽有唾手可得之感，却深知还须付出很大的艰辛。休息了足有半小时，大家才铆足了劲儿咬牙前行，确切地说应是四爪着地的爬行，电影里常见的逃兵也不过如此狼狈。
何伟尽量保持着领导人的形象，始终没用双手触地，还不时地关照着几位女将，每次往上拉赵雯总要关切地望一眼并鼓励一句。只要何伟一接近赵雯，陈莉必要喊上一句“我快累死啦！”然后把怪怨的目光投向何伟。
李海文形影不离地呵护着林芳，恨不得把林芳背在身上，路过赵雯身边还酸不溜溜地扶一把。玲玲一步一个“我的娘”龇牙咧嘴地喊着，抓住谁都不撒手，韩军和小强总想方设法地躲着她。豆豆腼腆，不好意思让几个大男人拉扯，含着可怜兮兮的泪一步步地往上挪动，连喊亲娘祖奶奶得劲儿都没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总算爬上了南天门，所有的人都瘫倒在地上。
赵雯喘着粗气，激动地给林芳背诵了杜甫的诗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何伟坐在地上边擦汗边边感叹道：“我今天才体会到了打胜仗的滋味！”
眼下正是观日出的最好季节，又赶上周末，山顶上的人已成了马蜂窝，旅馆早没了床位。还好，每人租了件脏兮兮的棉大衣，晚上露宿可以抵御寒风，凌晨观日出的时候最冷，更离不了它。
　　　　　　　　　　　　　　　　　
登上极顶的人并不一定都能看到“云海日出”的奇观，他们却幸运地看到了。当云海中一条金光变成了一团火球迸出“云海”的一刹那，他们都孩子般地欢呼起来，大自然的美妙奇观使他们暂时忘了自我。何伟觉得自己要时来运转了，赵雯也似乎看到了希望。传说谁要是看到泰山的日出，必来好运。
在碧霞元君祠，何伟跪在神灵前虔诚地为月亮宫祈祷，并许愿若能让赵雯平平安安地在他的月亮宫留上三年，三年后必来此进香还愿。赵雯也祈祷了很久，希望泰山神女碧霞元君保佑她尽快挣够给爸爸换肾的钱。临出门，赵雯见何伟在神女像前的钱箱里放了一沓钱，便轻声问，她是否也该放一点。何伟悄声说他给了八百八十八，包括她的。
顺着西路下山，中午在黑龙潭洗漱、野餐、留影、嬉戏，听李海文讲五大夫松和仙人桥的传说。下午乘车到了泉城济南，次日游了大明湖公园和几处名胜古迹。
在回京的列车上，见陈莉情绪低落，何伟和赵雯先后问她是不是太累了，她假装睡着不吭声。
自从何伟单独带赵雯去了碧霞元君祠后她的不满明显加重；下山途中又见何伟几次照顾赵雯，无非是搀一下扶一把，她更加不快；在黑龙潭何伟同赵雯拍了张合影（其实何伟和大家都有合影，与陈莉的合影不下十张），更增添了无穷的醋意。几次想提醒何伟注意点儿，却始终没得着机会。她还是很在乎他的，并不太理会别人的说三道四，若不是何伟总是说注意影响，她会在各方面给他更多的关心和支持。半年前，何伟陪个漂亮的姑娘在包间吃饭，她满肚子的怨气，后来才知道人家是文化局收管理费的。
在感情问题上，女人的专一和自私是胜过男人的。按说陈莉是不该吃赵雯的醋，自小俩人好得像一个人，父母离异后又经常住在赵雯家。初中毕业后不论是给人打工，还是干推销员、售货员，受了委屈依旧去找赵雯诉。姐俩在锦州分手的那晚，搂着哭了一宿，赵雯还向父母要了一百元钱给了她。来京后她再也没回过锦州，她怨恨父母，不愿再见他们，但始终没忘赵雯的家。半年前赵雯想来她犹豫再三没让来，是怕赵雯的美貌分了何伟的心。这次同意来既有同情的因素，也想在生意上帮何伟一把，更主要的是对她跟何伟的关系有了一定的自信。赵雯来后，何伟立马变了个人，情绪好了信心也足了。包装也好找名师也好带她出去见世面也好，不过是为了月亮宫的生意，作为一名老板付出些感情投资也是正常的。她甚至认为何伟对赵雯的器重很大程度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并没太往心里去。心想，即便何伟出于多种因素亦或是出于男人本能的爱美之心喜欢上赵雯，也不过是剃头的挑子，赵雯不可能会爱上他。就凭她俩的友情，赵雯决不会做那种缺德事，她不是那种人。
然而，这次泰山之行让她失去了原有的自信，当何伟跳出月亮宫这个特定环境，不是以老板的身份出现在她们中间时，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像是大家的朋友，无拘无束亲密无间，很是宽容和气亲热，而且朝气蓬勃。他与大家的距离拉近却离她远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对赵雯有意无意的关注最让她深感不安，尽管他的心并不花，可他毕竟也是凡夫俗子，在姿色胜过她几筹的赵雯面前他已流露出起码在她看来是爱慕的成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不可能一点邪念没有。换言之，赵雯眼下缺的就是钱，何伟又恰恰在钱上不吝啬，赵雯会不会由此而倾慕他呢？何况他又有着许多胜过一般男人的长处，一旦双方的长处转化为相互的引力（“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中学的物理课她只记住了这八个字）就太可怕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无名的醋意就是这样在她心里搅拌酝酿起来的。
赵雯和豆豆不会玩扑克，豆豆睡下后，赵雯便看起了何伟给她买的《小说选刊》。隔壁“敲三家”的声音不时传来，陈莉在豆豆的下铺翻来覆去地烙着饼并伴着烦躁的叹息，赵雯看到她的眉头拧出了花。
何伟从洗手间回来路过赵雯身边时，赵雯冲何伟摆摆手，然后悄悄指了指陈莉，意思让何伟安慰一下心情不好的陈莉。何伟看了陈莉一眼，厌烦地摇了摇头。
“睡不着就起来和大伙儿玩会儿。”何伟过去摇陈莉的肩。
“我累了！”陈莉嘟哝了一句，身子翻向里面。
何伟又摇了摇头没再理她，尔后看了赵雯一眼，关切地说了句：“光线不太好，别看坏了眼睛。不然你也去玩会儿，我替你支招！”
赵雯不便推辞放下书同何伟过去了，她并不知道陈莉是在吃她和何伟的醋，也意识不到这件事会让陈莉更增加了醋意。
其实，何伟此时并没有对赵雯有半点非分之想。为避免陈莉的猜忌和不快，他很少单独和赵雯在一起，送赵雯去王教授那里上课他也尽量让陈莉同去，给赵雯买演出服和演出用的首饰也事先告诉了陈莉。这次出来，言谈举止是随便些，不过是为了让大家少些拘束多些欢乐，既然是出来玩就该开心放松些才是。对赵雯关照得多是考虑她毕竟初来乍到，又见她的眉宇间总带着忧郁，想让她尽量开心一点儿。将来重新开业，她能以愉快的心态亮相，才是好兆头。他不可能在此时去招惹陈莉，如果那样，陈莉很有可能容不下赵雯，他岂不前功尽弃得不偿失，这种危险他不会去冒。尽管他也很想找赵雯掏心窝子地聊一次，聊聊他的艰难他的忧虑他的打算和对她的期望，但他始终克制着自己，既怕陈莉误会也怕赵雯多想。他的理智告诉他，最好是先不要走近赵雯，保持适当的距离也许对谁都有好处。
泰山之行，虽让陈莉产生了醋意，埋下了危险的种子，却让何伟进一步了解了赵雯，也使赵雯和大家亲近了许多，这对以后的工作大有益处。望着手下这批精兵强将何伟心中尤为欣慰，多了一个赵雯大家都显得有了灵气。
临下南天门时，赵雯曾给他念了两句李白赞泰山的诗“凭崖望八极，目尽长空闲，”虽不很理解其更深的蕴涵，听了之后却有种痛快淋漓心胸豁达之感。至于陈莉的内心不快，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装修进展得很顺利，几乎一天一个样。方勇常常亲自坐阵指挥，众将士各个奋勇争先。方勇很会收买人心，每个民工每天都能吃上一个苹果，喝上一瓶汽水，干劲自然胜过吃大锅饭的人。官办的头头也想体谅下情，可苹果汽水之类无法下帐。方勇还有权给下属发不封顶的奖金，这便是民办企业和个体老板的优势。
　　验收比预定的日期提前了三天，这不禁使何伟想起了一部老电影里的台词，“弟兄们冲啊！冲上去给五两大烟土。”民工不懂政治思想工作，只要多些银两，有的是力气。
　　月亮宫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自然是旧貌换了新颜。这天下午，何伟站在停车场望着豪华气派、新颖迷人的外立面及门头装饰，内心很是得意。他挺着胸昂着头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许多，很有股牛逼哄哄的劲儿，对分立两侧的韩军和陈莉说道：“咱这门脸儿在咱这地界儿上算不算头份？”
　　“就冲这么大个儿的霓虹灯，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啦！”韩军也是洋洋得意。
　　“我们新招的服务员也个顶个的漂亮，多半都是职高毕业！”陈莉的话里有邀功的味儿。
　　何伟满意地点点头，率领二人向大门走去。
　　大厅通道的两侧新添了两大排鱼缸，水中的彩灯使鲜活的海生动植物绚丽夺目生机无限，让人一见便食欲大增。何伟自幼喜欢养鱼，特意让韩军花了两千从观园买了龙井鱼和热带鱼，养了满满两大鱼缸。
　　大厅的屏风前，一尊真人大小的赵公元帅烫金塑像端坐在红木条案上，案前摆着香炉、蜡烛和仿真的蜡制水果。何伟在财神爷面前稍停了片刻，算是行了注目礼，他像所有商人一样，在这位财神面前是从不随随便便的。
　　“开业时多上几炷香，水果要最好的，千万别忘了！”何伟郑重其事地叮嘱韩军和陈莉。
　　韩军认真地点了点头，陈莉则趁何伟不注意冲塑像撇了撇嘴，心说，还挺迷信，花三千多买个假人儿，真不值！但不敢说出口。买来那天玲玲开玩笑地搂着塑像喊了声宝贝儿，并亲了一下脸蛋儿，何伟狠狠地瞪了玲玲一眼并嚷道：“往后谁也不许碰他老人家。”
　　新来的餐厅领班是何伟从别处挖来的。何伟曾带着韩军、陈莉和赵雯连续三个中午在那家餐厅吃饭，第四天便把人家接了回来，许了愿，在人家原来的工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五十。这位领班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口才很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此刻，她正在宽敞明净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训练服务员摆台，崭新的台布上面摆着很高档的餐具酒具。
　　通往二楼的楼梯铺着鲜红的地毯，钛金扶手在巨大的楼梯吊灯的辉映下泛着金灿灿的光。上得二楼便是近百平方米的休息厅，镶着铜条的花岗岩地面儿上摆着舒适大方的真皮沙发，红木茶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含苞的鲜花，茶几之间还有几盆精美的盆景。墙上挂着袒胸露背的美女油画，其中一幅是一名全裸的西方少女，只是侧着身子使人无法看到她的勾人的部位。何伟告诉陈莉这是幅世界名画的复制品，是他只花三百块钱请一位美院的学生画的，真品可以换五辆加长的卡迪拉克。陈莉却说一百都不值，还说那女人画得太胖，见何伟两眼色迷迷地盯着油画上那女人的胸部，便带着醋意说：“当心看出病来！”
　　何伟冲韩军笑了笑，便向夜总会那开着的双扇隔音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