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晨的阳光

　　自从高寒林搬到学校之后，叶影还有些担心。偌大一个学校就她和他两个人，别人会不会说闲话？
　　她处处小心翼翼，没人的时候从不跟高寒林呆在一起。但是她发现，高寒林虽然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做事却很有分寸，晚上也从不打扰她。
　　她的生活一成不变，每天晚上也会去大石头上坐一会，但奇怪的是，一坐到那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说的话。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转头四处看，心想他会不会躲在哪里偷拍她？
　　不过，她从没有看到他出现在那里。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
　　他拍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呢？叶影突然生出强烈的欲望，想要看看那张相片，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学校的夜晚很安静，静得只听到虫鸣鸟叫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时树叶飒飒的声响。
　　宿舍的窗开着，叶影坐在窗前批改作业，备好明天的课后，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发呆。高寒林的屋子没有一点动静，他现在，在里面做什么呢？
　　她发现自已对高寒林这个人一点都不了解，他好像是猛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他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又有什么样的背景呢？
　　这些叶影都一无所知。不过，他总是对生活充满激情的样子，笑起来真的很阳光！这种人的生活一定没有遗憾吧？她想。
　　一想起他的笑，叶影不自觉地咧开嘴角，起身倒了一杯开水。
　　降落凡间的天使？自已有那么美吗？
　　叶影端着水走回窗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只称得上清秀的脸，不由脸颊微红，恍惚间看到高寒林怜惜地对她说：“你的过去，让我心疼！”
　　疼吗？午夜梦回时，我也疼！叶影挽起长袖，看着手臂上那条歪歪扭扭的伤疤，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眼圈不知不觉红了，两滴泪慢慢滑下脸颊，沉重地挂在下巴，继而落下。
　　她放下水杯刚想擦泪，那杯水猛然从桌子边缘掉了下来，砰一声响，滚烫的开水倒在她赤裸的脚背上，立马辣辣地痛起来，叶影不由“啊”了一声，不停甩掉脚上的水。
　　“叶影！发生什么事了？快开门！”门外立即传来高寒林焦急的声音，咚咚地敲着。叶影忍着痛去开了门。
　　门刚一打开，高寒林就一脸紧张地跨了进来，捉住叶影肩膀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他两眼紧紧地盯着她，俊毅的脸上满是担心。
　　叶影眼睛还微红着，默默地看了一下他，轻声道：“我的脚被开水烫了！”
　　高寒林好像松了一口气，低下头看了一下叶影被烫红的脚背，把她扶到床上坐下说：“你别动，我去拿药来。”转身飞一般出去了。
　　很快，他带着药箱回来了，在她面前蹲下，拿起烫伤膏仔细地抹在她脚背上，立时一阵清凉的感觉传来，缓解了辣辣的痛意。
　　叶影低头看着专心给她抹药膏的高寒林。
　　他的眉毛很浓很黑，轻轻蹙着。睫毛长长地覆盖下来，在眼底行成一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着，浑身散发一种暖意，像冬天里的阳光。
　　此刻，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她的脚，手指的触感轻柔温润，像在抚摸价值连城的珠宝。
　　“高寒林。”叶影轻轻地开口。
　　“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没回答，却抬起头来，深遂的眼眸看着她道：“你哭了？”
　　叶影咬着唇没说话，低下头看着脚，放在腿上的两手微微一屈。
　　高寒林的视线落在她手臂上，细长地手指抚上那条丑陋的疤。
　　“疼吗？”他眼里的怜惜差点让她沦陷，真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不疼！”叶影努力稳住自已，把头抬高。被他触碰的手好像触电一样颤了一下，叶影往回缩了缩，放下袖子。
　　高寒林看着她，慢慢咧开嘴笑了：“其实，你不用藏起来，伤疤也可以很美的！”
　　叶影疑惑地看着他。
　　“你等着，别关门！”高寒林说着起身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手里拿着画画的颜料。
　　“来，坐到灯下，一会还你一个漂亮的胳膊！”高寒林把她扶到桌子前，帮她挽起袖子，让她的手臂搁在台上。
　　叶影一动不动，任他摆布着。她想看看，高寒林会怎样把这条丑陋的伤疤变得漂亮起来？说实话，她也很在意手上的伤，平时总是穿着长袖遮住它。
　　高寒林仔细看了一下她的伤疤，沉吟一下，嘴角慢慢浮起笑容，继而笑容扩大，兴奋地说：“叶影，闭上眼睛！我不叫你睁开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偷看哦！”
　　叶影疑惑地看了看他，最后什么也没问，顺从地闭上眼。
　　一时屋里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两人微微的喘气声，凉风徐徐吹进来，拂起叶影一缕长发，在脸上俏皮地滑动，痒丝丝的。
　　闭上眼，人的触感会更觉敏锐。叶影感觉到高寒林温热的大手托住她的手臂，他的温度好像一股暖流，随着脉搏渐渐向上漫延。画笔在皮肤上轻轻滑过，有些凉意。她静静地坐着，耳听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叫声，好像进入一个微凉的世界。
　　再睁开眼，会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到高寒林轻吁一口气，略带磁性的声音满意地说：“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叶影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高寒林满含期待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兴奋。
　　“快看看你的伤疤，是不是很美？”高寒林催促道，好像一个考试得了满分等家长奖赏的孩子。
　　叶影低下头看向她的手，一时呆住了。
　　那条丑陋的伤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美丽的枫树。原先的伤疤就作为树干，上面挂满了火红的枫叶，有的飘飘欲坠，有的迎风飞舞，栩栩如生，每片叶子都像有灵魂一样。简直太美了！
　　叶影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嘴唇微张。她从未想过她的手还可以这么美！今后带着它，不管去到哪里，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看到美丽的枫叶了！
　　叶影静静地看着他的作品，轻轻地开口道：“高寒林，谢谢你！”
　　高寒林慢慢地、慢慢地握住她的手，深遂的眼眸看着她：“叶影，以后不要再难过，你的伤，让我来抚平。”
　　一滴泪，慢慢从叶影脸上滑下，啪一声掉在他手背上，另一滴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他凌空接住，包在掌心，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脑袋渐渐地、渐渐地向她靠近。
　　叶影将头一偏，他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微微的气息吹在耳边。
　　“你走吧，我累了！”叶影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说。
　　高寒林慢慢将身子抽离，弯下腰提起地上的药箱和颜料说：“对不起！”转身走了。
　　门被他轻轻阖上，咔一声响，世界恢复宁静。
　　
　　第二天叶影起床的时候，没听到隔壁有动静。走到厨房一看，锅里已经熬好了香喷喷的粥，高寒林并没有在房里。
　　是昨晚他生气了吗？所以才避开她？
　　叶影的心沉了一下，神色黯然，说不出的失落。没有他陪着吃早餐，竟然觉得没有了胃口！什么时候，他的情喜怒哀乐已经这么深地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叶影闭了闭眼，把手里的碗筷又放了下来，转身走出学校大门外。
　　清晨的雾渐渐散去，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一缕一缕地照射着大地，山上的枫树静静地站立着，只听到林中鸟儿欢快的叽喳声。
　　他会去哪呢？
　　叶影倚着门四处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他。抬手轻轻抚着昨晚他画在她手上的枫叶，想到他温热的唇擦过她颊边的感觉，脸微微红了。
　　“叶影！”在她沉思的时候，高寒林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叶影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高寒林脖子上挂着相机，笑着向她走来。背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整个人沐浴在温和明媚的阳光里。
　　叶影站直了身子，默默地看着他走近。
　　高寒林头发微湿，俊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润，裹着清晨特有的气息走到她面前，清亮的眼睛看着她说：“你起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叶影不自然地摇了摇头，鼓起勇气看着他问：“你去哪里了？”
　　高寒林一面示意她往回走，一面笑嘻嘻地道：“我到山上拍了一组照片。清晨的枫林真是美啊！你一直看的是落日下的枫林，改天应该去看看清晨的枫叶，那种美又是不一样的动人心魄！”
　　叶影跟着他往回走，静静地听着，突然开口问：“你拍的相片，可以给我看看吗？”
　　高寒林转过头来，咧开大大的笑说：“当然可以啦！不过，咱们先去吃饭再说，我饿坏了！”
　　叶影看着他健步如飞走进厨房，不由笑了。
　　原来他并不是故意避开她的！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昨晚的事一点都不在意，叶影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高兴还是失落？
　　——
　　学校的课业挺重的，只要有一位老师请假，叶影就不得不多带一个班的学生。有时候上了一天课下来，人都快累瘫了，不过看到孩子们求知若渴的样子，她又恨不能把自已脑海里的知识一股脑教给他们。
　　今天林秀莲老师因为女儿生病，不得不请了一天假，叶影安排好自已带的学生后，赶去给林老师教的五年级学生上课。
　　早上第二节课还没上完，叶影班里的班长林萌萌就慌张地跑过来喊：“叶老师，妞妞病了！你快去看看吧！”急得都要哭了。
　　叶影忙让学生自已复习，跟着萌萌飞一般跑回教室。
　　三年级教室里，坐在靠墙位置的妞妞已经滑到桌子底下，整个人绻缩成一团，脸色都发青了，头上的虚汗不停地流。
　　叶影把桌子移开，将妞妞放平在地，以手探她的额，冰凉冰凉的，没有发烧的迹象。她扶起妞妞问道：“妞妞，你哪里不舒服？”
　　妞妞虚弱地道：“叶老师，我肚子疼！”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指向右下腹。
　　叶影用手轻轻一压她的右下腹问：“是这里疼吗？”
　　妞妞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屈起右腿。
　　叶影着急起来，看这症状像是阑尾炎，得尽快送妞妞去医院！忙叫萌萌：“快去找校长！”
　　不一会儿，校长飞奔了来，看到妞妞发青的脸，急得连连跺脚。本来这一大帮的学生两个人就弄不过来，这回可麻烦了！
　　叶影看校长着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忙说：“校长别急！快去找高老师来帮忙！看妞妞的症状像是阑尾炎，这病可不敢耽误了，得尽快送去医院！”
　　校长挠着头说：“早上高老师说跟我请一会假，我刚去看了，他还没回来，这可咋整？孩子们不能没人照看啊！”
　　叶影冷静了一下说：“你派个大点的孩子立即去通知妞妞的奶奶，然后在学校看着孩子们，我先把妞妞送往医院！”
　　校长忙忙点头，叫了一个六年级的孩子飞跑去了。
　　叶影蹲下身子，背起妞妞向门外狂奔。
　　从学校到镇上要走大半个小时的山路，叶影心急如焚，恨不能一步赶到镇上。
　　妞妞是个可怜的留守儿童，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她爸妈常年在外工作，因为舍不得那些路费，一年到头难得回一次家，家里只有她跟奶奶相依为命。
　　山路坑坑洼洼的，本就不好走，叶影背着妞妞走得踉踉跄跄。眼看妞妞越来越虚弱，头上的汗下雨似的，叶影都要急哭了，不停地跟妞妞说：“妞妞乖，不要睡!咱们一会就到了！坚持住啊!”脚下继续不停地往前奔，脚尖踢在突起的山石上，她也不觉得痛。
　　懂事的妞妞忍着巨疼，无力地伸出手帮叶影擦去头上的汗，虚弱地说：“叶老师，我…不痛！能忍住！”刚说完，脑袋就垂了下来，额头抵在叶影脖子上，烫得吓人！
　　叶影心慌意乱，咬着牙往前飞奔，眼泪模糊了视线，心里喊着：“妞妞，你一定要坚持住!叶老师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一辆黑色路虎裹着灰尘飞驶而来，吱一声停在叶影前方，高寒林从驾驶室里走出来，飞快地抱下叶影背上的妞妞放到车上，对着还在发愣的叶影吼：“快上车！”
　　叶影反应过来，一下子钻到车里，高寒林发动汽车，往镇上飞驶而去。
　　叶影紧紧抱着妞妞，偷偷看着认真开车的高寒林。
　　此刻的他一脸严峻，修长的手指紧握方向盘，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尽量避开大的凹坑，飞速而平稳地向医院行驶。
　　不一会儿就到了镇医院，高寒林抱着妞妞找到医生，把她送去急疹室。很快有医生出来告知妞妞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幸亏送得及时，并表示他们会尽快安排手术，妞妞应该不会有危险。
　　一直到这时，叶影才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高寒林坐在她身边，安慰地握住她的手说：“没事了，不用担心！”
　　叶影看着高寒林温柔深遂的眼眸，点点头，转头看着急疹室的门，一抹红晕悄悄漫延开来。
　　一直等到妞妞做完手术推回病房，妞妞的奶奶才赶到医院，白发苍苍的老人见到病床上的孙女，忍不住呜呜哭起来，直问“我的儿是怎么了？我可怜的儿呀!”
　　叶影走上前，揽着奶奶的肩说：“奶奶，妞妞没事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别担心！”
　　奶奶抹着眼睛看着叶影说：“叶老师，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抖抖索索地把手伸进内衣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一小叠皱巴巴的钞票说：“叶老师，您看这钱够妞的费用了吗？不够我再去给娃他爸要！”
　　高寒林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说：“奶奶，妞妞的费用我已经交了，放心吧。”
　　奶奶颤抖着手说：“这哪行？孩子，这钱给你！可不敢让你破费啊！唉，我知道孩子们挣钱都不容易，娃爸妈也是为省钱，已经两年没回来了！”
　　高寒林笑着说：“奶奶，别担心，不用多少钱的。您把这钱收好，等妞妞出院后买些好吃的给她养养身子。”
　　奶奶感激地拉着高寒林的手说：“孩子，你真是个好人！你跟叶老师都是好人！我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高寒林向叶影眨眨眼，叶影忍不住扑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