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茅厕比牢房好

　　（1）
　　
　　棚屋里电灯光暗黄。华仔跟曾祺回到棚屋，要妈妈躺在被窝里，他在床头抱住她双脚说：“妈，您的脚冰凉。我给您做足底按摩吧。”曾祺说：“不要，你还是去老虎洞吧。”华仔说：“我不怕，‘村管’都不敢动我，何卫东更敢动我纪的是何卫东，我真想叫他死！”曾祺说：“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你不该回来。你快走，躲起来，不要再在村里露面。”华仔说：“我跟他们拼到底了，决不走江朝阳逃跑路，决不离开天堂村，决不远离您！”
　　王东生回到学校，上床睡下，王梅给他压实被子，他替华仔着急。当何支书的面，华仔差一点把何卫东掼死了！王东生深谙规则，好多矛盾升级，大多是一些干部处理矛盾时，把群众当异己、当刁民、敌对势力造成的。
　　王梅真怕华仔忍耐不住了。她观察华仔这么久，他这个人在强力面前是不会屈服的，真怕他忍耐不住了。这样拖下去，他报复别人，出人命！犯杀人罪哩！
　　王东生说脚有点冷，王梅拿羽绒服压在他脚头。他惦念华仔足疗管用，要是华仔在，一听他讲脚凉，准会烧热水给他泡脚、按摩。王梅说：“老爸，你找机会劝劝他冷静。”王东生说：“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朋友、同志、家人宽慰、容纳、体谅，听他发泄。可是，现在，他被逼得太紧了。俗话说，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真的要谨防华仔动杀机！”
　　王东生惦念曾祺，由王梅陪着来到棚屋，见华仔也在，母子都没睡。默默无言中，王东生一进门就摸出菜刀，试试锋刃，又找出磨刀石磨了几下，刀刃闪着白光。他把菜刀杵到华仔手边说：“去！先把何卫东砍了，把他的头挂在村委会门前示众。”
　　王梅惊叫爸爸，曾祺也愣了，喊：“老王！你也疯了？”
　　王东生说：“不杀个把人，华仔难以泄愤，难以出这口恶气！”
　　华仔接下菜刀，也用拇指肚在刀刃上轻轻刮了一下，曾祺、王梅同时扑上去围抱住华仔，华仔把菜刀扔在地上。
　　王东生说：“看把你们吓的！放心吧，华仔那脾气，他说要去杀人，你不必劝阻他，相反，你把刀给他，鼓励他多杀一个。他反而冷静了。”
　　华仔说：“王叔，妈，小妹，我真的想把何卫东弄死！”
　　王东生说：“我们都理解你的心情，三十而立，25岁左右，是一道险关。险在你自己身上。你狂躁，你过急，你把一切想得太顺，你把自己实力估计过高，你处处和现实作对。你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只觉得世界不合你的口味。”
　　王梅说：“忍耐，再忍耐！你快升级杀毒软件，先杀狂躁病毒，过了这一关再修订程序。”
　　曾祺长叹道：“忍啊！儿子，心上插一把刀，也得忍！”
　　华仔说：“我实在没法忍了！”想想，还是不能在棚屋里过夜，也不能久留。他把菜刀捡起，放在桌上，还是进山去了。
　　
　　黑夜渐渐隐去，晨光微露。华仔又从山里走出，来到状元坳，还不见人上山。他接近了李胜田、林月亮住的瓦屋，贴着墙根，溜进了门。
　　李胜田、林月亮还在里屋睡觉。华仔敲敲门喊：“喂，未婚同居的男女，快起来，我有事！”
　　屋里没有回响。华仔又喊：“天大亮了，收起你们的美梦吧！”
　　门开。李胜田装得也刚进门一般站在门口。林月亮忘了头发还散乱，匆忙收拾房角的画具。两人都睡眼惺松，尽力掩饰尴尬。
　　华仔笑道：“这回算拿住双了吧？”
　　李胜田说：“华哥，这时还有心思开玩笑。我早上地里去转了一圈，对回来，过来喊她起床，出早工。”
　　林月亮说：“你害得大家一夜没睡，我刚才还在画画。”
　　华仔说：“同居就同居，我也没管你们，公安局也不会来抓你们，我要来你们这边躲两天。也好把苗木管理的事再硏究一下。”
　　林月亮问：“这里怎么能躱？”
　　华仔说：“我决不让他们抓到！他们要围山，就会围老虎洞，想不到我会转移阵地。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李胜田说：“不行！他们会带警犬捜。”
　　林月亮说：“你干脆远走，风头过了再回来。”
　　华仔说：“那不行！状元坳是我的福地，我要在这里，抢时间，请华总再来，跟华总谈定投资兰花园的大事！”
　　李胜田脑子里不知想什么，出门去了。
　　
　　华仔观赏林月亮的画，目光盯住被林里生撕碎又拚凑完整的那幅毕业画《乡情乡爱》，深情地说：“月亮，我只顾忙，头一次好好欣赏你的画，真不错，有水平了。”
　　林月亮拿出一堆画稿给华仔，他只顾欣赏《乡情乡爱》。
　　林月亮说：“这题目是老师起的，好吗？”
　　华仔说：“好，好，切题。这一对青年农民夫妻在田间劳作小憇，妻给儿喂奶，夫给妻喂零食。一家三口，劳动好，健康阳光，亲亲热热，温馨和睦。我都想过这样的小日子。”
　　华仔面对《乡情乡爱》这幅画，接近于偏爱。他发自内心的赞美，发自内心的羡慕，想过画中小夫妻那样的小日子，其实隐含着他对林月亮、李胜田这对小夫妻温馨生活的热烈向往，也为月亮感到欣慰。有没有因为失去月亮而遗憾？也难说，至少他不会居高临下地看月亮了。
　　李胜田回来，听见华仔说过小日子，说：“先看你怎么躲吧。”
　　华仔说：“我真被这幅画迷住了，特别喜欢这鲜艳的、对比强烈的色彩，充满乡土气息，人物十分传神，该夸张的夸张了。”
　　干哪行说哪行，说起画来，林月亮也打不住，接着华仔的话说：“老师讲，农民画的优势，要凸显深厚的乡土气息、地域特色，风格上很质朴，有儿童画的稚嫩影，也用漫画式的夸张表现手法。要有高调、冲击力极强的色彩效果，内容要生活化，接地气，亲切感人……”
　　李胜田不满两人如此投合，突然惊叫道：“警察来了！”
　　林月亮明白怎么回事，打了李胜田一下，丝毫不受惊动。
　　华仔完全投入了，说：“月亮，你入门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要坚持画下去。我建议，你先画好这一幅，熟练运用色彩、线条、构图，使人物更传神。”
　　林月亮把画挂在墙上。华仔又欣赏、品评、夸赞有加。
　　李胜田急了，说：“先躲吧！我选了个地方,华哥你去看看行不行？”
　　
　　（2）
　　
　　李胜田把华仔带到屋后小茅房。这是乡村里残留的最落后、最不卫生、最不文明的一种标致物。一个敞亮的茅棚，棚里挖个大坑，架上两块木板，大小便都在这里排泄、存储，简直跟存放黄金一样。没有门，男女不分。如果要进去方便，远远地先咳一声。正在里边方便的人，听到外边有人来，必须喊：有人！这样，才能防止男女双方尴尬相见。这间茅房还堆着杂草杂物。
　　李胜田搬开杂物，说：“华哥，你躲在这里最保险！”
　　华仔认为李胜田捉弄他，踢了李胜田一脚，转身要走。
　　李胜田揪住他，说：“这就是王叔讲的军事思想，出敌不意，公安局的人也想不到你会躲在这里。这里气味不好，警犬的鼻子也会失灵。”
　　华仔说：“我躲住了，人也被臭死了。”
　　李胜田说：“你要逃命，智商也受损了。我不会要你从早到晚躲在这里，晚上也不要你睡在这里。平常，你就在屋里，该办公就办你的公。华总也可以来，你们抓紧谈兰花园。有情况才躲到这里来，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我月亮知。”
　　华仔问：“你能不能想别的办法？我不跑躲，还在这里办公。”
　　李胜田说：“华哥，你是我和月亮的红娘，我正找报答机会。我这是绞尽脑子，才想出这个臭主意，你忍耐一点吧，先试试。再说了，我和月亮还可以给你改善一下生活，杀鸡打鱼，餐餐见荤，这不好吗？”
　　
　　再臭，也比被整去坐寃牢好！华仔接受了李胜田的安排，真可以出奇制胜。把办公室设在状元坳这棚子里，进可攻，退可守。请华大姐赶快来，很快就可以谈定投资。李胜田扫了扫地，铺上干净稻草，按住华仔蹲在草上，华仔缩成一团。李胜田又用杂草杂物掩得严严实实，还拖了两个装满了尿水的塑料桶挡住，问道：“华哥，能出气吗？”
　　杂草被掀开，华仔露出头来说：“憋死了！”
　　李胜田说：“你适应适应，我在这里陪着你，至少要能忍受个把小时。”
　　华仔又缩回头去。李胜田掏出小二，往桶里撒起尿来。“哗哗哗”，将发酵的老尿水搅动，胺气刺鼻。华仔大叫：“你干什么？想熏死我？”
　　李胜田说：“你忍住，适应一下。万一他们来搜查，搜到这里，我就这样尿，好打马虎眼。熏得警犬也走开。”
　　李胜田尿完，华仔忍住了，说：“月亮画画真有希望。你要帮她坚持。先画好《乡情乡爱》那一幅，我买下送给华总。”
　　李胜田问：“我们怎么好意思要你掏钱买？”
　　华仔说：“教她学会端着点，艺术品，越贵越俏！”
　　李胜田说：“华总真喜欢，我要月亮好好画一幅送她。”
　　华仔憋了一阵，又说：“我还有个拜托，如果我遭冤枉进了公安局，你和月亮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妈妈，每天晚上，你们总要有一个去陪着她，做做家务事，不要她再喂猪了，鸡也少喂几只。”
　　李胜田说：“那没问题！华哥，为你，我豁出去犯个窝藏罪。”
　　说着话，华仔受不住了。又掀开杂物，露出身来。李胜田只好让他出来透透风。也只有十多分钟，华仔又自觉进去适应新的环境。
　　
　　崭新、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王梅在给学生们讲话。二三十名男女学生，一双双明亮活泼的眼睛盯住老师。
　　林里长举手，说：“老师，我看见何卫东和几个人在路边叽叽咕咕，不准我听，把我赶开。”
　　王梅说：“干部、大人商量事情，你们都不要去听。”
　　林里长说：“我听见一点点，他们要抓我姐夫！”
　　王梅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她把华仔当成她姐夫，又转严肃，说：“同学们，不要离开主题。今天，我讲的主题是：感恩。每个同学都应当学会感恩。我先问，今天大家能坐在新教室里学习，应当感谢谁呢？”
　　学生们齐声回答：“老师，你！”
　　王梅说：“不对，都想想，感谢谁？”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
　　王梅说：“老师认为，大家应当感谢华仔哥哥。他给学校捐献了5万元钱，5万！我们的校舍才能维修、扩建，安全了！”
　　一男生说：“老师，他是坏人，公安局要抓他！”
　　王梅说：“同学们！不要跑题。我还提个问题：你们谁家有5万？5万有多少？”
　　没有一个学生回答。
　　王梅说：“5万，在天堂村可算多了！老师给你们布置一道作业：你们每个人回家都问问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辛苦劳动，省吃俭用，多少年才能积攒五万元钱？”
　　没人回答。
　　王梅说：“好！最后提个问题，你们知道老师心里最盼望什么？”
　　林里长答道：“盼望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梅说：“真好！林里长真聪明。同学们，我盼望我们的学校全面达标。我保证，学校会有体育设施，有篮球场。要让大家吃免费午餐……”
　　
　　王梅突然停住。瞥门口，何卫东探进一个头来。她暂停课，走到门口。何卫东煞有介事，拉她走开。王梅不愿再走远，顶住。
　　何卫东问：“你想不想救华仔？”
　　王梅说：“有人要害他，谁救得了他？你行吗？”
　　何卫东说：“他再这样抗法，公安局等不得了，武装围捕、搜山，就要行动。他就是躲进洞里，也会用辣椒烟火把他熏出来！”
　　王梅说：“那我有什么办法？”
　　何卫东说：“我本来不想管他了。但案子如果闹大，我的维稳工作也完蛋了。县公安局一直催派出所，李所长就给我施加压力。华仔不归案，谁都睡不好觉，怕他深更半夜入室报复。他越抗下去，后果越严重。”
　　王梅说：“你别装了，还有一点点良心，就快去撤了你的诬告吧！”
　　何卫东说：“王老师，你也冤枉我！我赌咒，玉兰怀孕了，如果我诬陷了崔德华，我养儿子长个尾巴，没屁眼！”
　　王梅无言，想离开。
　　何卫东说：“我分析了，有人能救华仔。”
　　王梅说：“什么人？”
　　何卫东说：“你去求求李光福，他神通广大。要花钱，他也花得起。”
　　王梅怒起问：“你什么意思？求狼救羊？”
　　何卫东说：“李光福爱你，你正好给李光福出一道考题，考考他真爱还是假爱？我想，他真爱你，就会不惜破费……”
　　
　　王梅要往何卫东脸上吐唾沫，急止。恨难解，用了男人动作，踢何卫东一脚，踢得何卫东踉踉跄跄，又把手里的教材向何卫东头上砸去。
　　何卫东躲开，心里明白从王梅嘴里得不到华仔的什么动态，上了小车，直开到华谁家棚屋前。停在路边，下了车，夹个包大步走。云缝里透出一缕阳光，只见曾祺、王东生搬被褥出门晾晒。
　　何卫东喊：“曾老师，我来给您讲个亊，很重要。”
　　王东生进棚屋回避。
　　何卫东说：“形势严峻。华仔这样嚣张抗法，公安局只好采取强制措施，武装围捕、搜山！他就是躲进老虎洞，也会用辣椒烟火把他熏出来！”
　　曾祺一怔，被子要往竹竿上搭了，又收回，两手紧紧地抱住。
　　何卫东说：“县公安局一直催镇里派出所，李所长就给我施加压力，还批评我维稳不力，抓住华仔了，又让他跑了，怀疑我循私情，故意放虎归山。华仔不归案，谁都睡不好觉。他越抗下去，后果越严重。”
　　曾祺说：“我见到华仔，让他去投案，行吗？”
　　何卫东说：“再给一天时间，不投案，搜山就开始了！”
　　何卫东转身走了，上了车，车后冒出一串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