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思念成殇

　　一曲“思念成殇”，思念成殇，你们在天堂里护佑我们如常，我们在成长中感知痛惜难当。
　　
　　回到青城的第二天，暮雨和石航便决定前往梅河湾，想早日了却心愿。
　　临别之前，她只对许若晨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但这却是她在他面前最没有底气的一次，也许她也在下最后的赌注吧。
　　石航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和李俊大哥打个招呼？”
　　暮雨同意了，但走到梨花渡楼下的时候，她让石航自己上去把李俊叫出来，说里面熟人太多，她现在没有应付他们的那份热闹心情，免得伤了和气。
　　五分钟之后，石航一个人出来了。他说，”店里的经理告诉他，李俊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给自己放一个星期的假，无一例外，他只说他要去山里，没说过什么地方。”
　　山里？梨花？这些画面在暮雨的脑海里不断推演着，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迅速了解真相。
　　
　　二十几年后，暮雨再次路过梅河湾，也是这样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她想起了和霓儿阿妈，阿布哥哥，还有自己的父亲，也想起了那寨子里新开的梨花。她内心有一股冲动，她觉得这些花朵隔了这么多个春天以后，向她传递来了轻轻的召唤声。也许，父亲当年也是在这样的招呼声中，亦步亦趋，诚惶诚恐地赶来这里的。因为，此刻她和石航就是这样正在迫不及待地赶往那场相约有时的短暂花期。
　　一路走来，她不知道是在被自己感动着，还是被父亲感动着，她预感到，父亲的爱，在这一次的花期中，将如约而至。
　　
　　他们到达梅河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可是渐渐昏暗下来的整个震后新建的寨子没有亮起一盏灯火，就好像他们进入的是一个没有光亮的历史孤城，只有山间的一弯新月和寥落的星辰在天空的一角闪烁着，证明这人间还有一丝希望的痕迹。
　　石航让暮雨一个人待在车里，他想去打探一下。暮雨不想一个人等待彻底的黑夜来临，决定跟着他一同前往。
　　走到寨子的牌坊跟前，一个人影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站了起来，吓了他们一大跳。
　　暮雨问他“你是人还是鬼啊？”
　　那人轻轻地笑出声来；“你是暮雨吧？”
　　暮雨拽了拽石航，“怎么那么像是李俊的声音啊？”石航也纳闷呢，走到跟前发现还真是他。
　　李俊问暮雨：“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寨子里的那片梨树吗？当时，我们就是在那里分别的。“梨花渡”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是为了怀念你。”
　　暮雨的眼睛瞬间亮如夜空里的星星，她默默地走到李俊跟前，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说；“你是阿布哥哥？你真的是阿布哥哥？”
　　石航坐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如此得激动，他在困惑中等待故事。
　　李俊说：“我是阿布。”
　　她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来的？”
　　他说：“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为什么你能第一时间就认出我来？”
　　他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滴，说：“因为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明亮动人，从未改变。”
　　暮雨想起那一天的和霓儿阿妈还有阿爸来，又泪如雨下。她嗔怪李俊，“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你知道阿爸为了寻你，那么刚强的一个人，曾进过四次医院。你早就认出了我，为什么不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李俊细细讲了当年灾后的离散。“阿妈不在了以后，我被在青城的姨妈接去抚养，也就是陶安明的母亲。我也曾经因为想念你和阿爸，想过去寻找你们，可是我并不想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们，我们非亲非故的，我生命的苦难我想自己承担。至于对你隐瞒身份，现在看来，是老天让我在等待我们这一天在这里的重逢。”
　　“非亲非故？难道你不知道，阿爸是你的亲阿爸？”
　　李俊用力地摇晃着暮雨，“你说什么？他怎么会是我的亲阿爸？阿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阿爸还活着。”
　　暮雨明白过来，当时和霓儿阿妈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事情都告诉小阿布，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像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还没有来得及对女儿认真地说一句爱，便在爱抵达的旅途中陨落在了这大山深处。这么多年来，她和他像是两个爱的遗孤，心存缺陷。却在这个春天，意外寻到了至亲的人。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幸福感，总是泛着柠檬味的苦涩。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说:“你现在知道了，我和石航的爸爸和你阿妈都在那场地震中失去了生命，当时年幼的我们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你还有阿爸，我也不知道我爸爸那么爱我。但是我们不知道，并不表示他们的爱就不存在。至少我知道，阿爸一直以来都非常的爱你，他也很爱你阿妈，并为了她终身未娶。他也一直都在等你的消息。我也知道，我爸爸的爱被埋藏了那么多年，但是终于抵达了我的心里。他们的爱就像这大山一样，笃定，厚重。”
　　李俊站起身来，往前走去，石航跟了过去。石航陪着他，两个人都跪在地上，一个失声痛哭，一个黯然伤神，他们都在缅怀他们的亲人。
　　
　　过了很久，两个人才平静下来。李俊想起了暮雨，在这漆黑的夜里，她独自一人会害怕的，便拉着石航赶回暮雨身边。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盯着月亮，拼凑着穿透这个夜晚的勇气。
　　暮雨问李俊：“为什么村寨里的人都不点灯？是因为停电了吗？”
　　李俊说：“不是。地震过后，每年的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会灭灯度过三个黑夜，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那些永远沉睡在黑夜中的人们，他们用体会黑暗来体会生命的疼痛。‘
　　暮雨对梅河湾这方土地更加敬重。她第一次知道，在黑暗中也有如此温暖的慰藉，她似乎能够感觉的到周围的夜在静静地散开，月光下出现了一片浓浓的青杏林，柔和的光束与怡人的清香，从她五岁时的落川镇，一直飘到了春城，然后又随着南风北上，在此时的梅河湾晕染开来，包围了他们。
　　她知道，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畏惧黑暗，爱穿透了那些生命中的离散和永别，停留在了心里。
　　
　　天明以后，李俊带着暮雨和石航在梅河湾的山间采了大把大把的花束，之后他们去了墓地，看望了他们的亲人。花朵上凝结着清新的晨露，也许是他们不经意掉落的泪滴也不一定。头顶上有鸟儿啼叫，仿佛从天国传来了令人安心的音讯。
　　
　　暮雨说：“阿布，我们是不是该回蓝沙镇？”
　　石航看了看李俊，说：“阿爸是我们三个人留在这个世上唯一共同的亲人了，他念了你那么多年，该让他老人家圆了这个心愿了。”
　　李俊犹豫不决，他回答道：“我是害怕我们三个人一下子带回去这么多的事情的真相，阿爸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万一承受不住该怎么办才好？”
　　暮雨突然大笑了起来：“你太不了解阿爸了，他可是从战场上捡回命来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们的车子又开始在山谷中穿行，暮雨突然很想念那年跟着阿爸徒步走回蓝沙镇时的山风和那两条白蛇来，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永恒悸动。
　　
　　蓝沙时光的院落和九月菊坊的门上都结结实实地落着锁，锁上覆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回来过了。暮雨心里一惊，阿爸他不会出事了吧？
　　她转身就往渡口张阿公那里跑，李俊跟了过去。
　　石航手里捧着暮雨丢过来的钥匙，抖了抖锁上的落尘，打开门走了进去。他们留他在家里等待，他便也有了充足的时间来与姐姐生活过的院子里所散发着的岁月痕迹默然相处。
　　
　　“芦苇根，灯芯草，小竹叶，都可清热降火…”，沿着山间走一路，暮雨一直在说话，说那些满山漫野的花花草草，这一花一木，都是阿爸在她很小的时候，亲自指认给她的。
　　李俊知道，她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舒缓他们两个人之间对阿爸的担心，以及突然变更了的往事尘埃。
　　“原来这大片的灯芯草竟然是一种宝贝。空气好的很，这样安静，我都想待在山里不走了。”
　　李俊努力说得轻松些。然而，暮雨却始终沉浸在一种无法安静下来的状态里，他的话对她而言，无异于耳边吹过的风声，毫无质感。在他眼里，她很少这样。只是他不知道，阿爸带给她的不安，让她想到了离世的阿婆，与亲生父亲，她是那么地害怕就这样与阿爸再无相见的缘分。
　　
　　张阿婆在渡船口守着那些鹅和鸭子，目光炯炯地望着对面远处的大山。暮雨走过去，轻轻地蹲在她身边，问她，见过自己的阿爸没有？
　　张阿婆收回目光，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摸了摸暮雨的脸颊和头发，忽而又抬起头看着远方，告诉她，“他和你张阿公去对面山里的金矿那里了，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了，老了老了，却还那么贪玩儿。”
　　得知阿爸的去向，暮雨和张阿婆告别，领着身后的李俊往金矿的方向走去。她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