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十八

　　三十四
　　当天傍晚，我们来到临近的一个村庄，找了一户农户家歇脚。我一再告诉严若羽，黄牛镇就是她的家，她应该留在这里，不要再跟着我们到处飘泊，说不准，哪天连命都带不回来。但是严若羽很固执，说：“我又没说要跟着你，我走自己的，路那么宽，又不是你家的。”
　　我知道她是无理取闹，但也不想和她争辩，跟着就跟着吧，总有跟不下去的一天。
　　在村庄里，严若羽再次问我，挑战我的刺客，是不是都是自己自杀的。
　　我没回答。
　　小黑在一旁说：“当然了，我师父对待来挑战的刺客，都不杀，让他们心服口服。”
　　我没纠正小黑，他错了，我有杀过的。
　　我不想跟他们俩过多说话，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虽然战乱，但春天来了，村庄的人们，依然要耕田种地。
　　一坝坝的梯田上，耕牛开始活动了。戴着红色头巾的妇女们，在田里插秧苗，桐花开了。我站在一株桐花树下，严若羽走过来，问我：“叶大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我说：“不知道，但是与你无关。”
　　严若羽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我懒得理她，自己往远处走去，严若羽看着一坝梯田，说：“唉，如果不打仗，如果，叶大哥，如果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像他们一样种田过日子，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什么？”
　　“不知道。”
　　
　　三天以后，到溪江，我就去找烟花女子寻欢作乐。当我正在消受满园香的当家头牌那酥骨麻筋的服务的时候，房外传来了吵闹声。当我听清楚那个吵囔的声音是严若羽的时候，她已经不顾青楼保镖们的阻挡，冲了上来。我开门出去，站在我面前的严若羽已经被两个粗壮的保安反剪着手。看到我的时候，开口就骂：“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啊，这种地方你也来，亏你还是小黑的师父，亏得我还把你当什么大侠，不知廉耻的脏东西！”
　　青楼的老鸨摇着花手巾，问：“我说姑娘，你闹什么闹啊，他是你家谁啊？”
　　看着严若羽的笑话，我冷冷地问：“说啊，我是你的谁？”
　　严若羽挣开架着她的保镖，说：“他，他，他是我未婚夫。”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老鸨说：“未婚夫，这不是还没过门吗？”
　　严若羽理直气壮地说：“没过门就不管了，没过门就随便他乱搞？他是我未婚夫，不是前夫，下半辈子还指望着呢，你们这种脏地方，把他祸害了，我找谁说理去！”
　　老鸨和若羽在打嘴仗，女人天生就有吵架的本事。
　　老鸨骂若羽没修养，若羽骂老鸨脏到了骨头，烂到了心肺。这样吵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拉着若羽，说，好了，不要吵了，回去。然后对老鸨表示道歉，打算塞点银票息事宁人。但若羽不干了，她伸手过来抢，老鸨眼急手快，见有银票，赶快藏起来。
　　我拉着若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满园香。
　　来到无人处，我放开若羽。估计她的手被我拽疼了，不断地揉被我抓住过的手。
　　“很好玩，是吧！”
　　若羽有些不自在地说：“你说你这么好的一个人，那种地方你也去？”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啦，我们是一起的，怎么能看你往火坑里跳呢，那种地方多脏啊。”
　　“莫名其妙！”
　　“真的，那种地方很脏的，要是弄得一身病，谁来照顾你啊！再说了，你是小黑的师父，你要为他负责，不能教他学坏了。唉，你干嘛这样对我，我这都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大路朝天，你爱是你的事，但别来烦我。”
　　一连几天，我都不理若羽，当我们走到一条无名的河边的时候，因为她递过来的水我不喝，若羽生气了，说：“你既然那么讨厌我，那好啊，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没有谁拦着你。”
　　我这句话激怒了若羽，她说：“好啊，我走，谁稀罕跟你一路。”
　　赌着气的严若羽和我们分道扬镳，往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似乎，这一次她真的伤到心了。但是我没有留她，她和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应该享受安静的日子。
　　小黑有些不舍，说：“师父，若羽姐姐好像真的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跟着我们，对她没有好处。”
　　“嗯，唉。”
　　我和小黑都不说话了，沉默地赶路。对于若羽突然离去，从内心深处讲，我也不舍。算起来，她跟随着我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尤其是在黄牛镇的时候，也算与她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影子在眼前不停晃动，她的声音在耳畔喋喋不休，还有她的气息。
　　面对现实，她跟着我们，或者跟着我，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一路上，小黑的不快写满了整张脸，我却装着若无其事，继续赶路。我不能让习惯所羁绊，我相信既然已经习惯了有她相伴的日子，那么时间的良药，一定会让自己恢复到当初。
　　
　　三十五
　　三月三，龙抬头，我和小黑来到龙吟县。龙吟县据说是龙的故乡，每年这个时候，龙吟县都会举行盛大的舞龙大赛。彼时，龙咏县的大街小巷，便会敲锣打鼓，龙飞狮舞，热闹非凡；晚上的时候，龙吟县城中的九龙河，龙船出没，整条河上，万紫千红。如今战乱，可能龙吟县曾经的盛况早已大不如前，但龙的故乡，龙的盛会，一定还会举步维坚地坚持着。
　　我和小黑决定到龙吟县去看看。
　　一路上，我们又救济了不少人。
　　在一个叫麦积山的地方，我在集市里杀了一个恶霸，并散给了老百姓一些银子，当时，遍地的人向我跪拜，其中一个汉子，追我到镇外：“大侠，请留步。”在我和小黑转身的时候，这汉子说道：“大侠，有这样的武功，又仗义疏财，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叶鸿孤，叶大侠吧。”
　　我想，这人不会是另一个扬言执行盟规，实则送死的刺客吧。
　　“不错，在下正是叶鸿孤。”
　　“叶大侠好，在下宋振道，仰慕大侠威名。有一事，想和大侠相商。”
　　“什么事？”
　　“如今，九王爷和皇帝你争我斗，势如水火。整个大塞国上下，已是民不聊生，这样的社会，早晚会改朝换代，天下正急需一位真正的英雄出来，主持大事，才能够平息争端，重新建立秩序。叶大侠虽然被江湖追杀令所困，但一路走来，不仅打败一名又一名的高手，一路上还行侠仗义，在民间建立了很不错的威望，如果叶大侠能挑这个头，必成大事。”
　　“宋振道，我看你是想自己谋大事吧。”
　　“不错，宋某确有此念，但自知无此大才，只盼辅佐明主。”
　　“可是，叶某对江山并不感兴趣。”
　　“但是，叶大侠一定对百姓安危感兴趣。”
　　“那又如何？”
　　“因为，这有可能是解决社会动荡最好的办法。只有国家安定，百姓才能幸福。”
　　“对不起，我只是一名刺客，自问担当不了如此大任。”
　　我坚决地拒绝了宋振道，我只是一名刺客，家国社稷，我何德何能。
　　宋振道看上去很沮丧，说：“叶大侠有英雄之才，却不行英雄之事，下负百姓，上负苍天！难道，到处仗义行侠，慷慨疏财的叶鸿孤，叶大侠，竟置百姓于水火不顾吗？”
　　小黑不满了，说：“我师父怎么不行英雄之事了，他杀土匪，闯瘟疫镇，你敢吗？”
　　宋振道说：“那不过是普通人眼中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是心怀天下，普度众生。”
　　随后，不知道宋振道从哪里找来了几十名汉子，跪地求我：“请叶大侠举事，我等愿生死追随。”这些汉子似乎有意逼我，最后不惜死谏：“若大侠不答应，我等便是一死。”
　　“诸位好汉，人各有志，你们心怀天下，而我只想量力而行，你们都是天下英雄，都心系天下。英雄首先做的，便是不强人所难，所以，你们便是以死相逼，叶某也不会答应。”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些汉子并没有真的自杀。虽然我身怀绝世武功，但是武林高手是救不了一个国家的，也救不了百姓。甚至，我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把握不了的人，怎么救得了一个国家？当然，对于我的态度，小黑觉得，我是错的。我应该答应这些热血报国的英雄。
　　“师父，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呢，我想你可以的。”
　　“小黑，我们应该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师父，这话我知道，但是你明明有一百斤，却认为自己只有五十斤。”
　　“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对自己还不清楚吗？”
　　“师父，我知道你了解自己，但你不了解，你在百姓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小黑的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孩子，还能说出这种话。
　　
　　去龙吟县的途中，路经一个客栈，江湖赌局还在继续，我的下一位对手，是联盟第二号杀手南天星。除了他的名字，其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但是，我根本没有兴趣去了解他，走到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任何的武功招式，对于我来说，每一场决斗，都只是拼命。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生死相搏，很多招式都丧失了意义。
　　当我和小黑在客栈里买赌票的时候，莫问我又来了，醉熏熏地说：“叶大侠，不简单啊，以一人之力，救了全镇百姓。原来除了剑术精妙之外，医术也相当了得。”
　　我没有说话，莫问我继续说：“叶大侠，可知你的下一位对手是谁吗？”
　　“没兴趣。不过，我想问的是，如果排名榜手的杀手，都被我除了，你们怎么办？”
　　莫问我哈哈笑道：“请放心吧，在这个联盟里，人才辈出，你不会缺少对手。”
　　当天晚上，在客栈里，像以往一样，又有人飞镖传书，把南天星的一切资料，武功特点都告诉我。我决心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追出去的时候，竟然碰到有几个人，在夜色下，似乎欲对一位女子行为不轨。那呼救声似曾相识，我快步过去，发现那女子竟然是严若羽。
　　
　　严若羽见是我救她，瞬间泪如雨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讨厌我，不让我跟着你们，但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就在后面偷偷跟着。”
　　“我不是讨厌你，是不想让你跟着我们，有一天送死。”
　　“死我不怕，是个人都会死的。况且，我的命是你救的。”
　　严若羽背上受了刀伤，我只有带她回客栈。
　　好在，作为一名刺客，难免会磕磕碰碰，我带了上好的外伤药，让她敷上。严若羽说，自己看不见伤，让我帮她。我说，那我去找个人来帮她，我们男女有别。严若羽笑了，说，那在黄牛镇的时候，我们朝夕共处一室，你怎么不说男女有别，现在倒说起借口来。
　　“那时候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叶大哥是大侠，江湖儿女，光明磊落，何必在意这些。”
　　然后，我轻轻从背部，把她的衣服往下拉，露出一条数寸长的刀伤。
　　敷好了药，严若羽突然抱住了我。我欲拉开她，但她的手环得很紧，无法拉开。就这样让她抱了一会，我听到她的心跳声，砰砰地撞击我敏感的的脊梁，在我的胸腔里产生空旷的回音。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不能再拒绝这个女人。我知道，她对我产生了爱情。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能令自己妥协，一个没有明天的人，没有资格获得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