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二十九

　　肖小小回宿舍写检讨，王石头本来想去教室，想想也回宿舍。王石头觉得，要检讨他真不知道该检讨什么？在岜沙一带，十四五岁就结婚的，大有人在，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在学校读书，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就成了早恋，他清楚学校的纪律，但是他喜欢肖小小，肖小小也喜欢她，这碍着谁了，为什么大家会把这件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偷了，抢了，杀人还是放火了？
　　王石头清楚，不管怎么说，这个检讨他还得写，并且要写得深刻。
　　就算他不在乎学校的任何处分，但是他不想让肖小小继续难堪。
　　怎么罪大恶极就怎么写。王石头把整件事情，写成自己主动多次追求肖小小，是自己思想不健康，目无校纪校规，并充分认识到了整件事情的严重性，他深刻反省，并为这件事对学校和广大师生带来的恶劣影响，表示严重的道歉，并希望学校和广大师生原谅。此外，王石头还进行了表态，一定改邪归正，努力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来弥补自己不可饶恕的过错。
　　写完了，觉得去教室上课也没心情，索性在床上躺一会。在脑海里搜索，到底是谁干的好事，要是让老子知道了，非抽他筋，剥他皮，挫骨扬灰不可。这样的人，不得好死。
　　想着想着，骂着骂着，竟然睡着了。
　　这件事情，对于校长来说，也相当棘手。如果是其他普通学生，开除都不过分。但偏偏是王石头和肖小小，开除是万万不行的，这么优秀的学生开除了，岂不是便宜了其他中学？对于今年的升学率来说，就是自废武功，谁也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处理轻了呢，又怕给其他学生造成错觉，要是以后学生都谈起恋爱来，怎么办？那岂不是因小失大，后患无穷。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严肃校纪校规，是不能就这样被破坏掉。
　　虽然贵为学校的一把手，这种事情还是大家来处理比较好，开会研究研究再定夺。
　　在校长的组织下，学校德高望重的老师们，领导们都来开会。
　　议题是：如何处理王石头和肖小小的早恋事件。
　　教导处主任主持：“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概都知道了王石头和肖小小谈恋爱，照片被贴到学校里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在学生中间反响都很大，今天早上，不怕各位听了笑话，我还听到两个女同学在说接吻的事，其中一个还说，没尝试过，十分向往。如果这件事情没处理好，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早恋之风应该要及时刹住，所以，校长的意思是听听大家都是什么意见。”
　　一位年纪比较大，干干瘦瘦的老教师，以一种苍老的声音说：“孩子恋爱这种事，难免的，我们都是为了孩子成长着想，我个人意见啊，就是批评教育，让孩子知错改过就好了。”
　　另一位胖乎乎的女教师说：“我不太同意张老师的话，王石头和肖小小如果只是谈恋爱，没有张贴接吻照片的事情，批评教育也就可以了，但问题是，现在弄得整个学校尽人皆知，如果不进行公开的严厉批评，给予其他学生一个警告，只怕以后对于学生早恋的事，不好处理。所以，我个人的意见是，最好公开严厉批评，让其他学生知道，早恋是不允许的。”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老师说：“孩子嘛，错误是难免的，我个人意见，就是批评教育到了就行了，知错就改，不能批评过头，给孩子带去伤害，这样也不是我们教育的初衷。”
　　一位年轻的男老师说：“我个人觉得，年轻的时候，谁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况且现在时代发展越来越开放，我们这个地方，少数民族地区，民风本来就很纯朴，所以我个人觉得，这种事情就找学生来谈谈，把心中的心结打开了，校长在全校集中的时候总结一下，就行了。”
　　另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说：“我不同意吴老师的说法，也许吴老师比较年轻，思想比较开放前卫，这样的处理方式应该说，比较为学生考虑，但是，我们也应该这样想，学生也应该学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承担。况且，之前我们有过学生早恋，全校通报批评的，肖小小和王石头虽然是很好的学生，学习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但我们也应该清楚，这一次的恶劣影响是学校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处理，还是敞开来比较好，让全校的其他学生也都知道，学校的纪律是严肃的，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这也是公平的根本。”
　　老师们你来我往讨论了半天，意见始终不统一，最后干脆变成了争论。
　　甲派说：处罚，就应该一视同仁，古人还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为他们是优秀的学生就网开一面。这对其他学生来说不公平，也有损于校纪校规在学生心目中的份量。
　　乙派说：教育的根本是什么，不是批评处分学生，是让学生成长，虽然校纪校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学校以人为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也是为人师表应该有的处事态度。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陷入到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无聊的扯淡中。最后校长发话：“听各位老师，各位领导讨论了半天，我都明白大家的意思了，要保护学生，又不能偏袒学生。好吧，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我们也不通报批评了，就让他们当众读他们的检讨书，一来让他们明白过错，二来，也给其他学生一个交代，毕竟照片贴在学校里，大家都看到了，不公开处理说不过去！”
　　
　　想象中，检讨书应该都是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过失，立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决心。校长没有把两人的检讨书收上来先进行审阅把关，也没有提前通知二人要做好上台读检讨书的准备。
　　第二天，升旗仪式，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冉冉升向天空。操扬下，欣欣向荣的学生们排成列队，像向日葵一般向着主席台。校长在做完相关总结后，联系到王石头和肖小小的事情上来，谈到早恋，校长语重心长发表一通长篇大论，无非是谈学生的职责和早恋的危害。最后说，大家都知道，这两天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事，王石头同学和肖小小同学谈恋爱，照片被贴到学校公示栏了。在这里我多说一句，谈恋爱不对，但是贴照片更不对，这不仅违反学校纪律，更是暴露他人隐私，是违法的事情。但是鉴于大家都是学生，有大好的前途，学校就不予追究了，希望涉及这件事情的同学好自为知。王石头和肖小小同学违反校纪，谈恋爱这件事情，经过学校老师的教育，他们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我们想请王石头同学和肖小小同学到台上来，向全校师生检讨，并表明他们改过自新的决心。其他同学也要以此为鉴，从他们犯的错误中汲取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王石头根本没想到，肖小小也根本没想到，学校居然会让他们当着全校师生念检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上千双眼睛，这让他们情何以堪。王石头直觉得脑袋里一片五光十色，手心在冒汗，这让他怎么读得出来。他觉得这太阳怎么那么耀眼，好像就在他的头顶上似的。
　　点名批评就让肖小小很难受了，她一直埋着头，悄悄在人群中抹眼泪，没想到还让她上台去念检讨，当着那么多同学，那么多老师，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放，她根本做不到。
　　见王石头和肖小小都没上去，校长说：“王石头和肖小小，你们两个上来。”
　　班主任在旁边推了一下王石头：“上去，把检讨念完这事就过去了，不要让校长不高兴。”
　　王石头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走上主席台。台下上千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王石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站在主席台中间，扬着头，也不看下面一眼。王石头上去之后，见肖小小没有动静，班主任推了推她的手，旁边的同学也都把目光射过来：“快上去，没事的。”
　　肖小小抹了一下眼泪，红着双眼，大步走上主席台。
　　两人并排站在主席台中央。
　　校长对此很满意，他说道：“那么，王石头，你是男生，你先来吧。”
　　王石头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展开念道：“检讨，我叫王石头，是初二三班的学生，因为肖小小同学成绩好，人漂亮，性格好，我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刚念完这一句，下面哗的笑了起来。校长立马说道，大家要严肃，谁要笑我就让他上来笑。下面不笑了，王石头继续念：“像她这样好的女生，很多人都喜欢她，只是我无视学校纪律，向肖小小同学表白。”下面又笑了起来，但一看到校长就又都忍住了。“肖小小同学多次严辞拒绝了我，并劝我要好好读书。但是我不听她的劝，青春期的男生大概都这样，我无法控制对肖小小同学的爱慕，向她递纸条，写情书和当面表白。”下面又哗地笑了起来，校长吼道：“严肃！”
　　王石头继续说：“肖小小同学禁不住我的死缠烂打，才答应做我女朋友。那照片上的亲嘴，也是我去亲的肖小小同学。”下面又哗地暴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笑声。
　　校长很是恼火，吼道：“有什么好笑的，看热闹是不是？大家要严肃，要认真听，要从别人的错误中，去提醒自己，去避免犯相同的错误，搞不好下次上台来检讨的，就是你。”
　　王石头说：“一切都与肖小小无关，她还是那个努力学习，遵守纪律，漂亮善良，乐于助人，热爱师长的好学生，是我扰乱了她的生活，给她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也给我自己带来了恶劣的影响，在校长，老师和同学们的教导下，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这是害人害己的事情。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同学，对不起学校，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更对不起肖小小同学。我知道，我们很年轻，是应该好好学习的年纪，当务之急是把学习搞好，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取得好的前途。我在这里表态，在今后的学习中，我会更加努力学习，用实际行动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努力成为国家有用的人才，做一个对自己负责，对学校负责，对父母负责，对国家负责的人。”
　　王石头停顿了几秒钟，没什么反应，他补充道：“我的检讨完了。”
　　下面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大概同学们忘记了，他是在检讨，不是在演讲。
　　校长说：“王石头的检讨十分深刻，他也从这件事情上获得了教训，受到了启发，我们希望，其他同学也要从这件事情中，汲取教训，好好学习，避免类似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
　　轮到肖小小公开检讨。她一直低着头，并且一直在哭，校长叫了两次，她才把写好的检讨书拿出来。声音很小地念了几句，话筒又离得远，下面的同学和老师根本听不见。
　　校长伸手把话筒往她的嘴旁送了送，提醒说：“大声一点。”
　　肖小小说：“我叫肖小小，初二三班的学生。这件事情完全是我的错，都说女生比男生成熟得早，但又喜欢沉溺在自以为是的想象中，也许真的是这样。因为喜欢看青春偶相剧，我总是被剧中那些浪漫的爱情故事吸引，我也常常想，要是也有一位优秀的，喜欢我，爱护我的男朋友该多好。这个错误的思想严重的影响了我，王石头同学是我认识的很优秀的男生之一，他特立独行，敢作敢当，特别聪明，比较幽默风趣，或许因为这样，我控制不住自己对于浪漫爱情的胡思乱想，就喜欢上了他。整件事情，是我主动和王石头同学相处，是我的自以为是和天真，造成了今天的后果。我知道学生早恋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也知道这给学校、老师和其他同学，尤其是王石头同学带来了恶劣的影响，害人害己，在此，我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希望能够得到校长和各位老师的原谅，并从这件事情中汲取教训，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希望老师和同学们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加倍努力，好好学习，用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父母，回报学校，回报老师，回报自己，回报社会。”
　　肖小小念得比较平谈，没有引来笑声。
　　念完了，校长觉得纳闷，这到底是谁的错？问了一句：“你们两个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谁的错？当然，你们都有错。虽然今天当面检讨了，但是检讨内容不统一，不够深刻。”校长对这个检讨显得不够满意，他本来想说，你们回去再各写一份更深刻的交给我。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王石头和肖小小异口中声说：“是我的错。”这一下又引来了一阵笑声。
　　校长说：“当然是你们的错，但是谁是主犯，谁是从犯，要把这个写清楚了。”
　　王石头说：“校长，这是我的错，是我喜欢肖小小。”
　　校长转向肖小小，问：“肖小小同学，那你说说，你又是怎么回事？”
　　肖小小说：“校长，王石头学习成绩好，是我主动喜欢他的。”
　　校长说：“你们两个都很仗义，仗义是好事，但不能用在这个时候。”
　　王石头突然觉得，校长是在故意刁难他，让他和肖小小当众丢人。
　　他火了，直接说：“校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检讨我们检讨了，你让上来当着全校的老师和学生念，我们也上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谈恋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她喜欢我，我喜欢她，碍着谁了，不偷不抢也不犯法，如果说影响了成绩，我王石头愿意跟学校最乖的学生比比，看谁的成绩好。早恋怎么了？谁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喜欢的人，这只能说是上天的旨意，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遇到我喜欢的人我不说，等到毕业，等到升上其他学校，等到分别了，等到该恋爱的时候她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的时候，才后悔吗？在我们岜沙，像我这个年纪不要说谈恋爱了，结婚的都有，我只不过因为读书，就变成了大错特错。就算我们有错，校长也不应该让一个女生上来，当着全校的面丢脸，如果是你女儿和我谈恋爱，你愿意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这里念检讨书吗，校长，你只知道我们的错，你有没有觉得你这么做太过分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肖小小，之前喜欢，现在喜欢，以后还会喜欢，如果有一天，我不读书了，我想娶老婆，我一定会娶她，也会一直喜欢她到死。”
　　全校，突然被王石头一番慷慨陈辞给愣住了，大家都目瞪口呆。
　　校长怒道：“王石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王石头说：“校长，你可以开除我，但是不能污辱我。”
　　校长气得头发发抖，全身的汗和油一起流出来。
　　整个操场，虽然跳动着几百颗心脏，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如果让这个争论继续下去，没有什么好处，校长说道：“王石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目无尊长？”
　　王石头说：“我承认我的错，但难道校长你的所作所为，就一定是对的吗？”
　　校长哑口无言，他没料到自己捅的，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一个马蜂窝。众目睽睽之下，校长说：“全体学生，马上返回教室上课。”学生们满怀好奇依依不舍地离开操场，每个人的脚上似乎都加重了东西，不断回头，似乎想在离去的最后一刻，看到些什么。
　　最后，操场上只剩下校长，教导处主任，肖小小，班主任和王石头。教导处主任说了句：“王石头，你怎么可以当着全校的面，顶撞校长？”
　　王石头并不服软，说：“我也当了全校的面，丢了人。”
　　班主任说：“你知道丢人，还谈恋爱？”
　　王石头说：“谈恋爱又不丢人。”
　　校长看了一眼肖小小，说：“肖小小，你先回去上课吧。”
　　肖小小充满忧虑地看了一眼王石头，走了。
　　王石头歪着脸，打算跟校长等人抗争到底，老子怕什么，大不了把我吃了。
　　校长没打算跟他理论下去，说：“你也先回去，明天叫你父亲来学校一趟。”
　　校长和教导处主任走了，王石头还站在那里。
　　班主任说：“王石头，你这样当众顶撞校长，是不对的，下去给校长道个歉。”
　　王石头说：“对不起，老师，我做不到。”
　　班主任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倔？”
　　王石头没说话。班主任说，行了，先回去吧，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这样做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