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堪回道的记忆

　　叶影看着两兄弟迷惑的样子，擦掉眼泪笑着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凤凤找到妈妈了！我也有一个亲姐姐啦！”
　　浩武浩文吃惊地看着她们，瞬间反应不过来了，浩武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说…你妈妈也是…凤凤的妈妈？”
　　叶影点点头，笑了：“很意外吧？”
　　“这是怎么回事？”兄弟俩异口同声问道。
　　叶影向妈妈和凤凤伸出手，她们同时从地上站了起来，叶妈妈又哭又笑地拉着叶影的手，凤凤紧紧抱住叶影，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叶影心疼地说：“姐姐，别哭了！你一哭就不好看啦！”
　　凤凤含着泪扑哧笑了，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说：“姐姐本来就没有你好看！”
　　“胡说！就因为姐姐美，浩武哥才会对你念念不忘的！”
　　“妹妹，你…你别乱讲！”凤凤低下头，脸顿时红了，浩武也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妈，小影说，凤凤是您亲生女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浩文好奇地问。
　　叶妈妈招手让他们坐下，然后一手拉着一个女儿，慢慢地说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原先我们家是住在镇上的，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我爸爸妈妈都是小学教师。有一次我爸爸带我到乡下去玩，我发现那里的孩子教学条件很差，那里的老师几乎就是半个文盲，很多字自已都不会写，更不用说教出来的孩子了。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当老师，将来到乡下教这些可怜的孩子。
　　等我终于师范毕业后，就跟爸爸说到乡下教书，他们也很支持我。我选择了离镇上不太远的十里屯，这样闲时也可以回家看看爸妈。
　　那天我独自提着一个很大的包去学校报到，天还下着雨，山路又特别难走，我浑身都湿透了，偏偏又滑了一跤，把脚给崴着了，就只好坐在路边哭鼻子。
　　这时候，从山路上走来一个年轻男人——就是凤凤的爸爸。他走到我面前，红着脸问我咋了？我说我是老师，要去某某学校，滑了一跤把脚给崴了。他不由分说，背起我就走，一只手还拎着我那包。
　　学校的生活条件很苦，老师要自已种菜挑水，自已煮饭吃，学校里除了一个老校长（也是唯一的老师）就没有别的人了，老校长的家就在十里屯，他每晚都回去，所以学校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住。
　　有时候我早上起来，发现有人帮我挑好了水，时不时的还有一篮子青菜放在我门口，有时候是几个鸡蛋（鸡蛋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缺货），我问了孩子们，都说不知道谁放的。
　　有一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躲在门缝里张望，就看到有个人影挑着水往我门口走来，悄无声息地放下水桶就走了。我当即开了门，走上前拉住他，才发现是那个背我回来的男人。
　　原来一直都是他在背后默默地帮我，我那时就觉得这男人老实可靠，人也勤快，没多久我就喜欢上他了，他也喜欢我。我俩决定在一起生活。
　　可是爸爸妈妈不太愿意我嫁到乡下，说乡下很多人思想顽固，也没什么文化，怕我将来吃亏。但我执意要嫁，为这事，我跟妈妈大吵了一架，把她气病了，最后她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后来我跟凤凤爸爸结了婚。
　　刚结婚时他对我很好。他爸爸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婆婆，婆婆一开始的时候对我也是不错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结婚一年我还没有怀孕，婆婆就开始怀疑这怀疑那了，天天弄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草药给我喝。我为了不让她失望，只好强忍着难受喝下。但是喝了半年也没有效果，她开始坐不住了，天天跑出去给我算命，一回来就给我甩脸色，指桑骂槐。终于有一天，她叫男人给我说，让我去求子庙。
　　来这里那么久，我早就从别人口中知道去求子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这里的风俗简直愚不可及，所以我抵死不去！
　　从那以后，婆婆开始处处刁难我，在男人面前挑拨离间，让男人跟我离婚，男人一开始没听她的，无奈日子长了之后，也对我不耐烦起来。
　　有一天婆婆去给我算命，大晚上才回来，因为路远，天又黑，她摔下山撞到了头，等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不行了。男人说是我克死他妈的，要打我！
　　老天好像在跟我开玩笑似的，偏偏我那个月月事没来，我怀孕了！
　　很奇怪很意外吧？连我自已都很难相信！可这孩子就是这么来了！（叶妈妈说到这里，抚了一下凤凤的头发）
　　看在孩子的份上，男人没有打我，但也没有给我好脸色，只是他越来越爱喝酒了，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等我生下孩子后，他见是个女孩，更是当着女儿的面不停地谩骂侮辱我，说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是我去求子庙弄来的野种！每每听到这些话，我只能抱着孩子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天，他喝酒后对我动手了，拳打脚踢的，我从来不知道他可以下手这么狠！
　　我绝望了！我抱着女儿想走，他却跪下来求我，求我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我！
　　为了女儿能有个爸爸，我心软了，原谅了他。谁知道他以后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下手越来越重，我身上都是伤痕，每次在我绝望要走时，他又跪下叫我原谅他！
　　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这种非人的待遇，想自已偷偷跑掉，但是跑到村口，耳边老是响起我孩子的哭声，多少次，我忍不住又回头了！（叶妈妈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有一天他从外面回来，因为我顾着孩子吃饭，没及时帮他盛，他大怒，把锅碗顠盘通通砸了，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死磕，往桌上摔去，谁知我的脑袋撞在桌子尖角上，磕出了一道深深的伤，血流了满地。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已死了！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只是可怜了我的女儿！谁知道还是没死成。
　　那段时间他可能觉得内疚，对我好了许多，请来医生帮我治疗，每天都求我原谅他，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给过他太多机会，他不会珍惜！所以还没等伤好全，我就走了，凤凤在床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也没有回头。
　　我出来后没敢回我家，怕爸妈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会担心（那时我不知道我妈妈已经患上重病，她一直不告诉我，她去世时我都没在她身边，这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遗憾）后来，在我落魄的时候遇上了小影她爸。
　　那天我发着高烧晕倒在一所学校门口，小影她爸见到后把我救了起来，那段时间他一直悉心照顾我，还帮我在学校找了工作。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被他感动了，接受了他，我们生活在一起了，后来生了小影。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我不敢说，怕他会因此离开我。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很好，我真怕会失去他们！
　　后来，小影嫁给了浩文，浩文说他是枫木村的，离后山村很近，我就按捺不住了，一直想回来看看我的凤凤。所以，等小影跟浩文回家之后，我就找机会偷偷地来了，我寻思着，如果有人问的话，就说来看小影的。想不到小影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叶妈妈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凤凤和叶影一下子扑到她怀里，母女三人抱成一团。
　　
　　叶影看着妈妈，犹豫了一下说：“妈，我有事要告诉你。”拉过凤凤的手，凤凤紧张地摇了摇头，叶影坚定地看着她，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叶妈妈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宠爱地看着她们笑着说：“你们眉来眼去做什么？别以为妈妈看不出来！说吧，什么事？”
　　“妈，你当年也是因为受不了家暴离开的，最后遇到了一个爱你的男人，这说明你这条路走对了是吗？”
　　叶妈妈点点头，温柔地说：“妈妈离开那个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的凤凤了！凤凤，你恨妈妈吗？”
　　凤凤连连摇头：“妈，这怎么能怪你？都是爸爸不好！他现在也很后悔当年那样对你。”
　　叶妈妈感激地抓着凤凤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叶影定定地看着凤凤说：“姐，妈当年都有勇气去追求自已的幸福，难道你还舍不得离开那个混蛋吗？”
　　凤凤低下头不语。
　　“你们俩在说什么呀？”叶妈妈好奇地看着她们。
　　叶影捞起凤凤的长袖，她手上还没褪去的淤痕出现在大家面前。
　　凤凤看了一下妈妈，慌忙放下袖子，别过头去咬着唇。
　　“凤凤，你男人打你？”叶妈妈倒抽一口气，颤抖着手抚着凤凤的伤，眼里立即涌上泪水。
　　凤凤眼圈红了，但又坚强地说道：“妈，我没事！过得挺好，你不用担心我！”
　　“姐，你这叫过得好吗？你不心疼你自已，妈妈和我也看不下去啊！还有浩武哥，他苦苦等了你那么多年，难道你忍心叫他一直看着你受苦吗？”叶影不管不顾地说。
　　凤凤抬起头看了一眼浩武，立马又转开，吱唔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浩武看着凤凤，眼里满是期待。
　　“姐，你说话呀！你要是愿意，我和妈可以帮助你，不过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女人一定要活得有尊严，要有勇气去追求自已的幸福！”叶影着急地说。
　　浩文听了，低下头讪讪的，脸色很不自在。
　　凤凤嗫嚅了一阵，红着脸犹犹豫豫地说：“我…我可以吗？”
　　叶影高兴地握住她的手说：“可以！你一定可以的！别忘了你还有我跟妈，还有浩武哥可以帮你，姐姐，加油啊！”
　　浩武听到凤凤开口，激动得眼圈都红了，附合着叶影的话用力地点头，像在证明他的决心似的。
　　“小影，妈，我有个主意，如果林木匠不同意离婚，我们起诉他，最好现在就去给凤凤验伤，到时告他家暴，他就算不想离也得离了！”浩文热切地看着叶影说。
　　叶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凤凤，咱听浩文的，这就去验伤！”
　　“妹妹，我的事不急，等你好了再去不迟！”凤凤不好意思地看了一下浩武。
　　“傻姐姐，我没事！就是趁现在你的伤还没好才能验，咱必须尽快让你得到自由！我的好姐姐，别犹豫了！你看浩武哥都快等不及啦！”叶影笑着说。
　　浩武听了，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看也不敢看她们，嘴角却微微上扬。
　　浩文自告奋勇：“小影，我带凤凤去，你好好休息!妈，我们验好就回来！”
　　叶影没吭声，叶妈妈温柔地笑笑说：“你们要小心点啊。”
　　浩文点点头，带着凤凤和浩武走了出去。
　　凤凤自从跟叶影和妈妈相认后，整个人都变得勇敢了许多，笑容也多了，脸上容光焕发，显得更漂亮也更具女人味了，浩武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看着她。
　　有时候叶影会假装妒嫉地嘟着嘴说：“姐，你太美了！长得真像妈妈年轻的时候！我怎么就一点都不像呢？我都怀疑我是妈捡回来的！”
　　凤凤听了，忍不住咯咯地笑着撸下她的嘴说：“傻妹妹，你也很漂亮啊！怎么能是捡的？在哪能捡到这么美的小妞儿，姐也去捡一个！”姐妹俩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多礼拜后，叶影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她强烈要求出院，说在医院闷都闷坏了！
　　在这期间，叶影死活不让凤凤回林木匠家，怕林木匠因为凤凤私自来找她的事，又对凤凤大打出手。
　　出院的时候，浩武和浩文两兄弟来接的她们，浩文满怀期待又低声下气地悄悄跟叶影说：“小影，要不…回咱家吧？”
　　叶影冷笑了一声：“那是你家，不是我家！我们之间的事已经完了，以后不要再来误导我妈！我会找个时间跟她说清楚的，我希望你明白，我不会再回头了！”
　　浩文看了她一眼，讪讪地说：“这事…这事我们先不讨论了，回家再说吧。”
　　几个人护着叶影，慢慢走回家。
　　叶妈妈再一次站在这座房子前，百感交集，几乎迈不动步子了，当年的情景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两腿都紧张地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叶影和凤凤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鼓励地点点头。
　　叶妈妈深呼吸一口气，迈着平稳的步子向家里走去。
　　林叔叔之前已经从凤凤口中知道了所有事情，所以当叶妈妈走进屋子的时候，他老泪纵横，挣扎着翻下床来，满是悔恨地给叶妈妈道歉，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叶妈妈看着他现在可怜的样子，忍不住哭了，再多的仇再多的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再次相见愰如隔世，而人生苦短，如果能在生前得到一些人的谅解，能去弥补一些遗憾，受再多苦也值了！凤凤爸之所以还那么坚强地活着，恐怕就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放不下他的孩子。叶妈妈走上前，两位年已半百的老人双手紧握在一起，泪眼相看泪眼。
　　恨太沉重，原谅，才是幸福的开始。
　　门口，四个年轻男女静静地看着这一对老人，似乎看到了很多，想到了很多，但仔细一琢磨，又什么思绪都抓不住。
　　乱，依然是他们将要面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