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九章 1998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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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常有把这些想法同老婆一商量，这条母老虎跳起来骂他好了疮疤忘了痛，小丫头母亲三九天推老娘下水差点淹死，她的女儿是什么好货。李常有平时怕老婆，重大问题还是据理力争的。他讲老婆头发长见识短，做好小玉这件事，对天对地对外对内都有利。其实他老婆有老婆的想法，他有他的打算。他晓得儿子小学成绩不错，后来为何成绩拉下来，是平时同这个小仙女打得火热，上学放学形影不离。他能看得开，现在社会就这样，瓜果早熟，男人早泄，女人早产，学生早恋。电视录像男女搂搂抱抱，书刊报纸铺天盖地，初中生不是傻子，说不定他们都爬过麦地沟，对过口，交过手。儿子这个高中生是花钱买的，上大学可能也是水头一棒的事情，就是上了大学，自己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自己有个年把就要从这个村干部位子上退下来，好在村头有四间带门面的小楼房，小舅子也该回自己家发展了，这小饭店自己永远开下去，这辈子不愁没饭吃，他看得很清楚，卧龙山真正的大富，不是肖光虎，更不是在外挣了几个就烧包的小老板，而是邵光龙。全黑山乡谁也不敢跟他比，他人缘好，在外门路广，年把时间就捐了小学，还清了二十多万贷款加利息。这藏在水底下的龙，云后面的凤，真是看不见摸不透呢。大儿子在上海有工作，不会再回来守着这个穷山沟，这二千五百亩的山林，承包合同二十年，二十年以后五五分成，算来也是几千万。他女儿小玉要是跟我儿子结了亲，女婿也是半个儿，山林就有我儿子的一半，到时连我躺在床上也是红人。母老虎听到这舒展了眉头，李常有开始为小玉跑民办教师。
　　其实邵小玉只是十八岁，他建档案改为二十春，初中刚毕业，他又不知在哪弄了个职业师范毕业证，一切证件全办好。厚着脸皮进城找马德山，是邵光龙家的事，马德山就找儿子马有能，马有能站出来找公安局长，这叫朝中有人好做官，衙门有人好办事。这样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拿到手，县教委叫乡里办，乡里不得不办，邵小玉从代课转为民办教师。
　　李常有办好了小玉的事，还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绞尽脑汁在邵光龙脸上贴金。卧龙山小学是邵光龙捐资兴建的，他打了报告跑了多少次县教委批下来为“光龙小学”。还有就是县林业战线的标兵、林业先进工作者等，还花钱买了林业大学毕业文凭，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论文，评上国家教授级林业工程师，还在卧龙山上给他树起了功德碑。
　　
　　俗话说，心算不如天算。李常有心算到了家，可天算又是如何呢？
　　时间到了这年腊月，黄毛丫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转为国家教师，双喜临门，这真是好人有好报。李春林吃了一辈子粉笔灰，中年得子，儿子洗三这天，退休的父母高兴得不得了，来到张大嘴饭店里办了一餐喜酒。卧龙山村有头有脸的都请来了，凡是学生家长都来贺喜，邵小玉本来就是他们的学生，现在是同事，当然帮忙就特别的卖力。李常有的老婆张腊香自从同肖光妹吵了一架以后，互相不来往，见面不讲话，背后恨一个死疙瘩。可现在听丈夫经常在耳边吹着枕头风，今天看小玉也就怎么看怎么顺看，还在酒席上夸小玉说：过去讲村里有个天仙那是白玉兰，现在哪个也比不上小玉了。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地谈到了白玉兰，说玉兰离家这么多年了，无影无踪，有的说他跟丈夫在外发大财，有人讲他单独做生意，有人讲他们离了婚。总之，村里这些年早有传说，还越说越神乎其神。唉，美女在外不是个好事情，花花世界花花人啊。
　　肖光妹也不例外，下山给黄毛丫的儿子包了红包，晚上在酒席间给李春林校长敬了一杯酒，说女儿在学校当教师，还请李校长多关照，客气话讲了一大堆。
　　喜酒还没吃完，林场的大花狗跑下山来，钻进桌底下啃光妹的裤脚。光妹心里一惊，大花狗可从来不随便下山的，说明山上有特殊情况。因为这是人家办喜酒，也不好惊动村里人，一个人回去心里多少有些胆怯，遇到情况也得有人通风报信吧，最好找一个人作伴，找谁呢？打仗还得靠父子兵，只好把从这酒桌蹿到那酒桌的女儿叫出来，说明情况。小玉好像变得懂事多了，前些天同母亲争吵，现在重新和好了。忙同母亲手拉手跟着大花狗向山里走去。母亲本想先去林场拿猎枪，可大花狗不听话，又摇尾巴又是跳的带她俩顺着山腰往里走。
　　
　　光妹同女儿跟着大花狗来到龙爪山坡上，这里可是卧龙山的老坟园。她俩见山洼里有一点亮光，仔细一看，是一团火。怎么？有人放火烧山吗？小玉一看双腿开始发抖，说来大花狗也有些奇怪，平时见到响声就要叫半天，可今天一声也不吭，难道是老坟里的魔鬼把大花狗迷住了？光妹心里开始扑扑地跳起来，她咬咬牙，硬着头皮拉着女儿说：“别怕，鬼怕恶人蛇怕棍，有妈在。”女儿从来没见过母亲有害怕的时候，也就跟着母亲往前走。要到烧火的跟前了，母亲捡起两块拳头大的石头，交给女儿说：“孩子，没摸清情况别随便砸。”自己也捡起石块握在手中，弯着腰，以杉树为掩护，从这棵树蹿到那棵树后面，一步步往火堆方向移动。
　　当她们母女走近火堆，看见是一个人跪在地上，身上穿着长大褂子，头发披在面前，把整个的脸遮得紧紧的，用一根小树棒子拨动着火苗，火苗里的纸片像蝴蝶样的飞起来。小玉小时候听人家讲过披毛鬼的故事，便对母亲耳边说：“是不是披毛鬼？”母亲说：“鬼就更不怕了，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呢。”俩人继续往前走，听到这怪物的哭声，是女人的哭声，声音十分的凄惨。光妹听得清楚，这是在哭她的母亲，她心里犯疑，怎么回事？这些天从来没听讲哪家死了老人，而且这里不是新坟，是堆老坟啊。这老坟是哪一个？一定是这个女人的母亲。她反复想着这座坟是哪一个，想了好半天，突然心里一震，手中的石头落在地上。因为她已经想起了这座老坟是谁的了。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是她，真的是她？”小玉问：“是哪个？”
　　光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蹲下身子，拨开那人面前的披发，天啊，真的是她，便喊道：“玉兰，你是玉兰吗？”那人慢慢抬头看了光妹一眼，身子一歪倒在她的怀里，昏了过去。小玉听到母亲的喊叫，也跑过去问：“妈，真的是干妈？”蹲下身子望着那人喊着：“干妈，干妈！”白玉兰突然醒来，瞪大眼睛望着小玉，眼泪泉水样的滚到脸上，伸出干枯的双手，去摸小玉的脸颊，颤抖地喊：“孩子……”这一声喊不要紧，可把小玉吓死了。在火光的照射下，看到这个女人哪里还是当年干妈的样子，简直就跟有些电影中的魔鬼一模一样。披着发黄的头发，两只灯笼样的眼睛，四周发黑的眼眶，突起的颧骨，瘦得嘴唇都包不过来牙齿，长而干枯的手指。小玉被这个怪样子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跑到一边，躲在树后，再也不敢伸头。那玉兰还是伸出双手呼喊：“孩子，别走啊，我好想你啊！”说着又昏过去。只有光妹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心酸地喊：“玉兰，我的好妹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她们就这样拥抱了一会，见地上纸钱已经烧完，火渐渐熄灭。光妹向站在一边发呆的女儿说：“孩子，上前带路，带干妈回家。”便抱起玉兰。光妹感到抱在手上的像一小捆干柴，轻飘飘的。
　　她们来到门口，见大花狗躺在门边，门口还有一只女式小皮包，说明玉兰来过林场没见到人，才去给她母亲上坟去的。
　　
　　进了家门，光妹把玉兰放到床上，叫小玉快去烧水。可小玉怎么也不敢靠近玉兰的身边，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光妹只好自己烧水煮饭。等做好饭菜到房间去叫玉兰来吃的时候，见床边皮包拉链被拉开，床头有针头和玻璃瓶，光妹想这大概是她给自己打了一针，人也变得清楚多了。见光妹第一句话就问：“小玉呢？”光妹不好说女儿怕见她，只是说：“小玉当民办教师了，晚上吃喜酒喝了一点，睡下了。”玉兰说：“哦，多年没见，她成大人了，刚才我吓着她了？”光妹笑笑：“不，她还是孩子，不懂事，你，怎么啦，刚才是够吓人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玉兰眼泪下来了，说：“大姐啊，我真的活够了，我不想活了，恨不得马上去死啊。”光妹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日子是怎么过的？村里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你，你把我当姐，你就跟我讲句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