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小说〗:【金姑桥】
作品名称:金姑桥 作者:绿叶草根 发布时间:2010-10-25 07:04:51 字数:179153
金姑桥
绿叶草根
题记
天才加上机遇,只要正常发挥就可以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普通人不是天才,他想干一番事业,那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千倍的辛劳、万倍的拼搏,才能着手去干,而且结局是:不一定能够如愿。
然而,天下偏有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美梦,不管能否成真,也愿付出毕生的心血。这样的人,即使他的事业未能成功,但他的奋斗过程却是发光的,他也拥有人生的辉煌。他在生命结束之际,无需把遗憾和悔恨带入棺材;他还可以无愧地说:我奋斗了一生,我的一生都在为人类的进步而斗争,我奋发上进的精神使我一生充实。
这样的人,值得推崇。
你是普通人,你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那你就铲除道路上的众多荆棘,勇敢前进吧!
在武陵山一个土家、苗、汉各族聚居的山寨之村民,从旧社会走进新社会,又在支书吴端正的带领下坚定地走社会主义道路;同时,描写了村民丁凡等人的曲折人生和不懈追求。
关键字:各族聚居、坚定、曲折人生、不懈追求
目录
第一卷兵匪官绅
第一章金姑代代传美名
第二章杨柳泉剿匪
一、忙忙碌碌的乡公所
二、兔子不吃窝边草
三、土匪多如牛毛
四、绝路
第三章军火商之死
一、不祥之兆
二、升官与发财
三、螳螂黄雀
第四章灭族之祸
一、妯娌不睦
二、血酒盟誓
三、枕边教妻
四、复仇
五、最后一搏
第五章素仙疤子顺疤子
一、素仙疤子
二、盘歌天才
第六章山寨怒火
一、“割青”
二、地火在运行
三、怒砍老平驼
四、胜利大搬家
第二卷风云雷电
第七章荡涤污秽
一、坐井观天
二、红斗黑斗
三、柳支队
四、“委任状”风波
五、军民鱼水情
第八章当家作主
一、地主们的祖坟通眼了
二、谁偷了浮财
三、吴端正
四、闯一条路子
第三卷天地山水
第九章热浪滚滚
-、仙方台进行曲
二、正副支书
三、四个初级社
四、死角
五.家庭会议
六、一年三百九,够吃不够吃
第十章曲折与高潮
一、难题
二、向富裕中农开刀
三、高潮
四、大鸣大放
第十一章欲速则不达
一、成龙成“蛇”
二、别了,原始板栗林
三、烈焰腾空的日子
第四卷喜怒哀乐
第十二章外婆祖情长长记
第十三章傻儿书痴
一、傻孩子
二、好老师
三、黑松林
四、书呆子
五、恶作剧
六、缘不尽
第十四章三个同学
第五卷衣食住行
第十五章瓜菜豆粮
-、饥饿的惨剧
二、非常时刻
三、徘徊的阴影
四、“老纺瓜”•“老南瓜”
第十六章徒劳往返
一、饥饿与追求
二、兔子撞在枪口上
第十七章故乡的山,故乡的水
一、新鲜血液
二、故土难离
第六卷子丑寅卯
第十八章邪不胜正
一、空前绝后的狂热
二、有权不会掌
三、革委会主任该谁当
四、解放丁和生
五、捞党票
第十九章葛藤窠窠
一、蹉跎岁月
二、两个好角色
三、煮奖状
四、我们的好支书
五、炮制笑话的能手
六、早请示,晚汇报
七、王红卫事件
第七卷男女老幼
第二十章结局和起点
一、 结局链接新起点
二、 打工族之星
三、 打工仔夺帅杭州
第二十一章难忘乡情
第二十二章留守儿童的温馨家圆
第二十三章小太阳
第二十四章金姑堂舞场
正文
第一卷兵匪官绅
题记
天才加上机遇,只要正常发挥就可以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普通人不是天才,他想干一番事业,那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千倍的辛劳、万倍的拼搏,才能着手去干,而且结局是:不一定能够如愿。
然而,天下偏有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美梦,不管能否成真,也愿付出毕生的心血。这样的人,即使他的事业未能成功,但他的奋斗过程却是发光的,他也拥有人生的辉煌。他在生命结束之际,无需把遗憾和悔恨带入棺材;他还可以无愧地说:我奋斗了一生,我的一生都在为人类的进步而斗争,我奋发上进的精神使我一生充实。
这样的人,值得推崇。
你是普通人,你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那你就铲除道路上的众多荆棘,勇敢前进吧!
――题记
第一章金姑代代传美名
金姑桥,是渝东南门户祥云县的一个村子,座落在渝湘边境,是个边境村寨。
金姑桥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周是山丘。从山丘里流出一股股泉水,从泉水里流出一个个故事。在许许多多的故事中,金姑的故事最为脍炙人口,人们对金姑有口皆碑,将其美名世代流传。
话说远在太古洪荒年代,武陵山脉的余脉长龙界西麓,有一个美妙绝伦的所在。这里一泓湖水碧波荡漾,就像一面大镜子,故名天镜湖。此湖又宽又大。在天镜湖周围,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上开满了凤仙、鸡冠、二月兰、君子兰和月月红等各色各样的鲜花。在草地四周,是山丘和森林。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人们发现了这个美丽的地方,先后来了苗家人、土家人、客家人,于是形成了一个村落。村以湖为名,就叫天镜寨。
天镜湖边出美女,寨上最美的姑娘是苗女龙金姑,她比月亮还皎洁,比月月红还鲜艳。
苗家金姑,年方二八,勤劳勇敢,天天放牧着九头大水牛。有时把牛放得很远,以致碰上了一只老虎,一头豹子。虎是白额虎,豹是金钱豹。金姑临危不惧,纵身跳上一个石台,从石台上举起一个个几十斤重的大石头,把白额虎、金钱豹都打死了。然后,她跳下石台,把牛赶回家,又请乡邻一起把虎豹抬回寨上,让大家都来参加虎豹宴。人们称金姑为“神女”。虎肉豹肉吃了,虎皮豹皮就归她所有。剩下的虎骨、豹骨,经神女金姑发落,全部送给了寨上唯一的草医麻天一老人,让他用土酒泡了,好给各族人民治疗风湿麻木之症。
金姑有时到湖边放牧。水牛热了,都钻进了湖水。“黄牛凉透脚,水牛凉透角”。水牛要等角凉透才肯上岸。
金姑就在湖边洗头发,她从湖水这面大镜子上看到了自己浓密的秀发和亭亭的倩影,连她自己也为自己的美丽所惊讶。此时,她才悟起:人们为什么看她看入了迷。
与金姑青梅竹马的张七龙,乳名憨哥,高大帅气,做得一手庄稼绝活,射得一手神箭;既是劳动能手,又是一方“活菩萨”,保境安民。
金姑家的翘角楼在村西,门窗向着天镜湖开。她在翘角楼上,可以看到大半个寨子。只要她看到客家憨哥,就会招手叫他上楼。这天,憨哥来了,看到金姑招手,他并不上楼,却说:“我们到湖边唱盘歌去!”“好!”话音一落,人儿已到了憨哥跟前。
七龙、金姑一起,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盘歌,招来了全寨子的人。
她的歌声比银铃还要清脆铿锵,比峰蜜还要香甜可口,比月季花还要鲜艳美丽。她的歌声陶醉了很多人,但最后一首又使许多青年男子大失所望:
满天星斗不要争,一弯月牙亮晶晶。
心中没有第二个,只有一颗北斗星。
金姑只看得起憨厚、诚实、勤劳、豪爽而又英俊的憨哥。打虎豹的本领是憨哥教她的。憨哥打虎豹有两手,多了就用石头、用弓箭,少了只要用拳脚。
盘歌把金姑、憨哥盘成了一对恩爱夫妻。夫妻俩乐善好施,常给缺吃少穿的人家伸手帮忙献爱心,东家一斗米,西家几套衣。
夫妻俩生育了一儿一女,俱都聪明伶俐。一家人和全寨人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又谁知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有一天,金姑到湖边洗衣服,倏地往湖里一望:水里的金姑望着她,满面含笑,笑靥就是两朵月季花。
她多么喜爱这面又大又圆的镜子啊!
忽然,水里的金姑不见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湖底冒了出来,金姑又惊又怕,正想逃回翘角楼,老人开言了:
——金姑,你天天在这湖边牧牛,我认得到你。我是天镜湖的湖神,有几句要紧的话,不对你讲不行。
——(听老人话语温和、诚恳,脸相慈祥、严肃,不再害怕,停了下来)老公公,有什么话呀?这么要紧吗?
——要紧得很!天镜湖、天镜寨就要遭大难了。天上玉帝的外甥凶煞神那日无事,在南天门闲游,偶然看见你在湖边牧牛,动了淫心,明晚就要来抢你上天作他的夫人。依了凶煞神,玉帝就要降罪,他认为凡女不该长得这么漂亮,更不该勾引他的外甥,所以他要派天兵天将下凡,把天镜寨的姑娘全部杀光。不依凶煞神,问题更严重,他要把天镜湖水吸干,把天镜寨一劈两半,中间裂成万丈深渊,村东村西永难相逢,千年万代无水可用,搞得水干人净,他才解气。
——你怎么知道的?
——凶煞神的使者告诉我的,我自己也掐算得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泄露了就要冒犯天条,冒犯天条就会被废除神位,降为凡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那你为什么敢冒犯天条?
——你想罗,天镜湖被他吸干,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反正是死,冒犯了就冒犯了。
——(焦急地)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我们天镜寨一寨人,你能不能帮我的忙,想个保全寨上人的法子?
——(深受感动)金姑,你的心像金子一样珍贵。但是,光你一个人救不了天镜寨,一要你与憨哥合手,再用我的日月双剑可以杀死凶煞神。但是,你们杀了凶煞神,玉帝不放过我,罚我于万却不复之地,同时也会把你和憨哥处死!
——我和憨哥都不怕死,豁出命来也要保全天镜寨的一寨人!
——好吧,我们都只能以死相拼了。你和憨哥合手斗凶煞神时,全寨村民要击鼓,你家九头水牛都要卧湖。这样做,可以帮助你和憨哥杀死凶煞神。只是,只是……
——老公公不要吞吞吐吐,我们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一笑)只要能保住全寨人,我和憨哥什么都不要了。
——(感动至极)我可以把你的九头水牛化为神牛,保住一小股水,成为溪涧,溪涧流入镇妖洞,就成了暗河,玉帝就会罚我做暗河河神,让凶煞神化成恶龙吃我的魂魄,永生永世也要受苦。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把(从身上取出仙丹)这两颗仙丹拿去,你和憨哥一人一颗,既能助你们杀死凶煞神,你死后可化作一座山,你两只脚并在一起可以化成一座桥,你的双乳全化成泉水,憨哥可化作山神,你俩正气可达上天,玉帝也奈何不了你们。你的双乳泉流到暗河,可以镇住恶龙,既不敢为害天镜寨,也不敢咬我的魂魄。只是,你与憨哥牺牲最大,所以我不忍心;但是办法只有这一个,我又不得不说。
湖神说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泪水把湖水涨起了一丈多高!
金姑一腔热血、一脸刚毅:“老公公,请不要伤心,我和憨哥拼死保住天镜寨,死了也要压住凶神恶龙,永保天镜寨四季平安,万年乐业。”
湖神频频点头,从腰间取出两颗仙丹,抽出日月双剑,一并递给金姑,并嘱她:要等凶煞神吸干湖水后再吞服仙丹。
金姑立即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全村人,只是没讲到她和憨哥死后的事。金姑、憨哥把九头水牛赶入天镜湖,让全寨人守在几十架鼙鼓前,都坐在憨哥家堂屋,等那凶煞神前来;二人怀中各藏了一粒仙丹,然后各持一剑,目光高度警惕,一直注视屋外。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天上声声霹雳,唢呐频吹,凶煞神带着抢亲队伍降下凡间。
凶煞神一声狂吼:“放下轿子,掀开轿帘!”声如巨雷,震得天镜寨一阵摇撼,震得天镜湖水涌八丈。凶煞神伸出巨手,就要一把抓住金姑,丢进金轿子,且一边狞笑着:“金姑,跟我上天过神仙日子去!”
金姑、憨哥异口同声:“我们夫妻今日就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凶煞神哈哈大笑,用口一吸,天镜湖水已吸去一半。
金姑、憨哥挥动日月双剑,联手攻进,奋力杀出。村民们擂起震天战鼓来助威。憨哥护住金姑,金姑护住憨哥,与凶神往来拼杀,一场恶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直杀了七七四十九天。憨哥拼死上前,一剑砍断了凶煞神伸来的右手。凶煞神抓不住金姑,又断了右手,又哈哈狞笑一阵,退后一步,现住法身,身躯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嘴巴像一座深邃的岩洞,一口吸干了天镜湖,只有九头神牛保住了小小一股水。凶煞神又是一跺脚,跺出了一道万丈深渊,天镜寨被深渊隔成了两半,寨子上一片哭声、喊声,鼓声也听不见了。昔日的湖水、鲜花,刹时间荡然无存:昔日肥美的土地、茂密的森林,一会儿无踪无影。
凶煞神张开岩洞似的血红大口,瞪着大火球似的眼睛。他恨不得一口吞下金姑,吞下憨哥,吞下整个天镜寨。岂知邪不胜正,凶煞神急切间不能得手。金姑、憨哥一身正气,压住邪气,又有日月双剑护身,仍拼死与凶煞神恶战。此时,已到关键时刻,金姑向憨哥说了一声:“吞丹!”二人同时从怀中掏出湖神所赠仙丹,一人一颗;服下仙丹,二人功力陡长。
此时,干涸了的天镜湖底,湖神现身,戟指痛骂凶煞神:“一泓湖水,一个寨子,全被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毁掉了,此番老夫与你把命拼了!”凶煞神怒视了湖神一眼:“你这个狗胆包天的小狗崽子,意敢泄漏天机,冒犯天条,今天你死无葬身之地。”左手伸出,想一爪抓死湖神。说时迟,那时快,金姑一剑砍断凶煞神的左手。
此时,湖神情急智生,拼力高喊:“日月双剑,黑虎掏心!”
金姑、憨哥的日月双剑直刺凶煞神的心脏。此处是凶煞神最薄弱的地方,被双剑刺透,凶煞神轰然倒地,化成一股黑烟,潜入了他刚才跺出的万丈深渊。凶煞神的抢亲队如鸟兽散,纷纷逃上天庭去了,金轿子也就留在了人间。贵人不做做贱人,神仙不做做幽灵,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活该!
天镜寨东西两寨的人,在一片沙砾上呼天抢地,哭爹叫娘,哭声骂声响彻天地,其情其状惨不忍睹。
“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人们绝望的叫声,使金姑、憨哥心痛欲绝。
金姑与憨哥双双跪地,拜谢了湖神相助之恩。湖神忙扶起这一对恩爱夫妇。
金姑说:“老公公,为了天镜寨人,也为了公公老人家,我和憨哥与你老就此一别了!”
憨哥也拱手行礼:“老公公,我们去了以后,还请你好事做到底,再帮帮天镜寨人!”
金姑、憨哥说定,各用月剑、日剑朝各自的胸膛刺去。
玉帝所派天兵天将来处死金姑、憨哥,才到南天门,太白金星李长庚追上,叫他们暂停一刻。只见他拂尘一挥,早将金姑、憨哥的日月双剑扫出千里之外,接着又传玉帝圣旨:接金姑上天。
天兵天将不知玉帝为何朝令夕改,托塔天王李靖就此问李长庚,李笑而不答。
原来,王母娘娘已去昆仑山瑶池筹办蟠桃盛会,玉皇大帝张友仁邪念思凡,密室告知马屁精太白金星,太白金星急忙去南天门观花。
那天是六月初六,“六月六,晒衣服”,龙金姑正在天镜湖洗锦衣丝被,却被太白金星看到。太白金星目不转睛地看了金姑两个时辰,回去把金姑的婀娜、麻利、漂亮一一禀报,玉皇老儿急不可耐地就派太白金星下凡间去抢金姑。
太白金星以为这次把金姑抢上天庭,玉皇大帝定封他当宰相。但是,凶煞神已抢在他舅舅玉帝之先动手。李长庚奏明玉帝,待金姑、七龙杀死凶煞神,他再把金姑接上天。玉帝点头,金星跑腿。
下了南天门,金星匆匆忙忙带起一班天兵天将,从地上抬着纯金大轿,团团围困了金姑、七龙。
金姑怒问金星:“你是什么人?为啥带这些兵来骚扰老百姓?”
太白金星老不正经,嬉皮笑脸数起淫心,盯着金姑的是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我们是天上神仙,不屑骚扰凡人,只是玉皇大帝要你做‘灵霄娘娘’,特派天兵天将接你上天。”
“谁要你什么神仙、玉皇?我有丈夫、有儿女,这里是我的家!你去对那玉皇说,不要专干这种缺德事!”金姑义正辞严,气吞山河。
太白金星大怒,令昴日星官拿出炎光镜,使阳光百倍、千倍聚焦,烤得天镜寨糊焦焦的。
太白金星得意地狞笑:“龙金姑,老百姓都要被烤死完了,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救一方生灵,你这个蓄意坑人害人的魔鬼!”
太白金星涎着厚脸皮:“只要你上了金轿,百姓就可得救。”
“此话当真?”
“当真!”
金姑深情地回眸看了一眼丈夫、儿女、乡亲们,毅然上了轿。七龙想拉住金姑,晚矣。
金轿快到南天门,金姑不放心,掀开轿帘一看,日照虽恢复常态,天镜寨却滴水难找,寨上的人渴得奄奄待毙。金姑戟指太白金星,要他恢复天镜湖,太白金星不理,一心做他的升官梦。金姑眼睛哭出了血泪。
说时迟,那时快,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现身,就向金姑掷来两颗珍珠,一颗进口,一颗稳在手心,金姑急忙握紧。口中那颗珍珠进了金姑腹中,顿觉浑身是力,稍一用劲,就把金轿沉下了天镜寨。
金姑出了轿子,把轿子一按,定住了大裂缝的一端,成了一座金轿山。但是,大裂缝的另一端还在扩大,眼看天镜寨就要全部陷入大天坑。金姑把手中珍珠向七龙掷去。七龙化作七条金龙,把九头水牛化成巨石。七龙九牛把裂缝定住,但还没有完全合拢。土地神被七龙九牛压成一堆烂泥,谁知凶煞神灵魂附身烂泥,变成了一大堆又丑又恶的毒蛇,向人们奔袭过来。
金姑用尽全身力气,踩死了好多好多毒蛇,但有些毒蛇躲藏在裂缝里,有几头毒蛇还把金姑的两腿咬成重伤。金姑再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大裂缝上。
金姑的一双儿女“妈妈呀”一声惊叫,向妈妈奔过来,想扶起妈妈。
金姑永远起不来了。她的身子在长,在长,长成了一座美女山;她的双脚在长,在长,长成了又宽又大的桥,把大裂缝全盖住了,把剩下的毒蛇全部镇住了。
金姑的身子化作了美女山,一头秀发变成了美丽的大森林,人们把这片大森林叫做“美女长眠”;金姑的双腿双脚化成了又宽又长的金姑桥,盖住了万丈深渊,又把天镜寨联成了一体。
天镜寨的人没有水喝,没有水种田。金姑的双乳变成了两股泉水,一孔叫南乳泉,一孔叫北乳泉。双乳泉水四季长流。双乳泉水加上九头神牛各护住的一股细流,共十一眼泉水,供金姑桥人饮用。金姑的九头水牛所变成的神牛,成了金姑桥的九座护村丘堡。九座丘堡环绕金姑桥,这道景观被人们称为“九牛睏塘”。“九牛睏塘”千秋万代瞻仰着美女山,九头神牛千秋万代瞻仰着它们的主人。
凶煞神从天上带来的金轿子被留在了人间,化成了一座金轿山,是凶煞神的万古罪证,人们世世代代诅咒它。
憨哥成了美女山的山神,一心一意地守护着他永远钟爱的美女山。
从此,人们把天镜寨改名金姑桥,来纪念这位千秋万代传美名的女英雄金姑。村子中心什芗了金姑堂,堂前空地被称为“金姑堂”坝坝;村北修了七龙庙,世代祭祀;美女山、双乳泉,更受到人们世世代代的朝拜。
以一己之牺牲,换大众之生存,其光辉映照日月,其精魂永生天地,人民有多久,她就有多长。
双乳泉和九牛泉水流进镇妖洞,泉水纯净的正气、豪气,镇住了凶煞神化成的恶龙,使它永世不得翻身。昔日的天镜湖湖神,做了镇妖洞神与暗河九伏水之水神,根本无须害怕恶龙了。人有一丝善念,就有一重道德。
金姑、憨哥的鲜血洒遍了金姑桥的山峰和大地,化成了一片片芳草、森林、土地。金姑桥人受双乳泉、九牛泉的哺育,开辟了梯田梯土,世代耕耘,不断地播种和收获着金色的稻谷、金色的玉米、金色的小米……
金姑桥人永远忘不了金姑和憨哥。
十一股泉水汇成的金姑溪,灌溉着两岸的稻田。
金姑桥人,不论土家、苗、汉,世世代代团结、和睦,是一个多民族融合成一体的村寨。
十一股泉水汇成的金姑溪,灌溉着两岸的稻田。
金姑桥周围村寨,不论c市、f省,认定土家有六姓:彭白李马蔡田,苗家有五姓:龙吴廖石麻。其余姓氏即客家,汉人也。
其实,在金姑桥诸姓中,民族界限只在户口册上,在现实生活中分界不多。苗族的廖家和汉族的方家,称做“方廖二姓”,算成一姓人,叫老叫少,不通婚。而且,诸姓一律汉化,除了某些节日不同外,各族村民的衣食住行种种,也都大致相同了。
第二章杨柳泉剿匪
一、忙忙碌碌的乡公所
金姑桥村属方圆乡管辖,算方圆乡第二保。第一保在杨柳泉村。
金姑桥人往东翻过美女山,再下山一公里,便是杨柳泉大坝子。在大坝子的中央,有两幢简陋的木房,就是国民党的方圆乡乡公所了。这个一向平静而又不平静的乡公所,到了1938年,老天注定绝对无法平静了。
乡公所正式人员不多,一个乡长,一个文书兼钱粮委员,还有户籍委员、治安委员各一个,共四人。这四人住一幢屋,每人一间,均有办公设施。另一幢三间木房住的是乡丁。乡丁就热闹了,一个排,三、四十号人,麻麻杂杂地拥挤做一堆。一间木房一个班。他们这些人,就是乡公所的保镖。
乡公所此时正在开会。乡长丁一涛是主持人。此人五大三粗、土匪出身,曾在杨森部下某团当过兵。在一次“围剿”红二、六军团的战斗中,被贺龙红军打伤其左腿,伤好后持该团团长介绍信一封,到国民党祥云县政府报到,由县政府给了一纸委任状,便当上了方圆乡的乡长。
丁一涛此日开会,一讲就是捐税。
丁一涛:今天开会,有紧要事务告诉大家。国军王团要来我们祥云县剿匪,重点是我们莲花区,重点的重点是莲花、石斗山和我们方圆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县政府下了文,为迎接王团,特增收捐税。收捐税可以收法币,最好是大洋,但法币要按大洋换算。收捐税的数额,按人头,每人收人头税一块;再按户头,每户收(心说:按县政府文件,一律加倍!)草鞋捐一块、柴草捐一块、伕役捐一块、饷弹捐一块……
文书丁生谨:那区公所、县政府出多少?
丁一涛:县政府、区公所都是空架架,我们乡公所也是空架架。很简单,官出于民,民出于土……
户籍委员李善本:(心说:“这个丁乡长,每年收税最来劲,收一次税,他就要发一次财,上峰讲半块,他总是讲一块;上峰讲一块,他讲两块,他的鬼心思,我早就模摸透了!”想到此,揣摸地)这次捐啊税啊,都是另外收的吧?不算常年的皇粮国税吧?
丁一涛:你说得对,正是如此。这次的捐税,一律算在常年的皇粮国税之外。
李善本:那老百姓交得起个屁?交不起怎么办?
丁一涛:管他交得起交不起,交了的就好,不交的一律以土匪论处,交由王团处决!
治安委员吴良心:宣传就按乡长的口径宣传。抓来的人也是钱,叫有钱人家以钱抵壮丁,我们收了钱,又把抓的人送上去,抵壮丁!一箭双雕……
丁一涛:就是这么搞,一箭双雕,哈哈,好个一箭双雕!
丁一涛开完行政会,又与吴良心去给乡丁训话,二人特别强调的都是:你们去收捐、税,任务必须完成,多收有回扣奖金;对于公民,交了捐、税的就好,不交的以土匪论处,交王团处决!
剿匪部队王团还未到达祥云县,丁一涛先下手“剿匪”了。老百姓凡交不起捐、税的,一律被乡丁作为“土匪”关进杨柳泉村杨家祠堂,祠堂装不下了,又令杨柳泉小学停课放假,把教室作为临时监狱。
丁一涛把全乡搞得鸡犬不宁,百姓怨声载道,但他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等有钱人家把壮丁费(现洋)交来,丁一涛按上峰要求,提前完成了抓壮丁的任务,得到了上峰的表扬。可是,又有人告发丁一涛借收捐、税为名,中饱私囊,把收来的一半捐、税隐藏到了乡公所的地下金库。但丁一涛早把区长、县长“打点”好了,又送大洋又送烟土,所以他的官虽然没升上去,但乡长的印把子还是稳稳掌着。
丁一涛稳住了乡长宝座,继续当他的“杨柳泉王”。
吴良心这日抓来几个孩子,向丁一涛表功。向吴良心一问缘由,才知这几个孩子在转圈子唱民谣:
丁一涛,活阎王;众乡丁,如虎狼。
派捐派款抓壮丁,一个二个烂良心。
丁一涛把这几个孩子的家长找来,每人罚了一百块大洋,没有现洋,用烟土顶上。又叫吴良心去查,看是不是杨柳泉小学的学生。吴良心查了一转,回来禀报:“乡长料事如神,果是杨柳泉小学学生。”丁一涛一气之下,把校长撤了,换上自己的小舅子金永畅。
丁一涛、吴良心把“土匪”关了几日,形同绑票。待苦主们东挪西借,又有些人交了捐、税,“监牢”的人又放出去了一些。被关的“土匪”渐渐少了,杨柳泉小学才又复课。
实在榨不出油,又当不了壮丁的,就被罚苦役。丁一涛、吴良心要他们到处修碉堡,每保每甲都有,以供乡丁、保丁屯驻与警戒,严防土匪来攻来抢,协助王团剿匪,以保地方安宁。
各处碉堡修够数了,丁一涛开了“恩”:没有现币、现洋,用烟土赎人。
因为方圆乡各保各甲都种了罂粟,家家屋头都有烟土。在王团到达方圆乡的两天前,“监牢”里的“土匪”全被烟土赎回去了。
连日来,丁一涛和他的三个部下特别是吴良心,还有几十个乡丁,忙得不亦乐乎,像黄狗旋窝,车得团团转:抓“土匪”,送壮丁,数大洋、法币,装地下金库,赏乡丁、筑碉堡、炼烟土……
这烟土,有妙用,除一部分向区长、县长“进贡”、一部分就地消化外,主要是给王团留的。王团要来找乡公所的岔子,县长、区长也保不了。
丁一涛本人不抽鸦片,他要烟土是为了满足那些乡丁,使他们好为他卖命。另外,还有丁生谨、吴良心不抽鸦片,丁生谨没有烟瘾,吴良心只爱玩女人,他说抽了烟没有劲。
王团此时已到祥云县城。县长电话通知:王超团长将亲率一个营,于后日开抵方圆乡。丁一涛一接到电话,赶忙叫丁生谨把乡公所几个人叫来开会,商量欢迎事宜。
三个委员,找来两个,吴良心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家里。丁一涛又叫丁生谨到几个村妓家去找,终于找到了。
吴良心连路发牢骚:“老子才上床,什么王团要来了,给他几万大洋、几斤烟土,什么事都了啦,还开什么卵会,害老子瘾也没过好……”
冷不防迎面来了丁一涛,他愣住了。
谁知丁一涛却假装没听见,就说:“今晚会议很要紧,一个人都缺不得。”
这次开会,扯了怎样欢迎王超团长,“上贡”的当然就是照吴良心发牢骚讲的那办法做。最后,丁一涛画龙点睛:“我们的地下金库,是我们的命根子,不论哪个都不能泄露天机。”
原来如此!
吴良心也知没有这些东西,“上贡”、乡丁的饷银,乡公所四个人的种种挥霍,都是空话了。
吴良心等不起散会。会一散,他又绕路去村妓兰心家。兰心长得颇有姿色,是当地第一村妓。她的老公是个石男,多年设没有生育,又是个痨病壳壳,终年咳咳吐吐,全靠兰心挣钱养他,他也就一切随兰心的便。
兰心只要得钱,有钱便是郎,她心计虽多,只是嘴巴太没遮拦。吴良心来了,她搔首弄姿,陪喝花酒,这模那捏,搞得吴良心舒舒服服,心里一高兴,喝了几碗“包谷烧”(烈性玉米酒),醉成了泥巴坨。兰心扶得他上床来,神魂颠倒、口中嗫嚅了。兰心给吴良心宽衣脱裤,自己骑上罗汉肚,逗上“公母榫”,施展床第功夫,一边享云雨之乐,一边套吴良心的话:
——吴良心,是我好,还是观音庵里那个尼姑好!
——(嗫嚅地)你……你好,你好!
——我怎么好!
——会将就人,会顺人,又乖,又酥人……
——那你为什么要去和尼姑过夜?
——不是过夜,是有……
——(再施展一下功夫)有什么?
——有重要事情?
——什么重要事情?
——是……
只说得一个字,已沉沉睡去。
第二夜晚,是杨柳泉村大土匪头子麻长寿来兰心家过夜。
麻长寿是方圆乡首富,中国国民党员,上与区党部、乡公所都有隶属关系,下与本村大多数人家有亲情关系。由隶属关系,当了杨柳泉村保长,5年后保长之位让与长子麻中礼。由亲情关系,他是一个家族的老太,理所当然的族长。这是“明车(ju)”,还有“暗马”。“暗马”在黑幕后,他与杨柳泉四周几股土匪均有结义关系或边朋关系。
此人既然如此,就要刀有刀,要枪有枪,刀刀枪枪,横行三乡,尤以在方圆乡为害最烈。
麻长寿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是腥臭,是一个大魔鬼。大魔鬼一生热衷于纵欲、害人、杀人,而且无休无止,为所欲为。
他读过四书五经,声言尊崇孔孟,满嘴仁义道德,遂自号“君子”。人们憎恶他的魔鬼行径,背后称之为“三枪将”或“三枪魔”。何谓“三枪”?手枪、烟枪、“夹枪”。
“三枪魔”纵欲,最初奉行的原则是先外后内。
外姓人家的女性,无论老幼,只要麻长寿看得上,就吸足大烟,提枪翻墙,专走深闺香楼,诱奸、逼奸,务泄其欲。有拼死反抗的,他先用衣物抵其嘴,再用绳索绑其身,然后百般受用。捂嘴、捆绑不成的,一刀断其颈,或死或重伤,一律夺命奸尸,比魔鬼更残三分。
麻长寿六十大寿,拜寿人众多,儿子、媳妇忙得不亦乐乎。一女孙聪明伶俐,常得麻长寿慈爱,今日穿戴甚是整齐,边叫着:“祖父抱,爷爷抱,教我读圣贤书!”边扑向了麻长寿。
麻长寿一把抱起女孙:“祖父抱,爷爷抱,祖父教你读圣贤书!”一边教“人之初,性本善”,一边亮出“夹枪”;女孙正读得有味,不防下身疼痛。待麻长寿收起“夹枪”之后,女孙下身大出血,当晚夭折。
这麻长寿是个“大烧棒”,本已五十开外,儿孙满堂,却到处寻花问柳不算,只要沾倒雌的母的,他样样去“烧”。母猪、母牛、雌猫、雌兔……他都把“烧棒”到处去戳。他有时抢女人来玩,同时糟踏三个,乖的正用,差的“歪”用:左、右两脚插入女性生殖器,叫做“穿肉鞋”。被“歪”用的女人,剧痛大出血,被他“穿肉鞋”“穿”死了不少无辜妇女。
兰心一恨麻长寿“强奸”雌性动物,二恨麻长寿比野兽不如的残忍,但土匪头子惹不得,稍一得罪,脑壳就开了花,村妓当不成不上算,一辈子就完了。她也信服麻长寿最舍得,谁出钱也没有他出得多。二人寻乐间,兰心打脱了一句话:“我昨夜哄得吴良心一句话,你们恐怕要发大财了……”此言一出,麻长寿何等精微,立即将身上所有大洋倾囊而出。看看白花花的光洋,兰心欢喜得了不得,就把吴良心所讲的重要事情向麻长寿讲了。
麻长寿云雨交欢之后,立即回自己家里,与几个贴身喽罗商量了半夜。
第二天,麻长寿抱着母猫补睡瞌睡,让贴身喽罗去通知手下几个头目来开会议事。晚上,几个匪首齐集麻长寿家,七嘴八害舌,决定趁王团未到,去观音庵、叉口洞两处去抢丁一涛的地下金库。
麻长寿这一帮经济土匪,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抢钱物抢烟土抢女人、关羊绑票,喽罗有百把人,分布在方圆乡及附近几个乡的十几个村子。他们是“游击”性质,平常并不在一起,要搞一次“行动”就集中一次,一次“行动”完毕,分了赃,各自回家享用。
麻长寿是这帮经济土匪的龙尾老大;老二、老三即副头领,则是金姑桥的丁玉丰、丁玉林,丁家二人是同胞兄弟,他们又是方圆乡文书丁生谨的族叔。
土匪会议结束后,丁玉丰、丁玉林兄弟俩连夜回家。他俩虽然在会上答应带人于明晚一起行动,但他们在路上就变了卦。丁玉丰警告弟弟:
——玉林,我们明晚不能去!
——为什么?
——“彩头”(吉凶预兆)不好。
——什么“彩头”?
——你没看麻长寿那膣(皮)样子,像卵话,开会不像个会,把他那母猫抱起……
——哦,我也看到了,他的裤子是虚起的……
——这确实“彩头”不好!
——趁此机会让乡丁把他干掉!
——乡丁哪打得过他,他双枪百发百中,是为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不然早把吴良心那些乡丁打得七零八落的了!
——如果王团来了呢?
——那他肯定打不过王团,我们才用“独角龙”,最好的也不过是“连槽”,人家王团用的是“中正式”、“汉阳造”,还有机关枪。除去了麻长寿,这帮人就归我们弟兄管了。王团一撤走,方圆乡的一半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丁玉丰翌日通过族侄丁生谨引见,向丁一涛、王超团长告了密,并说要悔过自新。
其实,在丁玉丰告密之前,王超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是没有丁玉丰说的那样更具体、更确实。
王超把两营精兵部署在莲花和石斗山,自带一个营于头一天到达方圆乡乡公所。
丁一涛派人把李家祠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富丽堂皇,做为王超的团部兼营部。
除了大洋、烟土“进贡”王超和他的营长外,又给他们各提供一个女人陪宿,给王超的当然是第一村妓兰心。
所谓王团,是杨森川军的一个团,因团长王超而得名。王超原是绿林出身,后被杨森招安,遂归杨森节制。原来当绿林,干好事也干坏事,有时还打富济贫,及至招安以后,受了党国的节制,官场染缸一染,就只想干坏事,不大想干好事了。
这次来祥云县剿匪,他还是想搞掉几个土匪,好抓住这个向上爬的机会;也想搞点烟土。
这兰心陪他过夜,他还觉得这“野葱”味道格外新鲜,比城头那些虚情假意的妓女不同:这兰心非常投入,非常纯情,非常真情,床第功夫又堪称二流,使王超一时高兴,便给兰心说了大城市的街道、火车、汽车、飞机、电话等等稀奇事,令兰心十分神往,且功夫施展得也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她甚至愿作王超的情妇,不够格当个保姆也行。王超假意答应带她到c市大市口去看花花世界,享受大城市纸醉金迷的生活。这一晚,兰心真的把心交给王超了,她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其中包括怎样“掏”吴良心的话,怎样向麻长寿告密。
丁玉丰来告密这日早晨,兰心还流着泪离开了王超。王超一再哄她:“不要哭,再等几天,我剿匪任务完成了,一定带你走!”
当晚,深夜,麻长寿见丁玉丰、丁玉林及金姑桥的一支人马迟迟不来,心知有异,又舍不得放过这大好的机会。王团虽来,初来乍到不会知情,把他妈的地下金库先掏了再说。他带着七、八十个喽罗摸黑上了观音庵,准备先搜观音庵,再搜叉口洞。谁知才到半路,机枪、步枪齐发,长枪、短枪齐放,把麻长寿的喽罗打死五、六十人,剩下麻长寿本人和几个贴身喽罗趁乱钻进了深山老林,一连“趴壕”八天,不敢现面。
那边痛歼土匪,这边严惩奸细。
奸细是谁?兰心婊子是也。
王超嫌兰心是个长舌妇,且口无遮拦,什么秘密她都说得出去,莫说带她去c市,就把她留着活口也是后患,说出他剿匪是假,敛财嫖娼是真,哪还有升官的机会?为表现自己“怜香惜玉”,就想到了借刀杀人;与丁一涛密商,叫兰心、吴良心对簿密室,要办他两个奸细罪。吴良心与丁一涛穿的连裆裤,打麻长寿那晚上,丁一涛借口乡公所需要警戒,就让吴良心带几个乡丁守卫乡公所,其实是叫他把地下金库大部分财宝转移,等王团歼得麻长寿的主要力量之后,把地下金库“全部献给”王团。此时,自有丁一涛死保吴良心,只枪决兰心了事。兰心想哭,嘴里早被塞上烂棉絮。吴良心想戴罪立功,就要把兰心拉出去处死。丁一涛考虑到本地人杀本地人,会遭到当地百姓议论,就说:“王团座,我们乡公所原已宣布,谁是土匪及奸细,一律交王团国军处决!”
王超正好顺水推舟,怕吴良心暗中放人,就让营长派两个小兵,将兰心枪杀在半边溪河坝坝上。
可怜兰心快活半生,只以为遇到王超这个知己,可以到大城市去消受,谁知空欢喜一场,还搭上一条小命。兰心的老公痨病壳壳把兰心抱回家,没有哭,与兰心在阴阳两界交欢,抱着兰心的尸体睡了几天几夜。痨病壳壳闻到尸臭了,才把兰心掩埋好,把兰心用肉体给他挣的钱慢慢消受,以度残生。
王超去了心头之病,让丁一涛找一个胆小怕事、不乱说话的村妓陪宿。丁一涛这才明白:兰心死于长舌快嘴,心中一阵凄然。吴良心更是如割心头肉,一万个舍不得!
二、兔子不吃窝边草
麻长寿“趴壕”趴到长龙盖半腰一个山洞里,令喽罗“崽崽狗”回杨柳泉“闻骚”,打探消息是也。探得兰心已被枪决,王团把麻长寿家围了七天,见没有搞头,已撤到李家祠堂。
麻长寿决定回家一次,几个喽罗都劝他把他们带去投靠长龙盖上的土匪。麻长寿欲火难抑,偏要往家里走。几个喽罗路上阴“梭”(逃)一个,阳“梭“一个,最后只剩得他和儿子大狗以及娄罗“崽崽狗”三人回得杨柳泉。
大狗跟着乃父为匪,早已厌倦,本想与婆娘过一生平安日子,但因老子“拖队“,儿子不干不行。
他那个“大烧棒”老子几时都爱讲“兔子不吃窝边草”,“趴壕”八天,说了十次。可大狗满不以为然,自己的乖乖女被禽兽似的祖父奸污致死,他早就想亲手杀了这个老东西,但也胆怯,怕杀不了老子,自己反而死掉。他舍不得婆娘婉心。
这麻长寿虽然年轻时头上有癞子,落下“长寿癞子”这个浑名,做事做绝,十分残忍,但从面相上看倒也不算十分丑陋,加上抢来的美女兰花作婆娘,生的一儿(即大狗)、一女也还像模像样;女儿芙蓉更是天生丽质,比兰心更漂亮十分。
麻长寿得老婆兰花、儿媳婉心、女儿芙蓉服侍着吃得肉饱酒醉,欲心到了顶峰。他令同时吃饱饭的儿子大狗、铁杆娄罗“崽崽狗”出去放哨,他一人要思考下一步计划。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第一步就是肉欲。兰心已死,即使未死,也不敢去那里。兰花,早就肥胖如猪了,权且做个“穿肉鞋”的对象。
正想到此处,屎尿胀了,去上厕所。
这边厢,婉心、芙蓉提心吊胆地耳语一阵,料到今晚这家的三个成年女性必定遭劫,不遭劫便罢,遭劫就以命相拼;反正王团来了,哪天把“大烧棒”坏老头和大狗都杀了,这一家人也没有什么搞头了,听说什么蒋委员长有个什么“连坐法”,自己一家都会被处决。
横坚是死,如果老东西胡来,不如大家早早同归于尽。
婉心、芙蓉料个正着,兰花还痴痴地指望老公今晚与她快活一夜。等到麻长寿解溲归来,双枪逼着一家三个女性到了他的床上。兰花吓得簌簌发抖,没想到一辈子都爱讲“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人,今晚要强奸女儿和儿媳,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土匪头子就是土匪头子,没有人性,没有人味,没有人样!
婉心、芙蓉假装顺从的样子,自己脱下衣服,各人只留一个内裤,又来给老东西宽衣解带。当麻长寿把双枪放下,一爪扯下裤头时,婉心、芙蓉一人一枪,同时射击,两颗子弹一齐从麻长寿后背穿到前胸,带血的子弹打在板壁上,板壁染得鲜红。
听屋里响枪,大狗跑到屋里一看,自己的卧室门和妹妹芙蓉的卧室门都半遮半掩,进去一看都没有大人,只有自己的大女儿在床上哇哇大哭。他一切都明白了,又奔到乃父卧室,听屋里阒无声息,一脚踢开房门,见乃父已死当地,旁边婉心、芙蓉均只穿一条内裤,也陪着死了,他估计是婉心、芙蓉把乃父打死,然后又饮弹自尽的。母亲呢?哪去了!抬头一看,悬梁矣!
大狗见一家人死伤大半,只剩下自己和女儿,觉得自己死期已到,便去把女儿抱起来亲了一亲,心想:老东西作孽啊,女儿即使长大成人,别人也要把她祖父奸污她妹妹的丑事说出来,与其让她长大-生受辱,不如让她一同归阴。想到此,亲手一枪,把仍在哇哇大哭的大女儿打死,自己最后也饮弹自尽。
“崽崽狗”听到屋里再响枪声,进去看到了两幕惨剧,准备悄无声息地走了。谁知,此时麻长寿家已被团团围住,他插翅也难飞了。
麻长寿的铁杆喽罗“崽崽狗”此时束手待毙,就准备在受到审讯时,把丁一涛、吴良心的地下金库数额向王团座透露,以免一死。因为他刺探到的乡公所机密甚多,丁一涛、吴良心也俱各知晓。
只见丁一涛、吴良心一人一篇,说今晚杀死麻长寿一家之功,全是“崽崽狗”一人所为。“崽崽狗”见丁一涛、吴良心替自己保命。他是个何等精微、机灵之人,立即向王团长王超说:“报告王团座,草民为了悔过自新,把大匪首麻长寿杀了,以协助团座剿匪!”
王超少不得嘉赞几句。经吴良心提议,丁一涛批准,王超赞同,“崽崽狗”当了乡公所乡丁队的一个副班长。
杨柳泉土匪龙尾老大已死,老二、老三丁玉丰、丁玉林反正,王团在方圆乡剿匪,大功告成。
丁一涛叫丁生谨写了剿匪报告,王超要了一份,让团部秘书长按葫芦画瓢,又添油加醋,写了他们怎样伏击观音庵,怎样争取丁玉丰、丁玉林反正,怎样策动“崽崽狗”打死大匪首,再加上另外几路的捷报,洋洋洒洒几万言,凯旋归渝。杨森见战报大喜,立即提拔王超当了旅长。
在解放军二野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之时,王超率一旅川军同解放军交火,结果全旅死伤大半,最后,王超见蒋家王朝气数已尽,杨森川军已成历史,便向解放军投诚了。
王团在方圆乡剿匪,除了伏击观音庵劫匪是真格的以外,其余行为与土匪无异,不再赘述。
王团凯旋走了,丁一涛、吴良心以为方圆乡从此大定,只要施展手段来搞钱,把被王团拿去的那些财宝,再从乡民身上搜刮拢来就行了。
乡公所开了总结会议,只是例行公事,因为已到秋天,丁一涛特别强调了皇粮国税之事,一要吴良心率乡丁,各保保长率保丁务必收足,还是实行“多收之外,收者多得”的“老原则”!
三、土匪多如牛毛
与丁一涛、吴良心的“安定”梦相反:王团不剿匪,方圆乡只有一股土匪;王团一剿匪,剿出了七、八股。一些人游手好闲,甘心为匪;一些人为了自卫,被诬称为匪。
王团一开拔,“崽崽狗”廖布金就收集了麻长寿的残余喽罗,自成一帮,不再跟“肯反水”的丁玉丰、丁玉林合伙,而是自成一帮,亦丁亦匪,有时到乡公所去执勤,有时组织自己的队伍到外乡去打家劫舍,每次“行动”,必向丁一涛、吴良心和乡公所“进贡”、“孝敬”,他们的“行动”也就合法了。乡公所的其他乡丁及各保保丁见有这许多好处,他们也照此办理。于是,乡丁、保丁也是明丁暗匪,丁一涛也成了暗中的土匪司令了。
但是,此外还有撮麻子、邬鸭客、望天龙(丁玉丰)等几股土匪则没有这等忠心,有时“进贡”,有时不“进贡”,全凭他们的好恶行事。
有的土匪不吃窝边草,多数土匪连窝边草也要吃,于是老百姓只能人人自卫,个个为“匪”,一时土匪峰起,民不堪命,正邪混杂,民匪难分。最后,便以古训为“原则”: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各股土匪从王团那里、从廖布金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明里高喊“保境安民”以欺骗老百姓,暗里抢劫、绑票照干不误。
土匪股数又多,除了丁一涛“名正言顺“地指挥那些亦丁亦匪的土匪外,都不是统一领导、统一指挥,因此有时又不免火并,并来并去,一股土匪败了,又生出几股土匪。川东南、湘西边境各地,情况都是如此。
土匪多的地方,国民党政府实际上已管不了他们。就如丁一涛,他也是两面政权,上峰要他交皇粮国税,他不少;土匪要他当代理人,他乐意。这样一来,他反而成了“土皇帝“,正邪两道都归他节制,何乐而不为?
但是,不归他节制的土匪有时也会使他头痛的。望天龙丁玉丰就是一股,第二保(金姑桥)的保长老平驼就虚望天龙,金姑桥的皇粮国税就不好收,收了有多半都要归他望天龙。到他想除掉望天龙时,望天龙又“进贡“来了,所以害得他举棋不定。实际上,他不敢行动,自己的手下谁也没有望天龙那样凶悍,且望天龙为所欲为,一点也不怕死。
四、尾声
王团剿匪,把个杨柳泉土匪越“剿“越多。1950年初,丁一涛凭借这些土匪势力,又胁迫当地不少农民参加,网罗了一股叛乱势力,向人民政权反扑。当时,与丁一涛差不多同时“反水”的,在祥云县共有数万乌合之众。
人民政权是何等稳固!解放军仅派两个团外加一个营的兵力,几个月就把全县匪患扫荡一清。
丁一涛经历了为匪、当兵、执政、投诚、叛乱的复杂人生后,同样走上了绝路,他曾躲在一苕洞内,吃了三天生红苕后被搜山军民发现,只有走上断头台,钉上耻辱柱。
第三章军火商之死
一、不祥之兆
这日,丁玉丰带几个喽罗到乡公所“进贡”,无非三五担大谷、七八块大洋,也算交了一保九个甲的皇粮国税。事情办完,向文书兼钱粮师爷的族侄丁生谨打了一个招呼:“今晚上你回来,到我家去一下。”
丁玉丰前脚一走,丁生谨半个钟头后,脚跟脚就回了家。乡公所与土匪本是一家,但他仍恪守丁一涛定的原则:明里不做一堆,暗里可做一堆。
所以,有此明暗之别。
丁家的远祖丁兴隆,传下两大房人,望天龙一房为大房,分家时拈得二阄,住平台屋场小木房。丁生谨之父丁义仁,与望天龙丁玉丰(谱名丁义情)同是丁兴隆的三世孙;但二房拈得“座阄”,住的是长久屋场大房瓦屋。而且,二房人丁兴旺,子孙繁衍,一代代传下来,到丁生谨一辈,已十多弟兄矣。而大房人,丁玉丰、丁玉林、丁义贵三兄弟,却人口稀少。丁玉丰天天望观音送子,望成了“望天龙”,依然膝下无子;不仅无子,连个女儿也没有。丁玉林有一子得胜(谱名得生),跟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没得谋生本领。丁义贵有一子,是个哑子。到了“文”字辈,即丁生谨的下一辈,二房已生男孩二十余人,而大房的两支,另一支有“文”字辈男孩五、六人,望天龙的一支,惟得胜有一子,是个呆子。所谓田分丘块,人以房分;眼看大房人丁不旺,望天龙竟然起心杀人。要杀人就要找借口,就要挑起事端,好把二房男女老少一一杀尽。
这不,他今日把丁生谨叫来,就是阴谋实施的开头。
天机不可泄漏。
丁生谨到平台屋场来拜见了三个族叔——望天龙三兄弟,望天龙以族叔身份上座,让丁生谨坐在下首。丁玉丰颇有微词:
——生谨,你这个师爷没得当头!
——是没得当头,侄儿知罪,你们协助王团剿匪,该居头功,只因小侄无能,未能给二位叔父分发得好处……
——(抢过话头)那么,你起草那个“剿匪报告”,为什么不提你两个叔父一句?
——本来写了一段,被丁乡长丁一涛删去了。
——好,乖崽说了实话,你带个信去,我们要找丁一涛算账!
——(心说:“背鼓上门自讨打!你才几个人?”嘴上说的不是这个)小侄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丁一涛的地下金库搬到哪里去了?
——这些事,丁一涛只叫吴良心一个人去办,我们乡公所的四个人中,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我们按月领得薪水就成。
——你今后想法给我把他的地下金库打探出来,叔爷取来,分你一半!
——好,好,小侄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丁生谨好不容易离得族叔私室,忧心忡忡地下了坎,回到自己家中,不去见老婆玉碧,却先去见乃父丁义仁。
父亲常年经商在外,幸喜昨日回家,丁生谨又觉得心安了一些。
父亲之精明,反让儿子担心,因为有许多才貌双全、不同凡响的人物,本钱大,条件好,奢望、幻想过多,最后饮恨终身。这些人中的一个,他隐隐感到,就是他的父亲丁义仁。
丁家祖上,世代隶耕,到了丁义仁一辈,因他考中秀才而名噪金姑桥,开一私塾,专收本村本寨附近各村寨儿童。丁义仁名太龙(谱名义仁),字鸿钧,号桥山,世称桥山先生。
桥山先生之私塾,在金姑桥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后来,因见儿女多,经济拮据,改行经商。
丁义仁实际年龄五十开外,从外貌看不过三十出头,神采飞扬,气宇轩昂,身材适中稍高,行动潇洒有变。
莫看他姓丁名义仁,口讲仁义,其实官必贪、商必奸,与义仁之名呢,那是名不副实,不仁不义。
丁义仁敢于谋划、也敢于实施一项狂妄计划,是因为他不仅经商有术、“艺”高胆大,而且深谙兵匪官绅内幕,尤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一个极为有利的冒险条件——金姑桥及周围各乡各村所种植的罌粟。
金姑桥及周围三省各乡三千八百村,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崛起的“金三角”。这个“金三角”,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中、缅、泰交界处的“金三角”有所不同,不在边境,而是在中国国内,在川湘鄂三省边界上。它的罌粟、烟土、鸦片,使兵匪官绅沆瀣一气,四面缠络,八方钩连。
丁义仁凭着自己能说会道,经营有方,祥油生意做红了,又做起鸦片、军火生意来,到处交朋结友,随地拜把投舵,周旋于兵匪官绅之间,成了兵匪官绅的一条纽带。
从秦朝开始,祥云桐油就因出祥油而闻名。祥油即祥云县特产的桐油,质量上乘,其色如金,照明特佳,建筑及木制器具都少不了此物,故祥油畅销五湖四海。祥云县人注意包装,用杉树料特制的祥油桶装祥油,油佳桶良。祥油桶乃杉木木料制成,秀气牢固轻巧,被桐油一浸,越浸越轻,越浸越结实。
王团剿匪,也帮了丁义仁的忙。
王团在杨柳泉剿匪,剿来剿去,剿了小的,留下了大的,剿了百姓,留下了土匪,结果杀了不少老百姓去报功,真正的土匪抓了不上百人。王团一走,土匪卷土重来,倾巢出动,大肆报复,杀了许许多多老百姓出气,血流成河,尸堆成山。这么一折腾,老百姓死伤无数,离乡背井的更多。土匪“趴壕”躲避王团时,有些枪枝丢掉了;大肆屠杀,子弹又完了。手头有几个饯的一般人家,也要买枪自卫。
为了补充枪枝弹药,他们纷纷找丁义仁设法,拜托他到常德、武汉为他们购买军火。
财神上门,丁义仁大喜。
此地兵匪官绅都凶,土匪为最;但是他们再凶,在丁义仁的枪支烟土面前,都会在笑逐颜开之时变为软蛋。
这一次,丁义仁又要下武汉去做一趟大生意,计划明天就走。
长子生谨此时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叫了一声“爹”,就再也没有多话,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丁义仁看着大块头的长子,甚是诧异:
——生谨,遇到什么难处了?出了什么纰漏了?
——(就把丁玉丰叫去“审亲”经过全部告知)爹,这玉丰叔要搞什么名堂呢?
——要搞名堂,这名堂还大着呢!他见我们二房人丁兴旺,他要找借口把我们二房人斩尽杀绝呢!
——那……那可怎么办?(块头虽大,胆子却小)
——(虽说见过许多场面,在不祥的预兆前仍有所顾忌)我想,他们明里是不敢搞的,因为我为金姑桥人垫交了几年皇粮国税,金姑桥人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会事先告诉我。丁一涛那里,你晓得,我也有交往。所以,在近处他还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说,在经商沿途,都有我的哥儿伙计,还有我老庚,恐怕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过,他明里不敢搞,暗里一定会搞,极有可能对我下手,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丁玉丰、丁玉林、丁义贵对我冷眼相看。冷眼藏冷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其实,他们今天找你,也算得是公开下战书了!至于暗箭何时射出,那就无法知晓了。不过,生谨,万一我遭遇什么意外,我如能做得到,就一定把情况简单记录下来,放在袍角里。
——(一惊)爹,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呢?
——只有暂时拜矮!望天龙如果要求吃血酒,向天发誓,你也得带领这一房人照办!不然,他借口你们诬陷他,一句话不当,全房人遭殃!
父子计议已定,丁生谨心情更加沉重。
丁义仁仍照原计划行动,处处格外小心。
丁义仁从贩卖祥油起家,与长兄丁义富分了家,自盖三幢大三柱四木房,都是一口杉:杉树柱头、杉树椽各,杉树板壁,四壁装登廒,一时成为金姑桥首富。三个儿子拈了阄,各得一幢屋,互不扯皮。后来,祥油商有了经商经验,胆子也大了,少量祥油与大量烟土混装,与常德、武汉、长涪各处官绅,都有了联络和交易。生意越做越大,真是生意兴隆通四省,财源茂盛达三江。四省者,川鄂湘黔是也;三江者,沅江、长江、乌江是也。
他心中有一架特大算盘,幻想作框架,奢望作算珠,拨弄了一纸狂妄计划,想要富甲川鄂湘黔,名扬华中、西南,置田万顷,开店千号。
自从生意做大以后,他的眼睛一直盯做烟土。
金姑桥及周围各省各乡村,地处江南丘陵武陵山脉浅丘地带,土壤有黏土、沙土、壤土种种不同类别,特别是金姑桥的罗汉岩、龙凤岭、观音崖一带,沙土、壤土中夹有大量的黄泡岩,地里的庄稼栽种、薅刨管理,锄头碰石头,丁丁当当,热闹已极。初嫁到此地来的新媳妇闻声而怵,一天脚软手麻、十分不习惯,都抱怨:“前世作了什么孽,这世嫁到鬼地方。”到了后来,习惯了,她们才发现这些土壤是多么肥美,多么“出重”(高产),既长森林,又长五谷,罂粟更是长得比任何地方都好。
金姑桥家家种罂粟,熬烟土。丁义仁把这些烟土贱价购置起来(他在周围的购价更低),用作万宝钥匙,打开兵匪官绅四方财门。他一手捉两条鱼,以祥油掩护烟土。各处国民党的检查机关,他到处“打点”、买通,对于土匪他更是如鱼得水。钱能通神不足为奇,交往各方左右逢源,他同时做两项买卖,纵横三江赚大钱。
川东、湘西,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是土匪的世外桃源。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坐享其成,往所欲往,为所欲为。土匪多如牛毛,大的“竿子”几十、几百个“边朋”,几十、几百条枪;小的“竿子”三人、两人。无论“竿子”大小,尽是随心所欲、出入无常、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辈。邬鸭客捉“肉客”(妇女),不管同姓异性;撮麻子“穿肉鞋”,与麻长寿、望天龙如出一辙;对“肉客”,有的先奸后杀,有的先杀后奸。种种魔鬼行径,无不骇人听闻。
丁义仁与c、f两省边境的土匪无不称兄道弟,又与一单帮匪徒打了“老庚”(拜把兄弟)。他应各方各乡各山各洞土匪头之请,用烟土换枪枝弹药,也卖现洋;待从大地头搞来枪支弹药,又换成烟土或现洋。
兵匪官绅都凶,土匪为最;但在丁义仁的枪支弹药面前,他们的狰狩都变成了笑脸。
父亲走后,丁生谨把丁云生、丁生迈两个弟弟叫来,讲明望天龙的阴谋诡计,要大家作好思想准备。他强调一点:“要记住爹的话,不能得罪望天龙,他们那几家人的老人、小孩都不能得罪,我们只能拜矮!”
云生、生迈二人,记住了长兄的话,并都学着他的样子,扎呼各人的老婆:千万不要得罪望天龙!
丁生谨又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大伯丁义富,丁义富也告诫了儿子生福、和生,务必不能和望天龙那几家人扯一点皮,只能甘拜下风。
几处扎呼归一,丁生谨才出了家门。
丁生谨回到乡公所,就来乡长办公室拜会丁一涛,向丁一涛请教国势。坐定后,丁一涛见他郁郁寡欢、心事重重,遂问:
——生谨,你为何脸色难看?
——(将堂叔“审讯“、父子计议之事和盘托出)老太!这丁玉丰、丁玉林实属狡猾至极,王团来了,他反正;王团走了,他闹事。王团还会不会来?
——肯定不会来了。国家大势如此。今年6月26日,蒋委员长已向共产党、解放军发起大规模征“剿”……
丁一涛先给他讲了川鄂湘黔四省动向及政情军情。丁生谨迫不及待地问:
――共匪有多少人马?
――不过一百多万。
——那中央军呢?
——八百万,其中机动兵力四百万。
——八个打一个,不胜才有鬼!
——目前是把共产党占的地盘夺过来一些,特别是华北的大城市张家口……
——今年消灭了共产党,蒋委长明年该派军队来剿匪了吧?
——那也不敢肯定。我同红军打过仗,人家(附耳低言)那是以一当十,我看这回共产党还是有打赢的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剿匪更成问题了。
——蒋委员长讲过,我们背后有伟大盟邦美国撑腰……
——可是我爹做生意到武汉,听一些出过国甚至到过美国的人,说那个国家国内也有黑社会,和土匪差不多,就算美国人来帮忙,他自己的匪都剿不了,还能帮我们吗?
——那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一可招安,二可智取,硬打不是办法,我们不是王团,王团也消灭不了多少土匪,他王超也是碰上好运才打了一仗。这不,土匪越剿越多了!
丁生谨口中念念有词:“智取,智取……”怎么智取法,他一时也想不出,哪天和廖布金谈谈,他也许有办法。
当下,丁生谨别了丁一涛,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办起一应文案来。
二、升官与发财
丁义仁整装出发,不日即来到了常德警备司令部。
警备司令部警备森严,警备司令官的官邸灯火辉煌。警备司令官王纪春正在和几个部下打麻将,勤务兵来报:“警座,丁大爷来访!”“好,财神菩萨来了,请!”一推麻将,对众位赌友下了逐客令:“很抱歉,改日再陪!”
王纪春亲自迎到大门:“丁兄别来无恙,哪阵风把你吹得到此?”
丁义仁拱手礼让:“劳王兄挂念,此来有一要事相商。”
王纪春领丁义仁进至密室,坐定。
王纪春从丁义仁给他的大红包里取出一点至宝,装进烟枪:“试试丁兄的一等泡子。”拨弄好了,猛吸一口:“丁兄好眼力,好眼力,果然成色、味道都是上乘的。你也来一口!”“我没有这个口福,以后再说吧。王兄,我们谈谈正事吧。”“当然,当然,正事,政事都要谈。丁兄,你认为目前局势如何?”“我乃是山野一村夫,一向孤陋寡闻,怎谈得来国事,只恭听兄言罢了。我别无他求,只要对你我的生意无妨碍就行,请王兄指点。”
王纪春过足了烟瘾,徐徐道来,俨然一个“天下通”:“自古争江山者,必以天时地利人和为大要。去年小日本(一九四四年,丁义仁听王纪春称日本时用的是“大日本帝国”和“皇军”这两个词语)投降,委座下了峨嵋山,他八年坐山观虎斗,养足了精神,让抗日的将领替他挡一阵,争了个抗战的名;让仇视共产党的将领替他打几火,争得不和的利。如今他要与共产党一决雌雄,既攘外又安内了,如今他名利双收,民族领袖、党国领袖必成大统。这实在是委座的精明之处,我王纪春倾心佩服。小日本缴出枪炮,多数是我们国军接收的,共军得的不多。现在武器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好有多好,美国盟邦又给我们运来了好多好多新式武器。‘三八大盖’‘汉阳造’,都锁进了军械库。我舅子伍质在武汉的华中剿总当军械处长。“
“以前不是叫华中战区吗?现在为什么又叫‘剿总’了呢?”“以前叫战区,是对日作战。现在叫‘剿总’嘛,这些你当然不懂了。委座用‘双十’协定蒙哄共产党,实际上由伟大盟邦美国帮着运送军队、军需品,要大规模地剿匪呢!”“委座下那么大决心剿几个毛毛匪有什么用?”“毛毛匪谁看上眼了,我们要剿的是‘共匪’,就是剿匪总司令部的意思。如今国共不共戴天,外有美国支持我们,斯大林不傻,他也向着我们,我们要趁大好良机,一举消灭共军,复兴民国。我们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他共军还有几天光景?”
一席话,听得丁义仁心悦诚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一来,于委座,于你我都是大大有利的了!”“对,是这样,真个是英雄所见略同,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不错,不错,丁兄精明!”接着,他把他与伍质合伙偷卖一批军火的事捅出来,要丁义仁帮忙。
丁义仁说:“兄弟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朋友两肋插刀嘛!不知王兄得了钱是办实业还是派大的用场?”
“办实业又怎样,派大用场又怎样?”
“用于实业,我好向你讨教办实业的办法;派大用场,比如升大官,我好沾王兄的光哇!”
“好说,好说!不瞒丁兄说,我们姐夫郎舅二人,只要有几十条‘黄鱼’(金条),他可荣升军长,我可到长沙大地头兜风去了!如果丁兄有意仕途,兄弟也完全可以帮忙。”
“不不不”,丁义仁一摆手,“我没有做官的根基,无意仕途,多谢王兄的美意。我只要生财就行。你们升官发财的时运都到了,我呢?山野村夫,能发财就不错了,还不知道发得了发不了呢?”
“多敬敬赵公元帅嘛!”
“其实,你就是赵公元帅。”
“我?哪门子话。赵公元帅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才是让我们发财的生财之道。”
“哈哈,王兄高见,有趣,有趣!”
二人经过一阵讨价还价,终于做成了一大笔军火生意。
丁义仁上下往返,走了几次水,王纪春、伍质高升,川东、湘西的各路土匪更新了装备,他也发了军火财。卖完军火,他又到上海跑了一趟鸦片生意,有长沙警备司令部王纪春司令的关文,畅行无阻,装回一船洋货、大洋,溯长江,溯沅江,经常德西上,准备在迁陵、龙尾、土茶、凤山、祥云各地置办田产,开办商号。不过,瘾跑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还想多跑几趟。
三、螳螂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两只大黄雀,一只是望天龙丁玉丰,一只是出山虎丁玉林,都是丁义仁的同祖族兄。这两个人平时就对丁义仁甚为嫉妒,丁玉丰想杀人越货,丁玉林想越货杀人。
除了他们之外,处处都有黄雀。
蒙在鼓里的丁义仁也知防不胜防,但发财梦也不能不做。
绵绵阴雨,古河西风,惊涛拍岸,浊浪排空。一艘黑船,一船黑货,在大浪滔天的紫微河上飞快地漂流东下,自c省东南门户莲花出发,过了土茶下常德,便出沅江到长江。
恁大一条木船,只有两个人,一个乘客,一个船老板。这二位,一位丁义仁,一位卓非花。两位姓得可以,正应了一句俗话:丁丁遇啄啄,祸福转磨磨。
丁义仁身材颀长,白净面皮,略显清瘦,写得一手好字,礼帽长衫,有儒商风度。矮胖的黑煞神卓非花既佩服丁义仁外表文静,却胆大包天,恁大的水也敢冒险,也暗欺丁义仁过于率直,过于信任人,准备张开大口,把丁义仁一口吞到肚子里去。没想到活了四十几岁,今年才有了发财机会。丁义仁虽知江湖险恶,却对卓非花毫无提防,还认为卓非花呆头呆脑,只认得光洋,这个天也敢走水。二人一个说话斯斯文文,一个吐词腌腌臜臜,好像半斤不对八两,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丁义仁出了高出平常十倍的运价,卓非花何乐而不为呢?两人都想发财,既相生,更相克。
卓非花上溯下漂,是个老江湖,有老婆,无子女,他就在外谎称没老婆。船每泊一地,他都听到了他最爱听的童谣:
船老板,勾勾卵,没得婆娘日岩板。
岩板日个大窝窝,饿了要吃三大碗。
这童谣专门挖苦他们船老板,但他听着却感到非常刺激,他爱的就是那一杯。每次听到童谣必散赏钱,然后就心满意足进艳行,下饭馆。
船到武昌停泊,卓非花眼馋丁义仁的一船黑货,更眼馋那一百多条家机布褡裢:那褡裢肚皮胀起来,就是好多块光洋,“大脑壳”(袁世凯)、“小脑壳”(蒋介石)都有。
丁义仁一上岸,就直奔一家瓷器店。店老板是他做鸦片、军火生意的牵线人,也就是经纪人。丁义仁出手不凡,一祥油桶大烟牵得牵线人溜溜转,很快就与一位任团军需股长的瘦猴接上了线。瘦猴哪有本事吞下一船黑货,他也是一个经手人,真正的后台是武汉“剿总”军需处正副主任伍质和邓科。
伍质得信后,叫军需股长组织人手把黑货运到武汉“剿总”军械仓库,并把一批枪支运上丁义仁雇的木船。并嘱他手脚要麻利,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让“军统”嗅出味道来。接着,一个电话把邓科叫到了自己官邸的密室。二人坐定,伍质开门见山:
——我内弟来禀,丁义仁一船鸦片已运到。
——那个丁义仁真是了不起,这么大的险他也敢冒。
——我们冒的险更大呢!
——大,大得不得了,万一成功,到那时,副总统只等委员长败阵。委员长的嫡系,有真本事的队伍没有几支,打了都快半年了,除了拿下一个张家口,把东北共军赶出沈阳、长春,还有多大能耐?
——共产党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把委座的嫡系抹掉了不少建制。委座吹牛说半年消灭共军,如今只差一个月了,不但没消灭,二百万共军反而“共”出三百多万了。
——所以说,要看我们的了,有山姆大叔撑腰,我们的副总统就可以把“副”字去掉。我仓库的那些废铁,要统统换鸦片,鸦片就是金条,就是银圆。有了钱,将来我们招兵买马就不愁了。小诸葛一定会夸我们的。
——(沉声)白主任、白总司令!
——怪我说漏了嘴,该打该打!(扬起右手,就要打自己的嘴巴。)
——不必了,我们兄弟之间倒不要紧,只要你在别的地方不乱呼乱叫就行了。白总司令坐观虎斗、副总统运筹帷幄。如果他的副总统去掉了“副”字,你我兄弟,不是财政部长,就是国家银行行长了。“桂系”,就要出头罗!
二人裂嘴眯笑,得意万分。得意一阵之后,又为私分一部分鸦片而密谋了一番,方才分手。
丁义仁上岸以黑货换枪弹,卓非花乘空到艳行享受了“性福”、到饭馆吃了三大碗后,就在一只熟悉的小船上找到一个人,商量吞掉丁义仁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尾随大船的小船上也是两个人,一个乘客,一个船老板。乘客龙达钊,人称“龙大爪”,是丁义仁的老庚。此人一身对襟短靠,威武轩昂,拳脚熟练,貌似武侠,其实是个“单帮土匪”。一次,丁义仁的一批汉阳造卖给了二面山土匪,一批三八式卖给了曹家庄土匪。二面山土匪得知丁义仁卖给别人的枪支更好,就抓住丁义仁要干掉他,以报买卖不公平、为人不仗义之仇。
千钧一发之际,龙大爪正赶到此地,对土匪头拱拳以敬:“大当家的,请息怒。丁义仁是我老庚,一时糊涂,得罪了你们。小的愿替老庚一死,大当家的意下如何?”土匪头放下手中枪:“丁义仁,你打算怎么办?”“下次一定送上崭新的三八式。”“行,那就化敌为友。”为感谢龙大爪,丁义仁自然以龙大爪为知己,换了庚贴,八拜为交。
卓非花上得小船,龙大爪拉住他的手,走进舱内入座。卓非花挑起话头:
——龙兄弟,听说你与丁玉林、丁玉丰合得来。
——小弟一向与人为善。
——他们与我也合得来。
——这个我晓得。
——晓得就好,我们好一起干事。
——他是我老庚,我要干了他,岂不是丢了江湖义气?
——江湖义气值几个钱?什么江湖义气,你与二面山大当家演的那出戏,我早就听大当家的说过。
——你晓得了底细,我反而没有后顾之忧了。丁玉林、丁玉丰和我说好了,在龙尾接应我们。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丁玉林、丁玉丰都是丁义仁的族弟,他们都下得手,我们外人为什么下不得手?
——那好,干!
——干!你去买几只酒杯、一瓶茅台,还有……(附耳低言)
丁义仁觉得此行一帆风顺,心中甚是惬意。他虽然不知道军需股长上峰的后台老板是谁,但军需股长给他运上船的枪支弹药都与他的黑货一样:货真价实。这次,一支汉阳造也设得,一色的三八大盖枪,去年才从小日本手中缴来的。川东、湘西那些用惯了“独角龙”、“土夹板”的毛毛土匪,都垂涎三尺地等着呢!
丁义仁出了黑货,换了军火,又买了一支钢笔、几张信笺,也算开开洋荤。另外,还买了针线入之类的物品放在衣袋里。
船到洞庭,卓非花从湖畔雇了一群纤夫,上溯沅江、紫微河。才到得迁陵王庄,枪弹便已销售一空。白花花的光洋装了多条麻袋。
几天之间,丁义仁成了百万富翁。
有了钱,就有了计划。丁义仁在心头盘算: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应改变一下环境。老大丁生谨在乡公所当个钱粮师爷,没得搞头,给他买个县政府财政股长当当,可以光宗耀祖,再给他在祥云县城买个店铺,以补家用。老二种几亩薄地也种不好,一家人粗粮加瓜菜、破衣烂裳的;他文化不高,但会处世,在土茶给他买一爿店铺经营经营。老幺身体单薄,不能挑轻抬重,当年手头紧,只让他读了一个简易师范,在别人手下教书,饱受“六腊战争”之苦,让他开办一个私校,过把“校长瘾”。女婿出门读大学去了,如果他家一时供不起他,也可接济接济。
此时,暗中一人不仅要摧毁他的计划,而且要摧毁他的生命。此人就是他的族弟望天龙丁玉丰。
望天龙的脑壳傲然望天,给他这个大号,倒也名副其实。不仅家族不在他眼下,全村人不在他眼下,就是村内村外炙手可热的权势人物,他也敢扳下一只角。因此,说话、办事,望天龙都以“土皇帝”自居。
望天龙大名丁玉丰,能够玩到“土皇帝”这一功,一靠胆子大,二靠诡计多,三靠挎个“包包火”。“包包火”又叫“连槽”,实际上就是连发20响的手枪。他这把“连槽”,在当地是第一流的好武器。
丁玉丰最受玩女人,眼睛又顶不认人,什么族姐、族妹,他也要偷偷摸摸,枪逼就范。
对外姓的女人,他更是为所欲为,任意凌辱。他是麻长寿第二,常常同时玩三个女人,最漂亮的放中间,次等的放两边。中间的一个是纵欲对象,两边的两个就惨了,他把从未剪修过的大脚趾伸入女性生殖器,把两个女人的肉身撬得稀烂,鲜血直流。即使如此,也只能咬牙忍受,不敢哭喊;只要一哭喊,望天龙一抬手,叫你魂归西天。
望天龙对自己的杰作得意不休,自己取名为“三龟钻洞”。
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他都玩够了。于是,又跟着老平驼进了几回“艳行”,开销又太大。没有钱了,他就打起族兄丁义仁的主意来。
下午。雨停风止,天阔云霁。只见龙大爪满面春风,提着一瓶茅台走上船来,把酒递给卓非花,一把抱住丁义仁:“恭喜老庚,贺喜老庚,你真是个抓钱手,大财主!”接着,手朝岸上一挥,一挑饭盒上船,各种山珍海味都有,就在甲板上摆开。龙大爪对卓非花说:“拿三只酒杯来,我们三个干一杯!”
龙大爪从舱内取酒杯,把沾了砒霜的杯子放在丁义仁面前:“你是大财主,今日一醉方休!”剩下的两个杯子也各摆好了位置。
龙大爪用水与丁义仁把盏对酌。待到丁义仁醉眼蒙胧、出船舱小解之机,龙大爪再次把砒霜下到丁义仁的酒杯里,并给丁义仁酌半杯酒,自己酌小半杯。丁义仁小解回来,看了酒杯说:“你不要做手脚,”惊得龙大爪额上出了冷汗,却见丁义仁指着龙大爪的酒杯,“要换一下。”
龙大爪说:“莫忙点!”把自己的杯子斟满了。丁义仁并不知道老庚下毒,而是嫌老庚斟酒不匀,这一下,他没意见了,惬意地“咕咚”一声,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又是“咕咚”一声,丁义仁倒在船板上。
丁义仁痛倒挣扎,面无人色。卓非花、龙大爪见此,就放心上岸找丁玉林、丁玉丰去了。
剧痛之中,丁义仁头脑里浮现出两个吡牙咧嘴的狰狞面貌,那是黑白无常,人间的黑白无常,一个丁玉林,一个丁玉丰。他们很可能是卓、龙的后台。可惜,丁义仁再也无法找到证实这个猜测的凭据了!
即使跑了一辈子江湖,有戒心也罢,无戒心也罢,既然已落入别人的圈套,只有认命。只是他无法证实两个族弟的歹毒做作,因而死难瞑目。
满脸讥嘲的老庚欲走,却停看了丁义仁一眼,对卓非花说:“卓大哥,找丁玉林、丁玉丰去,他们在打接应。”
这话其实是说给丁义仁听的。丁义仁也明白,这是老庚在表白自己:不是我老庚要害你丁义仁,是你的族人要害你,我只不过当了钓鱼的诱饵。
可鄙可恶可恨而又难以识其庐山真面目的诱饵,猪狗不如的老庚!
更令丁义仁在生命最后一刻头胀如裂的是:果然是这两个匪痞买合龙、卓干的好事。砒霜毒,人心更毒!外人毒,族人更毒!
趁卓、龙二人离开的空档,丁义仁忍住剧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做了一件小事。他取出信笺、钢笔,抖抖索索草了一行字:“毒我者丁玉丰龙大爪也”,并把字条折叠好,又将袍角拆开,将字条放进去,又取出随身带着的针线缝好,人不知鬼不觉地藏好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又过了不到五分钟,丁义仁就到了枉死城中。
丁义仁时时刻刻在“走钢丝”。“钢丝”终于断了,被他的族弟丁玉丰、丁玉林假他老庚之手,用毒酒毒死了他;他的几万块光洋,成了他老庚和族弟的战利品。
丁玉林一行四人上了木船,丁玉丰带头一闪身进入船舱。见死后的丁义仁圆瞪两眼,龙大爪骇极,俯下身去,狠命把死者的眼珠往里按,并合上死者的眼皮。其余三人脸上夹杂着恐怖、讥嘲与得意。
丁玉丰是头子,他和胞弟丁玉林又是持枪者,分赃由丁玉丰定夺。龙大爪、卓非花每人两褡裢光洋,其余的归持枪者,一人一半。
龙大爪知二丁反复无常,便向二丁和卓非花打了个招呼:“家母正患重病,需请医生,也需侍奉,就此谢过三位大哥。”然后扛上两褡裢光洋。
二丁放行:“去做孝子吧!”龙大爪这才放心下船、上路。
卓非花不愿弃船而走,因为木船是他的命根子,而且二丁要他把光洋和死者运到土茶和莲花,他也不敢不答应。虽然同上贼船,但主从有别。
船到土茶,二丁除了各自随身带百多块光洋外,其余光洋尽数存入湘西重镇土茶的商行,换了银票揣在身上,又轻便,又稳妥。
木船终于回到了莲花。船上的两褡裢光洋真正姓卓了,卓非花真正发财了,这下才松了一口气。
丁玉林紧跟胞兄,丁玉丰干净利索,出一块光洋置办了担架,并向胞弟耳语数句,最后叮嘱:“一切照我说的去说,不要把话说错了。”丁玉林也出一块光洋,请了莲花街上两个挑脚客把丁义仁的尸体往金姑桥抬。挑脚客抬到离金姑桥里把路的地方,二丁把挑脚客打发回去,二人自己抬起担架,一直抬到丁生迈家门外。
丁生迈不知所措,向大伯丁义富问得法子,便去乡公所请大哥丁生谨来主持大事。
金姑桥是五百人大寨,丁家是金姑桥望族。
丁玉林在莲花给丁玉丰耳语所言,就是:可怕的是第六代,二房有兄弟五人,堪称“二房五虎”,而长房仅二人,其中一人是哑巴,一人是呆子,已呈败象。到第七代,二房目前有男丁三人,长房仅一人,败象更烈。要借此次已杀丁义仁之机做事,待二房人一有异动,就全部诛杀之。
这就叫:强盗有强盗的逻辑,土匪有土匪的逻辑。
躺在病床上的丁义富按本地风俗,让人把弟弟的遗体置于大门之外,传令全房人都来服丧。
丁生谨回到金姑桥,同大伯丁义富商得法子,很快就安排停当,并将玉丰、玉林还加义贵这长房三位叔父请到到自己家里,深表谢意,又置办好酒好肉殷勤款待。
金姑桥及周边地区,要请专人为死者更衣。当晚,丁生谨陪住三位叔父,让最不惹眼的二弟云生从父亲遗下的长袍角取出留言条。待玉丰、玉林还加义贵三位叔父喝得烂醉如泥之时,便令几个壮汉将他们扶送去各自家中。直到此时,生谨才看了父亲遗书,并叫云生拿给生迈、生福、和生几个胞弟堂弟也看了。胞弟堂弟看遗书时,云生传达了父亲关于“拜矮”的遗嘱,令全房人遵照执行,并说:“记住仇人,日后再报。现在一个字也漏不得,漏了一个字就要遭灭族之祸!”
遗书最后交到生谨手里,生谨及时把父亲遗书火化了。
谁知丁玉丰还是听到一点不明不白的风声,第二天对直来找丁生谨:“义仁哥死了,你们是不是怀疑到你叔叔我的头上来了?”
“没有,没有!”
“敢赌咒不?”
“敢!”
“敢不敢全房人喝血酒?”
“敢!”
第四章灭族之祸
一、妯娌不睦
俗话说,鸡讨鸡的吃,鸭讨鸭的吃,鱼讨鱼的吃,虾讨虾的吃。人们的生活方式各不相同,表面上又似乎互不相干,其实人际关系纷纭绞缠,错综复杂,关系交互,矛盾纠结,扯一根葛藤动一山。
没有矛盾就没有社会,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沧海桑田,变幻莫测。
美丽的金姑桥,虽然森林蓊葱郁勃,山花春秋烂漫,清水长流,乌噪蝉鸣,但骨子里却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小世界、污秽浑浊的烂泥潭。“九牛睏塘”,人困其中,越困越不舒服。即使如此烂泥潭,也长出了不少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藕荷花,他们就是金姑桥的优秀儿女。他们中,有的后来当了解放军军官,有的成了新中国的干部。
不过,此时金姑桥的大多数人,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就在丁义仁惨死前,虽有丁义仁、丁生谨父子知道事态严重,但其余人等却是梦寐不知。
生活照常运转。丁义富一家照例煮酒推豆腐卖,丁义仁的次子、幼子分家后,一个务农,一个教书,各得其所。
大千世界,万物纷纭,人情世故,悲欢离合。就中先表一个女人,姓白名玉叶,长得五官端正,小巧玲珑,明目皓齿,眉翘唇红,年方二十,争风有术。在“生”字辈的妯娌中,她一花独艳。她最喜爱当地叔嫂之间开玩笑。丁家“生”字辈的叔嫂之间,玩笑开得特别,对她第一有利。吴玉叶是丁和生的娇妻,大家呼为“白菜”;丁生高的女人吴小玉,只称得上“青菜”;丁生福的老婆易银珍,雅号仅以“萝卜”为名。其余的无非南瓜葱韭,上不得台盘,上不到“数”了。吴玉花宽眉大脸,黑肤粗臂,更是等外级了。攀来比去,吴玉叶心中那个得意劲就不必提了;二十年后,她还津津有味地对侄儿丁凡提起当年的得意事来,一边神采飞扬地讲述,一边咂摸着内中的韵味。
吴玉叶的娘家在距金姑桥八里路远的白家湾,父亲是当地一个有田地无子嗣的小地主,膝下仅玉叶一千金,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给玉叶的嫁奁也多,仅光洋就是一箱子。玉叶除了上坡割罂粟时换上竹布衣服外,一般都是绫罗绸缎,除了丁生谨的老婆吴玉必能与她相比外,其余的都是土布衣裤。土布者,家织布也,又厚又丑。吴玉叶从小被娇生惯养,养得一个争强好胜性格。小时候,也即吴玉叶十岁那年,其父提起隔壁堂侄女吴玉花,六岁能牵一头大牯牛去放牧,吴玉叶即小嘴一撅,寻死觅活,父亲让了步,马上趴下地,让她“骑马马”(与齐景公为儿子做“牛”同一玩意),她才破涕为笑。
虽然骑了“马马”,不怪父亲了,却怪起堂妹吴玉花来。这一怪,不长不短,足足怪了一辈子,最后因她寿缘长,取得了最后胜利,才算咽下这口冤气。
就在丁义仁惨死的前几天,他的又一个孙子降世了。20岁的丁生迈、16岁的吴玉花当了父母。婴儿降世时,一乞丐到丁生迈家乞讨。陌生人遇到别人家婴孩接出生,当地谓之“踩生”,“踩生”的人身份如何,即成了婴孩乳名的根据。丁生迈的新生儿子“理所当然”地取乳名为“叫化子”。
三朝之后,吴玉花的堂姐吴玉叶即携半岁儿子到堂妹家串门,主要目的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样貌是否比叫化子生得端正、好看。吴玉叶、吴玉花本是堂姐妹,表面上热热乎乎。其实,当地妯娌不论后家关系如何,既成妯娌,也都一律以姐妹相称,只要两家没有瓜葛,大抵都是这般。
吴玉叶抱着“八先生”(因八字先生“踩生”,故有此乳名)去看吴玉花母子,路上她又皱眉:“我是一朵花,名字偏叫‘叶’;堂妹一张叶,名字偏叫‘花’!”又生一层心病,无人治得。不过,她回想一下,自己已有多项条件超过堂妹:一、先有叶,后有花,我是姐,她是妹;二、我是千金小姐,她只是一个“带来的”;三、她结婚在后,生子在后;四、我穿绫罗调缎,她穿家织粗布。转而一想,我的丈夫识字少,她的丈夫现在读简师,以后要教书,还得怄一口酸气。
其实,谁也没有和她比,也不敢和她比,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时,吴玉叶已进得玉花房里:
——他婶娘,把叫花子送我看一看!
——(吴玉花扯开正吃奶的孩子,叫化子一对眼睛望着陌生人)啊哟,我的乖崽也,叫化子,你好黑哟!(“赢啦”,心中暗喜,“这叫化子哪有我家八先生长得俊、长得乖!”)你胖嘟嘟的,没有你八先生哥哥长得精干呢!
——(一笑)爷娘高强,儿女才高强。玉叶姐,谁敢同你比?叫化子怎敢同八先生哥哥比?我都只是这个样子,他叫化子又有哪样搞头?
——玉花妹,你家叫化子像一个火柴蔸(未烧尽的木柴),二天长大了,你要好生打扮打扮,不然,别人要嫌他的。
——叫化子嘛,天生的苦命,打扮个什么?是蛇,打扮不成龙。我才不管这些,一苗露水一苗草,哪有草窠饿死蛇!八先生是生得好,白蒙白净的,这是姐的命好福份大,娘乖儿乖,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呢!”
吴玉叶没听出话中有“刺”,飘飘欲仙地走了。
吴玉花想:管你比不比,比也比不出衣食来。
白菜还是要比的,她父亲夸了一回玉花妹,她一辈子也不服。玉花妹放牛有什么可夸的呢?白菜当然记得,白菜六岁还绕在父母亲膝间,七岁读私塾,十岁上死了母亲,又因读了两年私塾,才少了一半娇生惯养。而吴玉花的继父很穷,不但无钱供玉花和玉花的哥哥吴半发读书,而吴玉花还在六岁就当牧牛女,吴半发十来岁就出门给地主家放牛、做农活。吴玉叶的父亲就是夸玉花妹中用,才六岁啦,就能看一头大水牛,她吴玉叶做得到吗?她是金枝玉叶,不需要做呀。就这一点,她吴玉叶这辈子就是不能服。
想来想去,她有六点胜过了玉花妹,吴玉叶又飘飘然了。不过,第七,拐了,下细一算(她吴玉叶算账可是毫不含糊,精灵得很啦),自己十六岁结婚,今年二十岁添头生,其间隔了四年,而玉花妹添头生才两年(十四岁结婚),从结婚到生头生这个时段,岂不是她吴玉叶输了,不行!
吴玉叶得意儿子的俊脸,丁和生担心儿子的“红丝锁边”。其实,丁和生的担扰是多余的,丁文浩长大成人后,“红眼病”好了,不存在什么“红丝锁边”了,暗地里还把他妈妈的争强好胜脾气、接了根。
吴玉叶不愿多看一眼黑小子,就屁股一扭,出了房间。吴玉花被姐姐平白无故地羞辱了一顿,气得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小丁凡饿了,要奶吃,母亲忘了喂,小丁凡大哭起来。母子俩哭成了一堆。
吴玉花被玉叶羞辱,气没有出处,就恨起怀里的儿子来。这个恨心,她一辈子也没有消除。她恨吴玉叶,但在月上,又不能和她去吵架,况且大伯父是保长,玉叶姐是他的二媳妇,你敢惹吗?好在继父死了,她和哥哥一样,不再姓白了,还是姓她的原姓,叫她的吴玉花了,偏不跟你吴玉叶一姓!
吴玉花是个要强女人,偏生在穷家小户。母亲是土匪从f省凤山芭茅寨抢来卖给她父亲的。父亲死得早,丢下哥哥和她兄妹俩。母亲改嫁,把兄妹俩带到白家湾,继父待她像亲生女儿,成了吴玉叶的挂名堂妹,而吴玉叶则把她看做大路上的刺芭,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
吴玉花呢,除了不跟她一姓外,再设有报复的办法了。哎!怪只怪我只有这个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她虔诚地信神、信菩萨,希望菩萨保佑她时来运转。怪只怪自己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儿子天庭饱满,相貌堂堂,那就不仅不受窝囊气,她为娘的脸上还不知有多光彩呢!
泪光莹莹之中,她想好了一个报复的好计谋:等着瞧吧,满了月再说。
得胜的玉叶暗自好笑。还有呢,玉花平日穿着家机布衣服,又是玉花自己剪裁、自己缝制的,她裁剪手艺差得可怜,只勉强长针马线连得上大襟,穿起来鼓鼓囊囊,极不合身,不是这里皱做一团,就是那里吊下一块,哪有她玉叶的丝绸衣服,又光生又合体哟!
天气好晴朗啊!是个挖苕的好天气。早饭后,和生玉叶同大哥生福、大嫂银珍上坡挖苕。玉叶边择苕边摆龙门阵,比哪个都来劲。几人看到她满脸笑意,还认为她喜欢着侄儿呢:“猫伢伢长得怎么样?”“火柴蔸,什么‘怎样’,不怎么样,这辈子他就莫想赶我们八先生。”
天上的云在飘,玉叶的心在那云上去了。
吴玉花其实也是个要强女人,偏生在穷家小户。母亲是土匪从f省凤山芭茅寨抢来卖给她父亲的。父亲死得早,丢下哥哥和她兄妹俩。母亲改嫁,把兄妹俩带到白家湾,继父待她像亲生女儿,成了吴玉叶的挂名堂妹,而吴玉叶则把她看做大路上的刺芭,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吴玉花呢,除了不跟她一姓外,再设有报复的办法了。哎!怪只怪自己只有这个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她虔诚地信神、信菩萨,希望菩萨保佑她时来运转。怪只怪自己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如果儿子天庭饱满,相貌堂堂,那就不仅不受窝囊气,她为娘的脸上还不知有多光彩呢!
泪光莹莹之中,她想好了一个报复的好计谋:等着瞧吧,满了月再说。
得胜的玉叶暗自好笑。还有呢,玉花平日穿着家机布衣服,又是玉花自己剪裁、自己缝制的,她裁剪手艺差得可怜,只勉强长针马线连得上大襟,穿起来鼓鼓囊囊,极不合身,不是这里皱做一团,就是那里吊下一块,哪有她玉叶的丝绸衣服,又光生又合体哟!
丁家男性命短,女性寿长,曾祖父先她而逝,而她给丁家传了三代人,又活到八十多岁。长房、二房,儿孙满堂。长房、二房又各有两个儿子,都接了媳妇,除了生育较迟的易银珍(丁义富的大儿媳妇,丁生福的妻子)外,都有了小孩。聋子老太亲眼看见丁玮、丁勋、丁花、丁文浩、丁凡五个曾孙出世,故她死而无憾,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多子多福,多子就是福。找钱找米的儿孙们,在她病重卧床时,除了二媳妇龙桂云外,谁都没来多看她一眼,耳朵聋,谁也不愿与她说一句话,她都毫不在意。谁也没有给她买什么糖果,连最便宜的红糖也无人买,她也不在意。
这么多儿孙,而且二房长孙又在乡公所当文笔师爷,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婆婆那天把丁凡抱回来,把聋子老太的话学说了一遍。吴玉花不以为然,什么“长贵相”,聋子老太看了哪个曾孙不是这么说,可人家确实“贵”啊!丁凡富不富,是将来的事,这“贵”啊,始终没有,根本没有,才生下地呢,就有他伯娘来嚼舌根子,这样黑,那样丑,一点也贵气不了。
儿孙们对聋子老太生前不问死后孝,掩阳人眼的事少不得要大操大办一番。聋子老太的丧事,杀猪宰羊不说,道士、老司请了土家的,又请了苗家的,请了s、f两省边境最闻名的“大沟壁”帮,还请了“竿子坪”帮,两堂水陆道场,好一番热闹。
吴玉花恨儿子生不逢时,误了她看闹热的机会。由于娘家贫穷,她十四岁上就嫁到了丁生迈家,生丁凡时,才十六岁,“伢养伢”,稚气还未脱呢。坐月,实在不是一件好事,虽有婆婆服伺,但不能出房间,禁忌又多得头痛,她实在憋得心慌。
闹热看不成倒还罢了,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梗得她心里直痛。她来生迈家那年,她记得,属猴,正月初八,大姐(丁月金的女人)吴元元生丁玮,什么好吃的东西婆婆没给她弄过?其中最令她羡慕的是肥肥的猪蹄膀,又香又养人,那时还是她帮着婆婆烧、洗、燉的呢!可是,这次杀了那么多猪,好多好多猪蹄膀,她一只也没吃上,一口也没吃上,味儿也没闻到。书呆子丁生迈没给她弄,婆婆没给她弄。大哥丁月金那年要婆婆和吴玉花上街买,一买就是十几只,现在呢?“猫儿蹲在砧板上,看到鲜肉不得吃”。大家都把她遗忘了,谁也不知道她想吃什么。她也不敢讲出来,讲出来就是好吃、害臊、扫后家的脸。她说不出,只好怄气。人家大姐是大家闺秀,丈夫是师爷,有脸有面有人情,一天打牌打到黑,自己比得上吗?穷家小户,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就算有福了。认命吧!认命也是难事,她怄气,她无声地哭了几天,枕头都湿透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二十六年过后,人民共和国已取代了民国二十三年,而吴玉叶羞辱了玉花那一次还并不满足,对历史的嘲弄她又没有那个能力!丁凡、丁文浩(八先生)都长大了,伯母吴玉叶还当面说他长得黑丑:“你们‘文’字辈的后生家,只有你丁凡顶黑顶傻相。”害得后生小子们都往丁凡脸上望。丁凡并不生气,也不驳斥:“生就的眉毛配就的相,生得有头发不是和尚。我爹妈设经过我同意,就让我长这么黑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伯娘,你和我妈不是都常说,‘福在丑人边’吗?”伯母自觉无趣,无言可答。侄儿读的书多,我们这一蔸人,祖祖辈辈才他一个,哎,这回可输惨了。
不行,还要比!
丁凡比丁文浩小半岁,订婚比丁文浩迟了四年。玉叶乐了:生迈死得早,玉花三十一岁就丧夫守寡,三十三岁时上贵州改了嫁,撇下丁凡、丁香菊兄妹俩在家,粮食还算有吃的,钱就难讲了,生产队一个工日一角几分钱,兄妹俩一年只能进个百把元钱,其余到哪里捉飞麻雀、打撞岩鱼去?讲新姑娘、接新姑娘,要的是钱呀!丁凡讲了好几处亲,钱花了不少,一个也没成功,全生产队人都估计他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谁知他“上山敲木脑,这山不得那山找”,偏偏从f省白果坪又找上了一个。不过,聊可慰藉的是,丁凡总还是迟了几年。丁文浩也以此颇为得意,常常有意无意地在丁凡面前炫耀。
事出意外,丁凡接新姑娘竟抢先了两个月,按年头算,丁凡前一个年头,丁文浩后一个年头。丁凡的新姑娘叫田心平,丁文浩的叫习大梅。
现在话题又转到新姑娘的长相问题上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丁和生也参加了吴玉叶、丁文浩母子的合唱队。他说:“心平长是长得好,就是额门头有点‘啄’(额头突出)。”整个合唱队忘记了:习大梅的那一对小虎牙也着实可爱哩!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们哪懂得这个道理?
丁文浩越比越会比,越来越精通。他与丁凡比人丁,比本领,比收入。他有了一儿三女,而丁凡只有一儿一女,贏了一着。讲农活,他丁文浩可是村里的一把好手,而丁凡是样样不行,遗憾的是,丁凡当了十几年农民,谁知改了行,当中学教师了,这一点比不成,没有意思,还是比收入吧!
丁文浩是木匠,带两个徒弟,每月可收入一百多元,还“吃东家”,而丁凡教书,一个月比他还少几元钱,只能吃“死母子”。
可是,丁文浩比他母亲还是聪明一点,少了一点常胜的阿Q精神,所以他看到了:丁凡才转正三年,一套组合家具,电视机、收录机、洗衣机这几个“机”都有了,而他丁文浩这一辈子哪年哪月才能办到呢?他的两个徒弟,一个已经出师,另一个几年跟他的日子加起来还不到三个月,他自己一年也只有三、四个月出外做木匠,大半时间还得种承包地。吹吹牛,打起肿脸充胖子,多没意思!
吴玉叶六十多岁了,仍然风韵犹存,精神尚在,宝刀不老。她安慰她的八先生:“这是命,这是命啊!我们都不如丁凡的命好。当真是‘福在丑人边’啊!老天爷总是不公平的。”
丁凡知道,他们母子还要比下去的,还要一代又一代地比下去的。丁凡没有那些闲功夫。他对子女从来没提过这一方面的事。比,比什么?有什么意思?
只有无聊的人,才乐于做无聊的事。每日每时唯无聊,一生困守无聊中。困守牢笼,乐不思蜀;作茧自缚,不能自拔。一生无聊,不知人生价值能有几许;毫无建树,不知人生意义能有几何?
不过,丁凡还是佩服,他们的精神是那样的执着,那样的坚定(不是执拗、顽固),可惜用错了地方。丁凡倒想把他们这种执着的精神,转移到事业上,比吧,与别人比工作,比贡献,比对国家、对民族、对社会的贡献,比他一辈子也行,比他几辈子也行,还要让儿孙比下去。
阿Q精神已成了历史,历史已否定了它,我们当然也要否定。吴玉叶母子要不自觉地肯定它,我们只好来个否定之否定。不要让阿Q精神老是来害人。
但是,吴玉叶心不死,愤难平,她还是带上花岗岩脑袋去见阎王了。到了那里,精神、心理、性格也不会改变分毫,何况她的精神、心理、性格在下一代身上已经扎根、发芽了呢!
哎!习惯势力!
丁凡不愿用这个心思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要吹,任他吹吧!、
此是后话,不提。只说吴玉花生儿本是喜事,却被羞辱一顿;过了几天,听说最疼丁生迈的公爹又死了,这不是天生的苦命!公爹死了,做水陆道场,听说熬了好多猪脚猪膀,她多想吃猪膀啊!但是,婆婆早逝,大嫂吴玉必,二嫂李老小,谁都不关心她;自己的丈夫虽然回来了,忙着办丧事,揽粗不揽细,好容易才进得房来一下,拿着纸钱就走。吴玉花立即把他叫住:“生迈!你完全不顾我吗?”“早饭他们不是送来了?”“猪膀,猪膀,你们吃猪膀,倒把我月母子忘记了?”丁生迈把纸钱抱出去,交给法师,赓即给妻子端来几个猪膀。
吴玉花爬起来吃猪膀,一口吃了几大坨。静下心来,想想还是自己可笑:怪什么大嫂、二嫂呀,她们为分家的事还在怄气哩,公公不平心,把什么家具都揽来给了幼子丁生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是一脑壳怨气呢!
公婆爱长孙,父母爱幼儿,古来如此,她又何必多心呢?
再说那天吴玉叶乐呵呵地回到家后,天天热情喜气直涌,过了几天又旧话重提,乐颠颠地又对回家来捉鸡取酒的丈夫丁和生说:“那天我去看了叫化子,一个火柴蔸,哪赶得上我们八先生……”一向爱妻爱子的丁和生一反常态,凶巴巴的:“欢喜什么狗卵,……”
吴玉叶结婚六年来,第一次看到丈夫有此凶相,平时总与他的名字相吻合,那是和和气气的。
吴玉叶悠地嘴巴一撅,丁和生才放下脸来:“你不要去搞那些无聊事了,人家包公黑不黑,李逵黑不黑?一个黑包公,一个黑旋风。我们这八先生眼睛有时出点毛病,人家背后讲他‘红丝锁边’,你晓得不晓得?叔叔才死,你还蒙昧不知,比什么乖丑?你再乖,吃得?这些都不说了。你是‘欢喜不知愁来到,脑壳不知棒棒敲’,你没见我捉这些公鸡?”“捉鸡干什么?”“我们二房人要与大房人喝血酒。你舌根长,嘴巴多,莫惹事。惹出事来,我们这房人就完了!”
吴玉叶懂得丈夫话中包含的厉害性,没敢多嘴了。
这厉害性是望天龙教给她也教给这房人的。望天龙辄就是那句“田分丘块,人以房分”,言下之意——有朝一日,他要对丁义富、丁义仁一房人实施灭族之屠,叫你一大房人全部见鬼去。
每说此话时,望天龙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双眼瞪如铜铃。谁要见此狰狞之相,必定魂飞魄散。
二、血酒盟誓
水陆道场暂停,血酒盟誓仪式马上开始。
右边为大,长久屋场老屋外面大院坝的右边站了大房的人,稀稀拉拉二十几个;左边站了二房人,密密匝匝五、六十个,还有吴玉花因在月上,母婴二人无法到场。
望天龙看着左边二房那么多人,心中直痒痒:“老子几火就把你们一扫光!”当下从人群中走出,与左边人群中走出的丁义富,一齐进了堂屋,站在神龛与丁义仁的棺木之间,作血酒盟誓仪式的主持人,本义富居左、望天龙居右。
老屋细钻石阶沿的中间,丁生福、丁义贵二人扶着大酒盆,丁和生杀公鸡,将鸡血滴入酒中。丁生迈、丁生高各执一只大碗,分站在血酒左、右两边。在丁生迈旁,是二房主誓人丁生谨。
法师暂停道场,已到指定地点休息去了。好事之人则躲在墙角屋侧,看这两房人搞个什么名堂,喝个什么血酒。
只听丁义富、望天龙同声高叫:“盟誓!”
盟誓本是两边来对天发誓:“右手放在背后!”这一个动作,表示抠起屁股喊三声“天”,是对天地有诚意的表示。
丁生谨又喊:“盟誓开始!”他读一句誓词,二房人跟着读一句:“苍天在上,我们丁家二房人,感谢大房的老老少少,帮助我们把亲人遗体护送归家,得以魂归家园,又感谢你们代我们抓住杀人凶手,为亲人祭灵。为此,我们对天地发誓,永远尊敬大房,与大房和睦相处,永不结仇!”
誓毕,由丁生迈、丁生高先舀一碗血酒,端到堂屋,跑呈丁义富、望天龙吃了,又各端一碗,洒在丁义仁棺木所在的两侧地下。
最后,丁生迈、丁生高各舀一碗,走到二房、大房人群中,让每人喝一口,直到把血酒喝完为止。
丁义贵悄悄对大房人说:“我们大房人虽然少,个个都精干。望天龙哥哥一个顶他几十个。二房人再多,也不是我们的下饭菜,我们喝血酒也要比他们凶才行!”
大房人一高兴,一盆血酒几大碗就喝完了。
二房人多,每人虽喝得少,一盆血酒了喝完了。
这血酒一喝,等于二房人全部得到保全。
望天龙又后悔了。
后来,他向丁义富再度挑衅,要他的两个儿媳妇陪他过夜,“青菜”差些,一夜准数,“白菜”是长久屋场第一美人,三夜方休,吴玉必与丁生谨住到乡公所去了,他就不点鸳鸯谱了。其余几个南瓜葱韭,他不要。“萝卜”虽还可以,但属于自己大房的人,免子不吃窝边草,主意不能打到她头上。
丁生福、丁和生兄弟二人,为了整个二房人老少六十口的安全,都只好亲自动员老婆去将就望天龙。
望天龙再也无计可施,暂时打消了灭掉二房人的计划。
三、枕边教妻
血酒盟誓,丁义仁上山,望天龙乱点鸳鸯谱,几件事接连发生,把个金姑桥和周围村寨,一时间闹得乌烟瘴气,沸沸扬扬。望天龙在门上挂粪桶,臭名远扬。望天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天咧开大嘴,笑个不停。
望天龙丁玉丰笑,乖白菜吴玉叶哭。吴玉叶应了三夜“卯“,回来哭得成了泪人儿。丁和生劝了一天,方才把她劝好。
入夜,丁和生又继续枕边教妻:
——乖有乖的难处,丑有丑的好处,她们几个丑的,就不得受望天龙侮辱!
——天打雷劈、千刀万剐的……
——(急忙捂住妻子的嘴)快莫骂,望天龙万一在外面听卜,我们这一房人就完蛋了,私房话,悄悄讲,听卜的,就空了。
——这怪你不中用,你也会打枪,怎么不把他一火敲了。人家玉必大嫂,有生谨大哥保护,他望天龙怎么不敢去乡公怕?
——人家生谨大哥有文化,有官运,但也不一定是好事。我听说现在的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蒋委员长人再多,恐怕也打不过他们。将来世道变了,生谨大哥不光当不成官,恐怕要倒大霉呢!
——那望天龙呢?
——(又捂住娇妻的嘴)共产党不比王团,什么土匪都得惩办!
——你编的,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与此同时,丁生迈亦在枕边教妻,先说了吴玉花坐月以后本地发生的事,又讲了不能得罪望天龙的道理。丁生迈事先扎呼,不能高声大气地说话:
——你莫赌起性子和我吼,被望天龙听到,我们这房人就完了。
——(改成细声细气)你还要读好久的书?
——明年春天就毕业。
——毕业了做什么?
——教书。
——先当两年农民,陪陪我,我怕!
——好吧!不过,我读书去了,你嘴巴多的人,也要注意尽量少说话,话多出是非,不光不能得罪望天龙,本房人也不能得罪,本村人也不能得罪,外地人也不能得罪……
——你比婆娘家还啰嗦,一句话,一个人也不得罪!
——说得好,说得好!不过,你一事实上要做到!
——做得到,做得到,不为你我的命,只是为叫化子的命,我也做得到!
丁义富有二子,丁义仁有三子,堂兄弟一共有五人。五人中,丁生迈个子最小,胆子最小,文化最高,脾气也好,与二哥丁云生、五哥丁和生并列“三个和事佬”,不像大哥生谨肯恶狠狠地训人,也不像三哥生福那样,除了望天龙和他的一房人外,总是出口骂人、渣子翻天。
为此,吴玉花感到一丝满足。但是,她肯记气,为猪膀的事,她唠叨过千数回。
丁生谨恶狠狠地训人,那是对穷人,对吴玉必这个玉人儿他是温柔有加。他枕边教妻,两人都细声细气,没得什么争吵:
——打牌莫较真,输了就输了,赢了就赢了,凡事不做在脸上,不能得罪人。
——嗯。
——丁乡长的老太婆不爱到这里来,因为家里条件好。有时老太(指丁一涛)衣服需要换了,你可以要过来,给他洗洗,少打点牌。
——嗯。
吴玉必就这点好,阴肚子人,不多嘴,丁生谨很满意。
四、复仇
丁生福一日到大后山犁田,午饭篼篼挂在杉木树上。等到他犁到背湾的地方,望天龙把他一篼饭拿来吃了几口,觉得不好吃,全倒在田头,又屙上一泡屎,装得满篼篼。
丁生福中午饿了,取下篼篼吃饭,可是走到东边东边臭,走到西边西边臭,他大骂起来:“日他妈,哪个狗卵日的,到处屙些屎,老子就在这里吃算了!”
一屁股坐在田平台,打开篼篼一看,懵了!
他正要破口大骂,望天龙来到了他跟前:“不敢骂了?老子屙的!今天老子要你把这一篼吃完!”然后双枪一比。丁生福宁肯被打死,也不肯吃望天龙的屎。
望天龙双枪插入腰间,从篼篼里捧出一些屎来,直往丁生福嘴里灌。丁生福拼命地跑掉了,跑到看不见望天龙处,才洗了嘴巴,耕牛、农具也不敢要了。
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望天龙把丁生福的牛打死,叫来一房人剥了牛,砍了肉,扛回家,吃了。
欺人欺到这个份上,丁生谨再一次想起了“智取“、复仇。他问计于廖布金,廖布金笑而不答。丁生谨不是丁一涛,拿不出钱来,谁给他出计谋,本想以吴王必陪宿为交换条件,又碍着”以下犯上“的戒条,不好开口,所以只是个笑。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也没有办法!”
虽然丁玉丰、丁玉林有中途卖友之罪,但那是卖龙三癞,不是卖他廖布金,而且望天龙与他相安无事,所以他也不肯帮这个忙。
打虎得靠亲兄弟,上阵还要父子兵。一次,丁义富带二子三侄到秀娥大山关帝庙还愿,丁生谨趁机在密林中与伯父及众兄弟计议“智取”望天龙之事。
和生:我想,借一涛老太之力,智取这望天龙也不难。
生谨:老四说得对,怎么我一直没想起这个。叫老太出乡丁来硬剿,他是不干的,可以按他的话来做,“智取”,怎么个“智取”法呢?
生迈:王团伏击观音庵,我们可以学一招嘛!
生谨:生迈说得对。望天龙要我把老太的地下金库地址找到起,我和老太一商量,说真的也可以,说假的也可以,让他上套,再来一次“伏击观音庵”!
义富:你们这办法对,不除此人,此人也要除我们。血酒盟誓是假的,他还不是喝了一碗血酒!头回逼老三吃屎,打死他家的牛,就是一个信号!
和生: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生福:搞死他狗日的,我们才活得下去!
云生:他搞我们老汉的钱也快用得差不多了。他在土茶、天龙,常德,尽是进艳行,选第一妓女,花销特别大,金山银山都吃得空。如今他手边钱可能不多了。所以又跑回来了,此时让他上钩,恐怕得行!
密林中的密议,由丁生谨去执行。
丁生谨同丁一涛一说,丁一涛也恨他这个土皇帝下面还有一个小土皇帝,每年都要少好多光洋、烟土,因而必欲除之而后快,随便给丁生谨讲了一个假地方:山羊洞。
因得胜走亲去了,义贵为哑子治病去了,丁玉丰、丁玉林便点起他在金姑桥和周围村寨的几十个喽罗,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偷袭山羊洞。丁一涛亲自临阵指挥,并叫几个枪法好的人,认准了人再打,首先打死望天龙、丁玉林,其余的人打死了也不要紧,不打死也可以,打死望天龙的,赏五千大洋,打死丁玉林的,也赏四千大洋。
望天龙进了埋伏圈,看得出他艺高胆大,还能身先士卒。丁一涛下了令:“打!”七八个枪手一齐扣动扳机,望天龙当即倒下,其余喽罗争先奔逃。
蛇无头不行。望天龙、丁玉林一死,乡公所就抄了他的家。待得胜带儿子走亲回来,家里已空空如也,请得三叔丁义贵和大房另一支人,好歹把伯父、乃父安葬了,哭了几日,抱起呆子儿,乘更深人静之时,与呆子儿一起跳了镇妖洞。
望天龙一大家子只剩下丁义贵一家,一个哑儿两个女,再不敢与二房人作对了。
望天龙死了,丁生谨、吴玉必的一子一女也长到好几岁了,在乡公所住不好了,吴玉必便带着一双儿女,回金姑桥住。
丁义富“箍”着两个儿子,两个媳妇,煮酒推豆腐,发不了大财,也落个每年有节余,重又买了耕牛,两头黄牛、两头水牛,以免将来生福、和生分家的时候兄弟相争。
望天龙一死,金姑桥的青年男女都敢自由行动了,特别是女性,姑娘家、媳妇家,只要长得乖的,以前一直提防着望天龙,现在都不怕了。美女山密林里,木叶声、盘歌声每日不绝。
五、最后一搏
夜半三更,大难不死的望天龙悠悠醒来,勉强站起,只觉浑身伤痛,心里恨恨地骂道:狗日丁生谨伙同丁一涛,设我这个陷井!老子这下子爬得起来,叫你丁一涛立死,叫你丁生谨和你那一房人立死,死尽死绝!
此时,他忆起昨天全军覆灭的惨景,现在孤身一人也要继续干。习惯性地往两腰一摸,莫说双枪,一支枪也没有了。对于望天龙来说,枪就是命,命就是枪。他决定趁夜摸枪。乡丁队的哨兵已在哨位上沉睡如猪,他得以顺利闯入乡丁队队长宿舍,一摸抽桌上堆了好几支短家伙,他就一手一支提枪而出。他想马上去枪杀丁一涛,因伤形大,脚步踉跄,一撞撞在房门上,惊醒了乡丁队长和众乡丁,哨兵也醒了,大喊:“有人偷枪!”
望天龙魔鬼末路,不敢往金姑桥方向跑,只好往拦横盖上跑,上了盖再想办法。眼看乡丁队长带人来追,便潜入一芭茅丛里。追兵搜了两个小时,见无动静,就回去了。临走时,乡丁队长故意大声说:“留两个人在这里守株待兔,天亮了再来捉拿!”
这一虚张声势,望天龙也不得不考虑。看看乡丁队走远,他就近到易家沟一户较富的人家,打开碗柜,所谓饥不择食,把别人头晚上的剩饭剩菜都吃完了。上得路来,见路两旁野生伤药,采了几把,嚼细敷上各个伤口,逶迤直上拦横盖来。翻过云雾坳,已到拦横坪,一路想着办法。办法未想到,一队人马已到眼前。
他的老庚王长贵正带一队喽罗迎面而来,不知要去何处捉肥羊或打家劫舍。他上拦横盖本来就是想借老庚的人马灭丁一涛、灭丁义富、丁义仁一房人,岂知天意昭彰、天缘巧合,急忙迎上去。
与王长贵抱拳施礼以后,才知话无从说起。因为王长贵素与丁义仁有生意往来,王长贵给丁义仁搞过几十次鸦片,而了义仁也给王长贵几度赠枪,不是老庚,却胜过他这老庚。虽听说丁义仁是其老庚毒死,但耳闻望天龙兄弟是同谋,甚或是主谋,他倒是想把这个老庚杀掉,以谢天下,更为丁义仁伸张正义。但结拜之义,名义上是异姓兄弟,又不好找借口弟兄相残,也就打消了诛杀望天龙之想。
谁知,望天龙却偏要自往绝路上走。
王长贵与望天龙开玩笑:“玉丰兄,听说发大财了,恭喜恭喜!”
“枉为兄长。愚兄发的是露水财,太阳一出来,露水就干了。现在要向兄弟借点钱用。”
“可以,可以,不过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比枪法。”
“有瘾。我们两老庚一路‘海’袍哥,我是大爷,你是二爷,大爷让二爷先发三枪。”王长贵的枪法太差,他向来瞧不起。
只见他眉头一蹙,牙根一咬,竟然冒天下之大韪,说出万古传臭名的话来:“老庚,丁生谨勾结丁一涛把我的兄弟们全打死了,我要复仇,我今夜要夜袭乡公所,明天要杀尽丁义富、丁义仁的二房全房人,小弟前来舍命借兵,你看怎么样?”
王长贵和众喽罗都来了兴致,来了看猴把戏的瘾。
王长贵问道:“此话怎讲?”
望天龙临死,脸皮更比往日厚一万倍:“老庚,你是大哥,我先让你打三枪,你打不死我,我再还你三枪,我输了,舍命;我赢了,借兵!”
王长贵气炸了肺:这个亡命这徒,临死还说这一大堆鬼话!但是,他佯装笑脸,绝不放过这一天赐良机:“一言为定!”
望天龙狂喜至极,垂下双手,双枪朝下,然后大喊:“老庚,动得手了!”
双方相距五十步之遥。谁知王长贵今非昔比,第一枪先打中望天龙右腕,望天龙手枪掉下地了,王长贵的娄罗忙捡起来、递到望天龙左手上。望天龙扳机才扣,对方第二颗子弹已打中自己脑壳。王长贵早有防备,脑壳一勾,望天龙毕生最后一发子弹从王长贵头上破空而过。
俩老庚都使双枪,都是百发百中。
王长贵第一枪已打中望天龙要害处,怕他还枪,所以三枪连发,望天龙身上多了三个窟窿,终止了借兵屠族之梦。
王长贵向四方晓示:望天龙来抢拦横,被他王长贵三枪毙命。遂把望天龙尸体放在拦横河桥上,大火焚烧。
一代枭首自寻死,灭人反把自己灭。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焚烧之前,王长贵把丁生谨、丁义富及望天龙的兄弟丁义贵诸人请到桥上,看他给老庚火葬。王长贵只对丁义富、丁生谨二人说了真实情况,丁家叔侄自是感激不尽,除了给望天龙烧奠外,给了王长贵一大笔谢仪。
第五章素仙疤子顺疤子
一、美人活“鬼”
金姑桥风景点之一的“九牛睏塘”,实际上就是“盆地”四周的九座小丘,各有其名,都带一个“堡”字:桥洪堡、鸡公堡、松林堡、龙虎堡、锦鸡堡、狮栗堡、猴栗堡、板栗堡,还有依傍美女山的憨哥堡。
九个丘堡上,同四周山上一样,马尾松、松柏、麻栗、青岡、枫香……各种针叶、阔叶树木混交杂处,到处都可曲径通幽,到处都是别有洞天。
在九堡之间,道路纵横,阡陌交通,穿来绕去,时隐时现,把村子隔成八个部分。狮栗堡与猴栗堡之间那一部分,分成苦劳寨、齐心屋两处,原是金姑桥人的两个聚居点。后来,这两处一齐爆发瘟疫,人死大半,不得不迁往附近,另辟了七处新居。其中一处,就是伍家湾。伍家湾以姓氏得名,二十多户人家都姓伍,但只有两家较富,其余都是穷人。
首富是方圆乡第二保保长老平驼(大名伍良交),次富是副保长梅先生(大名伍忠良)。
老平驼的独子伍有信,此年三十出头,因小时候外出贪玩,睡在大路上,被狗咬去了半节生殖器,因医治不及时,感染了整个生殖器,虽然二十岁那年结了婚,但因他既同不得房,更做不得“种”,害他的老婆李素仙年纪轻轻,一门不生,而且过了好几年的“活寡妇”生活。
李素仙,本村李家湾人,父母都是本份的农民,因右脸下部边缘上一块小小的胎记,酷似疤瘌,被人连名带疤叫做“素仙疤子”。除了这点疤子,素仙疤子其实还算一个美人,五官端正,秀发如云。如果没有这块胎记,素仙就数得上是金姑桥的西施貂蝉了:身材苗条,面容秀气,樱桃小口酒窝含笑,大黑眼睛秋波含情。
看相的人都说是那块疤子决定了她的苦命:弟兄姊妹多,鼎罐架三脚,常常揭不开锅,无吃又无喝。三岁就到老平驼家当童养媳,13岁圆房。圆房等于没有圆。
那时节讲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的是狗,没有鸡,是个假丈夫。嫁了这么个狗丈夫,一辈子守活寡;公公来“烧火”,她又羞又气,又无可奈何。
老平驼本人也想“烧”儿媳的“火”,且素仙疤子也愿意。只可恨老平驼那个婆娘太恶,看管得紧,老平驼自己也怕坏了自己保长的名声,只好作罢。只在保长婆娘去走亲时,公公儿媳才见缝插针,遂了孽缘。
老平驼有好几亩地,又未请长工,所以自己带着一家人上坡干活。素仙疤子白天上坡干活,好歹还同公公、婆婆摆点龙门阵,为了掩“阳人”眼,她有时硬起心肠也和伍有信讲几句话,但少得可怜。一到晚上,素仙疤子一言不发,夜夜如此,她恨透了这个伍有信,也恨透了这个保长之家,晚上比坐牢还难受。实在寂寞难耐到了极点,就试着出外去找“野食”吃。
这“野食”也难找,因为金姑桥人一怕望天龙,二怕老平驼,谁也不敢招惹她。即使她“送货上门”,“买卵进肚”,别人也因怕她公公,不敢与之接触。
素仙疤子面对镜子,顾影自怜,又被公公惹得欲火爆发,她在栽秧上岸后的闲暇季节,白天也上山找“野食”去了。反正生不如死,不如快活一阵,管他什么死法,也不枉做了一世女人。
素仙敢爱敢恨,不怕死。她本来想把公公杀了,又有点可惜自己的青春,她要找她应该得到的东西。别人说是“野食”,也无所谓。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背。眼前,顶要紧的是要会打主意。
素仙有两项绝技:木叶、山歌。她吹木叶比阳雀叫还好听,人人爱听。她唱起山歌来,嗓子又好,又不翻豆稿。
你听!
你歌没得我歌多,唱在山上落满坡。
唱在水里起波涛,不知好多船来拖。
你歌没得我歌长,飘过四海飘南洋。
买来南洋红玛瑙,爱死你家幺姑娘。
正月开的樱桃花,五月开的映山红。
招蜂招蝶都合意,千万莫招毛毛虫。
哥哥耕田不用愁,我打牛草翻山头。
牛草入到田平台,我是嫩草哥是牛。
有情郎君你听真,联哥联妹要联心。
火烧芭茅心不死,来年春风吹又生。
天上牛郎望织女,地上相如配文君。
天上地下隔不断,七姐下凡配董永。
哥郎清早割牛草,一割割到关山堡。
爹娘差你差不动,婆娘差你满山跑。
……
那硬是一首接一首,要好多有好多。
丁志发的大崽义东听懂了素仙的歌。
义东一听到素仙的木叶、山歌,就悄悄地跟她走,到了密林深处,就做起事来。后来,丁志发听说了,就不准大崽去了,那是保长的儿媳妇,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最不怕掉脑袋的是望天龙,他把脑袋撇在裤带上,老平驼倒转来怕他三分。
望天龙原来从没想过做素仙,为了那个疤子,现在听了她的故事,就日夜想做了。山歌、木叶挑逗了几回,就是不上套。其实,素仙恨的就是望天龙,特别恨他的“三龟钻洞”。
素仙不买望天龙的账,望天龙的欲火更烈,专门打路寻找采花机会。那天,素仙在枫树坡砍柴,正是农历十月,霜叶红于二月花,衬在素仙得体的穿着、朦胧的乳峰上,太像一朵山茶花了!
素仙砍了一捆干柴,正在捆,望天龙悄悄走来,一脚把她砍柴的沙刀跌下了悬崖,皮笑肉不笑地说:“素仙疤子,今天让我尝尝新!”
“狥日的望天龙,你家少宝姐儿妹子,你把她们‘三龟钻洞’钻腻了,去尝母狗吧!”
望天龙举起手枪对着素仙:“你就是母狗!就要尝你这只母狗!”逼着她脱衣裳。
素仙宁愿死,就是不脱。望天龙一手持枪,一手剐她的裤子。她张口咬伤了望天龙的右手腕后,一个猛虎下山,就借密林的遮蔽跑掉了。
二、盘歌天才
木叶还是吹,山歌还是唱,怕掉脑袋的哥哥不敢去了,不怕掉脑袋的弟弟义顺(诨名“顺疤子”)却去了。
长久、新园、伍家湾背后的山丘,山顶上是平的,平山顶上是原始大森林,分为羲皇坪、傩神坪、龙凤岭、七星辰四大块。
此时的平山顶在马尾松不太茂密的地方,有许多正在开放的映山红、映山白。四大块的密林深处,处处有杜鹃声、木叶声。杜鹃声、木叶声都是青年男子所为,都是召唤女友的声音。素仙疤子也会吹木叶,比好多男子汉吹得还好听。她在密林深处一吹,就“吹”来了一个顺疤子。
顺疤子,不姓王,大名丁义顺,因父母望他顺利长大成人,名字带了个“顺”不算,还拜寄本村方家寨方才顺为干爹,取名“方长寿”,只因左脸下部的疤子,人们当面叫他“顺疤子”,顺疤子就成了他的大名。因父母无地,家里太穷,他二十七、八了,还是光棍一条。
这日,他上平山顶,本是来剔干柴的。生树不敢砍,都是村上湾里几户有钱人家的,砍了生柴,就要被他们抓去当壮丁,或罚苦役,还要五花大绑、几顿拳脚。
素仙疤子虽见义顺跟来,但因摸不到他的深浅,就先同他盘<<贤文歌>>;
正月里来颂书情,搭上贞观两句文。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月里来颂书情,江边杨柳倒生根。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三月里来颂书情,大河涨水小河浑。
一涨一缩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
四月里来颂书情,白马吊在青草坪。
马无夜草该应瘦,人无划算一世贫。
五月里来颂书情,龙船九伏水闹沉沉。
闹得长江起波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六月里来颂书情,太阳犹如火一盆。
有钱有米亲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
七月里来颂书情,妹妹住在大山林。
穷在大路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八月里来颂书情,八月十五月亮明。
月照古今普天下,知心哪有几个人?
九月里来颂书情,杜康造酒香喷喷。
人穷莫吃重阳酒,杯杯相劝有钱人。
十月里来颂书情,十月有个小阳春。
人不求人一般大,水不下滩一展平。
冬月里来颂书情,千曲百折考验人。
水干石头终究现,事久必然见人心。
腊月里来颂书情,一日之计在于春。
人穷骨硬志不穷,敢叫黄土变真金。
素仙单挑,义顺双接。看义顺接得好,素仙说:“你先单梭,再盘。”
义顺说:“单梭就单梭!”他唱的是<<孤儿长年歌>>:
爹娘死早没成人,等于摔在苦竹林。
吃了三年苦竹笋,十磨九难长成人。
无钱无米无砖瓦,不得不已帮人家。
小小年纪做个啥,只好去当放牛娃。
放牛娃儿无工钱,无钱无米无衣穿。
背起背篼讨饭吃,有一餐来无一餐。
十七八岁没有田,只好帮人打长年。
起早摸黑不停手,寒冬腊月不得闲。
讲起帮人好伤心,锄头犁耙不离身。
白日犁田跟牛走,夜晚赶水好艰辛。
四月里来四月八,天都没亮操犁耙。
月亮当顶吃夜饭,一天累得骨头垮。
五月里来是端阳,老板粽粑裹白糖。
一屋大小吃个剩,没送长年一个尝。
六月里来六月六,汗水直浇牙包骨。
老板吃的大米饭,我吃苦荞嘴麻木。
八月里来八月中,谷桶响得耳朵聋。
一天要打三担谷,冷菜剩饭待长工。
九月里来秋风凉,老板烤火加衣裳。
长年无衣又无被,坐也冷来睡也凉。
冬月里来北风寒,长工受苦又一年。
我和老板算一帐,反而欠他几文钱。
满天风雪满天霜,孤庙岩洞把身藏。
睡到半夜睡不着,要跟老板拼一场。
腊月大雪白茫茫,小小麻雀窠里藏。
麻雀有个三十夜,千里路上赶回乡。
义顺等了一歇,见素仙还不盘,又唱了<<菜名粮名歌>>:
唱着山歌谢亲人,听我唱个小菜名。
一唱北京莴麻菜,二唱南瓜老将军、
黄豆举兵来造反,芝麻奉命来招兵。
招得冬瓜做大炮,招得黄瓜做炮心。
招得茄子做药角,又招豇豆做火绳。
呯呯嘭嘭三大炮,打得苦瓜四边分。
吓得海椒红了脸,吓得花椒黑了心。
吓得丝瓜树上挂,吓得葫芦颈长伸。
萝卜看起势不好,急忙钻土五尺深。
茄子吓得急忙跑,帽子差点没戴成。
芋头老母她想跑,子子孙孙一大群。
只有白菜他怕冷,腰捆红丝带一根。
还有番茄不怕羞,一身穿起红罗裙。
红苕大哥胆子大,遍地铺起绊马绳。
蒜子出来胆子大,手拿铜锤有半斤。
笋子出来胆子大,扛起梭镖满山林。
芝麻出来放把火,烧得丝瓜光襟襟。
烧得苦瓜一身泡,苋菜烧得血淋淋。
只有韭菜不怕事,砍层脑壳长一层。
谷子看见开口笑,高粱红眉鼓眼睛。
只有小麦忍得气,半夜嘴干舌头伸。
还有包谷最懒惰,一头乱发没梳成。
素仙听得入耳入心,心旌摇动,单挑情歌<<绣荷包>>。义顺很高兴:“考试及格了,今天没白来。”两人越盘越开怀,越盘越拢来:
一绣荷包才起头,绣个狮子滚绣球。
情郎莫嫌荷包小,小小荷包解忧愁。
二绣荷包日夜忙,绣好荷包送情郎。
当着爹娘绣一个,背着爹娘绣一双。
三绣荷包是清明,后园阳雀叫沉沉。
明里催促庄稼汉,暗里催我绣花人。
四绣荷包埋着头,一针一线绣风流。
荷包送到情郎手,想吐心曲又怕羞。
五绣荷包是端阳,龙船九伏水好排场。
人山人海没看见,只见舵手是情郎。
六绣荷包绣太阳,柳荫树脚好歇凉。
端把椅子柳下坐,红绿丝线绣鸳鸯。
七绣荷包七点星,情郎绣在月中心。
我是嫦娥蟾宫坐,见了情郎才开心。
八绣荷包绣八方,把郞绣在月中央。
嫦娥在她身边坐,好似双凤来朝阳。
九绣荷包丝线红,一绣凤凰二绣龙。
情郎骑龙我骑凤,双双飘飞在天空。
十绣荷包绣得高,千针万针情妹挑。
绣个洞庭八百里,一双鲤鱼水上飘。
冬月荷包线线多,荷包绣好送情哥。
情哥莫嫌针脚粗,油灯不好打黑摸。
腊月荷包绣一年,情妹越绣心越甜。
月亮团圆是十五,我俩团圆哪一天?
二人越盘越爱盘,哥啊妹啊情相连:
妹:情哥来了心莫多,想唱什么唱什么。
我们来把情歌唱,情歌越唱越快乐。
哥:有情有义唱情歌,感情深似紫微河河。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难碰着。
妹:哥有情来妹有情,莫怕山高水又深。
山高也有盘山路,水深也有渡江人。
哥:今日碰着有情妹,心中尽是甜滋味。
情妹好比花一朵,芳香典雅又高贵。
妹:今日碰着有情哥,好比月中大梭罗。
三斧来把梭罗砍,陷在斧口难得脱。
哥:今日来到妹家梭,不怕路远不辞脚。
三天两头妹家走,岩头踩起灯盏窝。
妹:情郎要来快快来,莫在青山路上挨。
提前给妹通个信,我到半路接你来。
哥:半岩山上鲜花香,鲜花里面有蜂糖。
我变蜜蜂来采花,采来花粉心中藏。
妹:郞在山上打一岩,妹在河脚洗蒜苔。
只要你郞有情义,望你哥郞下山来。
哥:郞在高坡往下看,妹在坡脚把布染。
山上白云让你染,只染青来不染蓝。
妹:一对鋰鱼乖又乖,摇摇摆摆上滩来。
吃了几多巴豆籽,茶枯面面不消来。
唱了老盘歌,又唱新盘歌:
男:对门白坡对白坡,金花银花吊下河。
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情妹会唱歌。
女:对门白岩对白岩,我爱情哥好人才。
荆棘丛中无路走,青丝接缝无路来。
男:对门白岩对白岩,有情有义大路开。
手拿金刚银錾子,修条花路等妹来。
女:后檐红岩对白岩,妹在岩上洗白鞋。
鞋子晒在竹竿上,情哥顺着竹竿来。
男:郞在高坡放早牛,妹在门前梳早头。
妹在门前招招手,哥在坡上点点头。
女:门前白坡对白坡,妹在门前洗被窝。
被窝晒在竹竿上,情哥顺着竹竿摸。
男:情妹招手为什么,情妹缩手为哪般?
又招又缩是何因,又缩又招我难猜。
女:招手招手叫郞来,缩手是叫郞走开。
招手又怕人看见,缩手又怕哥不来。
男:招手招手我会来,缩手缩手会让开。
大路不走走小路,前山绕到后山来。
女:三个岩头不算坡,小小阳沟不算河。
大房金姑堂我不爱,宁愿跟哥住岩脚。
男:三个岩头不算山,小小阳沟不算江。
我爱情妹情义好,我爱情妹情义长。
女:哪个雀鸟不想山,哪个情妹不想郞?
郞想情妹不算想,妹想情哥才久长。
男:哪个雀鸟不想窠,哪个情妹不想哥?
想妹不得一家住,想的没得恨的多。
女:和哥砍柴共条坡,和哥挑水共条河。
和哥吃饭共甑子,没得同床共被窝。
男:和妹割草共匹山,和妹洗衣共条江。
和妹吃饭共个碗,没得共枕同一床。
女:高粱做酒酒不香,中间隔着一条江。
想哥不得一家住,父母阻拦不应当。
男:高粱做酒酒不甜,哥想连妹不得连。
想妹不得一家住,千嘴万舌不能言。
女:六月小米钓鱼钩,跟哥容易丢哥愁。
跟哥好像针穿线,丢哥好像刀割喉。
男:六月小米钓鱼竿,跟妹容易丢妹难。
跟妹如同针穿线,丢妹好比刀割肝。
义顺考试合格,素仙疤子就唱起了贴心盘歌:
平山顶上七星辰,吹个木叶找个人。
哪个识得我的心,哪个就是我的人。
顺疤子高兴极了,这不是说我“识”得她的心,成了“她的人”吗?不过,不大放心,他要投石问路:
松树茶树不相同,你是一朵映山红。
我是一根千年矮,疤脸怎么配芳容?
素仙疤子乐了:他早就想要我,只是有顾虑,怕我看不起他,就解开他心头一结:
你也疤来我也疤,巴巴连连成一家。
你哥如有包天胆,我愿跟你走天涯。
顺疤子乐了,不过他心中还有结呢:
深山虎豹一张口,免子野鸡要背时。
猫儿蹲在砧板上,看到鱼肉不得吃。
素仙疤子再给他解开一结:
胆子大的日龙虎,胆小只日抱鸡母。
你敢招凤我敢来,你是田来我是土。
顺疤子心上的结是解开了,但他还要试探素仙疤子的真心“真”到了什么程度:
棋子也有黑和白,金子也有真和假。
哪年身上长翅膀,你我双双飞天涯。
素仙疤子解开顺疤子心头最后一结:
草木不怕六月天,金子不怕火来炼。
刀山火海闯定了,海枯石烂心不变。
二人干柴烈火,盘做了-堆。义顺是处男,只会做原始动作,素仙就教他做几多花样:金钟扑地、打篱笆桩、狗狗爬背、倒挂金钟、撮箕搂沙、玉臂攀柱……
素仙教一会,义顺让一回,义顺越怜香惜玉,素仙越潮涨浪高。原来那些做她的人,尽管花样百出,都是拼命泄欲,素仙心如死水,没有半点主动的配合。而此时这个义顺对她却百般呵护。到狗丈夫家以来,只有义顺把她当人看。素仙动了真情,音柔声颤:“义顺,我们要做真夫妻,你敢不敢?”“敢,我们找个机会,远走高飞……”素仙沉吟有顷:“不行,不能连累你父母和你哥……”“这机会就难找了……”“再难找也要找!”“好,尽力而为,但愿老天保佑!”
素仙相信义顺一定不会食言。
两人一阵阵震颤,几番云雨过后,仍然紧紧相抱。
平山顶有平山顶的规矩,人各有主,互不相干。以前,只有望天龙肯来“捉奸”,“捉奸”的目的,总是想寻上一朵鲜花。美貌的人都怕他,不仅不敢上平山顶来,即使出门也提心吊胆。望天龙提了几回“奸”,没得瘾了,就很少上平山顶了。如今他一死,乖妹子、漂亮媳妇大多上山了。
因而,素仙疤子顺疤子对这冒生命危险得来的幸福,都极为珍视,他俩紧抱紧偎,倾心长谈。
——我几次到你家来,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胆子小啊,怕伍保长啊!
——今天你怎么不怕了?
——日子一长,次数一多,心想横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脑壳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我也是这么想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活寡妇”生活,哪是人过的?
——以前你为什么不到平山顶来?怕望天龙吗?
——又怕,又不怕!他不就是爱这一杯吗?我想,他也不会看上我的。我没上来,是没见你上山;你上山时,我又上坡去了。以后,我就到你家来。
——再以后,我们就下f省,到洗洛去,我们那房人,有几个在洗洛住,我干爹他们那房人也有在洗洛住的。
——我们慢慢等机会吧,只要不死,我俩始终是要在一起的!
义顺看中午已过好久,提醒素仙该砍柴了。义顺砍了三捆柴,素仙一捆,自己两捆,就是不让素仙动手,只让她继续盘歌,义顺自己则边砍边盘。
女:送郞一里转门东,双脚落地手拍胸。
只想二人得长久,麻篮提水一场空。
男:妹妹送我转门东,满腔眼泪如潮涌。
只想二人同到老,哪知二人命不同。
女:送郞二里转门西,一对鸳鸯起翅飞。
鸳鸯起翅飞千里,只愿成双不分离。
男:妹妹送我转门西,颗颗眼泪打湿衣。
只想二人成双对,哪知今日就分离。
女:各处庙里去焚香,弥陀诵了念金刚。
不修这世修二世,修了二世两成双。
男:大河涨水小河浑,郞是河边打渔人。
打渔不得不收网,连妹不得不放心。
女:哥要跟妹快来跟,不讲钱来不要聘。
钱米聘礼我不讲,只讲仁义值千金。
男:妹要连哥快来连,枝条连理藕丝牵。
排场阔气我不讲,只讲仁义管万年。
女:送郞三里到门外,问哥去了几时来,
十天半月日子久,门前修起望郞台。
男:妹妹送我到门外,眼泪扑朔衣袖揩。
若或此去郞未到,妹妹等郞莫吃斋。
女:送郞四里到花山,手搭手来肩挨肩。
二人若能成双对,吃菜不要着油盐。
男:妹妹送我到花山,两行眼泪流不干。
天长地久不如愿,生不同床死同眠。
女:送郞五里隔丘田,明月照在田中间。
莫等初几半边月,要等十五月团圆。
男:妹妹送我到大田,明月照在田中间。
今天送的半边月,日后自有月团圆。
女:送郞六里任家桥,郞也愁来妹也焦。
劝郞莫学桥九伏水,水不回头哥丢娇。
男:妹妹送我任家桥,二人急得双脚跳。
二人绣鞋跳破了,跳得裹脚一包糟。
女:送郞七里柑子坡,妹把雨伞交送哥。
回去路上人问你,小心回话少啰嗦。
男:妹妹送我柑子坡,再送七里不算多。
多送七里不算远,少送七里心不乐。
女:送郞八里翻山岗,远远看到一庙堂。
二人同把庙堂进,金炉之上烧宝香。
男:妹妹送我翻山岗,二人双双进庙堂。
求神许愿成双对,重修庙堂换金装。
女:送郞九里拢了屋,哥装屠夫去买猪。
不是二人计策好,从何得进妹家屋。
男:妹妹送我拢了屋,后园斑鸠叫咕咕。
妹妹害羞不讲话,斑鸠替你喊丈夫。
女:送郞十里到中堂,堂前拜见爹和娘。
老人福好命也好,一代更比一代强。
男:妹妹送我到了家,妹拿刀子就切瓜。
有心留郞吃餐饭,火不催劲煮不。
直到黄昏,二人才下山来。半夜,素仙疤子又到顺疤子家去了。两家屋上坎下,方便。
顺疤子虽然挨着伍家湾住,其实他的族人住新园,也是屋上坎下,只不过偏在北边,而老平驼家偏在南边。因顺疤子家屋边纵横两条路交叉,所以叫“十字路”。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打包谷。”做了几回事,听义顺显了几回“雀”才,那真是受用不尽。义顺虽才二十八岁,比他哥哥还成熟。
义顺小名“毛毛虫”,诨名“顺疤子”。那一天,两人一见面,义顺做科:“夫人,毛毛虫这厢有礼了!”素仙脸上笑开了山茶。两人做事时,义顺问:“你说‘千万莫招毛毛虫’,怎么又招了!”素仙笑着点他的鼻子尖:“你是这个毛毛虫,不是那个毛毛虫!”
这个毛毛虫帮她割草、砍柴、抽背篼;帮她揉腰、揉腿、揉背,会关心人、体贴人、安慰人,会替人分忧解闷。
素仙几次提出要和毛毛虫义顺私奔。毛毛虫说,机会还没到。两个人共有的愁,谁也解不了,而风声却越来越紧了,只有等她的公公老平驼死了再说。老平驼还壮如牯牛,一下子怎么会死呢?以后,由于老平驼管得紧,他们去美女山密林深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美女山的风流韵事天天都有,见惯不惊。只因素仙是保长家的人,她就成了千人咒、万人骂的荡妇。狗丈夫自己不行,也没有骂她,好在一家内外事务都有素仙顶着,他也乐得清闲。至于素仙,公公做,外人做,都是做。而且,素仙吃野食,怀了伢儿,哪个牛栏认牛崽,他反而乐了。有了伢儿以后,素仙就很少招蜂惹蝶了,也很少去找毛毛虫了。
有几天,老平驼全副精力忙他的公事,素仙又才乘便上义顺家去了。
老平驼不是欲擒故纵,放起儿媳同顺疤子同宿过夜,他是想让顺疤子给他接后。眼看素仙疤子怀了孕,肚子渐渐大了,第二年给伍有信生了个胖小子,伍有信接到香火了。
老平驼很高兴,但也很不高兴。不高兴的是素仙疤子有了细娃,奶水也多,把婴孩喂饱了却又去找顺疤子,快活了又才回来。看他俩个真是吃了秤铊铁了心,这还了得!
他把梅先生请来,吃了酒肉,就在一个角落里暗中商量,要把素仙疤子、顺疤子二人对簿公堂,然后按族规把素仙疤子重罚一次,使她以后死了心,不敢再与顺疤子一起了。对顺疤子也要吓一吓。
第六章山寨怒火
一、“割青”
老平驼,背脊驼,腰杆一弯一弯、脑壳一点一点,带着几个甲长到乡公所去开会。
丁一涛这次开的保甲长会,主要内容是加捐加税,皇粮国税以前是一年一次,现在是春收一次,秋收一次,一年收两次;一年等于收两年的税。
老平驼问:“为什么现在一年要收两次呢?怎样对老百姓说才好呢?这不是一年收了两年的税吗?”
丁一涛说:“各位,不要性急,你们不问,我现在也要讲清楚的。今年是国共交战的第三个年头,国军已从重点进攻转入重点防御,前线战事吃紧。今年是党国存亡之秋。我们如果不多收捐、多收税,蒋委员长抵挡不住,共军打到我们这里来,在座的一个也活不成!“
老平驼听了,虽不懂什么“党国”,却把最后一句话搞懂了,马上说:“乡座已经说清了,我也搞懂了。我第一个表态,今天回去,我就和保丁一道,把这捐、税全收拢来,按时交到乡公所!”
丁一涛把老平驼夸赞了一番,要各保保长都像第二保保长这样表态。
这老平驼哪管“党国”不“党国”,但对丁一涛可是死心踏地的。他说到做到,说干就干;一回到金姑桥,就带着各甲甲长、所有保丁,挨家挨户收捐收税,烟土不要,一律现大洋。有几家穷人卖了青苗,由有钱人买去,垫支了一部分。这穷人卖了青苗,这一年的收成也是别人的了。
可是卖青苗的人太多,有人卖,却没有人买了。收到顺疤子、丁五东、丁五西、丁五南、丁五北、丁志发和方家寨的方才顺、方成汉、方成清等人家时,大家莫讲大洋,连法币也没有。青苗也卖不脱,一文钱也交不出。老平驼一声怒吼:“割青!看他们交不交?”
保丁们一哄而上,就把这些人家的正灌浆的小麦、正结籽的油菜稀里哗啦,一割一片、一割一大片……
割青,就是割命!
有几个穷人,当时就要打老平驼,被方才顺拉住:“(附耳低言)要打,也不是这个打法!今晚上大家商量商量……我们砍了这老平驼,都下洗车河去!”丁五东也帮着劝。大家约定,当晚到方才顺家开会。因为他家是单家独户,住在僻静的地方,人们不会注意。
方成清家小麦、油菜的青苗被割,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他老婆田冬梅边哭边数落:“这是不让我们穷人活啦,命都被割啦,这日子怎么过呀?我不活啦……”一头向柱头上撞去,方成清想拉已来不及。只有方成清的弟弟方成龙眼快手疾,一把抱住大嫂,才救了田冬梅一命。
这边事情还没完呢,那边方成友又来了。他是王家寨唯一的富户、保丁队长,今天“割青”他最展劲。方成清见他到来,就请他坐下。田冬梅天不怕、地不怕地怒骂起来:“你这个挨千刀的、天打雷劈的,你为什么割了我家青苗,割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方成友拿出手枪一指田冬梅:“过命就过命,我一枪就崩了你!”方成清这边讲好话,方成龙那边拉大嫂。
方成友宣布了来意:“哼,你们一家哭的哭,嚎的嚎,是要死人了!坎上那片绵竹林是我爹栽的,你们不要再争了,从明天起,任何人不得砍我家的绵竹!”
方成清直是讲好话:“竹子是你爹栽的,可那块地是我家老菜园呀?”
“方成清,你不要耍赖,我说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你们敢砍竹子,我就敢砍人头!”
待方成友走后,方成龙对大哥说:“那绵竹林里有两根杉木树,码得有两树稻草,我们一火烧了,我们下土茶去!”
“我们大人都好办,这些娃娃家跑得动吗?今晚大家讨论出好办法再说,先把妇女家、娃娃家送到土茶去,我们就好行动了。”
二、地火在运行
方才顺家住在南乳泉附近,独门独户。一家四口,除了老婆,还有两个儿子,长子方成钱、次子方成米,一个二十岁,一个十八岁,家里既没存得有钱,也没存得有米,吃了上顿没下顿。在这青黄不接季节,一家人上长龙盖挖蕨打葛。一家人饭都吃不上,更无钱给两个儿子娶亲。
今晚来开会的穷人兄弟,看到满院蕨筋、葛筋,无不嗟叹:“这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此处无法住,只有大搬家!”
得方才顺通知的人除顺疤子外,已全部到齐。方才顺问丁五东:“顺疤子怎么没见来?”丁五东说:“我不晓得。”丁志发说:“我到处通知人,走到十字路,见两个保丁把顺疤子抓去了,说是要‘对簿公堂’。”方才顺说:“恐怕没有生命之灾,老平驼只想把两个疤子扯开。就是有生命危险,我们也要开了会,再去暗中打探,必要时把他救出来。现在,谈我们的大事。为了活命,我们不得不造反,因为我们力量没有敌人大,只能砍了老平驼大搬家,所以我们就叫‘复仇搬家队’。我们起事,要有个头,丁志发老哥智勇双全,那回盖上土匪抢我们金姑桥,就是丁志发老兄把那土匪头子打死的,这个大家都晓得。我今天重提此事,是因为我要提议他当我们复仇搬家队的队长。”
丁志发谦让一番:“组织才能我比不上才顺兄,还是你当队长吧!”
二人谦让一番,最后方才顺说:“现在莫争了。我问问大家,我们选丁志发当队长,要得不?”
到会人异口同声:“要得!丁志发当队长,方才顺当副队长!”
丁志发:(不再谦让)王队长今天不让大家打老平驼,不是不该打,而是不能打,他们保丁人多,枪也比我们的好!如果动起手来,我们只有吃亏,因为我们还没团结起来;不光动手的人要吃亏,家里老小都要遭殃。现在,要干就大家干。先把妻儿老小送走,大家再去砍老平驼,我们在洗车有亲族和亲戚,好讨吃不好讨吃,都要往那里走!
方成清:明天赶土茶,让妻儿老小假装赶场,老平驼和保丁就不会注意。
方成龙:方成友说我家绵竹林是他老汉栽的,我想明晚把那绵竹林烧了,反正那竹林里有两树稻草,放下来一撒,一火就点了。
丁五东:我们集中火力打老平驼,烧那绵竹林岂不耽误我们的大事?
丁志发:烧,烧他个狗日的!方成友既然把绵竹林霸占了,他就要心疼,会带保丁队去救火,正好转移视线。
方才顺:从这里我又想起,搞死老平驼不用枪,枪声一响,方成友知道上了当,一定来打我们!我们大家枪都带起(军火商丁义仁生前,既把枪支弹药卖给土匪,也卖给一般百姓,一般百姓都把枪用作自卫),每人再带一把菜刀,柴刀也行!磨快点,干净利索,速战速决!
众:要得!
方才顺:我补充一点,砍了老平驼,把素仙疤子也救走。
丁五南:那吴有信不准怎么办?
方才顺:他放人,就饶他一命;他阻拦,就给他一刀!还有,大家砍了老平驼,连夜下莲花,天亮登船下土茶。
丁五北:路上遇到土匪怎么办?
丁志发:如果遇到土匪,能不打就不打,不得不打也注意要假打真走,到必要时可分散行动,因为那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最好,当然是一鼓作气,到土茶与妻儿老小会合,再一起拖往洗车。
方才顺:明天下土茶的妻儿老小,把家里的烟土带走,晚上一律到我姐姐家去住,她家屋宽绰,住得下。
当下计议已定,决定明晚以火烧绵竹林为号,起事复仇。
会后,丁志发、方才顺又带了丁五东、丁五北去十字路,到吴家湾看顺疤子的情况。到得顺疤子家,已是深夜,顺疤子正好被老平驼、梅先生放回家,正在开门呢!
大家一起进屋,问明“对簿公堂”经过,方知就里详情。
三、怒砍老平驼
“审讯”素仙疤子、顺疤子的“公堂”设在副保长梅先生家。梅先生是前清秀才,教过私塾多年,因当地学童家里多以烟土为学费,他又与丁义仁交往甚厚,借丁义仁之助,把这些烟土售出,也得了点可观收入,于是安田置地,搞得一个不大不小家业,农忙季节,多是学童家长帮忙,雇零工不要工钱,因此家资渐富,在吴家湾仅次于老平驼。他与老平驼是本家叔侄关系,吴家列祖列宗牌位在梅先生所居吴家老屋,故“公堂”在此设下。
保丁将素仙疤子、顺疤子五花大绑,把他们按倒当地跪下。
老平驼因是自家丑事,不好开口,任由梅先生主审。
梅先生戒尺在桌上一拍,声威并举:
——李素仙,你身为伍家媳妇,为何勾引丁义顺?(顺疤子抢过话头:“是我勾引她的!”)现在没叫你说话,我问的是李素仙?
——不是勾引,是真心相爱!
——你爱他什么?癞子、疤子、光棍汉?
——我爱他勤劳、朴实,待人诚恳。
——你丈夫有什么错处,你要背叛他?
——这还用问我?他小时候,他老汉为什么不好好照看他,让狗把他鸡……
——(戒尺又一拍)大胆!掌嘴!(两个保丁一左一右,打得素仙疤子嘴角直流鲜血)。
——你知罪不知罪?
——我没有罪,不是我,他伍有信哪里有人接后?
——(跳起来,跺脚,大喊)动家法!
两个族人一人一只手,用十根竹签打入素仙疤子指头,痛得素仙疤子当时昏了过去。
梅先生又审顺疤子:
——丁义顺,你吃了豹子胆,敢勾引伍保长家儿媳妇!
——我看她到伍有信跟前当了十几年“活寡妇”,太惨无人道,我同情她,我爱她!
——你晓得你犯了什么罪吗?
——不晓得,我只晓得素仙可怜,素仙可爱。
——你犯了通奸大罪,败坏了我伍家名声,给我打!
两个保丁如狼似虎,把顺疤子打倒在地,打得皮开肉绽。
老平驼“咬”梅先生的耳朵:“打他一顿算了,不能打死,丁志发他们要是半夜杀进屋来,我们几个招架不住!”
梅先生于是宣布:“李素仙,按伍家族规,坐扎笼背游村!丁义顺陪绑!今天,丁义顺回去!”
梅先生让两个保丁把顺疤子放回去后,到屋外监视,待看到丁志发一干人等离开顺疤子家后,又去向老平驼、梅先生禀报。梅先生又令两个保丁把顺疤子抓来,嘴里塞上破布,脱了衣裤,只流一个裤衩,把他绑在梅先生家猪圈边,让长脚蛟咬他一个通夜。
第二天,早饭一过,方成友带保丁队拥阵,伍家湾族人用扎笼背(一种大竹背篼,背柴草用,背篼周围篾条稀疏,眼孔很大,人在其中,什么都能看见)治素仙疤子败坏风俗、败坏族规的淫荡罪。
只见那扎笼背里,素仙疤子嘴被塞住,全身被脱得光肉肉的,手脚都用绳子在扎笼背上捆结实,一点也动弹不得;脐下三寸那物凸露在外。扎笼背后面,顺疤子光身单裤衩被五花大绑陪游。
一队保丁轮流抬着素仙游村示众。方成友找来几个最恨风流韵事的老婆婆一个一大把合麻草(一种有毛刺有毒的野菜),照着素仙的肉身特别照准她的下阴,死命地抽打,打累了歇一歇,歇一会又打。
素仙被打得又痛又痒,又肿又胀,又羞又恨,又不能大声喊叫,只能等死;全身血红,已全无人样。
扎笼背绕全村七个聚居点慢慢游来,弯来绕去,游了一会,又用合麻草把素仙疤子的外阴、胯部再打;如此反复折腾,只怕素仙不死。当天太阳甚烈,晒得素仙疤子全身流油,外阴、胯部肿得老高,看起来十分吓人。不管素仙疤子死活,梅先生、方成友督着游行队伍游完全村,才肯收场。
顺疤子又被绑到梅先生家猪圈边去了。
素仙疤子被抬回家,放到床上,全无知觉,待孩子吮吸,才把她魂魄召唤回来,外阴、胯部一阵阵痉挛,一阵阵剧痛,她咬牙忍着,恨不得马上起床,把她公公和梅先生两个,一刀一个,都砍死他!
正在此时,只见屋外有村民在高喊:“绵竹蓬着火了!”
方成友叫人传命所有保丁,帮他去扑灭绵竹林的火。
老平驼站在自家阶沿上,认为那绵竹林是方成清家的,远远看闹热而已,并不关心。他的鸭子颈项正伸着看呢,前后左右四把刀已把他圈住,丁五北立即将他双手反剪,绑起来。老平驼开口想喊,丁志发说:“不要喊,一喊脑壳就落地了。方成友救火去了,没有人来帮你!快说,顺疤子在哪里?”老平驼不说,背后就挨了一刀,又见另一张刀子已往脸上晃来,只好说:“在梅先生家猪圈边。”方才顺带几个人去救他干儿子。丁五南已把老平驼嘴上塞了尿布。老平驼的恶老婆此月已去娘家走亲,少了一个耳目。然后,丁志发代表全体村民历数历年老平驼霸占土地、逼税割青、欺压村民、私刑拷打等种种罪行,然后,令丁五北动手,丁五北手起刀下,老平驼头颅落地。然后,众人闯开吴有信房门,叫素仙疤子跟他们走。顺疤子抢过孩子,素仙疤子忍着剧痛穿衣。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伍有信惊醒过来,见顺疤子已把孩子抱着,素仙疤子也要走,恨不打一处来,枕头下一摸出枪,就向顺疤子射去。丁五北早就将他左手一挡,子弹射穿板壁,跳到门外去了。丁五南手起刀落,将伍有信砍死于床上。又由素仙指出钱箱所在,众人把不义之财取来,一部分做素仙、义顺的生活费,其余的留做路费。
丁志发、方才顺指挥一干人等,轮流背着素仙疤子,直奔莲花而去。
方成友指挥保丁把绵竹林的火扑灭,绵竹烧去大半,还剩几棵算做竹母子,遂长叹一声。救火半天,却不见老平驼现面,心知有异,便去老平驼家探看,见其父子已死当地,素仙疤子及孩子已不在,估计是丁志发等族人劫走,因既非自己的事情,又不敢招惹丁志发,反正金姑侨还有个副保长在,令保丁各自回去,自己也回家睡觉,诸事明日再说。
四、寸角土皇帝
复仇搬家队翻越方田坳时,十数个“竿子”分两边围上来:“大胆过客,还不留下买路钱来?”
丁志发伸手揪起一个“竿子”摔进秧田,让他当了水牛泥猪:方才顺用脚刨倒一个匪徒,滚下坎撞到乱岩上,痛得哭爹叫娘。走在前面的方成龙、丁五北等人又掉头杀回马枪,使得贼寇腹背受敌。
大嗓子丁志发雷鸣山吼:“陈休泥,你是当泥猪,还是当滚坡虫?”
两方人等参差交互,陈休泥不敢开枪,一声唿哨,唤起同伙钻进密林去了。
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也就是王团剿匪第二年,喇叭寨陈休泥二十八岁了,一年到头苦钻泥,有时还给别人打零工,到头来依然缺衣少食,婆娘也讨不到一个,只好到大路上去唱歌:
吃不愁,穿不愁,裤子扯像马笼头。
……
越唱越心酸,他不想干活了。他不让母亲知道,悄悄卖了几台薄地,买了一支“独角龙”。
陈休泥别样不行,却有当土匪的天份,不要人教,自聪自明。有了枪,他舍近求远,准备到外村去抢劫,一看这里有碉楼,那里有家丁,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正着急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绑舅舅的票。于是第一个就向舅父下手。
陈休泥把舅父绑上,舅父问:
——你要干什么?
——绑你的票!
——我是你舅舅呀……
——准叫你有钱?
——我没有钱呀……
——我不管。拿钱就不绑,没有钱就往山上走!
舅父不走,陈休泥猴急了,独角龙逼到舅父后脑勺上。舅父脖子一冷,心里一颤,只好往山上走。翻了几座荒岭,到了平顶山,陈休泥把舅父关到一个岩洞里就回家了。
有人在不远处看到陈休泥绑了舅父,就急忙告诉了他的母亲。
陈休泥回到家,他妈劈头就问:
——秀成,你绑票也真是六亲不认,为什么连舅舅也要绑?
——谁叫他有钱?
——河对门龙凤岭石木匠也有钱呀!
——他是走财。
——什么叫走财?
——走动的财,难得去找的财。
——那你舅舅是什么财?
——坐财。
——哦,坐财不动,绑票好绑些啊?
——正是,妈说得不错。
——那你要告诉我,你把你舅舅关在哪里,我也好去给他送饭嘛!
——饭我自己去送,你只要去给外公外婆讲,钱到放人。
——多少钱?
——三千大洋。
——太多了,一千行不行?你舅舅一家人还要吃饭呀!
——不行。叫去就去,少罗嗦!
匪令一下,三千大洋全部到手。陈休泥的母亲从此也就无脸走娘家,郁郁而终。
寨上有几个混混,见了陈休泥抢的大洋眼红,来找陈休泥入伙。陈休泥喜不自胜,买了几支“盒子炮”,拉起了小股土匪。
所谓“众人棚柴火焰高”,几个混混给他出主意,叫他把方圆河两岸两个甲的甲长叫来,派粮派款。陈休泥按计行事,股匪有了粮饷。
光有粮饷不行,几个光棍又抢来几个妹子做婆娘。有了婆娘还不满足,祥云、土茶的艳行里那些妓女也要见识见识。见识那些妓女要钱,这回要打石木匠的主意。
陈休泥分派手下几号人,有的坐地做眼线,有的暗访当探子,把个石木匠的走财探听得一清二楚,又知道石木匠三弟兄在土茶做手艺,必须上下走动。
一次,趁石木匠三弟兄携带几搭裢大洋回家,陈休泥股匪就在庙嘴下手抢劫。“不准动!”陈休泥虽然蒙了面,但话音变不了,被石木匠听了个真真切切。
石木匠回到家,把父母和三家的大人、小孩都喊来开家庭会。石木匠说:“现在平顶山下喇叭寨陈休泥为匪,连他舅舅也要绑票,我们惹不起他,只有替他走,房屋田地都不要了,下洗车开荒去吧!”
一大家人唉声叹气,都说只有这个办法。于是,全家人星夜行动,到了土茶,被人留住,因为土茶人相信他家的木匠手艺。。
陈休泥股匪抢得了石木匠三弟兄的钱,又快活了一阵子。
这次只认为有横财可捞,结果反而连伤二人,以后更需谨慎行事。
后来,股匪见石木匠走了,周围财大户有家丁守护,到远处去又怕遇上克星,于是坐镇方圆河两边的两个甲,当了十年寸角土皇帝。到了1949年祥云解放,陈休泥终于吃了花生米,啃了磨牙草坪坪。
五、胜利大搬家
顺疤子抱着孩子,随着复仇搬家队摸黑走路,方田坳赶跑陈休泥后,一路无事,眼看已到莲花场河桂东崖的凉亭坳,孩子饿哭了,惊醒了坐坳“关羊”的几个土匪,把凉亭坳路口拦住,方成龙力气大,早把一个土匪举起,摔到一个岩洼里去了,不知死活。丁五北刀法快,举刀砍向另一个土匪,那个土匪刚吹得一声哨子,就被丁五北砍倒在当地。
丁志发令方成龙、丁五北断后,他自己则同其余人等护送着素仙疤子和孩子,直下龙洞坡而去。后面的土匪听到哨音,赶到凉亭坳,见两个同伙一个死了,一个不见了,知是遇到了高手,追了丁五北、方成龙一阵,就不追了。
丁五北、方成龙逶迤下得龙洞坡来,才走到半坡上,却碰上了一只金钱豹,二人与豹子对峙、僵持,到天亮时,行人多了,豹子才恋恋不舍似的离去。待他俩赶到土茶王菊花(方才顺的姐姐)家,金姑桥下来的所有人等已经离开两个时辰了。两人正想追上自己的大队人马,却被王菊花家隔壁两个人的话声吸引住了。隔门缝看时,一个老者,六十岁左右,商人模样;一个年轻人,新式学堂教师模样。他俩猜那二人是父子。他俩便听起卜来。
——爹,这趟生意你就莫去了,听说共军已到江北,你要去扬州贩丝绸,那正是共产党管辖之地……
——共军打到哪里了呢?
——长江以北,半个中国都姓“共”了!
——那共军会不会杀我们这些商人。
——据我所知,他们不会。但《中央日报》上却多次报道共军杀死商贩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丁五北、方成龙二人听到此处,不听了,二人一议,既然共军已到江北,就去寻找共军,共军不就是以前到过祥云县的红军吗?红军专打老财地主,这共军也就是专打老财地主的了,我们何不到江北去找共军?
方成龙:“那我们到了洗车河,告诉家人一声,也好让他们放心!”“不用了,他们不得让我们去的,怕我们找不到共军,又不得合家团圆。”“那我们怎么找法?”“老平驼的不义之财我们都分得有,我们两个各买一身长袍,谎称是商人,坐船下常德,去武汉,过长江,一定找得到!”
二人计议已定,便按计行事,过了长江,到江北找共军去了。
丁志发、方才顺带着复仇搬家队到了洗车河,受到当地亲戚、本家(先行搬家来的)欢迎,帮他们平屋基搭草房,在此居住下来。
洗车河此时是湘西的世外桃源,因此地山大林深,人们都是刀耕火种。只因此地只有穷人没有富人,大家齐心,再加上丁志发、方才顺这些十分了得的人物,共同设防,土匪一般不敢来犯,来犯者十回有十回失败。当地国民党政府派人收税收捐,也不敢过分盘剥,所以两下暂时相安无事。
素仙疤子被草医治好,与顺疤子成了正式夫妻,后又生了几个儿女。
丁志发、方才顺心里唯一不安的是,方成龙、丁五北失踪了。他俩也曾派人去凉亭坳查勘,并无尸首;找熟人打探,亦说凉亭坳除死了两个土匪外,另外没听说死人。
丁五北、方成龙失踪了,丁志发、方才顺和洗车河所有的亲人、本家亲戚、朋友都很难过。
他们也打探了金姑桥的情况。
老平驼一死,梅先生任保长,方成友任副保长。这两人比老平驼胆小,不敢过分得罪村民,都怕当老平驼第二,因而交税交捐总是交不齐,乡公所一逼,他们情愿不当事。这一来,两下也暂时相安无事。
暂时相安无事,其实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湘西也好,川东也好,不久就听说共军已打过长江、国民党中央政府逃到广州去了等等消息。
到了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共军来了。人们搞清楚了,“共军”其实是蒋介石、国民党所称的。“共军”真名叫中国人民解放军,已到f省凤山县边城茶洞的大军是刘邓二野大军,不日就要打开祥云县门户,进军大西南了。
第二卷风云雷电
第七章荡涤污秽
一、坐井观天
解放军说来就来。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一日,解放军解放了祥云县城。刘邓的二野司令部设在祥城凤鸣书院。
解放军一来,中共祥云地下党组织就都公开出来。解放军帮助祥云县11区四十八乡,层层建立了党组织、人民政府。
祥云县各级旧政人员,被接管过来全部任用,没有伤筋动骨。不久,他们见刘伯承、邓不平带兵打宋希濂、打胡宗南、打杨森去了,就坐井观天,误判局势,区区反水,乡乡叛变,一时闹得黑云压城城欲摧。幸得大别山英雄李子武当县人武部主任,率县大队保护祥云县新生政权暂往邻县古城枝江撤退,并安全到达目的地。
丁一涛被接管也像当年王团剿匪时丁玉丰、丁玉林“反正”一样,全是假相。一听八区反水,自己就立即坐上土皇帝宝座,外加川鄂湘黔铁血游击总队方圆特别支队司令头衔,就要同祥云县的革命势力“血战到底”。廖布金、撮麻子、邬鸭客分别当了第一、二、三共三个分队的分队长。
此时,已攻下雾都c市的刘邓大军接到祥云县急电,即就近从川东行署派柳大华支队先赴莲花区方圆乡打最顽固之土匪丁一涛,再加派一个加强营自c市兼程南下,歼灭祥云县其余叛匪。
丁一涛最担心金姑桥农会的几个“铁杆”,就把方成友保长召到乡公所,问曰:
——丁志君那个痨病壳壳还在活动吗?
——什么响动都没有了。
——那个李家湾的吴端正呢?
——还在到处做木匠活,没见与农会的其他人来往。
——你给我盯住他们,万一解放军来了,他们又要帮解放军办事的。
——是。
丁一涛又问了他的保丁队,扩展了多少人,有多少“兵力”?方成友一一回答。丁一涛最后说:“解放军不来便罢,来了我们就要决一死战,你要带全部保丁参战。论功行赏,打得好,也升你一个支队长!”
方成友唯唯诺诺而去。其实,他心想:宋希濂、杨森也都打输了,胡宗南也只能逃往成都,说不定成都不要好久,也会被解放军攻下。但他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态度,自己若敢反对丁一涛,丁一涛就会一枪崩了自己。因而,他打定一个主意:屋脊的冬瓜二面滚,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方成友是一个粗鄙的土霸王,也是一个聋子、瞎子,转入地下的农会还在秘密活动,他听不到、看不到。
农会主任丁志君,本已拟任村公所村长,因11区四十八乡反水太快,还没宣布,就转入地下了。丁志君时年二十八岁,是金姑桥第一个敢站出来组织农会的人,他当过丁生谨家的长年,也给梅先生家打过短工,苦大仇深,只因身体差,未参加丁志发、方才顺的复仇搬家队,却当了金姑桥迎接黎明第一人。第二人是李家湾木匠吴端正,脑筋活铬,遇事沉稳,是丁志君的好帮手。
隔三差五,农会副主任吴端正、文书丁生迈三人总要碰碰头,交流情报,沟通思想,把丁一涛、方成友的反革命活动记录在案,只待解放军一来剿匪,就把他们的罪状与活动情况交给解放军。
这日深夜,他们又碰头了。
丁志君:端正,最近打听到些什么消息?
吴端正:丁一涛拿出他地下金库的钱,把三个支队扩充了一半人马,号称特别支队一千铁血军。
丁生迈:螳臂挡车,起什么作用?解放军只要来一个支队,他丁一涛也支持不住三天!毛毛土匪,乌合之众而已!
丁志君:(对丁生迈)把丁一涛扩充匪军的事记下来。还有,丁一涛今天召方成友去乡公所,肯定是询问我们金姑桥的情况。我们几个人碰头的事,他可能并不知晓吧!
吴端正:刚才我们一个会员报告我,他听到方成友与梅先生讲,现在农会是不搞活动了,但对几个农会骨干要加强监视。
丁志君:那个会员是谁?
吴端正:生迈的二哥云生。
丁志君:你们三兄弟,两条路,你应该坚定地走正路,不能离开我们,更不能背叛我们。
丁生迈:我只能跟着革命走,怎么能背叛你们呢?
吴端正:我们相信你,但万一你大哥要把你拉过去呢?
丁生迈:我一定注意,一定不听他的!
丁生迈把丁志君、吴端正二人讲的情况,该记下的都记下了,才交给丁志君。
分手后,丁志君把记录藏到了秘密地方:楼下一个坛子里。
丁生迈回到家里,妻子吴玉花告诉她:大伯母李二妹今天赶杨柳泉场,乡公所让他带来一张委任状,委任他为第二保副保长。
吴玉花还告诉他:梅先生死了以后,方成友当了保长,大哥为给他谋个差使,就向丁一涛要了这张委任状。
丁生迈说:“什么鬼差使,这是拖我九伏水!这东西不能要。如果要了,我就成了反动派!过10天解放军就要来了。”
“大伯娘传话,丁乡长讲了,你不接任,要对你不客气。”
丁生迈把委任状拿来一看,已下两个半月了,大伯娘的记性差,此日才送过来。吴玉花不识字,信以为真,还以为真是今天下的委任状。
二、红斗黑斗
丁志君曾给金姑桥农会会员讲了一个关于红斗黑斗的故事,意在提醒两点:一是紧跟共产党不变心,二是提高警惕防内奸。丁一涛反叛之后,他见面就嘱吴端正、丁生迈:“莫做红斗黑斗!”
故事内容是这样的。
丁文富在金姑桥经营一大片油桐山林,又在附近的杨柳泉开一家木榨桐油坊,自己还到二十里之外的莲花租船跑水,下沅陵,往常德,发了大财,以致家财万贯。膝下二子,其貌不扬,修文不成,专爱习武。丁文富认为天命使然,只得任他兄弟二人胡闹。
丁文富之二子习武,一人一个大石斗,各重五百五十五斤,不仅用来举重,而且用来练拳脚。为区别石斗主人,兄弟俩用漆染得一红一黑,上了光油,油光可鉴。人们把兄弟俩的名字忘记了,就以他们的石斗称之,兄红斗,弟黑斗。他们的父亲要把桐油挑运莲花,原来要雇很多挑夫,现在兄弟二人,一人提上几大桶,行云一样走到莲花,直接放到大趸船上,脸不变色,口不喘气。一个上午,就把几只大趸船都装满了。
红斗、黑斗都爱护自己的石斗,就像爱护自己的手脚一样。他俩练拳脚练到九成功夫,就去金轿山、观音岩上,徒手打造一些石桌石凳石锅石灶,供人们上山野炊、春游使用。人们在这里吹木叶、唱盘歌,做尽风流韵事。红斗、黑斗却不愿与女人玩耍,而以武德自持。丁文富发财不发人,红斗、黑斗俱各金钱吊葫芦,一脉单传。由于红斗、黑斗从不沾花惹草,名声看好,丁文富也得一丝欣慰。
金姑桥是一个微型盆地,盆地内有九个小山堡,景名“九牛睏塘”,内中有一个龙虎堡,山上老虎早被红斗、黑斗打得踪影全无。堡上竹树葱郁,更有一棵几抱大的麻栎巨树,好似蟠龙啸天,好生威武雄壮。红斗、黑斗不懂什么生态保护,只以洞穿麻栎为乐。他们飞石击树,把麻栎巨树打通一个洞以后,又投石穿洞,百发百中。
一日晚上,红斗、黑斗在各人房间、各人床上异床同梦,都梦到一个白须祖师指示:“雷打麻栎巨树,拦腰打断以后,你兄弟二人就可离开金姑桥,云游四方了。”红斗、黑斗一前一后都问过祖师:“为何雷公要打麻栎巨树?”祖师说:“这是孽龙附身,才遭此天谴。”二人方知每日洞穿麻栎,镇得孽龙不敢行动。本想向祖师再问孽龙来路,祖师不再言语,飘身离去。
三天后,雷公腰斩麻栎巨树,红斗黑斗按祖师指示,告别父母而去。
为试爬山腿力,兄弟俩登登登登登,七脚八步就上了巍峨高峻的拦横盖,正碰上两伙人争论不休,其中一伙人剑拔弩张。
拦横盖本地人在一满脸横肉的光头恶人指使下,举起棍棒锄头拦住一群外地人:“我们这里是干净吉祥地面,不准你们抬丧过境!”外地人哀求道:“仙逝者是我们的族长,德高望重,因去调解同宗两分支的矛盾到了卡棚。矛盾是调解好了,族长却突然得了急病,延请了几位医生也无法挽救,以致仙逝。不借贵地宝路通过,再无他路可走。”光头恶人大喝一声:“妈的皮,要借路,拿出三万贯买路钱来!”外地人说了几千几万好话,光头恶人就是不依。外地人拿不出三万贯钱来,束手无策。
红斗、黑斗问清缘由,自愿拔刀相助:“他们不让你们走地面,我们走水梘上好了。”长长水梘,从拦横盖半腰直通田坝。只见红斗、黑斗抬棺走梘,健步如飞,外地人都跟着从水梘上了半山。红斗、黑斗又把外地人护送过拦橫坳,才来到从大路上尾追而来的拦横盖人跟前。光头恶人又一声大喝:“妈的皮,到我们这里扫地皮的人还没生出来。这两个家伙短了我们三万贯财路,你们一齐上,给我打!”
兄弟二人挥掌劈石,一来二去,早打造好几个石凳,脸上笑容可掬,拱手抱拳:“朋友,兄弟,来来来,坐一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众人见他兄弟二人劈石为凳,早已心无斗志,纷纷下山而去。
红斗、黑斗两步下了半山,已到小溪村庄中心,正走到一处牛栏旁,光头恶人令众人举起大刀、长矛,又把他们围在了垓心,且刀矛齐上,齐戳兄弟二人。红斗、黑斗全然不惧,各自转身到牛栏两侧,各提起一根牛栏柱,把个牛栏车得风车也似旋转,碰上者不死即伤。双方正对峙间,一位中年人正赶大水牯牛回栏,见牛栏已被兄弟二人提在手中,一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赶那登钢大水牯往两兄弟一角撬来。兄弟二人放下牛栏,就势一人捉住一只牛角,把大牯牛车得比风车更快,无人敢近,光头恶人带头逃跑,人群四散。
兄弟二人放下牯牛,牯牛已是累得只有喘气的功夫。红斗把牛栏摆上,黑斗把大水牯提进栏中,让它安歇。
兄弟俩一齐拱手致礼:“这位叔爷,红斗黑斗兄弟多有得罪,敬请原谅!”
中年人转怒为喜:
——二位就是红斗、黑斗?令尊大人可是丁文富啊?
——正是。
——我叫方延义,跟着丁八月在明月寨做事,我们跟着他占山为王,与朝廷作对。
红斗问道:“不知你们为何要当绿林?”
——年轻人,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湘西不毛之地,本就连年歉收,加上租高税重,穷人没有活路,才不得不跟丁八月上山落草。
——我兄弟二人对你们深表同情,不知用什么办法可以帮你们一把。
——(大喜过望)二位小弟若肯相帮,真是天助我们。朝廷要派常德府官军来征剿我们明月寨。丁寨主让我招贤纳士,备足粮草,以抗官军。
——就请方叔引导,我兄弟二人先帮你们筹集粮草为上。
方延义与红斗、黑斗一路往长龙界上的sf街平安场走去。一路上,边走边议,计议停当。
平安场地当sf两省交界处,两省各有半条街。红斗、黑斗闯入平安场最大赌号“天干坊”,与sf边界最有钱势的人展开干子宝豪赌。方延义在外放风,随时接应。
前四场,红斗、黑斗豪气干云,语惊四座,不论输赢,一律通赔。众赌客不知兄弟二人底细,又看他二人有勇无谋,以为他俩带了万贯银钱,惹得性起,都在第五场押了大注。红斗、黑斗施展遥控骰子手法,大获全胜。红斗大叫:“我们赔了四场,也该赢一场了。”说时迟,那时快,兄弟二人一齐动手,早将桌上所有赌注赌资收入囊中,一包袱两疙瘩,扬长而去。
众赌徒哪里肯让他二人卷场而走,喝令几十个打手把他俩团团围住。红斗黑斗,不慌不忙,各人顺手抓起一张牌桌,左右旋转,上下翻飞,打得打手们鼻青脸肿、缺手断腿。
方延义在拦横盖就放出的眼线早往丁八月处禀报,一切在丁八月掌控之中。此时,只见明月寨义士百人,接应方延义、石氏兄弟一行三人,把银钱安全送到大寨。丁八月亲迎三人到寨门。
按丁家字辈,丁八月为叔辈,红斗黑斗为侄儿。丁八月喜得两个侄儿相帮,决定扩大山寨。
丁八月招贤纳士,招兵买马,粮草充足,遂严阵以待。
常德官军来攻明月寨,被打得落花流水。明月寨义士人人苦战,特别是红斗黑斗奋勇当先,掷一岩即死几人,举长枪就杀一坨,官军吓得一退几十里。官兵一听到红斗黑斗之名,吓得半夜不敢起来解溲。哨兵也是双哨双岗。
明月寨越兴旺,官府越惊慌。报到朝廷,文武百官众说纷纭,但招安之说占了上风。
官军派一奸细方延军到丁八月处卧底。官军按方延军的建议,设下一计,由常德府先招安一处绿林,叫做仁义寨的,让许多官军装扮成绿林,又让仁义寨主覃三毛多次到明月寨联系,请丁八月赴仁义寨相商,共谋攻打常德府事宜。覃三毛谎称他有八千人马,与丁八月合在一处,可有万余,沿途招兵,必下常德。
丁八月未到仁义寨,半路上就被官军抓去杀了头。方延军知道红斗黑斗有勇无谋,就对他俩说如今朝廷招安,要封他俩为红斗将军、黑斗将军,到京保朝。红斗黑斗心意一动,就带明月寨义士接受朝廷招安。方延义说不动红斗黑斗,直到此时才知他的弟弟方延军是朝廷鹰犬,悔之不及,要杀弟弟。方延义才举起佩剑,早被红斗发觉。他为了想当红斗将军,竟手起拳落,将方延义头颅打碎。
丁八月、方延义的鲜血染红了方延军的顶子,被授常德府官军副将。
红斗黑斗做着将军梦,谁知一到京城,就了残生。朝廷派一小吏为他们接风洗尘,金杯御酒,好不得意,开怀畅饮,烂醉如泥。
只听三声号炮一响,一队刽子手早将红斗、黑斗五花大绑,立即绑赴刑场。皇帝诏令已到:斩立决。
红斗黑斗被斩首以后,尸首抛于荒野,喂了野狗。
朝廷着酉州府告知丁文富,红斗黑斗从丁八月、方延义反叛朝廷,已获斩罪;念在丁文富对此事不知情,免诛九族。
丁文富焚香朝北,心如刀绞,且怨且艾,且哭且诵:“小人心机,英雄末路。苦泪脸上流,苦水肚内吞。人不杰,地不灵,竖子难成名。心内苦中苦,哭泣声连声。白发人送黑发人,天道公理都无存……”
二、柳支队
柳大华支队,乃是一个加强连,后来被莲花老百姓暱称为“柳支队”。
柳支队奉命开赴祥云县莲花区剿匪,第一个重点是方圆乡。柳大华支队长一到枝江,就请求县委书记兼县长于吉仁、县人武部主任兼县大队长李子武,找两个了解方圆乡的人。领导立即给他找来两个金姑桥人,就是当年复仇搬家队的两个队员,丁五北、方成龙。
丁、王二人于1948年夏天到洛阳找到解放军。参军后两人都参加了渡江战役。在战斗中,两人勇敢杀敌,屡次立功,两人都从战士升到了排长,都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接着,他们又跟刘、邓首长挺进大西南。祥云县解放后,他俩留地方工作,丁五北任中共莲花区委副书记兼区长,方成龙则在青干班任军事教员。莲花区公所伪职人员反叛后,杀了莲花区委书记于刚。丁五北因在县城开会而幸免于难。
柳大华一见这丁、王二人,喜从天降,三人兄弟般地交谈起来,无拘无束。二人给柳大华介绍了方圆乡及金姑桥的有关情况以及两人参加复仇搬家队起义、参加解放军的经过。一边交谈,方成龙一边画方圆乡及周围地区的军事地图,交谈结束以后,方成龙回青干班去了。丁五北随柳支队行动。
柳支队一出祥云城,有了丁五北协助,道路明,情况熟,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第一天下翠亭,第二天克凤坛,第三天由茶园小路奔袭桑树,第四天即攻占桑树乡厅源村,下一仗就是打丁一涛了。
当晚,部队在关帝庙宿营。丁五北与柳大华二人,带上支队的通讯员一起到白家湾吴半发家访贫问苦。
白家湾是厅源村西山岭与将军山之间的一个聚居点,只三、五户人家,除了吴玉叶的父亲白奎仁是小地主外,其余几家都是穷人。到了吴半发家,丁五北给双方做了介绍。吴半发的母亲石老玉,因媳妇田银妹有病,动不起,就跑前跑后,递茶递水,还要煮饭,并叫儿子杀鸡待客,非常热情,被丁五北好言拦阻了。
通讯员在外望风。丁五北与柳大华就与吴半发一家人攀谈起来。
丁五北:(对吴半发)你的妹夫丁生迈是农会文书的事,你知道吗?
吴半发:听说过。
柳大华:你能不能想法给丁生迈带个信,让他到你家来?
石老玉:(插话)老总……
丁五北:(和气地)老人家,解放军叫“同志”!
石老玉:同志,我这个老婆婆有个想法,不晓得可讲不可讲?讲得好,在用处,讲得不好呢,在空处。
柳大华:您老人家尽管讲。
丁五北:不管讲得好不好,对我们都有参考价值。
石老玉:我前天去赶方圆场,看到锦长坳扎得有丁一涛的人,一扒扑,几十个人吧!等我赶完场到我女家歇了一夜,昨天回来,见他们第二保的保丁队也派了十几个人守凤梧坳!又走到大爷场,见扎在锦长坳那些人又开到大爷场来了,说不准他们是不是有埋伏?你们得侦查一下。
丁五北、柳大华又问了吴半发家的生活情况,吴半发一个劳力,给人做零工,自己有点地,很瘦,不出“实”,母亲老了,妻子有病,照桐油灯也照不起,今晚点的桐油灯都是到别家借的桐油。
丁五北写了个条子,由他和柳大华签了字,叫吴半发拿去放着,等到土地改革分浮财时让厅源村公所给吴半发照顾一下,多分点。
从吴半发家回到关帝庙,丁五北、柳大华一商量,立即以吴半发为向导,连夜派侦察员侦察敌情。
吴半发把侦察员带到大爷场背后山上,看丁一涛的人马果然设下了埋伏,摆下了战场。吴半发还说,厅源村的土匪有几个溜掉了,投靠了丁一涛,可能是他们把柳支队消灭南庆村土匪的情况告诉了丁一涛。丁一涛号称一千铁血军,竟妄想在大爷场与解放军一决雌雄。
翌日,柳大华带两个排攻打大爷场之敌,他们从大爷场背后压下去,把大爷场的一百多土匪打得落花流水,虽有吴良心带着乡方圆队督战,仍然没用。就在柳大华猛追穷寇时,冷不防从大爷场背后狗爬岩上冲下一股土匪,从背后打来,柳支队腹背受敌,虽然打死了几十个土匪,但柳支队也牺牲了一个战士,有几个战士受了伤。
柳大华这才知道,这个丁一涛被红军打伤了腿,还廖红军学了一招。
第一仗没有全歼大爷场之土匪,丁一涛高兴了:我的一千铁血军还能打,看来我这个土皇帝还做得成!
翌日柳大华把兵力加到三个排,由吴半发带路,绕道大板凳,从长龙盖半腰俯视狗爬岩,见昨天那股敌人正虎视眈眈望着山下呢。他们逐渐靠近,土匪根本没料到柳支队神兵天降。柳大华一声令下,众枪齐鸣,把那股由厅源村残匪加上廖布金的一个小队七、八十人大部歼灭,压到大爷场,把那里的一百多守敌大部歼灭,又令通讯员飞马报信,柳支队的后备排也来了,从大爷场一直扫到锦长坳下,歼敌二百多,俘虏一百多,廖布金的分队基本完蛋;吴良心的督战队也被歼灭一部分。
丁五北只用两天时间就把厅源村农会、民兵组建起来,村公所也在酝酿。
柳支队休整了两天。丁五北请柳大华派人训练民兵,并动员他们参加柳支队剿灭丁一涛的第三次战斗——锦长坳战斗。
对几十个俘虏,丁五北、柳大华向他们宣传了共产党、解放军的俘虏政策,愿意当解放军的留下,愿意当民兵的可暂时与厅源村民兵在一起;愿意回家种田的,经教育后,立即释放。柳支队放回的土匪,多数又被丁一涛、廖布金、方成友抓起来,继续当土匪,他们就悄悄宣传共产党、八路军的俘虏政策,使多数土匪不再听丁一涛一伙的鬼话,闹得整个铁血军都军心动摇。
锦长坳战斗打响以后,除了死硬分子被柳支队消灭外,其余的人都当上了俘虏。厅源村民兵也参了战,帮着捉了不少俘虏。这些俘虏接受了上次那些俘虏的教训,不回去啦,少部分参加了解放军,大部分暂时加入了厅源村民兵。
锦长坳战斗胜利之后,丁五北、柳大华商定,先把方成友的保丁队干掉,占领金姑桥,再去掏土皇帝丁一涛的老窝。
方成友的保丁队,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
丁五北回到了离别几年的家乡,带着父老乡亲欢迎亲人柳支队,欢迎亲人解放军。
在金姑桥,镇妖洞边有个尼姑庵,又偏僻,又住不下柳支队。丁五北建议柳支队在几家地主的房屋未分给穷人前,分别驻扎下来。处于金姑桥中心的金姑堂,把地主伍忠昌赶到一个碉屋去住,金姑堂就成了柳支队的支队部。
丁五北找来丁志君,当晚就恢复农会,然后就是组建民兵,组建村公所。
此时,方圆乡童谣四起:
火烧绵竹林,刀砍老平驼。
铲除丁一涛,大家都快活。
原来丁一涛听说此童谣,还不以为意;现在听了,却胆战心惊。天地循环,历史沧桑,自己当年被红军打伤了腿,如今解放军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想到此处,不寒而栗。廖布金残部只有几个喽罗了,一律加入伍忠良督战队。虽说还有两个分队,六、七百人,但军心动摇,四面楚歌。
廖布金分队中的几个俘虏,本是穷人,是在廖布金分队扩充时被逼为匪的,他们一听丁五北区长、柳大华队长一讲俘虏政策,都自告奋勇,给柳支队各排带路。方圆乡战斗,势如破竹,把撮麻子、邬鸭客两个分队一举歼灭,廖布金、吴良心、撮麻子、邬鸭客四个匪首全部就擒,只跑了一个土皇帝丁一涛。
丁五北、柳大华发动群众踩山,踩了几天,杳无踪影。
此时,加强营已与李子武的县大队肃清祥云县城及县内其它地方的匪患,湘西也已被解放军四野解放。丁一涛本已无处可逃,但“踩山”多日,又不见他的踪影。
此时,有一农民来报,他家苕洞的苕每天被偷几个,且尽是被偷大个的。
柳大华怀疑是丁一涛所为,丁五北也赞成他的意见。
柳大华便在那个苕洞周围派了几个警戒哨。“偷苕贼”终于出现了,进苕洞抱了一衣兜红苕出来,正要向密林跑去,早被几个警戒哨围住。丁一涛放下红苕,要作困兽之斗,早被几个解放军夺去手枪,反剪双手,五花大绑。
经审讯,丁一涛就藏在叉口洞后的密林中,偷吃红苕度日,因不敢烧火,怕解放军和人民群众发现,就只能吃生的。
这一下,童谣又有新内容了:
丁一涛,是草包,吃了几天生红苕。
生红苕,难得嚼,吃颗子弹睡长觉。
丁一涛、撮麻子、廖布金、邬鸭客、吴良心等匪首,先后被镇压。
莲花区匪患已除,大匪首丁一涛已除。祥云县委组织部下文,任命丁五北为中共莲花区委书记,即日到任。
丁五北与柳大华握毕,邀请他在方圆乡帮助建政的工作搞完后,去他那里作客。柳大华欣然应允:“我们相处已半个月,成了老朋友了!老朋友相邀,岂有不去之理!”
三、“委任状”风波
丁五北去莲花区主持工作后,经上级同意,将排长赵兴提升为支队指导员,仍兼排长。
柳大华、赵兴以原来的农会中坚力量为基础,帮助丁志君、吴端正建立金姑桥村公所,并按丁五北的部署,吸收丁志君、吴端正和妇女工作积极分子廖红玉三人为中共党员,组成党小组,由丁志君任组长。
在拟定村公所名单时,因为丁生迈的“委任状”问题,引起了一场风波。丁志君硬要丁生迈作村公所文书,而其他人均不同意。
为慎重起见,柳大华、赵兴会同丁志君、吴端正,对丁生迈谈了一次话。赵兴代表组织同丁生迈谈,柳、丁、吴三人作旁听。
柳支队干部、战士虽是中原人,一口北方话,但金姑桥人已能听懂,赵兴深入群众多,还会一些当地方言,柳大华虽然说不来当地方言,但完全听得懂。
赵兴单刀直入:
——丁生迈,你脚踩两只船,对不对?
——不对。我没有把委任状退回伪乡公所,没把他当回事。我只是想:不给丁一涛、丁生谨干事就行了。所以,我在农会转入地下时,我都还在为革命工作。
——(对丁志君、吴端正)这是真话吗?(丁、吴二人点头:“是真的,我们可以证明。”丁志君还特别说了一句:“我交给你的那本土匪情况记录本,都是我们农会叫他记的。”吴端正亦点头。赵兴又对丁生迈)你干的事全部都是为革命干的吗?
——基本上是。但是,干了一件反革命的事情。
——什么事?
——在第二次大爷场战斗那天,因方成友带保丁参加土匪行列同你们对抗去了。伍忠良用枪逼我写了一个给土匪送饭的条子。
——当了副保长的官衔了?
——当了。
——你这是什么性质?
——是脚踏两只船性质,是反革命性质!
——你现在怎样认识?
——我明明知道天下不久就是人民的,我在关键时刻只看重自己的生命,又怕死后也还是说我是伪副保长,出于这两个完全自私的想法,做了对人民、对革命事业不利的事,是犯罪,是罪恶。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经受不了考验,说明我并没有以革命利益为第一生命。
——还做了其它坏事吗?
——没有了。
――查出来了又怎么办?
——如果查出来了,我甘愿被枪决。我已经犯了罪,任凭人民政府处置!
赵兴让丁生迈回家后,四个人讨论了很久,最后采纳了丁志君的意见:丁生迈对错误认识得还算深刻,他的大哥虽是伪乡公所文书,但他们政治、经济上往来都不多。丁生迈教了两年书,因其妻吴玉花怀孕,干不起活,才回来务农的,他务农很认真,上田坎梳的“懒龙翻身”人人称赞,且此人务农之外,只参加过农会的活动,其它未干什么坏事。因此,保留他农会会员资格,作为团结对象,参加村公所工作,任文书。
丁生迈的问题一解决,村公所组成人员名单报上级批复,村公所立即成立,开始行使基层组织权力。
村长丁志君以下,吴端正副村长,丁生迈文书兼文化委员,邱定洪财粮委员,廖红玉妇女委员,丁和生福装委员,方富贵统计员。村公所共有七人,叫做“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丁生迈虽当了村文书,除丁志君信任他而外,余人对他给土匪开饭条一事仍极为仇视。丁生迈亦知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了终生戴罪之身,就想努力工作,用工作成绩来弥补。
四、军民鱼水情
解放军,是神兵,千年匪患今肃清。
穷人如今坐天下,早开心来夜开心。
……
村公所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军民联欢。在军民联欢会上,人人都在唱这首歌。歌词是丁生迈写的,题目是《歌唱我们的解放军>>,歌谱借用了花灯调。作为村文书兼文化委员,丁生迈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妻子吴玉花也抱着一岁的女儿来观看解放军和村民的精彩表演。
柳支队从北方、从中原带来的是金钱板、扭秧歌,男女老少都参加。金姑桥土生土长的是山歌、盘歌,还有廖红玉、丁长勤的花灯调,听得大家乐呵呵。
昔日地主伍忠昌家的大茶园,现在被大家平成了大操场,村人口顺,把大操场叫做“金姑堂坝坝”,民兵训练、村民开会、军民联欢,都在这里举行。
军民联欢三天三夜,盛况空前。这是金姑桥几千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开天辟地头一遭。
大家歌唱共产党,大家歌唱<<东方红>>,家家户户的中堂都贴上了开国领袖毛主席和开国元帅朱德的画像。穷人翻身,当家作主,匪患扫尽,海晏河清。人民欢呼毛泽东,共产党恩情唱不尽,有诗为证:
红太阳跃动胸内,光照千秋
忘不了浏阳河水,忘不了橘子洲头
中华龙之大气雄起于井冈山
指路灯之深情回荡在八角楼
持一本孙子兵法,唤雨呼风
忘不了沙洲坝木牌,忘不了龙冈劲松
耀眼生光的诗篇背负在马背上
金戈铁马的杰作发表在谈笑中
股掌间万里铁流,马蹄声碎
忘不了遵义交锋,忘不了四渡赤水
八千兵到陕北敢言夺取天下
四万人上前线展示持久战智慧
光闪闪雄文四卷,地覆天翻
忘不了延安窑洞,忘不了西柏坡预言
八年抗日,同仇敌忾,文明战胜野蛮
四载灭蒋,开国大典,光明取代黑暗
红彤彤人民中国,铁打江山
忘不了板门店舌战,忘不了卫星上天
社会主义在神州大地扎下深根
红色大旗在万里长空迎风招展
赵兴在欢乐的海洋中正舞着秧歌,迎面来了青年丁志贵,正舞着彩调扭秧歌呢。赵兴见那大头胖身的丁志贵,颈上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就停下金钱板,站住,开丁志贵一个大玩笑:
——站住!
——(莫明其妙)我不是土匪,也不是奸细呀!
——(哈哈大笑)谁说你是土匪、奸细了?我是看你那银项圈太扎眼!
——赵排长,我这银项圈不好吗?
——不晓得好不好,你能不能说说,它有什么作用?
——压命圈,压命的作用!
——(又开玩笑)你站在那儿,我用机关枪绞你,绞不死,就压得了命,绞得死,就压不了命!
——(不好意思地解下银项圈)我以后再也不戴了,打两个手圈送我家婆娘戴!
——可以,可以!
赵兴又打起了他的金钱板。
丁志贵把银项圈放回了家里,又出来参加扭秧歌了。
赵兴待联欢会结束,在村公所召开的群众大会上,除了宣讲土地改革政策外,还发动金姑桥群众破除迷信。
尼姑庵拆了,尼姑珍瘸子还了俗,同一个中年农民结了婚,再不要半夜三更偷偷炒猪肉吃了。尼姑庵里的泥菩萨打碎了,木神木鬼烧掉了,家家大门上的符咒撕掉了。
此时,县里组织的土改工作团派到莲花区一个工作队,以工作队员为核心,莲花区又抽调一些区乡干部组成了一个个土改工作组。土改工作立即在全区展开。
派去方圆乡的工作组长是王文义,丁五北要他到方圆乡后,去金姑桥会见柳队长,并请他到区里作客。
柳大华到丁五北处才谈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就接到通知,四十八军原编制待命,做解放西藏的准备工作。
柳大华接到紧急电报的同时,丁五北接到了欢送柳支队和解放军其他剿匪部队的欢送工作。
金姑桥人舍不得柳支队走,方圆乡人民舍不得柳支队走,他们夹道欢送,有的送鸡蛋,有的送布鞋、麻板子草鞋。许多老百姓都流着眼泪:“解放军同志,我们好舍不得你们呀!”
柳大华、赵兴与丁志君、吴端正、丁生迈等人握了手,告了别,带着英雄的柳支队,又奔赴新的战场了。
金姑桥干群送子弟兵,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莲花才回来。
第八章当家作主
一、地主们的祖坟通眼了
王文义带土改工作组到方圆乡后,与乡长于强一合计,方圆乡土改工作马上开始。各村都动得很好,只有金姑桥最差。
王文义和于强亲自到金姑桥检查工作。这天上午,他们找到丁志君,开了一次村干部会,派驻金姑桥搞土改的工作队员尚敏亦参加。
于强在村干部会上讲了过渡时期国民经济恢复以及抗美援朝的形势,王文义则专题讲了全乡土改进展情况,批评了金姑桥土改工作“拖后腿”的情况。现在该金姑桥的干部们发言了。
丁志君:群众还没有充分发动起来,运动有阻碍,好多村民对政府禁种罂粟的命令有抵触情绪,据说有人还在偷种,我们还没查出来。村上的几个地主是抓出来了,富农也抓出来了。但同地主作说理斗争的人不多,村上的干部、农会的干部都带了头。廖红玉控诉地主伍忠昌声泪俱下,对群众影响很大;丁生迈大义灭亲,把他大哥和大嫂的一些罪行也在说理斗争会上抖出来了。才从洗车回来的方成清表现不错,不仅在斗争方成友时举出了他的种种罪行,还把他霸占绵竹林,以及复仇搬家队火烧绵竹林、刀砍老平驼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使人伤脑筋的是,这些土改积极分子的行动,并没有带动广大群众,好多人还不发言,不知是什么原因。
尚敏:我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土改工作队员,金姑桥的土改工作没搞好,我有责任。我这几天发觉一个可疑的现象,正与丁村长准备采取行动。有个村民丁志贵,柳支队赵排长说服他取下了银项圈,但没取下他脑壳头的旧思想。他一天都在大声大气高唱一首歪歌……
尚敏又听到那烦人的歌声,叫大家注意听。果然一个人在唱:
忍字忍,饶字饶,忍字没得饶字高,
忍字头上一把火,饶字头上一把刀。
丁志君:那是我堂弟丁志贵,思想最落后,他晓得我们村上几个地主的罪行,却一句也没揭发,经我动员再三,他还是不吭气,每天无事,反来复去唱这首歪歌。
于强、王文义似乎好奇、实则有意走到门外,把那个敦敦实实、头大脖子粗的年轻人认认真真地瞧着,并细细品味、斟酌了一番。
待于强、王文义坐回原座,会议继续讨论。
尚敏:(接着刚才的话头)我在想,这首歪歌是否与什么人有关系,是否与土改工作的阻碍有关系。
丁志君:他迟不唱,早不唱,偏在这时候唱。我想对他进行一次教育,也想挖出他背后的人物,谁教他唱的,幕后人是谁?出于什么目的?
于强:这算找到了突破口,说不定土改工作的障碍、偷种罂粟的人都与那人相关。
王文义:土地改革,不仅仅是一场社会制度、生产关系的大变革,还是一场思想政治领域的重大斗争。那幕后人可能不是什么国民党特务,也不是什么土匪残余,很可能是稍有文墨、又极端守旧的人物。我们的土改工作,不仅要打倒地主阶级,还要触动地主阶级的意识形态。(几个农村干部,呆呆地望着他。)
于强:(敏锐地)我们王组长讲得有点深,可能大家不大懂。其实,他是说我们这脑壳里有思想。思想,思想,天天在想,不想正点子,就想歪点子。受地主阶级思想影响,就想歪点子;受马列主义思想影响,就想正点子。(这一下,大家全懂了,农村干部脸上都表现出欣喜之色。)
于强叫丁志君把丁志贵找来。
此人好找,还在金姑堂坝坝唱他的“忍”字歌,有板有眼,有声有调的。
丁志贵被丁志君一叫到村干部会场,傻了眼,慌了神:“同志,同志,我不是地主……”
丁志君:谁说你是地主,不是给你划的中农成份吗?人家讲“屋脊上的冬瓜二面滚”,你信;人家造谣说“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美国要帮蒋介石从台湾打过来反攻大陆”,你也信?
丁志贵:(语无伦次地)我信,不,我不信……
王文义:(冷不防)你这个年轻人叫丁志贵吗?
丁志贵:草民正是。
——这“草民”二字是谁教你的?
——我从戏文上看到的。
——那么,“忍”字歌呢?
——什么“忍字歌”……
——学他的唱腔:“忍字忍,饶字饶,忍字没得饶字高”,这歌又是谁教你的?
——没得人教,我自己看书看到的。
——那你现在就回去把书拿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没有书……
丁志君:看你前言不搭后语,问你多次你都不肯讲实话。你这个态度,过不了“土改关”呢!
王文义:(和气地)丁志贵,其实我们找教你“忍”字歌那个人,也不会为难他,我从这歌里听出他还有点“文才”,想向他请教请教。
丁志贵:那好,那好,我讲,我讲。我担心你们办他的罪,所以原来没敢讲。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家里也划的中农……
丁志君:到底是谁,不要吞吞吐吐。
丁志贵:他就是苗老司吴好古!
散会以后,于强、王文义、丁志君、吴端正、尚敏顾不得吃午饭,就去“美女晒羞”看吴好古去了。
美女晒羞,在美女山的两脉之间,有一孔小泉,够一家人饮用之外,还可蓄一个荷花小塘。
美女晒羞的周围,团团转转栽了一圈树,有狮栗、有猴栗,有枫香、有白杨,地面上则全是一丛接一丛的带刺灌木,有阎王刺、有铁壳刺(铁蒺藜)、有猫抓刺……
于强、王文义早晨从美女山下来,因心里有事,未及注意看,此时看了,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惊叹:“好一座铁罗城啦!”
进了铁罗城,主人倒也大方,上茶上烟,热情得很。吴好古年逾古稀,仍精神健朗,他已儿孙满堂,其子是个鸭子客,到九伏水、仙方台放鸭子去了。
吴好古是苗老司,又兼阴阳先生,给本村和周围村寨的人安家先(苗族祭祖仪式)、看屋场、测墓基,解放前他基本上没有时间落屋,现在信迷信的人少了,他在家时间就多了起来。
于强喝着茶,向丁志君一示意。
丁志君:吴老先生,今天乡里来两个干部,要向你请教请教。
吴好古:久闻共产党的干部礼贤下士,果然如此,再说不假。
于强:那么,我想请教一下吴老先生,这“忍”、“饶”二字,都很重要,为何“饶“字更高呢?
吴好古:不忍不饶,不能生存。老平驼逼我捐税,方成友占我山林,我都忍了、饶了、不忍不饶,早被他们整死了,也就没有这美女晒羞铁罗城了!
王文义:吴老先生说的是大实话,因果报应,毫厘不爽。如今欺压你的人,老平驼死了,方成友被关起来了。这是不是你早就看准的?
吴好古:正是。风水八字,相生相克,天下胜负,人间生死,莫不循此天道,谁也不能违背,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王文义:照吴老先生看来,这地主们的祖坟一个没动,怎么统统逆了天;这穷人的祖坟也没动,怎么一个个扬眉吐气地站起来了呢?
吴好古:(心知被这两个乡干部赚了,但仍正色曰)六十轮甲子,翻覆变化,十二生肖,生死交替,这也是风水阴阳早就定好了的!
丁志君:(禁不住心头痒痒)吴老先生,这甲子变化、生肖交替,又由谁人主使?
吴好古:天道者,天之运行也。甲子变化,生肖交替,无不在乎天。俗语云,人害人,害不死,天害人,草不生。
丁志君:(又好气又好笑)吴老先生,你信这些,我们不信。比如伪乡公所那个丁生谨,他的祖坟不知怎样“照应儿孙”,他成了地主,到新疆龙日农场劳改去了,而他的弟弟丁生迈,是我们村公所的文书兼文化委员,这祖坟“照应”怎么会不同呢?
此时,吴好古的儿子、鸭子客吴端方已赶回鸭子,关在鸭簾子里,也来旁听。此时见他父亲已被丁志君问倒,方知父亲信那一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吴端正此时也来了一句:“以前那些地主,有祖坟保佑、‘照应’,莫必现在他们的祖坟都通眼了?”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吴好古被几个干部问住了,他一脑壳的糊涂帐,说不清、道不明。
几个干部乘胜追击,要让吴好古的精神彻底崩溃。
于强:现在有谣言说美国要帮蒋介石反攻大陆,那也只是神话,与风水、祖坟一类说法同样可笑。讲以前,美国帮蒋价石打内战,美国的武器那么好,飞机加大炮,怎么帮不了蒋介石,结果是共产党和人民群众拿小米加小枪打赢的。讲现在,美国想以朝鲜为跳板来打我们,我们几个战役都打赢了。美国自己已经手忙脚乱,他还怎么帮得了蒋介石?
王文义:风水、祖坟、神灵这些东西,蒋介石也信,信了中国的不算,还信外国的洋教,人民一起来,他信什么都是空的,都只有灭亡一根路。
吴好古:我也说不清、道不明了,端方,我不阻拦你了,你跟丁村长、跟你端正兄弟他们去干吧!
于强、王文义见堡垒已经打开,告别吴好古,告别丁志君他们,回乡公所去了。
吴端方在对地主的说理大会上,控诉了方成友霸占他家山林、每月硬要给他交五百鸭蛋给保丁队等罪状。丁志贵一见吴端方都觉悟了,自己还能落后?就把几家地主,怎样勾结土匪,怎样勾结望天龙,怎样勾结丁一涛、丁生谨的事全抖出来了。
他俩一动,一直不敢说话的群众都动起来了。觉悟的群众以排山倒海之势,把封建势力压得粉碎。
在这天的斗争大会结束,把地主们押下台以后,丁志君、吴端正都先后作了总结发言,鼓励大家把土改运动搞到底。
接着,武装委员讲了民兵训练、加强治安的事,财粮委员邱定洪讲了给中国人民志愿军捐献钱粮物资的事。最后,妇女委员廖红玉也发了言:“我们妇女都要团结起来,要起‘竹竿(骨干)’作用,彻底打倒‘枫香树叶’(封建势力)!”
全场哑然。
会后,丁生迈向丁志君建议,办一个农民夜校,并请丁村长兼夜校校长,丁志君不干:“我才识得几个字,当校长,岂不笑话?你找几个有文化的人一起干就行了。”
于是,丁生迈在金姑桥办起了农民识字班。结果,许多青壮年农民都从一字不识进步到能看书报的程度。吴端正、廖红玉都是在识字班扫了“盲”的。
吴端方也进了识字班,听丁生迈和几个识字班教师讲了罂粟、烟土的害处,主动向丁志君、吴端正坦白了偷种罂粟之事,并把两位村长请去现场看着他毁掉了全部罂粟苗。
自此,川鄂湘黔的罂粟“金三角”就真正成了历史。
二、谁偷了浮财
千年铁树开了花,千年土地回老家。
人民当家作主,种田农民没有田的历史过去了。孙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的设想,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把它变成了现实。
打倒封建势力,主要是把被地主霸占的田地分给了贫雇农和其他缺地少地的农民。土地改革运动的结果,还从地主阶级手里夺回了被他们从农民身上榨取的金银财宝和贵重物资,这些东西被统称“浮财”。分田分地在先,因为春耕即将开始,不能耽误“阳春”(庄稼与农时);浮财呢,要放在第二步了。
这些浮财由村公所统计员方富贵登记造册。
方富贵边统计,边看着这些浮财,金晃晃的,银灿灿的,看得直想流口水,口水源源从口中涌出,他又怎敢让别人看见,因而强力咽下。登记了几天,他就得了几天吞津术的实惠;吞津助消化,吃饭格外多,吃得过于饱,瞌睡睡不着。
方富贵家比较富有,其父罗汉岩求原来巴结丁义仁,合伙做生意,因不如丁义仁慷慨大方,兵匪官绅对他均不买账,他也就不敢再混下去,结果反落得个全身而退。为了保住已得财产,方山求又巴结方成友、老平驼、丁一涛,结果又保他平安无事。土改时,把家中浮财散去,因而原来把他家划为富农,搜浮财时并未搜到,因而重划为富裕中农。因此,读过几年书的方富贵成为团结对象,还进了村公所,当了统计员。
“土改关”一过,方山求、方富贵父子又想发财了,不仅浮财收回来了,还想捞点“外水”。
没过几天,财粮委员邱定洪为了执行村公所的决议,准备把一部分浮财拿到国家银行兑成人民币或直接上交国家,作为对抗美援朝战争的捐献。但当他打开浮财保管室时,看到里面浮财少了,一数,竟少了上百件,尽是最贵重的东西。
谁偷了浮财?
邱定洪立即向丁志君报告,丁志君又将此事上报了乡公所,乡公所又上报了区公所,区公所派了公安员王家文来帮助查案,但一时连个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方富贵为了逃避嫌疑,玩了一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因为浮财是由民兵站岗看管的。浮财被盗那天放哨站岗的是李家湾民兵于启斗。于是,方富贵把于启斗叫到家里,要他把一封信直接送到乡公所,最好交给乡长于强。
于启斗很快把信送到乡公所,正好于强在办公室,就把信函交给了于强。于乡长看了信,竟是揭发于启斗盗窃浮财之事。
于强当即问于启斗:
——你晓得信里头的内容吗?
——不晓得。
——你识字吗?
——扁担大的一字都认不到。
——你们村上的浮财是谁偷的?
——我有责任。
――那是你偷的罗!
——不,(慌慌张张地)不,不是我偷的。
——那你说你有责任。
——那天是我站岗,我被人邀去喝酒去了。
——谁邀你的?
——丁忠木。
——丁忠木与方富贵是什么关系?
——方富贵是丁忠木的妹夫。
——我相信你的话,不过,你得负责,你必须协助我们破案。
——要得。我尽力而为!
于强让于启斗回了家,把这个情况给正与乡治安委员商讨破案事宜的王家文讲了。总算有了蛛丝马迹。虽然可以把方富贵作为嫌疑对象,但是还没有证据。
正在此时,丁生迈找到邱定洪,一开口就问他:
——你记一下,你把浮财保管室的钥匙掉在地下没有?
——(努力回忆)对,掉过一次。我那天见方富贵检得一串钥匙,是不是他送给你的?
——没有,是我回头过来自己找到的。
——前后多少时间?
——半天。
——你不想想,怎么当时没找到,过半天却找到了。
——(醒悟地)对,我俩找王家文去。
二人找到王家文,王家文听了他俩的报告,估计是方富贵捡得钥匙后,仿制了一把。便问丁生迈:
——方富贵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方山求。
——他修得来锁吗?
——听说他年轻时到土茶与一个锁匠学手艺,原来跟我爹做了一段生意,发了后,说是生了病,没再出去做生意了。
王家文与协助他破案的方圆乡治安委员一起同丁志君、吴端正交换了意见,决定提审方富贵。
王家文在村公所审方富贵(乡治安委员陪审):
——你在浮财保管空前捡到一串钥匙没有?
——没有!(叫出丁生迈、邱定洪来对证,对证后又出去了)他丁生迈来作证,他是伪证。他当过伪副保长,给土匪开过饭条,他这是假装积极,混淆敌我界线,你们不能相信!
——那么,邱定洪又是为什么要陷害你的呢?
——那可能是他监守自盗!
——那我们就到你家和邱定洪家搜查!你敢不敢答应?
——(心虚嘴仍硬)那你们就搜吧!
王家文让丁志君、丁和生派两个人看住方富贵,又填了搜查证,亲带几个民兵去方山求家搜查。搜查的结果使真相大白,方富贵再也不敢开口了。
浮财收回,这方富贵的统计员就不能当下去了。
方富贵的统计员被撤,换上了丁生迈的二哥丁云生,方富贵气得直咬牙。暂时又找不到机会,回家就对其父方山求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扳倒丁生迈!”黄山求说:“算了吧,你自己屙屎盖不倒脚背不说,又去玩什么写信告发于启斗的花样,结果不是玩到自己头上来了吗?”
祥云县清匪反霸、土地改革工作进展顺利,很快经济工作、教育文化事业也跟上来了。县委、县人委决定于1951年秋天扩大中、小学的规模,首当其冲的任务是扩大师资队伍。
丁生迈向丁志君提出要去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服务,丁志君虽然舍不得他走,但国家需要为大,就给他开了介绍信,村公所盖了公章,乡公所也盖了公章,再加一个简易师范毕业证,就到祥云县文教科报到,被正式录用为人民教师了,并被分配到凤坛区干川乡杉木村小教书。
金姑桥村公所的文书由丁云生接任,文化委员由丁长勤接任。廖红玉到乡公所当妇女委员去了,金姑桥村公所的妇女委员由丁云生的老婆吴玉平接任。
三、吴端正
丁生迈教书去了后,丁志君看丁云生工作能力不强,凡事倚重吴端正。因为自己的肺病越来越重,他想,如果自己支撑不下去,就得把担子交给吴端正了。
吴端正很关心丁志君的病情。丁志君不肯向乡公所反映,吴端正去反映了,乡公所想方设法给丁志君弄了一笔治疗费。丁志君就批评吴端正:
——国家正在国民经恢复时期,国家还没得底子呀,我们怎么能向国家伸手呢?
——我不能眼看着这么好的同志遭病魔整趴倒呀!分浮财时,我提议给你多分点浮财,去治治病,大家都同意,你偏不要,要分给那些最穷的贫雇农买耕牛,买农具、发展生产。你家明明没有耕牛,你却不肯多分浮财,靠两个弟弟给方圆供销分社当挑夫挣钱去买。你心里只有党的事业,却完全没有自己呀!不是我这样讲,于乡长、廖红玉他们都这样讲呀!
——端正,不用多说了,我不责怪你就是了。我是想,我们乡正在筹办乡诊所,给我治病的钱,不如投入乡诊所的筹办事业,个人事小,全乡人民事大呀。
——不光是我讲要给你治病,于乡长下了命令,要我为你的身体负责呀!
丁志君的肺结核越来越严重,住过莲花、祥云的医院,都没有治愈。
他带领金姑桥人跟着共产党、迎来一个新天地之后,他因重病不治而离开人世。
金姑桥一切工作的重担都落到了二十五岁的吴端正身上。
丁志君辞世、廖红玉到乡公所工作以后,金姑桥只有他一个共产党员了。他很快从土改积极分子中发展了丁义忠(廖红玉的丈夫)、方成清两个党员,恢复了金姑桥的党小组。不久,又发展了几个党员。中共金姑桥支部成立,吴端正担任首任支部书记,方成清为副书记;支部委员有邱定洪、丁义忠等人。方成清接任村长。
吴端正和他的一班人,都比较合手。惟有那个邱定洪,他有点看不惯。此人以前做过小生意,务农时间不长,且不认真,贪懒,起先听他在村公所当了几天武装委员,嫌民兵训练辛苦,就换成了丁志君所兼的财粮委员,另提拔农会积极分子丁和生当武装委员。分浮财时,他说自己左脚有残疾,应予照顾,就要多分,丁志君、吴端正迁就了他;但他欲壑难填,还是经常牢骚翻天。
这日,他看村公所办公费有点节余,就来找吴端正、方成清,要求给他一点生活补贴。吴端正不同意:
——老村长治病,都是乡公所拿的钱,就是乡公所拿了钱,他都不肯去,说应把这钱放到筹办乡诊所的大事上,村公所的办公费,他分文未取,你是财粮委员,你是晓得这些情况的。
——那这钱留来何用?
——村公所开会,灯油要不要?村公所办公的笔墨纸砚,要不要钱?
——要不了这么多嘛!
——万一出个偷盗案,出个天灾人祸,村公所也好给村民救个急呀!
——我一家生活无着,饭都没得吃的了,该不该救我的急呀!
——那村公所开个会,你要多少,大家认为能支多少,由大家决定吧!办公费是村公所的,我和王村长都无权支配!
虽经村公所会议,给了邱定洪十万元(合人民币新币十元)后,邱定洪嫌少,竟当场大吵大闹。
吴端正严肃地说:“你还像不像个共产党员!”
邱定洪这才没做声了。
四、闯一条路子
邱定洪家确实少饭吃了,但他主要是大吃大喝搞惯了,得个搞个,浮财分到手,拿到银行兑成人民币,虽然比别人多,但很快就吃光了。
上级有救济下来,首先必须满足邱定洪。村公所的办公费节余,他也把来“借”用了,用完才来告诉吴端正。吴端正报请上级同意,撤了邱定洪的财粮委员之职,由方成清兼任。整党时,支部又严肃批评了邱定洪的违纪行为,经上级批准,撤销了邱定洪支部委员之职,还给了留党察看的处分。
吴端正、方成清还发现,土改不久,两极分化就已开始。这天,吴端正、方成清调查了几家准备典卖田地的贫农。
晚上,吴端正到方成清家交换意见。吴端正对比他大一岁的方成清说:
——老哥,问题麻烦啦!农民分了田,分了地,可是有些人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就要典卖土地,这不又走回头路了?我到于启斗家去看了一下,他今年生了一场大病,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来催逼,我们村公所那点节余又被邱定洪搞完了,他是个无底洞,蛇钻孔了,钱被他用了,就取不转来了。我看他家鼎罐爬不上三脚,也只能多少周济一点,不能解决根本问题。邱定洪当然也是一个典型,他还是党内的同志,我们也要帮助他,经济上要帮助他,思想上也要帮助他。这次于启斗要卖地,就是邱定洪牵的线,他准备从中挖一坨,又好大吃几顿。
――吴书记,我也看了几家,比如丁志文,虽然分了田地、耕牛农具,他婆娘喜妹驼子也精干。但他家那头牛在岩上放牧时,摔下岩了,没有了耕牛,丁志文无法可想,一天只晓得讲:“可惜牛死了,怎么耕春呀?可惜牛摔死了,怎么耕春呀……”喜妹驼子到处去借钱,借不到。还有凤梧丁志武,家里本来不富裕,结婚讲排场,该了一屁股九肋巴的账,把耕牛也卖了。依我看,党领导我们搞土改,只是当家作主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要让农民能保住田地、保住印把子。我从报上看到东北、华北老区已办了互助组,也看到了“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的宣传。
——你把那报纸上关于互助合作的内容让我也看一看!(方成清把那报纸又拿出来,只见上面画了几个大框,画了几道杠杠,吴端正看报。看完,说)你算找对路了,我们也办互助组。我办个常年的,你办个临时的,看哪个更好,我们以后就一起搞哪个!
——好吧,我也这样想过。我们是想到一处了!其实,我们复仇搬家队到洗车,靠亲戚、本家帮帮衬衬,劳动时就有互助合作性质。不然,我们凭手打巴掌,就是在洗车也讨不到吃。
——你们那些人都没转来,怎么你一个人转来了?
——一个我是要报方成友的仇,把绵竹林夺回来。二是我弟弟成龙,在祥云青干班与祥云中学合并后,他调到县文教科当科员去了,后来,法院要人,又到法院当书记员去了,他写信叫我回老家,把家乡建设好,我就来了。
——你弟弟如今天在县法院还是书记员?
——他最近来信说,已升副庭长了。
——你们火烧绵竹林,刀砍老平驼,干得轰轰烈烈,你们复仇搬家队还出了两个县区干部!
——那是老平驼、方成友逼出来的呀!
——现在,我们村上的反革命势力是没有了,逼不到我们了,但这个两极分化又把我们逼到了……
——你是说,逼我们办互助组?
——对,要逼出两个互助组来!
——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就闯吧!
——要得,我俩在金姑桥闯它一条路子出来!
二人说得正兴奋间,方成清的老婆田冬梅端来两碗汤圆,一人一碗。
吴端正:“冬梅嫂,你怎么这样贤惠?”“什么贤惠?今天是正月十五吃元宵呀!”“哦,那你去看花灯了?”“看了,丁长勤搞的,可惜廖红玉走了,现在和他合演的那个荷花,是个新手,没得往年好看!”“丁长勤本来就该和冬梅嫂配对,你要演呢,比那荷花强得多!”
方成清插进来:“莫开她的玩笑了,她只是个桄白嘴,打狗不会谈狗会!”田冬梅不依不饶:“你才是桄白嘴呢!叫你做汤圆,你就搞不来嘛?”
吴端正一句关总:“有冬梅嫂这样的贤惠婆娘,成清老哥是命中该享福啰!”
三人大笑了一阵。
第三卷天地山水
第九章热浪滚滚
一、仙方台进行曲
金姑桥的泉水汇成金姑溪,经过镇妖洞一小段暗河,流入九伏水,同锅巴溪相汇合。在这个汇合点的崖上,有一个平台,平台后面是刀削的岩壁,但岩壁上下,生长着各种树木。由于金姑溪与锅巴溪在此交汇,两岸有大坝大坝的稻田,面对着这些稻田的小村子在平台上,传说古时有神仙在这方台上筑炉炼丹,以此取名“仙方台”。
金姑桥的三个互助组在明里,仙方台的互助组在暗里。
支部委员田桂玲刚从洗车回老家不久,在仙方台村民中虽然团结和睦,但威信尚未树立,且仙方台各家单干发展比较廾一均衡,两极分化现象暂时并不严重。因此,田桂玲的工作难度和工作量比其它三个互助组要大得多。从历史原因上看,仙方台无地主,富农,贫下中农分的田地都是从外地的地主手里分来的。
她为办互助组,找了几次丁志远。丁志远在仙方台最有威信。
丁志远中等身材,一脸胳腮胡,平时总是一张笑脸,但笑时左边嘴角一撅,有点要笑不笑的样子,且此人城府甚深,点子不少,故大家对他有一种敬畏感。而田桂玲慈眉善目,和和气气,并不泼辣。她要想把互助组办起来,就要得到丁志远的支持才行。
田桂玲找了几次丁志远,结果都是只得一句话:“看看再说。”从头年冬看到二年春,从正月看到四月,已栽秧上岸了,他还在看!田桂玲对互助组的好处也讲不到多少,没有说服力,便向仙方台另一个有威信的人求助,此人叫丁义浩,做事谨慎中有果断,说话平和中有刚劲,但他不在本地务农,而是在杨柳泉小学当教书匠。丁义浩爱看报,关心时事,对老解放区的互助组关心得比较多。而且,办了互助组,于他利益不小。因为他在教书,家里劳力少,如果办了互助组,他教书也就教得安心了。
前几天,栽秧大忙季节,他虽没请假回家来,但一早一晚往返跑七、八里山路,给家里出主意,到处找亲戚、熟人相帮。虽说他人缘好,找人帮忙找得到,他到处跑,总是累人。
田桂玲看准了丁义浩,觉得他是一个有办法的坚定支持者。
这天,正是丁义浩家栽秧上岸的一天,帮活路的人吃得醉醺醺的,不怕一天劳累,仍在与丁义浩海吹。
田桂玲进屋第一句就是:
——义浩,今天“上岸”了!
——上岸了,上岸了,(边说边把椅子让给对方,自己坐在门槛上)感谢大嫂关心。大嫂,你找我有事?
——是有事。你晓得,大忙天,哪个都没得空串门。
——你这不串门来了吗?
——不是,我有要紧事。
——什么事这么要紧?
——办互助组的事,你说要紧不要紧?
——要紧,要紧,是要我丁义浩……
——帮个忙!(附耳低言:“办起了互助组,你就不得这么累了!”)
——那个倒不怕!(打屁不怕响)办互助组对大家有好处。虽然(目前还没有人典田卖地,但等到有个三灾八难,就招不住了,对门二坪不就是有好几家?如果他们办了互助组,就不会卖田土了!
大家听得有瘾,不扯谈了,都认真听他叔嫂二人交谈。帮忙的人不论本地外地,都说:“义浩,你把互助组咋个搞法给我们讲一讲。”
丁义浩与吴端正合得来,其实,他与好多人都合得来;对于他们办互助组的方法,丁义浩也详细问过。这一来,报上的,本村的,他都讲得头头是道。帮忙的人都说办互助组好,尤其是本地几个堂公伯叔、本家兄弟都说:“我们早就该办了,可惜你丁义浩在教书,不然你是个最好的召集人。”
“要召集人,那好办,我给你们找一人,平台三叔,比我行!”丁义浩说话响当当、脆生生,干净利落。
田桂玲趁热打铁:“你几时把他请出了山,就告诉我一声!”
“是,支委大嫂下了命令,(唱腔)我丁义浩马上执行,给你当个宣传委员,你看得行不得行?”
“得行,得行!”
大家都笑起来了。
丁义浩找了三叔丁志远几回,他的话还是没变:“看看再说。”这回,不变中有了“变”:他去几个互助组走走,有意无意问到了一些要害问题。等到他心动了,就召集大家办起了互助组。丁志远当组长,田桂玲当副组长。但此时包谷已打,下半年的活路不变了。
虽然如此,仙方台人田多地少,打谷子是一年中最大的农事。这互助组虽成立,但丁志远说“阴倒搞算了,莫打响片”,理由是半途才搞,说出去笑人。他有威信,大家都听他的。田桂玲也只好取其实质不计较外表。性急吃不得热稀饭,三满做事稳沉是对的。
往年打谷子,有些劳力少而又不容易找到人帮忙的人家,急得像窝上的蚂蚁,全得丁义浩给别人讲好话,帮他们打完了谷子。
今年,虽然办的互助组是“地下”的,但作用同样大。大家捧土筑墙,不怕苦累,劳力强的打谷,劳力弱的晒谷,一切搞得井井有条。
丁志远是个人才!是个“帅”才!一切安排得井然有序,井井有条。为了庆贺三叔的初战之捷,丁义浩打了几斤酒,称了十几斤肉,到三叔家打平伙,趁此机会稳住“帅”心。
田桂玲也参加了。大家边吃酒吃肉,边谈互助组的好处,大家都说丁志远这个召集人搞得好,田桂玲这个支部委员的头带得好,因为丁f省重在召集、安排,而田桂玲虽是个女流之辈,都巾帼不让须眉,家里没有男人(丈夫在洗车病死),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丁志远看大家首先尊重他,心里受用,就叫丁义浩把初级社的有关搞法找个根据。他说话不啰嗦,上台盘的讲个几句就准数:“义浩,你只要找到根据,我们先宣布成立互助组,过了个把月,又宣布成立初级社,他们都晓得搞典型,我们就不晓得搞!”
田桂玲、丁义浩不约而同地带头鼓起掌来,鼓得丁志远头发尖梢都是劲。其实,他的长子、二子学份都好,都是读大学的料,将来缺劳力是避免不了的事。
他阴倒精微,更阴倒有远见!
这时,党中央,毛主席因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已成定局,“三反”、“五反”成果辉煌。在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上,农业是重中之重,而农业改造的根本途径是合作化。
1953年初,中共中央成立农村工作部,加强了对农业合作化的领导。同时,修改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此后,全国开始试办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到1953年4月,全国初级社发展到1.4万多个。
祥云县委也成立了农村工作部,调莲花区区委书记丁五北任部长。县委农工部准备在全县试办三个初级社,大、中、小三种规模各一个。金姑枯村仙方台初级社的方案呈送支部,再上报乡、区、县,县委农工部派人由吴端正陪同到仙方台做了调查核实,并与另两个方案报县委、获得了批准。仙方台初级社正式成立,丁志远、田桂玲分任正副社长。
金姑桥又出了一个典型:仙方台初级社!
丁志远高兴,全社社员也高兴,田桂玲、丁义浩更不用说了。
二、正副支书
支部副书记方成清,长子在洗车,住在他哥哥方成汉家,隔三差五又害一趟病,方成清挂欠长子,少不得要去看望,村公所的事由副村长丁生略代为主持。就是方成清在家时,也因妻子田冬梅又生一儿两女,子女多,妻子出不到门,方成清屋内屋外累得够呛。为此,他向支部递交辞呈,辞去了支部副书记的职务。这个空缺,正好让赵兰芬补上。
赵兰芬作风细致深入,与吴端正共同语言又多,吴端正非常高兴。
于启斗见人家仙方台人办了初级社,也要在李家湾办一个。吴端正、赵兰芬一商量,觉得一来规模小,不及仙方台,二来应把主要精力放在互助组工作上,以带动全村,仙方台作为全县的一个试点,当然也是金姑桥的试点。待仙方台初级社取得了经验,明年再向全村推开。赵兰芬除协助吴端正指导全村的互助组外,支部还专门分工她负责仙方台办社的试点工作,丁五北则从县委农工部派人在仙方台蹲点。
于启斗组、丁和生组都扩大了规模。方成清组从临时互且组升格为常年互助组后,成为全村最大的互助组。新办的互助组有丁志友组、丁义忠组、丁生略组、廖凡组、刘远付组,不久,丁义忠组与廖凡组合并,丁义忠为组长、廖凡为副组长。到此为止,全村一个初级社、七个互助组,基本覆盖了全村农户,单干户已是凤毛麟角。
吴端正、赵兰芬分头到各组捡查工作,挨家挨户与组长、组员谈心,一边搞互助组的巩固工作,一边宣传初级社的好处。在支部会上,正副支书吹一把号,唱一个调,把个支部搞得很团结,大家行动一致。方成清辞去副支书职务,任支部委员,仍鼎力相助。支部发展了丁生略、于启斗、于启兴等新党员。党支部壮大了,村组干部也充实了,初级社的思想准备和干部准备工作在紧张有序而富有成效的情况下,进展顺利。
整个金姑桥热气腾腾,热浪滚滚。
赵兰芬专门去了几次仙方台,初去时,丁志远和蹲点的县里同志李大云都表面热情,心存不屑: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好歹人家是个支部副书记,不能做在脸上,也不好怠慢人家。
大家称呼她“赵支书”,她才不干呢,她说:“你们这样喊,把吴支书放在什么位置?这样一来,丁凡们不是平起平坐了吗?丁凡哪点及得上吴支书呀?你们就喊丁凡的名字,赵兰芬,亲切!”
兰芬和丁志远、李大力交换了意见,觉得他们的账目搞得不全面,就提出要核查一下账目,当然从吴端正那里学到了一些工作方法,说话也策略了:“我看一下你们社里的账目,明年丁凡们好指导全村。”
丁志远借口要安排活路,让丁大云带她去龙大毛家。其实呢,他心里想的是:你要看,你就看吧!我才懒得陪你呢!
龙大毛是丁志远邻居龙衣谷的儿子,被从坡上喊转来,让赵兰芬看账、查账。丁志远一讲“查账”二字,使仙方台人对赵兰芬都生了反感。
赵兰芬很沉着。待龙大毛把账本取给她看时,她一笔一笔看得很细致。看完了,她想了想,对李大云说:
——李同志,我发觉有些不全面!
——(略带不耐烦)哪些不全面?
——比如板栗林折价问题,就忽略了,秋收后,板栗怎么收,旋来扯办法,还是各收各的?
——(态度陡变)也,兰芬同志,你比我们想得硬是周到耶!
——又比如农具,你不折价,张三的还是张三的,李四的还是李四的,他不愿拿出来用,就藏起来,如果真遇到这个情况又怎么办?
——(态度大变)高明,高明,你比我们细致!
待丁志远他们放活路转来,李大云跟他丁志远一讲,心里就开窍了:“这个黄丫头不简单啦!”
晚上,根据赵兰芬的提议,召开了社员大会;赵兰芬先让丁志远、李大云谈了他们的意见,然后她才启发大家,把方方面面都搞清楚,初级社既然办起来了,就要办好。
到会的干部、社员都对赵兰芬刮目相看,以前只晓得她移风易俗敢带头,现在才晓得她有的是真本事。
赵兰芬第二天又与田桂玲交换意见,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了解到了,她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就与丁志远、田桂玲、李大云切磋,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
以后,她来仙方台,大家都热情地邀她去家里,她也乐得顺水推舟,不请都要去的,哪有不去之理?她和仙方台男女老少都搞得很熟。当然,她到田桂玲家时间最多,一到她家,就喊:“桂玲姐,我帮你筛米!”“桂玲姐,我帮你砍猪草!”
一个妇女干部拖两个儿子,工作、生活都不容易。赵兰芬知道她的难处,处处贴心,两人就像亲姊妹一样。
心细更有细心人。每次吴端正听了赵兰芬的汇报,又把她没有想到的地方,比如干群关系,给她一讲,下一次又多了一个关注点。
1953年10月26日到11月5日,中共中央召开第三次农业互助合作会议,会议通过了《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从此,农业生产合作社由试办进入了全面发展时期。
12月,祥云县委召开区、乡、村四级一把手会议,贯彻落实《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赵兰芬被特别点名参加,所以金姑桥党支部正副书记都出席了会议。会议由县委书记主持。会议第一阶段是学习中央文件和四川省委、涪陵地委(川东行署已撤销)领导同志关于农业互助合作化的讲话,第二阶段讨论、落实。
在第二阶段,农工部长丁五北作了几个试点的总结报告,两个试点社都是支部书记亲自领导的,他们作了经验介绍的发言。因金姑桥的仙方台初级社社长不是党员,所以仙方台经验的介绍者就由支书赵兰芬承当。赵兰芬事前同吴端正拟了提纲。她把提纲看一眼,就讲一大篇。从她一开始讲到结束,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有的人没好生听县委书记对发言人的介绍,及至听完她的发言,还以为是县妇联主任或者哪个区的区委副书记呢!
1954年1月,经过金姑桥支部的扎实工作,四个初级社办起来了,除了还有两户单干户,基本上实现了合作化。
吴端正、赵兰芬和全支部的同志,两个月之中,席不暇暖,做了大量工作。四个初级社一成立,赵兰芬累得出不了门,其实不是,她快要生孩子了。
三、四个初级社
金姑桥一共建立了四个初级社,除仙方台初级社外,以于启斗互助组与刘远付组为基础建立的李家湾初级社,以丁和生组、丁志友组为基础建立的新园初级社,以方成清组、丁生略组、丁义忠组为基础的三友初级社。三友社名字最特别,这是因为三个互助组的组长方成清、丁义忠、丁生略是从小要好的朋友,故名。在四个初级社中,三友社规模最大,七、八十户,仙方台社规模最小,二十几户,其余两社三十户至六十户不等。
由于党支部的互助合作社工作做得细,不是一哄而起,四个初级社建立得却很顺利。仙方台初级社的成功经验,向全村推广,各社又根据不同情况略有变通。党支部让中央文件直接与农民群众见面,农民群众很快就提高了政策水平和社会主义觉悟。
不过,新园初级社在选社长时,发生了较大分歧。
原属于丁和生组的社员,要选丁和生为社长;原属于丁志友组的社员,要选丁志友为社长。吴端正、方成清一起作了多次工作,都没有成效。
赵兰芬分娩在即,吴端正不可能把她叫到村公所去商量,就到她家里去商量。赵兰芬也没有办法,不过,她说:“吴支书,丁和生有工作经验,丁凡们支部都认为丁和生当社长合适,乡党委也同意。丁凡看思想问题一时解决不了,因为新园的贫下中农多,他们要求自己掌权,是好事,也符合党的政策,但丁和生是团结对象,走互助合作化道路很积极,让他当社长,也符合党的政策。丁凡建议你和方成清还是用我们以前的老办法,到新园组去走村串户,发现问题,才能对症下药。”
吴端正别无他法,只好一试。洗车河来了信,方成清的长子不听伯父的话,逃了几天学,方成清只好下洗车河去处理。
吴端正便同副村长丁生略一起走村串户,结果丁生略在丁忠木那里找到了突破口。丁忠木对吴端正有成见,说他老是护着富裕中农丁和生,所以有话不肯对他说。
丁生略来了,就不同了,他认为丁生略办事公道,肯为新园的贫下中农说话,因此,给他讲了心里话,其实他认为丁和生当社长还是可以,因为他那个组的几户贫下中农他不但公平对待,还略有照顾,而他丁忠木自己和丁志友在土改报田土面积时都没做到实事求是,使新园贫下中农冤里冤枉又受了两年穷。
丁生略给他讲政策,讲今后的利益:“丁志友领导你们这个组,搞得并不怎么好,是全村一社七组中最差的。丁和生懂政策,他表态也是明确的,政治上依靠贫下中农,张济上略加照顾。”又和丁忠木算了一账,丁和生组里的几户贫下中农都比丁志生组的贫下中农收入好。丁忠木开了窍,在当晚召开的社员大会上,他首先提议丁和生当社长,又得到新园另外几户的赞成。
就这样,丁和生当上了新园初级社的社长,丁志友为副社长,会计丁云生,谁都知道他是贫下中农,与新园的贫下中农一直相处得很好。
吴端正深深体会到:“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此话有理!
方成清回来了。吴端正询问了他此行的情况,他要把长子带上来,长子不肯;他就教育长子,不回老家,就要听伯父的话,结果把儿子讲通了,儿子向伯父认了错。
下一步,二人合力攻死角。支部的决议是要百分之百的农户实现农业合作化,不能让他们再继续单干!
四、死角
金姑桥二百多户农民,还有百分之一的死角:只有两户农民,好歹不肯入社。一个是吴家湾头上的小二坪那个伍忠直。因为“王吴二姓”,方成清他们算是“本家”,让他去做工作比较有利。另一户是富裕中农丁志洪,乳名“青杠疙蔸”,人如其名,硬梆梆的。
丁志洪本人与仙方台丁志远想法相同,长子、次子读书得行,说不定有出头之日,他们出头了,出去工作了,家里就缺劳力,所以他的本意还是愿意入社。但老婆吴云仙坚决反对。他不过才是青杠疙蔸,他的老婆更是大山石头,比他又硬过不知多少倍!
丁志洪才讲了一句:“我们也入社吧!”吴云仙说:“和穷家伙一路都搞得?折价时,肥瘦一个样,我们吃大亏!这还不算,我们的土地入了股,分到几个‘红’?入社吃大亏,可惜好田好地送人家享福?打死我也不干!”
老婆河东一吼,他就急忙说:“人家的婆娘不得行,我家的婆娘最精微,听你的不行吗”
“听我的就好,不然的话,一家人莫想吃饱饭!”丁志洪认为老婆说得有理,就妇唱夫随。不光如此,还把那箱子头的土地证取出来,看了又看,把“土地证”三字摸了又摸;又把那县长汤告振的朱红大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即使他并不认得“汤告振”这三个草体字。看了,摸了,又卷好,加了一层布包着。仿佛只要包住这张土地证,谁也无法从他手中夺去他的土地一样。
他把土地证藏好,还是不放心,取出来,看了再看,摸了再摸,又才用一块布裹紧再裹紧,放进了箱子。岂料箱子忘记盖上了,土地证被老鼠咬了几口。
第二天,丁志洪发觉土地证被老鼠咬了,心里痛得像刀子割,看了“土地证”头头和朱红大印,他才略微放了心。因为他不识字,其实老鼠咬的正是最上劲、最关键的地方,田地亩数及其“四至”。他不识字,只看朱红大印在,就以为“有此为凭”,不担心了。
吴端正上门做工作,同丁志洪磨了半天嘴皮,毫无作用。丁志洪客客气气叫吴端正等一会,他要去挑水,好煮夜饭了。
此时,吴云仙赶场转来了。按吴家的辈份,吴云仙大一辈,吴端正急忙招呼:
——姑姑,赶场回来了?
——嗯。哦!吴支书,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是不是互助合作风?
——姑姑说得对。
——(端来白糖茶)吴支书,吃口龙开水!
——(接过,喝了一口)姑姑家生活不错嘛!
——搭望共产党、人民政府领导好,土匪剿清了。不然的话,土匪一年抢几道,我们想吃顿像样的饱钣也不行!
——共产党好,人民政府好,我们就要跟共产党、毛主席走呀!
——(从屋里箱子头取出土地证,边解开裹布边说)这土地证也是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发送丁凡们的,你看……(打开两层布,一看被老鼠咬了,又变个哭腔)天哪,砍脑壳死的老鼠子呀,你把丁凡一家人的“命”都咬了……
此时,丁志洪挑水回来了。
吴端正说:
——来,我看看,(吴云仙递来,接过,一看)老鼠是劝你家入社呀!
——劝我家入社?(此时丁志洪在一边伸长脖子远望)。
——你看啰!(指着土地证上被老鼠咬的地方。此时,丁志洪已倒了水,凑过来看)老鼠子把你家的田、土面积都咬丢了!
吴云仙正想哭叫呢,看了一眼吴端正,忍住了。
吴端正心里好笑,差点笑出来,忍住了。于是,安慰吴云仙:“姑姑,这土地证是个历史纪念了!被老鼠子咬了,是可惜!但是它怎么咬得到你的命呢?大家都入社了,你一家人单干,也不像嘛!”吴云仙说:“单干自由些。”
吴端正反复跑了几次,吴云仙听他说互助合作的好处听腻了,也就不情愿地答应了:“好,那我家入社!我家都是好田好地,分红时莫让我吃亏了哦!”
小二坪伍忠直那里,方成清是老辈,他和和气气地讲政策,同伍忠直算账、比较,伍忠直开窍了:“入社还是有搞头。我望天水田多,伏旱一来,就保不到险!我想是想入社,就是评工记分上坡、下坡不方便。”“一家人粮食有保障、吃饭有保障,走脚路要什么紧?”
伍忠直满心情愿地答应了。方成清从小二坪下来,看着两旁的枞树,都像在向他祝贺。
工作是累人的;工作做好了,心里又是满足的。
五、家庭会议
兰芬、兰芳俩姊妹先后分娩,各生了一个小孩。于灿成、王三妹两位老人喜不自胜,一个女孙、一个男孙,什么都有了。
于启斗眼红弟妹(也是姨妹)生的男孩,对自己得个千金不甘心。赵兰芬见他那样子,就批评他:“你不要重男轻女,你是男,我是女,是你管我,还是我管你?”于启斗笑而不答,把那眼馋的熊样收起了。
赵兰芬不让亲戚送祝米,反而叫启斗、启洪两兄弟一个挑米、一个挑油,挑到外公、外婆家去报喜。因为赵兰芬的父亲这年得了一场大病,互助组分红,他因工分少也分得少。又带了些钱,一部分让外公买点营养品补身体,一部分给赵子初作书学费。
月上才满四十天,兰芬就向吴端正要任务,吴端正说:“国家今年开始搞第一个五年计划,要搞工业化,需要很多人当工人,吃商品粮,国家要搞统购统销了。你的千金这么小呢,难道你抱起她去开会?”“到县城,你去。到区里、乡里,我去。”“也不行呀,小孩屎呀尿呀,方便吗?我看把你千金丢手了,买个牛奶瓶,让她婆喂喂,这事做好了,你再出去吧。支部会议你非参加不可,你不要求,我也要你参加。”
吴端正暂时不给她任务、她老是觉得不舒服。她白天和大家一道上坡干活外,铲茶科,中午给女儿喂一次奶。晚上,她打个电筒,到本社另一个组即刘远付组去走家串户,当然第一个就是到刘远付家。刘远付组是在窦家湾,隔李家湾不远。李家湾初级社成立后,议定分组劳动,统一核算。
这一天,就发现了问题。刘远付看赵兰芬办事公平,有话敢直说。说的是刘远付当了副社长,于启洪不满,认为自己是个党员,没当上副社长,刘远付一个非党员当上了。有时,社里开会,还讽刺刘远付:“我们要听从副社长指示,他叫干啥就干啥。”害得刘远付发表点意见都不自然了。
赵兰芬回家后,已是半夜,就休息了,第二天照常铲茶科。到了晚上,她就和和气气地同于启洪交换意见,要他以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于启洪不听,却嚷着要分家。
赵兰芬为此开了个家庭会议。两个老人意见也有分歧了。于灿成同意分家,他的理由是:“姜不舂不辣,家不分不发。”王三妹却说:“我一天照管两个孙儿,你们五个劳力上坡,日子只会越过越红火。”
赵兰芬说:“启洪要分家,也可以。不过,不管分家不分家,你作为一个党员,没当上副社长就思想不通。入党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人民服务。只要支部同意,副支书让你当,我当普通党员,丁还是要为人民服务。”
于启洪认为大嫂讽刺他了,就发火了:“你莫管我!”赵兰芬还是不生气:“我不管你可以!党组织管你,管得到管不到?你的思想不对头,让支部大会帮帮你。”
正在这时,吴端正来了:“你们开家庭会议,我不是你们家庭的成员,可不可以旁听一下。”
于灿成说:“我们金姑桥这么大一个家,你都是当家人,怎么不能听呢?”
吴端正听了这一家人的意见,看到只有赵兰芳没有发言,他就问赵兰芳:“你的意见呢?”“我信我姐的。”
这一下,于启洪傻了眼,找不到台阶下了。
吴端正给他下了台阶:“走,我俩老少谈一谈。”
吴端正耐心地教育了于启洪一顿:“你大嫂说得对,入党不是为了做官。你想做官,大家不选你,上级不批准你,你当不成。像你大嫂那样,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我不给她任务,她自己找任务,给大家办正事、办实事,这就是为人民服务。”又给他重讲了党员的标准和一些革命先烈的事迹,终于把他说服了。
到最后又鼓励了几句:“你有空多看点科技书籍,明年建了高级社,你当科学种田小组的负责人,你看怎么样?”
“好,我听你的,我听党的!”
“你大嫂对你的批评、教育,并不是从私利出发,你也应该听!”
“是!”
于启洪再也不提分家之事,哪个再提,他坚决反对。家务有人管,他专心致志看书,又在社里搞几亩试验田,越钻越有兴趣,自得其乐。
六、一年三百九,够吃不够吃
为了落实统购统销政策,祥云县委发动全县农民群众开展大讨论,题目是:一年三百九,够吃不够吃?
金姑桥四个初级社先后召开了社员大会。赵兰芬背着女儿,同吴端正到处奔波,二人忙忙碌碌,又日日担忧。
根据支部的要求,各社又选了一些代表,到村公所召开讨论大会。
村公所设在地主伍忠昌的房屋里。此房屋在金姑桥首屈一指,因金姑堂遗址,大家也称之为金姑堂。金姑堂外的广场就是金姑堂坝坝。
这天晚上,本村各社的代表齐集金姑堂,开会讨论“一百三百九够吃不够吃”的问题。会议由吴端正主持,赵兰芬特别强调了说实话,要求大家做到实事求是。
会议上的发言,空前踊跃、激烈。
民以食为天。这个关乎生存权的问题,人们直吐心语,一吐为快。
丁志贵:一年三百九?不够吃!不晓得这三百九指的是什么?如果是大谷,一天一斤零六钱多点,只有六、七两米,一餐二两,猫伢伢(婴儿)才够吃,大人怎么够吃?如果是大米,一餐也才三两多点,工作同志够吃,搞文墨的人够吃!农民怎么够吃?一天苦整天,端起碗来就是几大碗,饭量大的,一餐就是一斤米的饭,饭量小的一餐也要吃半斤米的饭。饭都不吃饱,怎么干得起活路?
丁忠木:贫下中农翻了身,农民群众翻了身,是什么含义?翻身就要当家作主,翻身就要吃饱饭!
丁义贵:三百九,不够吃!这是哪个提出来的,我敢当面同他讲!
喜妹驼子:一年才三百九,怎么够吃?请上级派人来看我们煮饭,煮几斤米,一家人吃了多少,每人一餐吃多少?这还用得着讨论吗?
吴端方:一年三百九,要想够吃啊,只有多吃油,多吃肉(不忘自己的鸭子客行当),一餐搞几个鸭蛋,这样才够吃!(他发言时,吴端正、赵兰芬看着他,若有所思。两人其实都想到一块了:这次讨论的总结汇报,就以这吴端方的发言为基调。)
发言还在继续,恕不一一记名:
——一牟三百九,光指细粮为主还可以,国家建设要粮食,我们可以少吃点细粮,一年吃390斤大米,粗粮附加,在随丁金姑堂们吃。(吴端正、赵兰芬对这个意见也予以足够的重视。)
——上级可能认为一家大小,每人平均三百九就够吃。可是,他们想过没有,晓不晓得?大人要劳动,吃得多;娃娃家吃长饭,也吃得多。只有猫伢伢和病人才吃得少。所以说,一年三百九,硬是不够吃。
——国家建设要粮食,搞工业化,也要保证丁凡们每年一人吃390斤大米,粗粮我们多吃点,包谷猪少喂点,萝卜猪多喂点!
——我们要顾国家,国家也要顾我们。
——共产党、毛主席一再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为什么搞这样一个题目来讨论?意思还不是除了三百九,把粮统统卖给国家。但是粮食卖光了,我们又吃什么?我们没有吃的,谁又去生产粮食?
……
这是群众的声音,这是农民的心里话!
散会后,吴端正、赵兰芬、于启斗、刘远付四人打着手电回家,边走边谈。
吴端正:兰芬,你看这总结汇报怎样写,怎样向上级汇报?
赵兰芬:依我看,不能硬抗,只能软顶。我们可以这样写:每人一年平均390斤大米,再吃点粗粮,多吃点油盐,常吃点肉、蛋等食品,可以够吃。
吴端正:我也这样想,我们尽量说服支部全体党员,通过这个总结汇报。上级怪罪下来,我一个顶起。撤了我的职,兰芬接上。
赵兰芬:再要把我撤了,希望下任也能坚持。
于启斗:我支持你们,我们患难与共!
刘远付:(潸然泪下,声音哽咽)有你们这样好的党员干部,是我们全村人的福气啊!我虽然不是党员,但我给你们提个建议。你们的总结汇报把群众热爱国家的话全部写上,先写;还要写农民愿意多吃粗粮,把细粮卖给国家,不能光限制个三百九,限制得太死了不行……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不平衡是绝对的,平衡是相对的。解决了不平衡,就可以达到平衡;新的不平衡又出现,再解决。
金姑桥的干部、群众不是哲学家,但是他们能用朴素唯物主义来对待生活。共产党和人民政府,一方面应该重视他们的实事求是态度和具体实践,另一方面应该引导他们进一步用辩证唯物主义来对待国家、集体和个人。不论上下,得兼顾这方方面面的利益。
第十章曲折与高潮
一、难题
1954年春,全国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已发展到9.5万多个,入社的已有170万农户。
这一年,由于金姑桥村支部不急于求成,没有转高级社,着重做了初级社的巩固工作。
1954年10月10日,中共中央召开第四次农业互助合作会议。从此时到1955年春,全国的初级社发展到67万个,超过了原来的计划。
1954年国家计划收购粮食的指标失当,又向农民多购了七十亿斤粮食。这样,就使得农村一些地方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紧张状况。
70亿斤粮食的超购,给基层的干部和群众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四川省承受不住,祥云县承爱不住,莲花区区承受不住,金姑桥更承受不住。
粮食统购高指标,像喜马拉雅山一样横在金姑桥村支部的面前。吴端正宁愿辞职,但是无效,上级不批准。方圆乡书记于强、乡长王亚南亲自坐镇金姑桥,做吴端正、赵兰芬和整个党支部以及村公所的工作。一个个谈心,无效;又开支部、村公所联席会议,甚至共青团、妇联、民兵连的主要负责人都须到会,来了一个全方位的整顿。
于强、王亚南讲了一通大道理后,强迫与会人员个个发言,人人“过关”。
又一次激烈的大讨论(这次是表态)会进行了。发言的气势不大,所表示的对抗劲头却不小。
民兵连长丁义忠:我不会讲话,一家五口人只收得三千斤粮,你要他卖两千斤,只剩一千斤了,人平两百斤,隔三百九差远了,强迫卖这门多,那农民还吃不吃饭?
共青团支部书记窦明:我们共青团是党的后备军,当然要跟共产党走。但我认为,上级党组织和人民政府要按照党中央、毛主席的一贯教导,要搞实事求是。粮食卖给国家是应该的,支持国家工业化嘛!但粮食卖过多了,农民又吃什么呢?
妇联主任田桂玲:中央文件一直强调自愿原则,为什么下面一直搞强迫命令?
副村长丁生略:农民没有粮卖,上级就是把我们金姑桥的干部都撤职了,还是卖不到指标规定的数额。
村长方成清:国家定的购粮指标,为什么连三百九都不给农民留?
赵兰芬:于书记、王乡长,国家订购粮指标时,为什么不考虑常年产量和特殊情况,为什么给农民一年三百九的粮食也不加考虑。何况今年根本达不到常年产量,今年雨多,发大水,水垮山压,哪个社不是几十挑田没过收?新园社原属吴玉花家那丘大田,二十几挑田被大水冲得颗粒无收?丁凡们向你们汇报了,你们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
于强、王亚南听得鬼火一阵阵往上冒,鼻子、眼睛皱做了一堆,肺也被气炸了。于强严厉地给吴端正下了命令:“大家都在乱说,你以一个共产党人的形象表个态!”
吴端正:好!我以共产党人的形象表个态。第一,我们要实事求是。第二,我们要兼顾国家、集体、个人三者的利益。第三,我们的一切工作都要想到人民,要为人民服务。第四,我同意以上所有发言。如果乡党委、乡政府认为我们全部不称职,既可以全部撤职,也可以部分撤职;既可以换班,也可以由你们直接来搞!”
于强怒不可遏:“好,我们直接(重音,很重)搞个样子给你们看看!”
二、向富裕中农开刀
在新园初级社,在土地折价归公时,折价过低,因为丁生福、丁和生的利益受到损害,但丁和生接受吴端正的劝告,以大局为重,忍了,叫哥哥生福也忍了。而丁志洪家就不行,吴云仙大吵大闹不算,还杀耕牛、砍山林、闹退社。
于强、王亚南见吴端正带领全村干部对统购粮食高指标软抵硬抗,一个先进曲型变成了落后典型,就越级执政,非要金姑桥完成四十万斤购粮指标不可。
基他村的任务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偏偏这金姑桥,几年的老先进典型,这次栽了,还差4万斤任务已不可能从地主、富农身上要;贫下中农是党在农村中的主要依靠对象,也不能违反政策;剩下的是富裕中农,既然是团结、改造的对象,那就向他们开刀。
丁和生已经多卖了三千斤,动员哥哥丁生福也多卖了二千斤,还动员不是富裕中农的吴玉花也多卖了一千斤。因此,丁和生、丁生福作为好的典型,免于“开刀问斩”。
于强、王亚南很快把贫下中农发动起来了。
金姑堂第三次激烈的说理斗争大会。贫下中农发动起来了,像当年土改斗地主一样,向富裕中农进行面对面的说理斗争,只是没像斗地主那样,让地主站在台子边挨斗。大家坐在一起,因此贫下中农都是讲的大道理和富裕中农有粮不卖之类的话。
既然是坐在一起,富裕中农就反驳起来了。
丁志贵这次不敢带头了。吴云仙却敢。
吴云仙:我们富裕中农入了社,土地折价太低,我们已经吃了大亏。贫下中农的土地折价还高些,为什么贫下中农不多卖粮?
众贫下中农:你反对贫下中农,就是反对革命!
吴云仙仍然大吼大叫。
其他的富裕中农忍气吞声,没敢发作。
于强下令:“把她棉衣脱下来!”
几个贫下中农青年一拥而上,把吴云仙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层单衣了。
于强再次下令:“把她和丁志洪推到雪地上去站起!”
几个贫下中农青年立即执行,当然丁志洪的棉衣照样被脱下。
王亚南宣布:“吴云仙家砍的木料,明天全部充公!下一个,丁志贵,你表个表!”
丁志贵胆战心惊地:“实在是没有粮啊,不然我早卖了!”
王亚南一声令下:“把棉衣脱下来!”
丁志贵看着屋外的天空铅灰沉重,北风橫卷鹅毛大雪,只觉喉头哽咽,字字哭腔:我卖,我卖,我再卖二千斤!”
于强:“现在就看你们学丁和生、丁生福、丁志贵,还是学吴云仙、丁志洪。”
二十几家富裕中农,除了吴云仙,都表态再卖二千斤。任务是完成了,但吴云仙、丁志洪的“象鼻子”还得割,而且超额两千斤也不算多。
结果,吴云仙、丁志洪被冻得大病一场,两千斤粮食照样得卖,所砍木料照样没收归公。
自此,富裕中农低人一等,只比地富反坏好一点。
于强、王亚南大获全胜,又把全村干部召集拢来,要大家拥护乡党委、乡政府的行动。
吴端正他们还是只表个囫囵态:“我们一定要按党的政策办事!”
法不责众,于强、王亚南只是一人一篇,把吴端正批评、指责一番了事,然后怏怏地打道回府。
三、高潮
1955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整顿和巩固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通知》。中央农工部根据通知精神,收缩了二万多个合作社,其余65万个合作社得到了巩固。农村一度紧张的状况得到了缓和。
吴端正、赵兰芬、方成清、丁生略等干部,带领四个初级社的社员把被水冲山压的良田全部恢复过来。又对不称职的社干部进行了更换,四个社都得到了巩固。
虽然他们未能保护住本村富裕中农的利益,但他们抵制购粮高指标的行动却赢得了各阶层农民的普遍信任。吴端正又发动一些党员、干部“借”出一些粮食给贫下中农和富裕中农缺粮人家,实际上不要还的。秋后,这些人把粮食还了。
1955年7月31日,中共中央召开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书记会议。毛主席在会上作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报告。同年10月,中共中央召开了七届六中全会,会议通过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会后,农业合作化高潮在全国范围内掀起。同年9月至12月,毛主席主持编辑《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并为此书写了两篇序言和100多篇按语,虽有“左”顷思想成份,且出版后加剧了强迫命令的倾向,但是进一步推动了合作化的高潮。
丁义浩、丁生迈二人,利用暑假时间,捧着《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先后到四个农业社巡回宣讲。吴端正把此事反映到于强那里,于强又动员各村教师组成一支合作化宣传队,以丁义浩为队长、丁生迈为副队长,到金姑桥以外的各村宣讲,大造了社会主义舆论。
1956年初,农业合作化已发展到小社并大社、初级社转高级社的阶段。
于强、王亚南要求金姑桥四个初级社并成两个高级社,这回金姑桥又先进了,一竿子插到底,四个初级社并成一个高级社,称金姑桥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方成清为社长,丁生略为副社长。该社所有机构体制、领导体制、核算制度都改变成完全社会主义性质。原来的初级社改成四个组,原来的初级社正副社长改任正副组长,生产活动照常进行,有条不紊。
金姑桥高级社成立这一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金姑堂坝坝上,比春节娱乐活动还热烈。成立大会开过,不仅各种体育、娱乐活动竟相开展,而且当年和柳支队一起扭过的秧歌也再一次遍布全村。一时盛况空前。
金姑桥沸腾了!
喜笑颜开的伍忠直、吴云仙、丁义贵等人在秧歌队里碰上了吴端正,他们一齐向吴端正舞过来,边舞边唱:
吴支书,为人民,一碗水呀端得平。
今天成立了高级社呀,男女老少笑盈盈。
贫下中农社员也跟着唱起来:
共产党,为人民,金姑桥支部好典型。
社会主义到农村呀,幸福日子已来临。
……
吴端正走过来,提醒大家:“不能唱我个人,绝对不能唱!”
说完,就和大家一起唱一起跳一起欢乐。
金姑桥村支部这个战斗保垒,在高潮中仍保持清醒的头脑,总结会上保持低调,不讲大话,不唱高调。
吴端正:强迫命令之风席卷全国的时候,我们金姑桥为什么不要强迫命令?是各初级社干部、社员自己要求的。他们尝到了社会主义的甜头,他们热爱社会主义。他们懂得了:要想真正当家作主,真正摆脱穷困,不走社会主义道路不行。并不是我们支部特别得行,也不是哪个特别有领导能力。
方成清:大家选我当社长,我觉得不称职,吴支书、兰芬同志、生略同志,工作比我做得多。
丁生略:支书、村长谦虚。我看哪,吴支书带好了头,兰芬是好帮手,你的初级社最大,所以大家都拥护。
赵兰芬:不要为我们评功摆好啦,我们在工作中还有很多错误、缺点倒希望大家提出,我们好改进工作。
吴端正:(点头)兰芬说得对。
赵兰芬:这次四个小社并成一个大社,这么顺利,我认为是因为丁凡们支部和村公所正确执行了党的政策。依靠贫下中农容易做到,团结、争取富裕中农不容易做到,许多地方富裕中农被逼恼火了,还动了刀子,犯了罪。
丁义忠:我看确实是这样。
吴端正:因为贫下中农、富裕中农同属人民的范畴,我们说为人民服务,就要全面理解,既要为贫下中农服务,也要为其他阶层服务。不然,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就会成为一句空话。
于强、王亚南看了金姑桥村支部的农业合作化工作总结上,有些话与《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的序言和按语有出入,本想批评他们学习政策不深透,调子太低,有错误偏向,但与他们自己在金姑桥之外的各村多数靠强迫命令相比,又觉得金姑桥村支部棋高一着,也就不了了之。
从后来的发展趋向看,金姑桥高级社是全县办得最好的高级社之一,又一次成了全县的典型。于强、王亚南又才回过头来认真研究、分析金姑桥的办社经验,从中吸取既符合当地实际而又有创见的成份,在全乡大力推开,对“左”倾思想有所抵制,强迫命令之风也减弱了一些。
到1956年年底,全国参加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农户已占总农户的96.3%,其中参加高级社的农户占总农户的87.8%。至此,农业合作化基本实现,我国对个体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性胜利。
四、大鸣大放
1957年春末,全国开展整风运动。金姑桥村支部认真整风,发动社员群众在金姑堂召开了几次鸣放会,让各阶层群众畅所欲言,对全村所有的党员提意见,也对党的农村政策展开讨论。
大鸣大放中,贫下中农鸣的最多,放的最重。思想斗争高潮迭起。矛头基本上对准吴端正,对其他干部的意见相对少些。
丁志友:吴端正一贯压制贫下中农,依靠富裕中农,违背了党的政策。
丁忠木:吴端正为什么给富裕中农借粮吃,阶级立场在哪里?
丁志远(丁志友之弟):吴端正口口声声说要依靠贫下中农,为什么多年重用富裕中农丁和生?
其它意见还有:
——丁生略开口就帮丁和生说话,家庭观念、家族观念浓厚。
——方成清只搞他的“方伍二姓”,对其他社员关心得少。
——民兵连长丁义忠不称职。
——窦明组织共青团员跟到于启洪搞什么科学实验,不关心政治。
吴端正和金姑桥的干部们抱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免”的态度,认真听取了来自群众的各种意见;吴端正还在村干部会上带头检查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接着,他又和赵兰芬一个组一个组地去检讨和解释工作,还直接到丁志友家与他两弟兄交换了意见,同丁忠木也交换了意见。
村支部、村公所两管齐下,一边正已,一边帮人,对一些损害集体的人事进行了批评教育,包括有几个富裕中农占集体的便宜,这一来,群众意见减少了,高级社也更加巩固。
1957年,金姑桥又获得大丰收。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的人肚坡吃饱了,就坐不住了,编造了令人生畏的流言蜚语,比如说方成清与金玉莲又如何如何,吴端正与赵兰芬又怎样怎样。
对吴端正与赵兰芬的流言蜚语最离奇,就是他们经常一起开会,在夜里,在僻静处就“打篱笆桩”,基至还说赵兰芬的儿子同吴端正硬是好像好像。
流言蜚语传到于启斗的耳朵里,他把儿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又把镜子摆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的脸相与儿子的脸相比了又比,心想:“是我脱的壳壳呵,嘴巴、鼻子、眼睛都像我哦,那些狗日的吃了饮没事干,专门造谣、中伤、害人!”
气愤之余,他把流言蜚语告诉了赵兰芬:
——啊个嚼牙包骨的,尽是乱讲,我这儿子我看了又看,比了又比,哪点都像我嘛!
——身正不怕影子歪,怕什么?
——人家传来传去,难听,气人!
——心里没得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
夫妻正说话间,吴端正给赵兰芬送来了一个赴县城参加妇代会的通知,并对兰芬、启斗二人说:“去开会时,到区里去填个表,区妇联主任调到县里当县妇联副主任去了,准备提拔你当区妇联副主任,实际上管全区妇联工作。”
于启斗高兴中又带着酸楚:“这下,看他们嚼什么舌根?”
吴端正问他:“你信吗?”
于启斗说:“我不信流言蜚语,我相信兰芬,我也相信吴书记,我们大家都是正派人!”
县委、县妇联要提拔赵兰芬,于强、王亚南提了反对意见,说赵兰芬老是跟着吴端正,思想右倾。县委书记汤告振一锤定音:“看一个人要看全面。吴端正、赵兰芬既然右倾,为什么他们办的高级社是全县的典型?”于、王二人无言可答,赵兰芬提干顺理成章。
赵兰芬这回在县妇代会上发言,没有提钢,没有发言稿,她却把金姑桥的妇女工作讲得有条有理,把田桂玲和其他妇女干部的工作情况讲得活灵活现。
田桂玲听了:“怎么我做的事,她一丝一毫也晓得?我今后也要像她那样,进一步把工作做好。”
妇代会散会后,县委组织部给赵兰芬开了介绍信,到县人委人事科办了一应手续,先到莲花区报了到,向区委书记向明亮请了两天假,把家里安排一下,把衣物弄到区里来。向明亮准假,赵兰芬与田桂玲一起回家了。
在仙方台,田桂玲盛情地留她吃了午饭。仙方台人也来玩耍,都说舍不得兰芬走。田桂玲说:“她自己也不想走,党的需要不能不服从呀!”
第十一章欲速则不达
一、成龙成“蛇”
祥云县人民法院经济庭副庭长方成龙,对一次经济案件实地做了调查,发觉其中有许多不实的成份,但是庭长张力认为他调查时没有找准证人,没有搞准证词和材料,两人争吵起来。方成龙是个火爆脾气,就说:“你坐在办公室断案,这像人民的法官吗?调查的没有事实,不调查的倒有了事实,你不是歪曲事实、歪曲法律吗?”
张力与方成龙争吵之事被副局长王翰知道了,就偏袒张力,批评方成龙。方成龙又同王翰争吵起来:“你不调查,不研究,只听一面之词,你这个副院长也当得太窝囊了!”
反右扩大化时,抓右派的名额法院分了两个,立即落实到两个“现成”的人身上,一个是国民党旧政人员,也是个肯提意见的,一个就是方成龙!
方成龙的罪状吓死人,院方说他攻击共产党的执法干部是“歪曲事实、歪曲法律”,是“太窝囊”,不称职,上纲为攻击党的领导、反对社会主义、企图篡夺县法院的党政大权,给他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
方成龙忠心耿耿干革命,为了维护事实和正义,不成想,反而得到这样悲惨的结果。
地富反坏右都是牛鬼蛇神!方成龙成不了“龙”,倒成了“蛇”!
他越向上申诉,惩罚越厉害。开始时,他还被处理尚“开除公职,暂时留用。”后来,他申诉的次数多了,法院领导就加重了对他的惩罚:遣返原籍!
方成龙回到了了金姑桥,回到了王家寨。虽然他说他是被冤枉的,但仍免不了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当兵当得好,还当了个排长;当官当不长,才搞了几年,就回了家乡!
——这一下,方成清也没有靠山了!
——世事难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火烧绵竹林是起义之举;当了副庭长,却又犯了大错误!
方成清让出一头屋,让方成龙一家住下。本来很拥挤的家庭,更是拥挤不堪了。
好多人盖了新房子,方成清身为村长、社长,不仅两袖清风,竟连请人盖个房子也来不及。
吴端正为了给方成清解决燃眉之急,叫方成清到乡政府办了砍伐手续。吴端正带了一些人,加上王家、吴家的一些本家,还有亲戚朋友,很快给方成清盖了一幢新屋,冬天又把夹的板壁改成装的板壁,方成清一家住进新屋,这才宽绰一点。
方成龙把成右派的经过给兄长说了,方成清说:“丁凡相信党会讲实事求是的,说不定哪一天会给你摘下帽子。所以,你也不必太悲伤。初回农村有些不习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实际上,方成清的心里是沉重的。以后怎样对待弟弟一家呢?帮他一把,辊人又要说丁凡是站在右派分子一边;不帮他,他一家人又怎么过下去?自己是社长,又不好开口向大家要粮食给弟弟。
吴端正却胆大包天,在社干部会上,说服大家给方成龙一家分口粮,至于口粮钱,先欠着,第明年他一家人参加社里劳动,有了工分,进了钱,再偿还给社里。
方成龙一家总算住下来了,开始过艰苦日子。
方成清长期处于两难窘境,陷在矛盾之中。由于田冬梅的“监督”,两弟兄虽住得近,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二、别了,原始板栗林
总路线的红旗升起来了!
大跃进的红旗升起来了!
升起在神州大地上,升起在世界的东方!
为了一个钢,为了一个粮,为了民族的昌盛,为了祖国的富强,钢铁元帅升帐了!
金姑桥有山、有石,也有勘探队来过,就是没听说哪里有矿藏。
钢的指标,粮的指标,像一座座山压下来了,省、地、县、区、乡,层层把压力往底层压,往基层压。不要科学,不要技术,不要科学家、地质学家、矿冶专家,说是只要发动群众。
国家要钢啊,要钢啊,要钢啊,吴端正不顶了,不敢顶了,顶也顶不住了。顶不住,就行动吧!
第一步:找矿。
没有一个内行,全是外行。吴端正日夜发愁。现在能帮他解忧的,只有一个人了。
他就是丁志友,大鸣大放时第一个提吴端正意见的丁志友!
没有科学,没有技术,总该有幻想吧!
会种田、会唱山歌,在莲花区民歌会上夺一等奖的丁志友,幻想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高超。他在九伏水、龙凤岭、雷打岩各处都找到了一种成方块的石头,特别在溪水边,被水一冲,就流出了浑黄的水来,他说这是铁腥水,这石头里有铁,他敲开了几块石块,人们还看到了像铁一样的东西。
铁矿找到了!没有任何采矿专家的鉴别,没有任何仪器的检测。相信群众,群众说是铁矿,它就是铁矿。丁志友说它是铁矿,它就是铁矿。吴端正汇报上去,乡、区、县,一级级领导立即点头,马上认可,很快批准金姑桥炼铁厂上马。
第二步:筑土高炉。
各组的壮劳力由共青团支部书记窦明到毗邻的桑树乡红星铁厂取一天经,第二天就带着全社共青团员在仙方台斜对面的明冬明(地名)建起土高炉来。
其他中青年社员就向龙凤岭进军。
龙凤岭,方圆一公里的黄泡岩丘陵上,黑压压一片原始板栗林。这里是板栗树的海洋。板栗树寿命长,不知生长了几百年、几千年!有的板栗树,要两个大人才能合抱。
板栗树上,板栗开始成熟的时候,满树的小刺猬慢慢张开口,口里含着三粒红艳艳的板栗,好看极了!风一吹,板栗籽落在地上,附近村寨的小孩、老人都来捡。有一种油板栗,又大又光滑,把它风干了,生吃则又甜又香,和猪肉爆炒则又粉又浓。所以,这油板栗上街,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
这一片原始板栗树,原来大部分归到仙方台组,少部分属于新园组,现在全部归于金姑桥高级社了。国家要钢,金姑桥高级社要为国家作贡献,就要请这千年的板栗树变木炭,炼钢铁了。
右派分子方成龙在这支无奈的队伍中,谁都舍不得砍啊,但谁也不敢说一声“可惜”。
方成龙忒大胆,他说了:“千年原始板栗林都砍了,多可惜,万一那不是铁矿呢……”方成清是领队的,他怕方成龙大祸临头,捂住了他的嘴。
大家以眼向方成清示意:我们不会告发他!
方成清放下了手,叹了一口气:“哎!树是要砍的,这铁炼得出炼不出谁知道?”他背后的三友组组长伍天礼阴沉着脸,但抚摸着一棵又一棵板栗树,流着泪砍倒了一棵又一棵千年板栗树,烧出了一窑又一窑木炭。
树在流泪,人在流泪,山在流泪……
别了,可爱的千年板栗树!
别了,可怜的原始板栗林!
千年板栗树砍了大半,木炭运到了明冬明。风箱呼啦啦响,悲壮而又悲壮;木炭嘁嘁喳喳燃烧,凄惨而又凄惨。
一号高炉把田桂玲带着妇女们背来的方石块炼了八天八夜,炼出一种像铁一样的东西,交到祥云县城,从大地方请来专家一检测:不是铁!
不是铁矿石,是方石块;“共青号”土高炉,作废了;千年原始板栗林,同我们永别了……
田桂玲看着她那被“矿石”背烂的背篼,心一阵阵发疼,不是心疼她的背篼,而是心痛板栗林,心痛这些无效的苦工。
吴端正、方成清、窦明,欲哭无泪。
丁志友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找不到。
吴端正手里捧的“铁”粒一颗颗往下掉,他眼睛望着天空,心里一阵阵疼痛:老天啊,这是谁的责任?我这是在作孽啊,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父老乡亲啊!
老天垂泪,无言。
全国遭损毁的山林到底有多少,人们不得而知,也许是一个天文数字,太可惜,太恐怖了!谁招惹了大自然,大自然就会惩罚谁。过量的采伐,一时弥补不了,大自然就以沙漠和沙尘暴为武器,侵吞我们的耕地甚至乡镇,特别是沙尘暴每年春天疯狂地袭击我们的首都,袭击我们的华北,袭击我们的西北。
历史的教训,太惨重了!
三、烈焰腾空的日子
金姑桥落后了!
既炼不出铁来,也放不出“卫星”来。炼不出铁,砸锅子,抽钉子,见铁就拿出来,上交。“卫星”呢?不会造!
从地面到天空,到处一片灼热,灼得你不干不行,辞职也不行,逃避也逃避不了。
吴端正、方成清、窦明、丁生略、田桂玲,还有其他干部,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一个个忙得唇焦舌燥。于强、王亚南三头两头,轮流到金姑桥来,一边指手划脚,一边批评指责,他们也忙得团团转。
从上到下,大跃进,人们都忙疯了,忙的结果呢、效益呢?被“火箭”带上天了!
红太阳的“大公社”设想与嵖岈山干群的“人民公社”政治卫星一结合,人民公社的红旗又升起来了!
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升起来了!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们发疯地办人民公社,办公共食堂,一哄而起,夜以继日。家家户户拆锅灶,住得偏僻的人家一律向聚居中心迁移。拆了一些房子,变成了公共食堂的干柴。
为了“一大二公”,办大公社,政社合一,方圆乡与安然乡合并为方圆公社,分成十一个大队,金姑桥是其中的一个。
吴端正、方成清忙得火烧火燎,焦头烂额。
清早,方成清就走到吴端正家,两人匆匆各刨了一碗现饭,就到公社去开会。
以前,到方圆乡开会,只要走四、五里路;现在到方圆公社开会,要走二十多里路。一路上,二人就放“卫星”事宜,绞尽脑汁,绞了二十里路,也绞不出一颗“卫星”来。
方圆公社的党委书记叫朱明仲,个头高大,相貌威严,一副眼镜,严光射人。于强在这里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只给朱明仲提些参考意见。
会议的第一个议程是报产量。多数人谎报产量,称为“放卫星”;少数人报了真实数字,称为“插白旗”。“插白旗”最显眼的是金姑桥农业社社长方成清。
朱明仲大叫一声:“方成清,你不能对党说谎话!”“我以党员的政治生命作保证,我报的是真实数字。”吴端正也说:“这些数字,我也核对过。”朱明仲对吴端正大吼一声:“没有你的事!”
公社党委已内定:方成清经群众多人检举,与其弟右派分子方成龙站在同一立场,反对大炼钢铁,反对放卫星,只要再犯一次错误,便予撤职。
朱明仲向方成清又问了一句:“你们社的产量到底是多少?隐瞒了多少?”“没有隐瞒”。
朱明仲喊了一声:“伍天礼!”
会场中走出了一个人,个子瘦长,两边颧骨高耸,三晃两晃,就到了朱明仲跟前。朱明仲问他:“你说你们社长隐瞒了五万斤大谷,可有这事?”“有这事,我向他报产量时,他不信,就没有记上。”
朱明仲严厉地:“方成清,有没有这回事?”
方成清据实说:“他是向我汇报过5万斤,但我问他是哪些人挑进去的,经过哪个称的,他说不出来,我就没有相信。如果现在开仓去看,有5万斤谷子,任凭组织处理我。”
朱明仲又大吼一声:“狡辩?(对公社会计辅导员)把5万斤大谷加上去!(接着宣布)方成清瞒产,对党不忠,从现在起,停职审查,听候组织处理,金姑桥农业社社长由伍天礼同志暂代!”
待散会后,吴端正到朱仲明处询问:“朱书记,伍天礼没经过群众选举,这样做行吗?”“你相不相信公社党委?你相不相信党?金姑桥农业社改成金姑桥大队后,大队长由伍天礼同志担任,名单里你一定要写上,不然就不批准。”
方成清停职反省,留在了公社。
散会后,吴端正看着跟他一起回家的代大队长,心里塞了一个苍蝇,恶心、想吐,又不能吐!
既然上级要他与伍天礼共事,他必须以党性压住个人意见,学会与伍天礼“共处”。
二人一路走,一路谈。伍天礼出名的甜嘴:
——吴支书,今后我想好好跟你学哩!
——要好好学,就要有为人民服务的心思。
——那当然,那当然。(心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天,会议的第二个议程你考虑得怎样?
这样一“试”,就“试”出了伍天礼的野心,伍天礼的大队、生产队干部方案,几乎要把原班人马推倒重来。他不能让伍天礼的“计划”(“阴谋”这词不好听)得逞。
此时,本可写上名单的三人,已响应国家号召,报名并被批准参加国家招干行列:丁志友被分配到大元公社信用社当出纳员,丁生略、廖凡都被分配到贵州省贵阳市汽车修配厂。因此,他们几个必须除开。
吴端正的大队、生产队和食堂班子的名单拟好后,经支部大会通过,上呈公社,以为万元一失。岂知名单送到,他还在回家的路上,伍天礼就向朱仲明、于强提建议,在名单上改换了好几个人。
最后被县委、县人委批下来的名单是:
金姑桥大队大队长:伍天礼
副大队长:伍忠田
民兵连长:于启斗
大队食堂会计:伍天心
出纳:丁志武
管理员:伍忠直
仙方台食堂会计:龙大毛
出纳:伍天银
管理员:丁义祥
全大队分成七个生产队,正副队长为:
一队:伍忠森丁义耀
二队:丁义忠伍忠先
三队:方成朴方成友
四队:丁和生丁长勤
五队:丁志远吴良云
六队:刘远付窦明
七队:于启洪吴光武
另经共青团祥云县委批准,伍天心为金姑桥大队团支部副书记。
名单一看,一目了然,伍天礼的意见已占上风!
另一方面,他也看到:自己的工作量已相对减少。
伍天礼未上台,就连胜两“仗”。但上台以后,他不论谈工作、聊天,总是,一口一个“甑子叔”,甜蜜蜜的。因而,吴端正表面同他和谐一致,只在肚皮里打仗。而且,无论大队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敢于负责,使得吴端正对“左”倾思想的抵制,无形中变得并不明显,也起不了好大作用了。
伍天礼顺的就是大气候!
但是,矛盾终究是存在的。
一、二两“仗”,吴端正均败北;第三“仗”,干在大队食堂管理上。
除了第五生产队(仙方台)社员距离金姑桥大寨子有两、三里路,不可能到大队食堂就餐外,其余六个生产队的社员都在食堂就餐。
伍天礼实行上级提倡的“敞开肚皮吃”,大米很快吃完了,就吃红苕。由于“大炼钢铁”,没有劳力挖红苕,苕叶枯,红苕烂,红苕也吃不到几天了。
吴端正一开始就提倡节约用粮,搞“长流水”,吴无礼和他安排的那些食堂人员一律不听。食堂管理也很混乱,会计、出纳、管理员、炊事员,凡米、肉、油、盐,无不悄悄往自己家里拿。
不久,金姑桥的六个队(除五队外)出现了空前的粮食危机!
第四卷喜怒哀乐
第十二章外婆祖情长长记
一看到店铺卖的清明纸,丁凡就想到了外婆。
外婆石老玉一生苦命。她原是湘西迁陵县拔茅寨人。丁凡近年辗转到过拔茅,知拔茅现已是一个镇,地当凤山与龙山公路交通的咽喉。但前清和民国时期,拔茅寨所处的湘西是个土匪窝,土匪多如牛毛。土匪把她掳掠到川东祥云县桑树乡卖给丁凡的木山沟外公。木山沟外公姓吴。
木山沟外公“好人命不长”,去了黄泉路。外婆带着二女一子又嫁到了厅源村的白家湾。白家湾是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小自然村,贫穷而又冷寂。余家湾外公姓白。
外婆听人说:“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她笃信不疑,困为她确实很难吃饱饭。
苦命在苦根上延伸,不断地延伸。她大女(丁凡无法谋面的大姨)嫁到一家人家后不久,就因重病而离开人世。祸不单行。没过多久,余家湾外公也弃外婆而跨鹤西游。二道嫁本来就是苦命,谁知短期内连失两位亲人,更是雪上加霜,苦而又苦。
丁凡三岁时,母亲把丁凡送到外婆家。因为舅舅不会谋生,一家惟穷,舅娘虽然美貌贤惠,但却重病在身。美貌贤惠的舅娘去世了,后一个舅娘进屋了。丧事、喜事,又该了一屁股九肋巴的账。丁凡的父母亲就尽力周济外婆家。然而,周济中最好的部分通过外婆的手、丁凡的口又“回收”了。
外婆家无论怎样贫穷,都是丁凡的天堂。夏天,她每天都要给丁凡洗个澡,冬天则享受更多,害得几位叔外公都取笑丁凡:“叫你享少年福,悖老来时。”丁凡咧嘴笑笑,没有答话,当然是答不出来,只晓得享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算,更妙的享受还在后头呢!
丁凡睡觉前,外婆用烘笼把被窝烘到适宜的温度或把一块烧热(同样是适宜的温度)的砖头放到被窝里,又在大火旁给丁凡脱去衣裤,再把丁凡抱起放入被窝。早上,她烧了大火,把丁凡从床上抱到火炕边,就着热气给丁凡穿戴好。
憨家婆爱外孙,有至于斯!
春冬四季,早饭后至晚饭前都是丁凡出去游玩的时间。外婆为丁凡的安全操心,每天都要讲一遍:莫到危险地方去,出外去要经过总门,莫走崎岖的小路,小路的草窠里有毒蛇。
丁凡玩心太大,不愿出总门,也怕小路旁草窠里的毒蛇,就从一面墙边下去,可近五、六丈路。石墙有两丈多高,而恰巧修石墙处,老天为丁凡准备了一棵三丈多高的枣树,丁凡每日爬上爬下,从三岁到七岁,连爬了五年。感谢那棵枣树,是它教会了丁凡爬树的本领。
丁凡游来玩去,很少上厅源街,因为身上一文不名。丁凡的乐园多着呢!坪里有两块大石头,公将军、母将军;山坡上有“地牯牛”,它的地下茎像螺蛳,挖它有趣,烧了吃也有趣;砍山竹做弓,撅芭茅秆做“箭”,虽不能百步穿杨,也可箭射枣子……
在丁凡六岁那年进天塘喝饱水被救的那段时间,外婆连续几夜没有合眼。在丁凡醒来时,丁凡发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但在当时,丁凡却不懂得那些血丝的深深意蕴。
快要七岁时,丁凡读书了,就在桑树小学,当时设在厅源街西头。从外婆家到厅源街西头,要走完厅源街的大半条街。满街都是油粑粑摊子,香味扑鼻。丁凡每天都要受到油粑粑香气的煎熬,原因很简单:猫儿蹲在砧板上,看到嘎嘎(鲜肉)不得吃。
丁凡向外婆要钱买油粑粑,但是,她没有钱。
她很尴尬,但又不好给丁凡讲实话。开学前丁凡的父亲让丁凡的母亲把丁凡送上学,母亲问:“给曲曲(丁凡的乳名)零花钱吗?”“不给!”
这是“圣旨”。
外婆问丁凡的母亲:“给曲曲零花钱吗?”“莫娇惯!”
这是“懿旨”。
“圣旨”也好,“懿旨”也好,都是母亲后来告诉丁凡的。
外婆当时处在尴尬中,翻箱倒柜,查屉索缝,找出了一文前清用的铜钱,那铜钱上赫然铸着一条龙。
丁凡拿着铜钱跑遍了厅源街,问遍了所有油粑粑摊子,哪个都说:“什么时代了,谁还用铜钱?要人民币!”
要人民币,外婆两手空空,她拿不出。
丁凡想起了外婆的种种好处,她有的话早就给钱了。她没有,丁凡怎么能逼呢?丁凡把铜钱还给了外婆:“我不吃油粑粑了,要吃,就等过年吧!”她哽咽着说:“这枚铜钱,你就拿去玩吧!”
外婆见丁凡懂事了,很高兴,她把这事给几个叔外公说了,他们也夸丁凡知事。当然,他们也无法帮丁凡解决吃油粑粑的问题,因为他们也没有钱。
但是,他们有比油粑粑更好的东西给丁凡,那就是好听的神奇的民间故事。夏天在树荫下,冬天在大火旁,外婆和叔外公们轮番给丁凡讲故事,丁凡则百听不厌。什么螺蛳精啦,什么人熊家婆啦,什么满朝荐对对子啦,什么孙猴子爬马桑树上天啦,等等等等,怪有意思的。
丁凡读小学二册时,母亲把丁凡从外婆家接回家里,她要培训一个小小火头军。丁凡不能和外婆在一起了。外婆常来看丁凡和丁凡的弟弟妹妹。只有到丁凡家来,外婆才能改善生活。母亲就每餐给她炒一碗猪肉,无论肥瘦,也不管是鲜肉还是腊肉,她都能把一碗吃完。丁凡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多炒点?”外婆笑了:“曲曲也会心痛我,你妈晓得我的量火,一碗够了,真的够了……”
1959年,丁凡失去了外婆。丁凡从中学回家,专程到白家湾去了一趟,只看到一堆黄土。丁凡捡了一些石头,堆在外婆的坟墓四周。
20多年后,丁凡的表弟在吉首发了财,从农民工升位为老板,丁凡的舅父随他享福去了。可惜丁凡的外婆,未能活到这一天。如果她能活到这一天,丁凡要给她炒好多好多猪肉,让她天天海吃。
但是,这些都不可能了!
外婆给丁凡烘被窝、穿衣服、找铜钱……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丁凡一生怀念外婆。
外婆和叔外公们给丁凡讲的故事,丁凡一个也没有忘记,而且把它们整理成文。他们讲故事的神情,丁凡还依稀记得。他们的为桑树他们讲的故事,给丁凡编织了文学启蒙之梦,使丁凡终身与文学结缘。丁凡怀念外婆,也怀念那些常逗丁凡、和丁凡谑毛的叔外公们。
有钱难买少时贫,但丁凡却不买也得到了。那时丁凡父亲教书,母亲持家有方,从互助组到高级社都富裕,不缺钱用。然而,外婆和丁凡的父母竟然配合得那么好,简直是天衣无缝。他们共同帮丁凡培养了节俭习惯,使丁凡终生受用。丁凡怀念外婆,也怀念自己的父母。
外婆,安息吧!
外婆,清明节到了,你的外孙曲曲给你插清扫墓来了……
第十三章傻儿书痴
一、傻孩子
从三岁到七岁时,丁凡客居外婆家,“相依为命”五年,尽享童趣童乐。憨外婆爱外孙,把个丁凡娇惯得无法无天。
丁凡不洗脚,脚上黢黑,叔外公们见了,就来逗他:“阿凡,你们金姑桥缺水吗?”丁凡不知被人取笑,却一本正经地回答:“缺啊,夏天要到几里外去挑。”招来一阵大笑。丁凡莫明其妙,看着那些可爱的笑容,瞪大了眼睛。
叔祖父们背地里叹息:“他老子教书,他怎么就这么笨?”
于是,他们背地都称他“傻儿阿凡”。
其实,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更笨的还在后头。
一次,丁凡与十二岁的狗龙宝一起去放牛,到了一口山塘边。塘名好听,叫做天塘。狗龙宝听说阿凡笨,就要测试一下他的智商。
天塘有一个放水大木阀,木阀级数成梯子形,一梯一梯真好看。狗龙宝指着木阀对阿凡说:“你顺着这个木阀下去,就是天堂里,那里头顶好玩。”
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凡,顺着梯级木阀一梯一梯下去,全身进了水,什么也没看见,拼命再下一级,就无声无息,什么也不知道了。
“有人落塘了!”狗龙宝扯起嗓子报了警。
“有人落塘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道了。
人命关天。正从集上挑稻谷赶路的吴思心一听此讯,快步跑到塘平台,把担子歇下,问明丁凡落塘地点,衣服未脱,就跃身跳入塘中,把个傻儿阿凡抱出水面,抱上木阀,抱到塘平台,并把丁凡倒放在塘坎背水一方凌空面,让丁凡肚子里鼓鼓胀胀的水从嘴、鼻两处往外流。
接着,他又跑到丁凡的外婆家和集市上,给丁凡所有的亲戚报信,一直到丁凡的舅舅把丁凡背离塘坎,他又央人通知丁凡的母亲,才把一担稻谷挑到丁凡的外婆家。此时,天已断黑。
此时,丁凡的舅母已请来医生,医生用管子从丁凡的屁股里吹气,一阵又一阵,一阵又一阵……丁凡的肚皮终于瘪下来,鼻孔也能呼吸了。
吴思心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丁凡这次涉险后,外婆当了半年多的“安全监督员”,不让他再往水边跑,一直监督到丁凡入附近桑树小学上学。
从此,“傻儿阿凡”的外号被人们叫开了。
二、好老师
丁凡一进桑树小学,就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班主任兼语文教师姚碧玉,一个美丽、温柔、善良的女老师。丁凡总觉得姚老师比自己的妈妈好。他想:如果是她的孩子该多好!丁凡对爸爸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在他懂事之前,爸爸已到七、八十里外的地方教书去了。爸爸回家时,丁凡又在外婆家。
姚老师见丁凡学习成绩在全班名列前茅,经常在90分至100分之间,沉默寡言,规规矩矩,心里很喜欢他。
丁凡的妈妈是个等外级裁缝,做得一手不规则的满襟衣服,因她自小在贫困中度过,养成了终身不改的节俭习惯,衣服自己缝,长针马线,上下不齐,小衣襟大块外露,且敢不顾质量十里行,一个土包子形象。土包子妈妈给丁凡缝了一袭长衫。一些善于恶作剧的同学见丁凡黑脸青服、胖人瘦衫,穿这等“货色”,过于“显赫”,莫不高喊:“来看猴把戏哦!”丁凡受侮辱,怒目而视:“看你妈的皮!”脏语出口,就换来了拳脚交加,他被打倒在地上,而且脸上还被泼了墨汗。这幕好戏正巧被姚老师发现,她喝退了以强凌弱者,把丁凡带到寝室,给他整衫、洗脸,问丁凡身上是否受伤,丁凡说:“没有。他们打得不重,只是耍弄一下。”姚老师才放了心。
半期考试过后,姚碧玉老师见丁凡每日做完作业背完书,枯坐闷挨,无聊已极,便把自己的一些少儿读物借给他看。但姚老师的少儿读物极为有限,不久就被丁凡看完。
一日,姚老师将丁凡带往校长林胜洋处,介绍了丁凡的一些情况,代丁凡求借。林校长即每隔几日借给丁凡一本少儿读物。丁凡读完一年级,也读完了本校所能找出的少儿读物。
丁凡该上二年级时,桑树小学迁到吴家寨,离外婆家远了。妈妈把丁凡接回家,就近到杨柳泉小学读书。
丁凡向妈妈提出,不演“猴把戏”了。妈妈莫明其妙,丁凡就给妈妈讲了穿长衫被人耍弄的经过。妈妈不得不收起丁凡的长衫,带他到裁缝铺给他缝普通的学生装。
“猴子”,这才变成了人。
杨柳泉小学的班主任邵俊吾老师同桑树小学姚碧玉老师一样,也教语文,也喜欢丁凡。
一次,上《猴子捞月亮》一课,邵老师要丁凡复述课文。丁凡把情节变了一下:猴子们捞月亮捞不着时,孙悟空来了,孙悟空教训他们:“你们捞什么月亮,水里的月亮是影子,怎么捞得出来,你们要捞月亮,到天上去吧!”众猴跟着孙悟空上了天,见月宫太冷,一棵梭罗树,只有叶子,没有果子,索然无味,不捞了,回花果山摘果子去了。老猴子很后悔:“不该听孙大圣的话!”
邵老师很吃惊,就问丁凡:“丁凡同学,你看过《西游记》吗?”“没有看过,我看过连环画《孙悟空大闹天宫》,又看过《嫦娥奔月》,我把它们同课文一起扯拢来了。”
邵老师说:“扯得好!”
同学们耳目一新,下课了就要丁凡讲孙悟空,讲嫦娥,丁凡也不推辞。
邵老师没有什么少儿书籍,却有一些成人读物。他让丁凡试着看了一本《聊斋故事选》,丁凡看得津津有味。待内容看完,邵老师即抽问书中《你也凉快凉快去》的内容,丁凡对答如流。但丁凡不懂什么叫中举,就问邵老师,邵老师满足了丁凡的要求。
学写作文了。丁凡又爱把神话和现实扯在一起,虽然生动,但有许多地方不合实际,有点像童话,又有点像小说,不伦不类。邵老师启发丁凡注意身边的事,写身边的事。丁凡因观察身边事物的经验欠缺,所以只看到皮毛,作文既写得短,又干巴巴的。
邵老师出一个作文题叫“捡油茶”,丁凡想,邵老师讲要写真人真事,他就写了他和同学们油茶没捡得几颗,却喝了许多茶花糖,又去找八月瓜,没找得……半页流水账,作文极不成功。
邵老师就让丁凡放手写,这才一篇强过一篇。于是,邵老师常叫丁凡把自己的作文念给同学们听。邵老师还鼓励丁凡继续驾他的小小独木舟去遨游书海。
书海是那么大,那么大,无限宽广,茫无涯际;小船是这样小,这样小,惊涛骇浪,还有暗礁。
但是,他不顾狂风恶浪,只是一个劲地与古今中外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有众多神话传说人物相会相见,相依要伴,惬意已极,忘情已极。荡独木舟,啃厚砖头,丁凡觉得这游戏实在是其乐无穷。
感谢蒲翁的聊斋故事,冯翁的《警世通言》,蜂拥而至的《西游记》、《三国演义》、《儒林外史》,外国的《普通一兵》、《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四高度》,当今的《志愿军英雄传》,童话剧本《果树园》等等,花团锦簇,不一而足。
邵老师生病了,校长丁义金来代课。他看金姑桥的几个学生,大多数满意:丁义宇高挑个儿,俊秀面庞,坐得端端正正,听得十分认真;瘦瘦的丁长平不是看着黑板,就是望着老师……
只有一个学生他不满意,一时看课外书,一时玩小玩具,一把弹弓玩了有三十分钟!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丁义金点了一个名:“丁凡,上来写本课的生字!”
丁凡上黑板来了。丁义金想:小家伙,看你怎么出丑,一个字也写不来,就让你“钉”在黑板上,让大家瞧瞧你这个不听课的崴崴学生。
不崴!
刷刷刷,本课的全部生字都写出来了,一笔不多,一画不少!
丁义金原先在丁生迈家看到这个小家伙时,印象与丁凡的五伯母吴玉叶不约而同地一致:呆头呆脑!
人不可貌相。下课后,丁义金把小家伙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只提醒他上课要守纪律。他着重问了丁凡看课外书没有,刚才看的是什么?丁凡说:“邵老师借给我的《志愿军英雄传》。”
之后,他借了几本书给丁凡看,同时观察他的各科成绩,特别是语文、数学,除唯一的一次语文单元检测因失误只得47分外,考试成绩经常保持九十分以上,满分也比较多。他放心了,便主动把自己的书借给丁凡看;自己的书借完了,又给丁凡提供线索,让丁凡从别的老师那里或社会上去借。
有的老师借书讲条件,而且条件很苛刻,不是要丁凡讲《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梗概,或是《三现身包龙图断冤》片断,或讲曹操一个故事、林冲怎样被逼上梁山的经过。丁凡对答如流,借书的目的次次得到满足。
一本书,埋着头从学校看上了美女山,又看下了美女山,到家里了,还边煮饭边看。
丁凡笨手笨脚,边看书,边“做厨”,煮的饭不好吃,炒的菜难下咽。
妈妈吃了难以下咽的饭菜,很无赖,就向旁人念叨;“会缝鞋子先打底,会养孩子先养女。”
丁凡知道,妈妈在埋怨他做家务太外行。读书,不看课外读物,他就不懂妈妈的言外之意。书,把傻儿阿凡的“傻”字淡化了。
妈妈的抱怨和担心却越来越升级了。终于,妈妈当上了讨伐丁凡的“陆海空大元帅”。
三、黑松林
一日,丁凡看书入迷,正看到孙猴子过火焰山的情节。孙悟空从铁扇公主那里借来并进而夺来芭蕉扇,不会念咒语,只是任神力一扇扇去,不仅没扇灭火焰,反而烧焦了猴毛。
看着看着,丁凡觉得焦糊味越来越重了,竟从火焰山传到自己家里来了。莫非孙行者的猴毛烧焦了?他的性命成不成问题?七十变化是否被烧掉了?
看三国,流眼泪,无非为古人担忧,此时又为仙人担忧。
糟了!
丁凡从火焰山回到灶屋来,才知道自己该挨打:一锅大米饭已成焦炭,另一锅猪食也成了砖块!
崴厨师丁凡成了炼焦工人。这焦炭一炼,全家人的夜饭就付诸丙丁了。
丁凡还来不及搬掉焦炭,另煮夜饭,妈妈已经放活路回来了。
十颗汗水一颗米啊,好可惜哟!妈妈从初级社劳动回来,又饿又乏;妹妹小花背着小弟弟,眼睁睁地看着“厨师”哥哥的佳肴成了泡影。“厨师”挨了打,小弟弟吃不上饭,小花急忙哄小弟弟吃黄瓜:“黄瓜香、黄瓜甜……”
妈妈看着“焦炭”,恨不得把丁凡也变成“焦炭”。焦炭事件使妈妈大动肝火,继而又上升为大动干戈,一个巴掌,把丁凡打得歪歪倒倒。丁凡甘愿受罚,一心只想把书保护好。命是自己的,丢了不要紧;书是别人的,损坏了不好。
妈妈见丁凡一个木头人站在当地,脾气爆炸了,扬起拳头,就狠捶狠打。丁凡这才跑步退却。妈妈一辈子与军事无缘,此刻却立马统率“陆海空三军”,用上了集中“火力”的战术:火钳、火筒、菜刀、棒棰、板凳、扁担,凡是顺手的“武器”,一齐向丁凡“发射”,三十六般兵器以立体攻势向丁凡袭来。陆上,刀棒锤锄,是妈妈的脚踢过来的;海上,一盆水连盆带水飞驶而至;空中,明枪暗器比比皆是。凡是妈妈就近能“顺手牵羊”的,一律变成“导弹”,全部往丁凡兜头打来!
丁凡立即把《西游记》抱在怀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溜烟跑到屋后山上的黑松林里去了。妈妈的“陆海空三军”落花流水,寸功未立。妈妈要煮夜饭,无暇来追丁凡,丁凡也就顺利逃逸。
丁凡不敢往任何人家躲,因为大家都对妈妈避而远之。退,也只有一途:躲进黑松林。丁凡很快进了黑松林,躺入了大自然的怀抱。这怀抱,绿色、和谐、温馨……
黑松林顶上依托着长岗岭的准原始森林,黑压压的一片,本身就够吓人的。黑松林底部两侧,有着横七竖八的祖先坟莹,黑沉沉的,更是怕人。有时小动物穿山,刨响了沙粒,常被迷信者编成“恶鬼撒沙”骇人故事,丁凡想起这类故事,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前一段时间,丁凡在看《警世通言》,看到《三现身包龙图断冤》那几天,半夜下床撒尿,就觉得周围乃至周天三百六十度都是冤魂,都是妖魔鬼怪,吓得丁凡一撒完尿,就一头栽进被窝,连大气也不敢出。
现在置身坟地,却不见鬼怪现身,心头平静了一些。就是想回去也不行,妈妈的“立体攻势”是要命的。又过了一阵,仍无鬼怪出现,丁凡突发奇想,希望他们来到身边,给自己作伴,与自己为友。他又想外婆,外婆也不会到金姑桥的黑松林来。
笨蛋丁凡无聊地穿行坟地。想见鬼怪却了无踪迹,头脑逐渐清醒:人死如泥,哪来鬼怪?
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在坟地确立了朴素唯物辩证法的基础。他,就是九岁半的丁凡!
挨打的滋味,结果是皮肉受苦,内心也痛苦。因而也有了绝妙的躲避方法:逃跑、躲进黑松林这宁静的港湾……
在港湾里,他到处找鬼,好交个朋友,但是始终找不到,他觉得没味道,很遗憾。但是,他又不遗憾,他找到了“无神论”。
在港湾里,他仍然回味着书海荡舟的乐趣,也想到了金姑桥寨上的一切,特别想到了吴家湾那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吴良清,吴良清的妈妈死了,后母待他太狠心、太毒辣,他编了一首歌,自己天天唱,有时还到妈妈坟上去哭诉:
前娘杀鸡留鸡腿,后娘杀鸡留鸡肠。
走过去,哭一场;走过来,哭一场……
吴良清怨的是后母,后母寡情少义;丁凡一比,悟及自己的妈妈是方法不得当,恨铁不成钢,所以就高温高压、猛捶猛打。他怨妈妈“残酷”,又怨自己不争气。
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年龄还小,不该读这么多书,入迷了,痴迷了,就做不好家务,不能为妈妈分忧。读了《警世道言》的鬼怪故事,曾在耳畔脑际浮现了许多鬼怪。或许这些书实在看不得。但丁凡真正进了坟场,又一个鬼也见不到了。
森林妈妈怀抱一切生物,让它们进入了梦乡。丁凡想:我不是森林妈妈的儿子,我得回去。
回家了当然不敢进屋,蹑手蹑脚,踏梯而上,睡进楼上的稻草堆中,第二天照样上学,回来照样做家务……
妈妈的活动规律、思想轨迹,被唯物主义者丁凡钻研个透。以后,他尽量压抑书瘾,先做好家务,再偷空看书。饭桌上、路上、厕所解溲时,他分分秒秒全用上了。
无法从鬼怪那里找朋友,就只能以树木作伴了。以往星期天捡柴的时候,丁凡爬树剔干枝,一边劳动,一边认识这些可爱的的麻栎、青岡、狮栗、杉树、泡木等等树木。这些树木中,马尾松最多,也最高。
朋友多了,交友必慎。丁凡要爬树,晚上不敢爬杉树,那树叶专刺人。他鞋一脱,刷刷刷,三下五除二,爬上一棵高高的马尾松,站在互生的树枝上,赏月,捕捉信息,享受大自然的绿色与宁静。只可惜看不成书,月光的亮度太差了。无可奈何,早先就把《西游记》放到了一座墓碑的“鼓”上,这棵马尾松的向阳面,也是凌空面。丁凡观察着妈妈来找他的行动。知母莫若子。妈妈是火爆脾气,爆竹要炸时,什么也挡不住;爆竹炸完时,一切烟消云散。
妈妈果然来了。她在边走边想:丁凡命中无福,儿子九岁了,还吃不到他的现成饭。怪不得姐姐吴玉叶说他八先生比丁凡好,确实人家书是读不得,煮饭、喂猪样样行,四哥和生、玉叶姐天天吃现成的,吃了饭就串门。那才叫有福气呢!会缝鞋子先打底,会养孩子先养女。如果小花是老大,我也该享福了!苦命啊,我为什么是这个苦命?玉叶姐讲得好,丁凡是个“火柴蔸”,又黑又胖,又不中用。叫他煮饭,他看什么悖时书。这世上,兴这个读书没兴得好,越读越懒!只有鼎罐煮鸡汤,哪有鼎罐煮文章?
八字排就了,命苦也罢,一家人还得吃饭,待她与小花、三儿文光吃了饭,喂了猪,又困又乏,一头裁到床上,睡着了。
妈妈朦朦胧胧睡了一阵,老是放心不下,再累也得爬起来找儿子。楼上楼下树丛草窠,到处寻找丁凡,哪里也找不到,她后悔不迭。
“阿……凡!啊……凡!阿……凡!”充满母爱、充满悲伤、充满悔恨的呼喊声,在大路旁、在村庄周围、在背后的黑松林里,到处散开,到处荡漾。没有应声,只有山风飒飒。惨淡的月光照着黑黢黢的远山,黑森森的马尾松发出阴冷的嘲笑,学着她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呼喊。
丁凡挨打多次,总不记事,一打就跑,一跑就到这坟场来。他在树上看着妈妈,想答应,也想喊妈,可一想到几番“火力”,多次“动武”,且不讲诚信,所以又不敢答应,不敢喊妈了。妈妈的“残酷”,“锻炼”了丁凡的胆量,听说山有“鬼”,偏向“鬼”山行。
妈妈走到坟场边缘,无名的恐惧吓得她接连倒退几步。飒飒风声中,似有丁凡应声,她把胆子提到喉咙口,战战兢兢地走了一步。走一步退三步,她怕“鬼”!她刚喊了一个“丁”字,“凡”字没出口,忽然,一只恶作剧的松鼠从枯树枝上掉下,摔在山沙、落叶上,弄得悉悉沙沙地响。“鬼来了!”流着泪的妈妈没命地奔出黑松林,连滚带爬地回去了,一件上好的蓝色士林布衣服被猫抓刺钩烂了七、八处。
吴玉花回到卧室,脱下衣服一看,心疼得了不得。太累了,太乏了,她很快进入了酣睡状态。
人类善于总结。丁凡几番尝到了轻信的苦头,哪怕是自己的。
妈妈。妈妈多次不讲诚信:你答应了,下了树,她的“陆海空三军”虽然不在,但是拳脚交加的赏赐那是少不了的。
丁凡从树身上目睹了妈妈颤巍巍的身影,感受到了母亲的辛苦、辛劳和辛酸。
他哭笑不得。
“百岁都要个妈!”妈妈随时都在向丁凡和弟妹施教。但是,丁凡更乐意认大自然这个母亲,在这个母亲的怀抱里,他自由自在,自得其乐。但是,大自然妈妈无法给他食物,现在是花谢刚长子房的时节,各种果子都还没长出果肉来。
到了半夜,累极了的妈妈与丁凡的弟弟妹妹,还有家乡的父老乡亲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此时,笨蛋丁凡才慢慢溜下马尾松,走出黑松林,悄悄回到家,不敢进门,顺着梯子,钻到木楼上的稻草堆里过夜。第二天,吃饭、上学、放学、做夜饭。
第二天傍晚,妈妈吃到了晚饭,也不敢不讲诚信了,放过丁凡一马,又教导起丁凡来了:“只有鼎罐煮鸡汤,哪有鼎罐煮文章……”
书那么迷人,妈妈,你的教导完全不管用啊!
也难怪妈妈,因外婆家穷,妈妈六岁时就得放牛,八、九岁时就开始学干活。翻身了,她又忙着拉扯孩子,她没有文化,她没有学文化的机会,多可怜啊!
但是,妈妈不觉得自己可怜,她一个文盲,不是嫁了一个教书先生吗?别人喊她“先生娘子”,她也十分自得。
妈妈代表了一个时代,丁凡不愿呆在那个时代;他要读书,要读好多好多的书。书,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成了他生命的大半部分。于是,“傻儿阿凡”的绰号与他彻底脱钩,另一顶帽子却又戴在了他的头上:书呆子!
书呆子就书呆子吧,离开了书丁凡就活不了!
就这样,丁凡与书籍结下了不解之缘。读了书,他感谢妈妈把他赶进黑松林那原始而又无情的壮举;读了书,他感谢妈妈那残酷(甚至残忍)而又伟大的母爱。
丁凡此生不会忘记黑松林。他总是在心中默默地念叨:黑松林,丁凡永远爱您!大自然,丁凡永远爱您!
四、书呆子
丁凡的妈妈吴玉花,只能羡慕人家儿女好,只能怨自己命苦。丁凡有感于此,又无由补偿,心里甚感不安。
暑假来了,爹回来了。丁凡怕妈,也怕爹。怕妈,是怕她“毒手”;怕爹,则是怕他那满脸的威严。别人说严父慈母,丁凡看到大多数情况也是如此,但自己却是遇到的严父严母。
爹一回家,就要看通知书。看到本期丁凡语文成绩95分,数学100分,他没有笑脸;一看那曾使丁凡高兴了几天的评语,就来了火。
评语是班主任邵老师写的:“该生尊敬老师,天资聪明,求知欲特别强,希望家长多给他买些课外书读。”
他指着通知书上最后一句评语,大发雷霆,“讨伐”起丁凡来了:“谁叫你读课外书?谁叫你看小说书?谁叫你看古典书籍?”
这些“棍棒”打在丁凡心上,同妈妈的手掌、多种“武器”打在身上一样,让人感到痛苦不堪:爹,你教个什么书?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父母都反对丁凡看课外书,但是丁凡有空还是要看,这辈子与书已结下不解之缘了!
丁凡成了书痴,人们当面背地都叫他“书呆子”。
丁凡看了很多课外书,课内课外看,上学放学看。从金姑桥到杨柳泉小学,四里多路,一天在美女山爬上爬下。丁凡上学也好,放学也好,由于连路看,十个脚趾头先后有九个碰到了石步子上,“光荣”负伤多次。
小伙伴们感到奇怪了:什么书,那么好看?
他们连问丁凡多次,因丁凡看书看迷了,没答应。大家就把丁凡的书“缴”去,到达目的地再还他。
“缴”书的目的,是要丁凡给他们讲书中的内容。丁凡也不推辞,觉得自己缺口才,说话、争论总不如人,就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起来,讲杜十娘,讲包公,讲曹操,讲诸葛亮,讲林冲,讲杨根思,讲亚历山大.马特洛索夫,讲保尔•柯察金……
有时,大家没走在一起。小伙伴们背着丁凡,说他成绩好,书看得多,在金姑桥同龄人中可算是首屈一指者。丁长平不服气:“你们讲他得行,除了爱看书,其它都不得行!不但割不来草,连家务也做不好!”“那是他看书看迷了,才把饭煮糊了嘛,哪个不晓得?”小伙伴们还反对丁长平:“忌妒!各人读不到书,就讲人家的坏处!”丁长平鼓起劲反驳:“他九十分、一百分,有什么了不起?只要能及格就行,只要能升学就行!”
小伙伴们偏偏要扳他的尖尖角,大家来个“预备——起”,就学着丁长平的腔调喊起来了:“只要能及格就行,只要能升学就行!”
丁长平感到了莫大的讽刺和侮辱。他搞不赢大家,就决定报复丁凡。
一天,邵俊吾老师讲了一个“大拇指小孩”斗倒了一个黑胖长胡子军官的故事。丁长平不惜牵强附会,说这故事中的“军官”就是丁凡,也是又黑又胖。他一起头,大家就喊开了。“军官”成了丁凡的第二绰号;不过,只在金姑桥小伙伴这个小圈子里使用。
丁长平第一次尝到了侮辱别人的胜利滋味。
过了几天,丁长平又向邵老师告发了丁凡的一件错事:放学路上去解手,把杨柳泉初级社的几棵黄豆踩坏了。邵老师批评了丁凡,教育同学们要爱护庄稼,社里的要爱护,单干户的也要爱护。
小伙伴们觉得丁长平“卑鄙”,悄悄告诉邵老师,是丁长平因与丁凡争论所造成的。邵老师又批评了丁长平。
丁长平大感委屈,晓得小伙伴们暗中帮助了丁凡,就连路大喊:“你们几个不对头,帮起‘军官’报‘私仇’!”
小伙伴们问丁凡:“你编两句难听的话,你会编吗?”
丁凡一编,大家就喊开了:
丁长平,不像样,打了人,还告状!
气得丁长平双手一甩,屁股一撂,头也不回地一个人跑回家了。
小伙伴们跳啊,乐啊,高兴得了不得。
丁义宇不多事,两边都不参加,还在双方之间做“调解”工作。因此,大家又很喜欢丁义宇。丁长平对丁义宇有一点喜欢,也有一点嫉妒。
五、恶作剧
反正丁凡读书得行,父亲没有多管他。实际上想管也不行,杉木小学离家七、八十里路,怎么管呢?
1956年,丁生迈升任教导主任,从杉木小学调到桑树小学,离家近了。
1958年11月,因为丁凡已读小学六年级,且离小学毕业只有最后一个半学期了,丁生迈决定尽一尽自己的责任,于是把丁凡转到桑树小学读书。
丁凡在这里看了学校的所有存书,作文也初露才气。但是,学校图书室的书看完后,他去借学校里老师们的书,谁也不借。他晓得是爹给他们打了招呼,就采取了“报复”与“反抗”行动。晚上,他出去玩,飞石打瓦,被爹听到,出来寻找,却遍寻不见。
对这个“野孩子”,丁生迈伤透了脑筋,趁吃早饭时,又狠狠教训了丁凡一顿。吃晚饭时,不见了丁凡,却在办公桌上看到一张留言、绝命书:
爹:恕孩儿不孝,不该飞石打瓦,给爹丢了脸,不如孩儿一死了之,此去投黄蜂洞矣!
丁生迈一看,急坏了,向校长花士前一讲,花校长就带全校师生到黄蜂洞去找,哪里找得到?只好回校。
谁知半路上跳出个“黑旋风逵”,丁凡是也。
丁生迈气得要当着全校师生打儿子一顿,被花校长挡住了。
花校长问丁凡:“你为什么要搞这恶作剧?”“校长,丁凡对不起你,对不起全校老师、同学,我只想报复我爹,没想到给大家添了麻烦。”“为什么要报复你爹?”“我爹向你们打招呼,莫借书给我看,他以为我不晓得,其我早晓得了。所以我是不得不已出此下策!”花校长听了此话,笑得前仰后合。
接着,花士前把丁凡的话告诉了丁生迈,把个丁生迈搞得哭笑不得,只好招呼各位同事:解除“禁令”。
六、缘不尽
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导致丁凡只读了初中四期就因学校停办而辍学了。此后,他没有机会在课桌上读书了,于是,他更加嗜书如命,走路在路上看,干活在坡上看,解溲到厕所看……
人们把丁凡的书痴故事添油加醋,抹上了传奇色彩:挑担子,前头箩篼放书,边走边看;犁田犁土,书本悬挂犁头,边犁边看……
从七岁看起,这书是要与生命随之了。只要还活着,与书的缘份就不会尽。书,丁凡的命;学习,丁凡的生命!
第十四章三个同学
丁凡小学毕业了,花校长和全体老师都同意把他保送到祥云一中读书。但丁生迈不同意,要丁凡自己考。丁凡太骄傲,政治没复习,连“总路线”都答不来,因而未考入一中,而是进了新办的二中。
丁义宇、丁长平也考取了二中,并且同在62级3班学习。丁义宇表现好,入了团,当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他和丁长平成绩平平,而丁凡一直保持优良成绩。
1959年、1960年,中国处在饥饿之中,金姑桥也处在饥饿之中,而他们三个幸运地吃到了统销粮,这是国家当时对初高中学生的特别照顾。但定量不高,每月30斤,好多人都不够吃。每日课余,丁长平便同丁义宇上山摘“救兵粮”(一种灌木所结的红色果实),或打一些野菜、野葱,“加点餐”。
丁凡课余拼命看书,订了《中国少年报》、《新少年报》,还当了《祥云报》的通讯员。此时他的阅读范围更广泛了,除了小说、故事,还看哲学书籍、文艺评论书籍。
学校旁边有个酒厂,酒厂有个会计丁志升,与父亲丁生迈耍得好。丁凡见父亲每月不肯多给钱,就从丁志升老太那里去借,下月还,再借,再还。借了钱就到松江街上买“救兵粮”粑、蕨粑、葛粑吃。
此时,丁长平、丁义宇二人在班上各交了一些朋友,丁凡则看书,不肯花时间去搞人际关系,连一个朋友也没有,但与任何人都相安无事。
祥云县的粮食、财政都支撑不住了,新建的二中停办了,丁凡他们只搞得个初中四期肄业证完事。金姑桥的三个同学与所有二中的同学,高年级、低年级校友,一齐辍了学。
人们常说,过了十二,长得飞快,三个同学都成了“小大人”,过早地投入了社会生活。
后来,丁义宇再没有读书,成家有子女后,向子女做“智力投资”,效果不错。丁长平同样再也没有读书,而且因有女无儿,家中生活一直比较困难,所以几个女儿连初中都没读,比起他自己来,反而退步了。只有丁凡一生与书相伴,当民办教师后,又进了长涪教育学院,得个专科文凭。
初中肄业后,三个同学在人生的道路上曲折都很多,尤以丁凡为最。
第五卷衣食住行
第十五章瓜菜豆粮
一、饥饿的惨剧
从人类在地球上诞生以来,近两百万年来,一直为生存而战。人类创造了地球文明,其根基仍在“民以食为天”。
饥饿,就要死人。这个最普通最起码的常识,却被烈焰腾空的日子把它淡忘了、熔解了、不屑一顾了。
三面红旗的升起,没有使中国人民富裕起来,反而走向了饥饿!
全国饿死的七千万人之中,s省人居多。一个把“天府之国”金饭碗之地搞成了饥饿之乡的人,他有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
金姑桥大队,是这个一亿人口大省的一个细胞。
在金姑桥,除了“左”倾政策,罪魁祸首就是伍天礼。
伍天礼明知食堂快要停餐,就暗中叫他的班底收藏粮食。
金姑桥大队食堂在红苕也“敞起肚皮吃”完了以后,在全中国第一个解体了。
吴端正在方成清被停职反省以后,心有不甘,多次要求检查伍天礼谎报五万斤粮食那口仓,朱明仲一直把他压住,不让他检查。朱明仲甚至说:“吴端正,你要同公社党委扳手劲,不仅是撤职,还要开除出党。”“我党籍不要了,也要看个究竟。”“你服不服从公社党委的领导?不服从就是反对党的领导!谁反对党的领导,我们就打倒谁!”
到了这样的高压地步,吴端正仍未屈服:“党多年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难道搞个实是求是都不行?”
“不行!数字已经上报!你要检查,先撤我这个公计党委书记的职!”
吴端正只好认输了。
朱明仲这一招也太绝了!
直到吴端正在金姑桥大队停餐以后,向朱明仲、于强告急时,朱明仲签了字,同意打开伍天礼所报五万斤那口仓。
仓库打开之时,伍天礼早已不知去向,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为了当上大队长,他把一挑水谷子倒在这仓库里,却去谎报5万斤,连5万颗也没有,而且全部腐烂了!
这是朱明仲签字批准的几百人三个月的“口粮”呀!
仓里无粮,几百人要饿3个月,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吴端正向朱明仲汇报了“五万斤仓库”空无一谷的实情,朱明仲才蔫了。吴端正向他要粮食,救几百人的命。朱仲明向其他大队调粮,一颗也调不来;向上级要粮,一颗也要不到。
吴端正问朱仲明:“怎么办?你为什么只图一时谎报几个数字上去,不管人民的死活?你是共产党员吗?你向党宣的誓到哪里去了?”
一直沉默、沉默、沉默,最后,他想自己“官大一级,重于泰山”,又在沉默中爆发了、撒无赖了;“坐牢去,杀头去,这也是上级的事,你吴端正管不着……”
吴端正仍不相让:“你不管人民的死活,我就是要向你讨个说法……”
朱明仲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只有沉默、沉默、沉默……
换句话说:不理睬!
人民的死活他都不管,这样的党员干部要来何用?
“左”倾理论呀,“左”倾政策呀,你看,多少人在饥饿中丧生了。
将死不死的人被送去莲花区大龙洞下的“肝肿病”房,吃了女院长屙的尿后,在死亡之前又多受了一次折磨……
就在吴端正四处奔波为民要粮的时候,金姑桥已经翻了天。许多人饿死了,以新园一组的为多,长久的特多!而且饿死的是壮劳力,是主要劳动力!
今冬日子怎么过,明年生产怎么办?
吴端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已经躲藏起来、怕人们过他命的伍天礼,用贪污、收藏食堂粮食的办法,好歹保住了他的本家,保证了王吴二姓大部存活。但是,稍为疏远的仍然饿死了。
一部分吃了几天野菜还勉强跑得动的人,上的上贵州,下的下洛塔去了。贵州省委第一书记苗春亭放手让农民自救,集体之外,任凭社员开荒,自劳自得。f省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被插了“白旗“,可是f省人民没饿饭。他们是三年困难时期抵制“左”倾理论、“左倾”政策的英雄,还为他们s省和其它省救活了一些人。
金姑桥在此时,也出现了三个英雄。他们是:五队队长丁志远、六队队长刘远付、七队队长于启洪(其兄于启斗是他最大的支持者)。这三个队长,年龄不相同,经历不一样,但他们头脑最清醒,最理智,最敢为人民负责。他们听说办食堂的宣传时,就留下了一手。他们的说法有不同,但行动都一样,以于启洪的言论为代表:“说我们瞒产就瞒产,说我们私分就私分,身为队长,却不让社员有饭吃,这队长当起来有什么意思?要杀头我顶,要坐牢我去!饿死也是死,死我一人,大家得活,我在九泉之下也心安!”
没有人来整他们,朱明仲和他的一班人全部都快麻木了、瘫痪了!
但是,县委、县人委下了命令,要全县人民开展生产自救运动。
朱明仲、于强他们又才各处走走、看看,与各大队的干部商量急救办法。
但是,金姑桥他们不敢来,他们只能让吴端正一人苦撑。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金姑桥大队党支部在三年困难的非常时期,仍然发挥着战斗堡叠作用,为救民而战,为生存而战!
二、非常时刻
吴端正和支部委员丁义忠、田桂玲召集全大队的党员召开了紧急会议之后,支部所有党员由吴端正带领,先到五、六、七这三个队“讨米”,又与民兵连长于启斗一起把伍天礼找到,强制他吐出贪污、收藏的粮食,伍天礼好歹吐出了一点。“讨”来的、“吐出来”的粮食,共几百斤,分发给已经饿了几天的人。待这些人稍能活动后,又带领他们到邻近的f省省所属大队、生产队借一点粮食,最后发动全大队群众到长龙盖挖蕨、打葛。待大家恢复体力后,又到更远一点的f省省所属大队、生产队借来一点粮食,作春耕生产的种子和口粮。
因主要劳力死得过多的一队、四队,先把田土划拨一部分给五队、六队、七队,再划拨一部分田土给别的大队,好歹把春耕生产搞上去了。到了1959年冬天,再继续挖蕨、打葛,人们开始过上了半饥半饱的日子。
吴端正要伍天礼将功折罪,调出几头耕牛给一队、四队,伍天礼只好照办。毕竟伍天礼是合法的大队长,就让他领导生产活动。
大队党支部和所有党员、干部,对社员在偏僻地方栽种的粮食作物,开只眼、闭只眼,活下来的人吃饭要紧。
别的地方还在继续饿死人,在金姑桥,好歹把这种现象抑制住了。
虽然下面死了人,吴端正报到方圆公社,方圆公社就把这些数字尘封了,不上报。层层不上报,饿死了七千万人,红太阳还不知道,谁也不敢报忧。红太阳的威望太高了!他在庐山批倒了彭黄张周,还要在全国反右倾!
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同粮食部副部长一起,以“粮食基本白给,多一点更能万无一失”的策略,使红太阳同意他们从外国进口粮食,缓解了中国大陆的粮食危机,救了很多人的命。
整个国家的粮食紧张问题一缓解,最危险的时刻就过去了。但由于连续三年自然灾害,一时想恢复也在难处。
吴端正带领金姑桥人奋战1960年,把欠f省人的粮食全部还了,剩下的粮食仍只能维持半饥半饱的状态。
要想彻底恢复,尚需时日。
三、徘徊的阴影
1959年、1960年这两年的自然灾害和饥饿,红太阳才部分知晓,提出了“瓜菜半年粮”的解决办法;人民还没有饭吃,他不用主要精力去领导全国人民发展生产力、发展粮食生产,还在那里大张旗鼓地号召搞阶级斗争。
“左”倾的阴影仍然笼罩着中国,饥饿的阴影也就仍然在神州大地徘徊。
上行下效,朱明仲、于强仍在清除农村的“资本主义”。两年没到金姑桥了,1961年春一到金姑桥就铲除“资本主义根苗”,叫伍天礼带一帮人家家户户走,哪家院坝有一棵瓜苗,有一棵豆苗,都说是资本主义,尽行铲去。
伍天礼一伙人又“红”了起来,吴端正又招架不住了。好在伍天礼还不是党员,朱仲明、于强一来,他就凶起来。待朱、于一走,伍天礼还得听命于党支部。
朱仲明、于强在方圆公社铲除“资本主义根苗”有功,双双得到提拔;朱明仲到莲花区委任书记,于强调任桑树公社党委书记,后来他俩又继续与“资本主义现象”作斗争,又都升官升到县里去了。
不怕官,只怕管,朱明仲、于强走了,吴端正和他们的直接冲突就可以避免了。新接任的方圆公社党委喻兴文、社长丁志生没有朱明仲、于强“左”得那么厉害。而且,麻红玉已升任副社长,对金姑桥父老乡亲也多少有点庇护,吴端正的工作又好做些了。经过麻红玉在吴端正、伍天礼之间做了工作,二人关系也逐渐有所改善。
朱明仲、于强已不来直接指挥伍天礼了,伍天礼无所依恃,也就老老实实干起工作来。但是,由于主要劳力不足,1961年也并没有取得太大进展。许多人家从生产队分到的粮食只够吃半年,长龙盖的蕨、葛也快挖完了,根本出路还是在于上级放弃“左倾”理论、“左”倾政策,充分调动社员群众的积极性,才能把粮食生产搞起来。
在“左”倾理论、“左”倾政策仍然笼罩着的政治大气候中,吴端正只能勉力支撑。
要根本解决吃饭问题,他只好让大家在农闲时“人自为战,户自为战”。
这一年3月,丁生迈已从桑树小学调到杨柳泉小学当教导主任,肺病日重一日,因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怎么会饿饭呢?”被人听见,告到公社,马上停职反省,关进大河沟牧场牛棚,得天过天,最后病入膏肓,撒手西去。在牛棚期间,他同牧场人员一起,做些手头活,摆些龙门阵,大家很合得来。网站首页
• 吴端正不好出面管吴玉花的事,他只能暗中嘱咐丁和生:“口粮又少,劳力又缺,吴玉花一人四个娃娃,困难大,有些事情,你就开只眼、闭只眼吧!”“我是这样做的,伍天礼良心坏,龙嘎子讨嫌,一口一个‘政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二人嗟叹不已。
丁和生又问吴端正:“毛主席不是叫我们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吗?怎么老是一个‘穷’字罩在我们头上!”
吴端正苦笑:“我也搞不清楚。”
实际上,他清楚,政策过“左”,但在全国的大气候下,他说了能顶用吗?万一丁和生打脱口,反而误事。
此时的金姑桥虽有伍天礼作崇,但没有朱明仲、于强支持,党支部一直通不过他的申请,没有党证,他对吴端正他们部分抵制“左”倾的作法也没有足够的权力去否定。
同时,方圆公社整个情况比相邻的桑树公社好。于强把他在方圆公社所搞的一套,又全部带到了桑树公社。
“经验”就是法宝,他越用越起教。
四“老纺瓜”•“老南瓜”
在金姑桥南部、与桑树公社毗连的金姑桥一队,同桑树公社厅源大队一队大相径庭。金姑桥一队家家户户瓜菜丰盈,瓜架上一个个大冬瓜、大南瓜、葫芦瓜、匏子瓜,应有尽有。而厅源一队因有于强书记全社巡视,铲挥了“资本主义根苗”,整个队没见一个瓜!
“瓜菜半年粮”,既被铲除,“半年粮”就没有啦!
金姑桥一队地名凤梧,厅源一队地名锦长。于强意外当了“媒人”,使白“马”二寨连起亲来!
凤梧有个丁义奎,二十几岁了,想讨个老婆,经媒人一撮合,与锦长孙家之女骧水芝订了婚。
几千年来,中国的封建观念总是重男轻女。可时代变了,孙家这个女儿却救了一家性命。丁义奎三天两头来看骧水芝,去一次挑几个南瓜。当地人把南瓜又称“纺瓜”,成熟了,金晃晃的,胀鼓鼓的,则称“老纺瓜”。
丁义奎的老纺瓜还没挑去一半呢,丈人、丈母高兴,又因丁义奎、骧水芝已过结婚年龄,就让一对年轻人结了婚。
洞房花烛夜,小两口少不得说几句私房话。丁义奎说:
——你听今天大家在讲“纺瓜”没有?
——听好多人都在讲。
——就是我,我就是“老访瓜”!我用“老纺瓜”把你换来了,所以他们就叫我“老纺瓜”了。
——老纺瓜好吃呀,瓜一煮熟,调占包谷面,甜甜的,好吃!
——你们锦长人怎么那门懒!南瓜都不种几蔸?
——哪是我们懒啊!是那个于强书记不让我们种,我们种一次,他铲一次,种两次,铲两次……他铲了我们的“资本主义”,听说他要高升了,要到县委办公室当副主伍去了,却把丁我们锦长人、把我们整个桑树公社,搞成了一个无瓜的世界!
——那我让你天天吃纺瓜!
——可是,我爹妈他们呢?
——我们节约点,给他们送点大米,包谷,又继续送南瓜……
——不送老纺瓜啦!
小两口肚皮都笑痛了。
第二天,小两口听到了一首童谣:
一头老纺瓜,一头包谷粑。
结个新姑娘,心里乐开花。
凤梧是金姑桥一队,队长是吴云森,吴云森是个木匠,但一身好手艺用不出去,只好带领全队人混“大锅饭”,也大种南瓜。他家的南瓜比“老访瓜”的南瓜还要多,还要大。他也是单身汉一个,见丁义奎用老访瓜换来一个老婆,他也去锦长一试。
吴云森小伙子“标”,是个白马王子型,要媒人给他讲个乖的,至少比骧水芝乖。媒人讲个品对,就给他讲了锦长的第一美女玉花花。玉花花硬是乖,人如其名,如花似玉。
鲜花招惹蜂蝶,于强一来锦长,就落玉花花家。于强无话找话,甜言蜜语,说要给她找一个工作同志。玉花花天天望那个工作同志,在梦里梦外,想象了好多天,最终八字没得一撇。那工作同志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于强就是避而不谈。到了有一天,大家上坡去了,玉花花是生产队会计,在屋里算工分,于强给他送一块手表,五百元钱,玉花花心里明白了,原来是这个“工作同志”呀,他家有老婆、有孩子,哪是要我,而是想玩弄丁凡呀!
玉花花情急智生:“于书记,我也爱你呀,你卯运差,昨天我‘掉了身上’(月经)呢,你把手表和钱先收起,下回来吧!“
媒人一进屋,吴云森一现郎,玉花花看得起,一拍即合。玉花花给爹妈绕山绕水一说于强的事,爹妈懂了,支持她“速战速决”。趁于强到县里开会去了,赶忙到生产队、大队、公社打了结婚证明,到方圆公社与吴云森扯了结婚证,日子也没看个,就结婚了。
于强从县里开会回来,向全社干部传达了会议精神,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锦长玉花花家,玉花花的影子也没见了。一问,才知同金姑桥一队队长吴云森结婚了。
猫咬蛟子,一场空欢喜!
他继续在桑树公社大斗“资本主义”,成了莲花区第一个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先进典型。县委经过几次考验,认为他合格了,正式下了调令,他果真当上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直到这时候,他才忘记了玉花花。
玉花花嫁到吴云森家后,小两口琴瑟和谐。吴云森有时也挑一些南瓜去丈人丈母家,但多数时候是叫他舅子来挑。挑的次数多了,吴云森也得了一个绰号。因为都叫“老纺瓜”,不好分辨。汉语词汇丰富,普通话、方言,同义词多的是。于是,人们用同义词,把吴云森喊成了“老南瓜”。
老访瓜,老南瓜,结了老婆成了家,一家老少笑哈哈。
于强到县里工作去了,王佐才接任桑树公社党委书记,他性格严厉,批评干部时脸板板的,与朱明仲无异。好在他有良心,不想升官,让农民种瓜种豆,也让手艺人外出找副业。
玉花花的大哥玉再武是个木匠,出外找副业找到了场口,就与妹夫吴云森商量,一起出外找副业。吴云森找到伍天礼,因是本家,他就同意吴云森辞去队长之职。找到伍天礼,因是本家,他就同意吴云森辞去队长之职。把把队长职务让给副队长丁义耀,自己同舅子玉再武一起外出找副业去了。每月交队30元,评300个工分,剩余的钱一家缴用,把个玉花花打扮得漂漂亮亮,玉花花日子过得舒心,也就没去想什么“工作同志”了。
第十六章徒劳往返
一、饥饿与追求
1960年9月,丁生迈从桑树小学调到杨柳泉小学,继续任教导主任。他与从小要好的丁义浩校长很合得来。两人都关心金姑桥的父老乡亲,他们见金姑桥饿死了几十个人,就于1961年3月一起到杨柳泉大队畜牧场去,准备为家乡人借粮。
路上,丁义浩关心地问丁生迈:
——你的肺结核又转重了吧?
——转重了,四肢无力,你看丁凡,才走得几脚路就喘气。
——(回过头来)你满头大汗,这还得了?我一个人去算了,你回去休息。
——我们四队的人都还在挨饿呢!
——我替你借到手就是了。
——不,多个人好讲话,借到手的可能性大些。
——好吧,你走前面,我脚步放慢点,跟你一起慢慢走。
——义浩叔,我这病一重,营养跟不上,买什么都贵,我又舍不得吃……
——舍不得吃不行,身体都垮了,你怎么生存得下去?
——我可能打不过今年了,以后,你如果能照顾丁凡他们,就请你多照顾点。
——那个事,你不讲,我也会做的。我劝你还是不要怕药品贵,营养品贵,还是多吃些好……
丁生迈在生命完结的前夕,为家乡金姑桥四队的父老乡亲借了五千斤粮食以解决春荒问题。两天后,他因乙肝早已转化的癌症而去世。他身后留下了妻子吴玉花和四个子女:长子丁凡、女儿小花、三子丁文光、四子丁文明。
吴玉花说:“留得青山在,哪怕无柴烧。”把家里的蚊帐被褥等销微值点钱的东西都拿去f省各地,换回一点粮食,被大队长伍天礼跑来制止了,说她是“搞投机倒把”。伍天礼又支持丁德生的婆娘吕秧对吴玉花落井下石。诬指其婆婆(丁德生之后母)王银芝盗窃家中蚊帐与吴玉花一起去卖,罪责算在吴玉花身上,一个饿虎扑食动作,把白云花家六床被褥撸之而去。后来,在文革中,丁凡与“大文革”、同学丁长平合作时期,借“大文革”之势,才把六床被褥取回。
夏天,小麦成熟,吴玉花去偷割了一些麦穗。大队长伍天礼估计是吴玉花所为,因为他在路上碰到吴玉花,背着背篼从小麦地那个方向走来。伍天礼让丁龙生跑到吴玉花家搜查,搜了半天,还真从一个坛子里搜到了。吴玉花只好求情:
——他龙叔叔,你让这些侄儿男女吃一口麦稀饭吧,他们好久没得细粮吃了!
——大嫂,不是我龙嘎子讨嫌,这是政策!
——你少拿一点,多少留一点吧,生迈在世时,你们也耍得好呀!
——是耍得好,不过,现在谁敢违反政策呢!
丁龙生边说边把一小罐小麦抱着,雄赳赳地走了。
吴玉花见几个小孩直流口水,想吃饭呀!
伍天礼令各路兵马搜来了麦了,三一三余一,一人分一包,名正言顺地享受去了。
家里的值钱东西,换粮食也换得差不多了。吴玉花还是偷偷去搞“投机倒把”,还从相邻的桑树乡一个亲戚家(守牛户)借牛借犁,在龙凤岭偷偷种了两块地的红苕,加上生产队分得的有限的口粮,勉强度日。在队上,口粮钱欠了一大坨。队上有劳力的人家都当面或背地里大骂:“出自己的牛力气,给人家盘崽崽!”
吴玉花家孤儿寡母五人只有怄气的份。
丁凡十四、五岁了,生得懦弱,浑身无力,读的书没有用,连小命都不知保得住不?吴玉花一天天在揪心的日子里度过,万般无奈。她没有文化,只晓得一切都是命。那就怨命吧!
妈妈吴玉花狠着心肠,煮饭一个人吃,要保住身体给儿女们找吃的。兄妹4人谁也不争,连最小的丁文明也是这样。兄妹四人吃着带霉味的苕渣渣,也要吃个饱,谁也不挑食,谁也无法挑食。就是这苕渣渣,也是妈妈从f省背来的呀!f省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1958年不谎报产量,1959年虽被“下课”,便他救活了f省几千万人。妈妈并不知道高层的政治状况,她只晓得f省没有饿死人。
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们又处在饥饿之中,可是母亲“残酷”的教育方法并无丝毫改变。
母亲让文光放羊。羊只有一只,小而可爱。文光才八岁呀,他不是书痴,但他一天因饥饿而痛苦不堪,只有到处拼命找点儿什么吃的,所以把小羊吊在土平台,可惜小羊在土平台踩滑了,往下滚时,颈上的绳索把它勤死了。
妈妈从外面回来,像当年打丁凡一样,拳脚棍棒交加,文光不会逃,饿了也逃不动,眼看被狠心的妈妈打昏死了。
妈妈不管文光,却去抱着小羊哭:“小羊儿乖乖,你死得不该呀,不该……”悲伤地哭了好久。
丁凡和妹妹小花、四弟文明就去看文光,小花帮着大哥丁凡把文光扶起来。丁凡见文光昏迷不醒,便把文光抱在怀里,丁小花用手往文光鼻孔边一探:还有气。丁凡、丁小花、文明兄弟姊妹三人,簇拥着文光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文光苏醒过来才没哭了。
妈妈叫丁凡帮着剐了小羊,便把羊肉拿去卖了,只叫孩子们吃羊九伏水。丁凡说文光爱吃羊九伏水,自己和小花、文明就少吃,让文光多吃了几餐。
三十年后,改嫁到贵州王家湾王家的母亲在第三故乡仙逝。由于仙逝日期是在腊月二十七,文光翌日打电报给丁凡和在f省教书的文明,丁凡和文明兄弟二人于腊月二十九日在莲花区场汇集,当天和第二天除了没有车辆运行,步行几百里到贵州要四、五天,且文明因胃病正痛无法行走。为了保护四弟,丁凡只得护送四弟回家。小花一人抚养三个孩子,更是寸步难移。因此,兄弟姊妹三人没有尽到孝心。
妈妈临死时,在金姑桥所生四个儿女,身边只有文光一人,妈妈说:“老三,还是你在行!”
文光确实在行,儿不记母错。妈妈晚年只得到文光所尽的孝道。这是后话。
妈妈没有给儿女们多少母爱,她至少是天底下最缺乏母爱的人之一,但她“残酷”地把他们教会了奋斗和努力。既然她的孩子们什么基础、什么条件也没有,颈上还戴着已故父亲遗留下来的伪保长枷锁,那么,如果不奋斗、不努力,就更是无法生存了!
苦命的母亲、“残酷”的母亲,使孩子们一个个有了成家立业的本领,让他们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
丁生迈撇下的这个家庭,当然就数三年困难时期和接着的几年为难以度过的时期,1961年又是其中最难的一年。
丁凡想看书,哪看得下去呢?肚皮产生了“空洞效应”,意见大得很呀。他只能带着弟弟妹妹们去拾麦穗、挖野菜,想尽一切办法找点东西往肚子里填。
1962年,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以后,国民经济恢复,全国食堂下放,又过起了一家一户煮饭吃饭的日子。而金姑桥大队食堂解体已经两年多,早就与大食堂无缘了。在金姑桥的记忆中,大食堂就等于饥饿,饥饿就要死人。
大气候一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高涨起来。生产队丰收了,除开皇粮国税、社员口粮,各生产队开始有了储备粮。自留地、开荒地、“歪搞地”普遍开花,农民吃了几顿饱饭。
但吴玉花一家无劳力,欠口粮钱,丁凡死不中用,犁耙不行。人家十五、六岁,犁耙水响,什么都行,只有他不行,一家人仍然有上顿无下顿,半饥半饱。
丁凡想继续读书,去考祥云一中插班生,考了个正取第八名,一切手续都已办好,只差粮食手续了,但是妈妈说:“你小姊小妹多,妈一个人盘不起,你帮起妈盘吧!”
丁凡只好到生产队去挣工分。
此时,丁凡听人说贵州有请私塾先生的地方,他就不辞而别,只身上贵州了,在铜仁,万山,官和、民和都没找到,却有一个农民一个月出30斤大麦的报酬让他代干民工活路。
丁凡同江(口)民(和)公路工地的民工一起干活,没有书看,路上捡到一张别人包东西的废旧报纸,也要看半天。大家见他识字,就问他看过些什么书。丁凡讲了书名,他们大多数都不懂。内中有一人问:“《西游记》是不是讲孙唔空的?”“是。”“那你给我们讲故事吧!”
凡是休息时间,丁凡就在燕子桥下给大家讲孙悟空的故事。大家为了他讲得有精神,见桥下有人卖瘟猪汤锅,就轮流给丁凡买。丁凡吃了,精神更足,讲得很精彩。但是,当他讲到太上老君在炼丹炉里把孙悟空炼了七七四十九天,不仅没把孙悟空炼死,反而为他炼出了火眼金睛时,丁凡却得了严重的眼病。
眼病是严重的结膜炎加角膜炎,重到双眼都完全被炎症所产生的浆糊状物质完全封住,寸步难行,上厕所也必须扶着板壁行走。如果无治,双目失明,一生完蛋,忧而又忧,险而又险。
住院呢?完全不可能。
此时,一个祥云县同乡伸出了援助之手。此人乃是杨同生,祥云县邑梅、兰桥一带人氏。杨同生极富同情心,且念及家乡人,又赞赏丁凡的文才。因此,他跑来为丁凡看了病情,并问丁凡:“你还有3元钱吗?”
丁凡惊喜交集,救命的人来到眼前,救命的3元钱在衣袋里。当时,这3元钱是他的全部家当!这3元钱还是龙照一个同姓人丁志祥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
丁凡把3元钱递给了杨同生,杨同生给他买了三十个鸡蛋,又从山坡上扯来一蔸草药,十个鸡蛋的蛋清配一副,贴在丁凡的眼睛上。两副草药一用,双目已能张开。杨同生扯第三副药时,有十几个人悄悄跟在他身后、身旁,待他把一蔸药扯走,便一拥而上,全部挖出,拿回家去种植了。
杨同生用三副草药治好了丁凡的眼病,双目完好无损。丁凡没钱没物感谢恩公,要学古人,跪地谢恩。杨同生一把将他扶住:“你不要这样,受苦人可怜受苦人啊!”
丁凡问他是哪里人,他只肯说邑梅、兰桥,不肯说出具体的地址。后来,丁凡有了钱,要去感谢这位恩人,恩人难寻矣!他只能一辈子记住杨同生的恩情。
丁凡一生,多次遇险。他三岁到七岁,都在外婆家度过的。六岁的丁凡,特别调皮,特别好玩,也特别好奇,好奇到愚蠢的程度。在厅源小山塘——天塘边,一个十三岁的牧童对丁凡说:“你顺着这水门下去,里面有很多好耍的东西。”丁凡依言,随木质水门逐级而下,呼吸不得也不知往上爬,一个心慌,跌入塘中。塘水有四丈多深,丁凡是再也爬不上来了。
牧童们着了忙,他们都不知道丁凡有如此愚蠢,急忙大喊:“救人啊,救人啊……”
吴思心从厅源街上挑谷,一定说是吴玉花的儿子落塘了,担子一放,衣服裤子也来不及脱,就扑九伏水塘,从水门旁边将丁凡救起,又经医生排水诊治,三天后才苏醒过来。
这一次水塘遇险后,丁凡才稍微变得聪明一点,常有了一颗防人之心,也深悔自己的愚蠢。
吴思心、杨同生,都是丁凡的救命恩人。丁凡从这里悟到:自己的生命是母亲给的,但也是人民保住的,要感谢父母,更要感谢人民。
江民公路通车后,丁凡与杨同生告别后,又在江湖上瞎闯。他听说万山汞矿好找钱,走去一看,根本无门路可走,只好给人砍刺柴。砍了几天刺柴,丁凡一双赤脚踩过了无数荆棘。丁凡干厌烦了,又觅私塾,但都是白走白闯。最后,他才应丁志祥之邀,同丁志祥一起来到了黔东北名山——梵净山的西麓,来到此处一个僻远幽静的生产队——盘溪口。私塾先生的职业没找到,丁凡却被一家人“抱”去当了儿子。
这盘溪口,是个世外桃源,生活出奇的好,说不准当时全国的生产队,可能就数盘溪口生活水准第一。家家终年吃大米、吃豆腐。家家用大米喂有十几头大肥猪,杀了猪,都不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吃肉,月月吃肉,一天三餐,餐餐如此。
丁凡在异地他乡也吃了几顿饱饭。
但是,书痴有书痴的追求,物质条件再好,也拴不住他那颗执著追求之心。
每天的劳动,苦啊,累啊,他都习惯了,吃了饱饭饱肉,力气也大了。但是,没有书看,一本也找不到;写了一些顺口溜、打油待,什么“梵净山下盘溪流,黄家坝子跑野牛”,念给人们听,人们木然,没有兴趣。
物质生活再丰富,精神生活太空虚,等于零,丁凡受不了,宁肯回家饿饭,也要享受精神生活。
丁凡离开盘溪口后,并没有回家,也没有找到精神生活。两手空空,怎么回家?这次他运气来了,重到万山,碰上了几个祥云口音的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大家召开“路口会议”,一致决定:到万山汞矿,去找被丢弃的贫矿,敲原砂,赚大钱,发财去!
几个人正准备行动时,却被铜仁地区民政局管理“盲流”(“盲目流动人员”之简称)的车子碰上,一车把他们送到地区民政局在松桃办的垦殖农场,开荒种地。
到农场第二天,几个“路口会议”的同伴坚定地走向了万山。因为赚钱发财不是丁凡的愿望,也没这个能力,就祝福他们发财发财发大财,伙伴们走了,他留下了。
在这里,无需再找工做,也找到了一点少得可怜的精神生活:与c市江北一个“盲流”林贤文成了中国象棋的棋友。林贤文对丁凡开诚布公,说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丁凡也说自己的父亲有历史问题,想到贵州来找私塾教。高高大大的林贤文听着矮矮黑黑的丁凡,笑得前仰后合:“丁凡这个高中毕业生尚且找不到私塾教,何况你呢?私塾是有,早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就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在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是个穷县,所以“盲流”们经过松桃后,一般向松桃四周辐射,绝不停在当地。如果没有这个农场,“盲流”不会在松桃境内停留。这个农场见效慢,铜仁地区经济负担加重,地区民政局就根据“盲流”们自报的地址,与各地联系,要各地来人把他们所辖地区的“盲流”接回去。
于是,祥云县民政局派了一位谢中平同志来接本县“盲流”。他怕接不走这些人,完不成任务,就谎称祥云县也办有这样一个农场。及至到了祥云,才知道县里虽有一个农场,乃是安置城镇知识青年的,根本与“盲流”无缘。
大家认为爱骗上当,很不满意,于是分成了三派各自行动。顽固派立即掉头南下,又去贵州;正规派回了家;还有七、八个中间派,既不返贵州,也不回家,丁凡亦在其中。
对这八个中间派,八个“活神仙”,县民政局决定慢慢做工作,最后达到动员他们回家的目的。
南下干部王田心、欧阳玉当时分别任民政局局长、会计,二人工作方法得体,对人态度和气,他们自信能把这些人教育好,劝回去。
二、兔子撞在枪口上
祥云县民政局将“八仙”暂时送往贵道溪水库修小渠,后又转到磨茫电站工地当临时工。民政局给这些临时工发一点零花钱,星期日还有休息权。
趁星期日休息,丁凡进了祥云县城,到报社去玩耍。报社的记者、编辑虽不认识丁凡,但记得几年前就有了中学生通讯员丁凡,便对他进行指导、帮助,记者唐治华帮助得最多。
唐治华,四川铜梁人,时年三十多岁,一手的文笔。他锐利的眼睛,透出了超人的观察能力;瘦削的脸庞,有着丰富的表情;口才佳,谈天说地,说古道今,口若悬河,滔滔直下,使丁凡十分着迷。
在唐治华的指导下,丁凡的新闻处女作《两家喜事•两样办法•两种结果》在《祥云报》见报了,洋洋五千言,占了报纸的半个版面。
重新找到精神生活的丁凡,第一次用稿费请了客,除了另外七仙,还请了白沙小学的民师金浩。金浩看了丁凡的处女作,甚是嘉赞:“厉害!你用了烘云托月之法。”
有了这一次意外的成功,丁凡坚定了在人生道路上闯下去的决心。自己的写作能力,已开始获得了社会的认可;那么,自己的教书能力,也要想办法显示出来,争取获得社会的认可。再渺小的人物也不能自暴自弃,只有奋斗才能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否则,一个酒囊饭袋,即使他一生都处在花天酒地之中,又有什么意义?
王田心、欧阳玉二人看了丁凡的处女作后把丁凡找去,同他谈了很久,丁凡表明了自己的心迹。王田心说:“青年人,好好干,这样干下去,一定有前途!”
王田心,河南许昌人,曾任二野的一个指导员,随刘邓大军进军大西南才到祥云县。祥云县解放后,先在区乡工作,后调任民政局长。
此人爱才,因而喜爱丁凡。他要为丁凡铺一条顺风的直道。他把丁凡在工地上的表现,在《祥云报》登了文章的情况向县长关海山推荐,并建议将丁凡录用为县人委公务员。关海山点了头,签了字。
王田心准备第二天就通知丁凡上班。他从“盲流”的大海中为党和政府找到了一个合格的公务员,为此他十分高兴。
忽然,天外射来一颗冷弹——一个意外的电话打来了。
王田心拿起了话筒:
——喂,你是哪里?
——我是方圆公社。
——你找谁?
——我找县民政局王田心同志。
——我就是,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是方圆公社副社长史怀馨。我们方圆公社有个丁凡,现在还在你们那里吗?
——在,我们已安排他到县人委当公务员了,你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吗?
——他是伪保长的儿子,我认为不能录用。他家里有三个小姊小妹,请你通知他回来照看小弟小妹!
王田心仰天长叹:“一番心血白费了,怎么茅草窝里杀出个李逵来!丁凡啊,你命运不济啊!”
王田心、欧阳玉保了密,没给丁凡讲,只是给了他一套被褥、100元钱,劝说他回去。丁凡此时觉得已不是两手空空,又有《祥云报》见报文章,脸上已有光彩,便回到了家乡。
方圆公社副社长史怀馨嫉恶如仇,把丁凡一枪打中,虽未打死,也是遍体鳞伤。
史怀馨打完电话,心满意足,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状态,刚回卧室,公社党委书记付代四就跟了进来,把门一关,就欢娱在云雨之中。史怀馨一边享受云雨之乐,一边倾吐衷曲:
——罗书记,你得让我升个社长。
——行,美人儿,只要上级批准,我这党委书记让你当也行。不过,丁凡并没得罪你,我只是说他在我们家乡,你却不晓得,我并没叫你把人家叫回来呀!
——他老子是伪保长,我这是为党和政府排除隐患呀,这是我的党性所在呀,我对党这么忠诚,你还有意见吗?谁叫他这只兔子,撞到我枪口上了呢!
——没有意见,没有意见,我的美人儿,好样的,我支持你!
史怀馨,祥云县磨刀沟人,是从大队妇女主任提上来的干部,丈夫在磨刀沟务农。
史怀馨第二天晚上接纳了社长喻兴文。她第三天晚上又与付代四交欢。付代四觉得史怀馨水性杨花,本想不与她同乐,又想到自己的老婆住在家乡,远隔百里,这牛郎织女生活过得不舒坦,有个“三陪“兼同事也好。为了单独与史怀馨相好,他与史怀馨定下毒计,立即实施。
第四天晚上,轮到喻兴文“值班“了,付代四半夜捉奸,史怀馨也一口咬定喻兴文是“强奸”。喻兴文心知是付代四、史怀馨一起害他,但又百口莫辩,只好甘拜下风,待付、史二人走后,自己悬梁自尽。
兔子没打死,打死了一只老虎。史怀馨顺利荣升社长,与付代四二人同喜同乐,更加甜蜜。
待文革开始,方圆公社的造反派写大字报,把付代四、史怀馨害死喻兴文的丑剧曝了光。
于凡1969年参加进驻祥云报社工农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县民政局去看望王田心、欧阳玉,两位领导同志才将当年不得不保密的苦衷告诉了丁凡。
丁凡有次回家,专程到方圆公社找到史怀馨,对她说:“你一辈子做了太多太多的坏事,你认识到了吗?身为党的干部,难道党叫你这样干吗?党叫你大干社会主义,你干了几桩事在哪里?”
史怀馨哑口无言,但内心还是自以为得计。
文革结束后,史怀馨被降队为公社一般工作人员,后来退休,了此一生。
这是后话。
丁凡当下听了王田心、欧阳玉两位领导同志的话,同他们依依惜别,加快步伐,回到了离别一年多的家乡。
丁凡回到家里一看,母亲已在他走后一个月也上贵州,改嫁到贵州岑巩王家湾一个转业军人家去了。妹妹丁小花带着两个弟弟,也把日子过下来了,这主要得助于四伯丁和生。虽然粮食不丰裕,总不至于挨饿了。
整个金姑桥,除了劳力弱的人家外,劳力强的人家还是吃着饱饭。
丁凡没有羡慕,带着弟弟妹妹苦挨苦撑。家里拿不出一文钱,他也要让最小的四弟文明去金姑桥民办小学读书,没有钱买课本,丁凡找了个旧本子,给弟弟抄课文当书,弟弟成绩好,还考得班上第一名。
金姑桥民小的民师是丁长平,人称长平老师。长平老师见丁文明读手抄书,看不过意,就给他送了两本学校剩余的书,反正大队已经报销,他也无须贴钱。
丁凡感激丁长平,与他的关系搞得很好。
丁凡也想教民办,但没有人推荐他,理由是:“他老子是伪保长,文化再好也不能用!”
丁凡自己在苦撑之中,仍然看书,百看不厌,百读有味,他认为这也是“饱饭”。
他期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教书,既然无人领路,就得自己去闯。
第十七章故乡的山,故乡的水
一、新鲜血液
赵兰芬提升了,方成清被整倒了,吴端正痛感一人唱独角戏的艰难。他救不了方成清,他不整材料,朱明仲、于强就叫伍天礼整材料,没有金姑桥大队党支部意见,手续不齐备,县委组织部硬批,朱明仲、于强就自行宣布方成清长期停职,直到喻兴文、丁志升主政方圆公社以后,才把方成清的长期停职撤销,但大队长一职伍天礼已任几年,不可能更改。所以,方成清只能在支部委员任上发挥作用。方成清因怄气几年,又加上身体不佳,不可能像以往一样高强度工作,只能给吴端正当个支持者,当个参谋。
他们把眼光盯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三队民兵排长丁凤生,此人虽不是生产队长,却有比生产队长更高的威信。三队的重活、难活,他与青壮年社员专门抢着干。生产队干部谁敢贪污、徇私,他一出言,群众就一致拥护,把个三队干部搞得廉廉洁洁,全队社员心情舒畅,干劲都很大,农业生产任务完成得比别个队好,甚至超过了于启洪、丁志远的七队、五队。
凤梧,即金姑桥一队,队长丁义耀因身体差,只是多出主意,实际执行靠副队长丁志清。丁志清事事带头,在经济上又同丁义耀一样廉洁,还注意发展生产队的副业,集体猪场的猪在全大队算最多。全大队的平均工分值一个工日(10分)才值五毛钱,最少的仅两毛钱,但一队却搞到一个工日一块钱。
这两个人一靠拢党组织,支部立即接纳这两个新人。到1964年,丁凤生、丁志清都当上了支部委员,成了吴端正的好帮手。
副业大队长伍忠田长期不称职,不管事,等于虚有其职,换届选举时,伍忠田自然落选,丁志清当上了副业大队长。
丁志清走马上任,就在吴端正的支持下,雷厉风行地让各生产队学习一队经验,办好猪场;又让四队、五队给新生长出来的板栗树加以管理,使板栗获得丰收;又让有手艺的社员出外挣钱,丰富财源。
到1964年底,各生产队的集体经济都比以前壮大了。
二、洗脸扫地
一个运动,接着一个运动。土改运动,“三反”“五反”运动、合作化运动、反右派斗争,现在又来了个“社教”运动,又叫“四清”运动。
吴端正学习中央关于“四清”的文件时,对后十条不理解,“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谁?是哪一种人?搞不懂。喻兴文、丁志生也搞不懂。于是,他们执行前十条。
为了保持干部队伍的清洁,必须“洗脸”、“扫地”,清除污垢、残渣。经发动群众检查揭发,伍天礼从一开始任大队长以来,一贯与二队副队长伍忠先互相勾结,架空队长丁义忠,伙同会计、保管(兼出纳),年年贪污生产队钱、粮,害得二队工日值最低,一个工日(十分)两毛钱,居全大队之末。再加上他1958年大办食堂前谎报五万斤粮食,大办食堂后指使他所定下的一班食堂人马贪污、收藏食堂粮油之错误,整成材料,上报公社。
伍天礼病急乱投医,去找他的叔婆、富农分子杨单芝问计。杨单芝叫他:一找伍忠先几个商量,二找麻红玉帮忙。
伍天礼找来了几个同伙,就商量起攻守同盟事宜来。
塌鼻子伍忠先:改账目来不及了,原先都报到大队、公社去了,改也无益。
会计伍忠厚:这个倒不要紧,只是我们有些收入没上账,人家社员都回忆得起,我们改账不改账都是空,关键要从上面找人保。
伍天礼:找麻红玉?
伍忠先:找她试试,她在公社无实权,靠不住,找一下她也可以,看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出纳伍忠怀:要找找大的,找朱明仲、于强。
伍忠先:找到朱明仲、于强,就告吴端正包庇右派分子方成龙,我们要斗争右派分子方成龙,他却让方成龙去医院治病;他一贯重用富裕中农、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他推荐伪保长的儿子丁凡去外地教民办。他阶级立场不稳,敌我不分。横起生,竖起生,把他生倒了,群众不敢说话了,就由在我们说。我们一口同言,说吴端正是栽诬我们的。只有这样,我们几个才保得住。
伍天礼采纳了几个同伙的意见,正想第二天去找麻红玉呢,麻红玉正巧转来了。伍天礼又想去王家寨找方富贵问计,在金姑堂坝坝就遇上了麻红玉。伍天礼向麻红玉讲了“冤情”,当下就要给麻红玉100元钱。麻红玉说:“钱我不能收。如果真是冤情,明天你直接去县委办公室找到主任于强,让他带你去见县委书记。”
此时,秀石公路已通,伍天礼先走莲花,一张车票就到了祥云县城,找不到朱明仲,却找到了于强。伍天礼一脸谄媚:
——于书记,不,叫惯了,于主任,我有点子事找你。
——来坐吧!
——(进了县委办公室,坐下)朱书记呢?
——调外县工作去了。
——(讲了自己的“冤情“)你能帮忙吗?
——这事虽归我管,但我得先问问县委书记。
——汤书记?
——汤书记已调长涪地委,当副书记去了,现在的县委书记是钟季福。
钟季福听了于强的汇报,说:“这事让我考虑一下再说。”
钟季福找来了已任县委组织部长的丁长北:
——县委决定提拔金姑桥大队党支部书记吴端正同志任红旗公社党委书记,本想让他来县城,由你代表县委同他谈话。现在反正要去调查伍天礼案件,就一方二便,和吴端正谈一次话。伍天礼是大队长,你让人事科长派个人一起下去。再一个,我晓得你这个人作风深入,你把基层的情况搞一个或几个材料,回来时交给我。
——行。钟书记搞事,向来是一举三得,这次要我下去,也是一箭三雕。
——工作要讲效率啊。还有一条,你不要给我搞什么土、特产啊!
—我知道,钟书记最不喜欢那一套。你我彼此彼此。不过,另一种“土特产”少不了,是你指定的噢!
——嗯,嗯,那个“土特产”越多越好!
丁长北和县人委人事科副科长兰先云一起,带着“原告”伍天礼到了金姑桥。
伍天礼的几个同伙见伍天礼请来两个县里的官,心里无不高兴,弹冠相庆:“大队长有的是办法!”
丁长北是个出名的“理得深”,他找二队的群众一个个谈心,像“理黄鳝”一样,把几条“黄鳝”理出来了,伍天礼一伙罪证确凿,必须下台!
伍天礼的大队长彼撤职了,他的违法团伙被一锅端了。
在大队,群众选举丁凤生为大队长。在二队,群众另选了副队长和会计、保管兼出纳。
当晚,麻红玉回来看风向,丈夫丁义忠告诉她:“那回我跟你讲了,他们搞那些鬼事是真的,你不信,你偏要怀疑吴端正!”“喜得我那天没收伍天礼的钱,不然的话,我不是犯了错误?”“你当好你的副社长就行,不要多管这些闲事,你支持贪污分子是立场性质的错误,自己犯了错误不要紧,莫把儿子儿孙都害了!”
麻红玉痛定思痛,还有些后怕。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富农婆扬单芝叹了一口气:“以后没有人上门找我出主意了!”
她的伤感有根把:这些年多亏了伍天礼的照顾,富农生活未过上,比那些贫下中农倒是好远了。
伤感深沉,忧郁成疾,第二年便撒手西去了。
伍天礼和他的一伙,搞了退赔,又当起了普通社员,从此与“干部”二字无缘。
五、离不开家乡的山和水
在大队办公室,也就是原先村公所那幢从地主伍忠冒手里没收的“金姑堂”靠南一间屋里,丁长北代表县委与吴端正正式谈话。丁长北讲了县委的意图后,问吴端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你点头了!
——东风不吹呢!
——为什么?你还不愿意?人家提干,一般在开始时总是副职,你可特殊啰!一上任就是响当当的一把手!
——按理说,党的需要我必须完全服从,完全没有理由可讲。只是,我舍不得家乡的山和水啊!解放十多年了,丁凡和金姑桥的父老乡亲还没把它建设好呢,问心有愧啊!
——你为党做了大量的工作,党组织相信你,群众也拥护你,许多因素和条件制约了你,不是你没努力啊!
——群众越拥护,越觉得对不起群众。
——我也有同感。我们祥云县人称“小成都”,可变化不大呀!农业生产没有长足进步,工业生产少得可怜啊!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好的,把家乡建设好,这也是我的心愿啊!只怕我向钟书记汇报了,他要亲自找你谈话呢。
——到时候再说吧。钟书记下了命令,我还得去红旗公社;如果他批准我留在金姑桥,我就再干他几年,把金姑桥建设好。从村支部成立起,我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呀!
谈话过后,吴端正与丁长北一同在金姑桥的山山水水中转游。吴端正说要把油茶林扩大,让它覆盖村东北的所有山头;还要把板栗林扩大,让罗汉岩、龙凤岭、观音崖变为板栗树的海洋;还要派共青团支部书记丁义宇组织个突击队,到川问盖麻子土去与本社的杨柳泉大队和桑树公社的几个大队合办一个较大的畜牧场;各生产队都扩建猪场,达到以一人一头猪、一亩一头猪;农林牧副多业并举,大干他一场。
丁长北边听边点头。
可是,就在县委钟书记准备同吴端正谈话的时候,就在吴端正雄心勃勃地开始实施他的计划的时候,文革的暴风雨改变了一切。
第七卷子丑寅卯
丁长北边听边点头。
可是,就在县委钟书记准备同吴端正谈话的时候,就在吴端正雄心勃勃地开始实施他的计划的时候,文革的暴风雨改变了一切。
第五卷子丑寅卯
第十八章邪不胜正
一、空前绝后的狂热
历史发展有浪峰,也有低谷;伟大人物有丰功,也有谬误,谬误之至,竟把找到了中国社会主义正确发展方法的刘少奇、邓小平和大批老干部幻想为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错误发动和错误领导文化大革命,要打倒这个资产阶级司令部。
他发动这个文化大革命,长达十年,成为国家和民族的一场浩劫。浩劫之中,大批党政军老干部被打倒,而红太阳说要打倒走资派,却冒出两个反革命集团,一个林彪集团,一个江青集团,两个反革命集团闹得天下大乱。他们的旗帜举得最高最高,什么捍卫毛主席、捍卫毛泽东思想、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其实,一切都是假的。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混水摸鱼,乘乱夺权。在他们心里,只有一个东西:权,权,权,命相连,夺权夺权夺大权。
林彪、江青、张春桥三个最大的野心家把“毛主席万岁”喊得最响,把红宝书《毛主席语录》举得最高,欺骗了全党和全国人民,而他们暗中都各有各的打算。林彪要建立林家世袭王朝,江青想当“女皇”,张春桥则想把江青搂上“女皇”宝座之后取而代之。
但是,天上神仙的事,地上凡人不知,就一齐跟着喊“高举”、“紧跟”、“捍卫”、“忠于”、“无限”、“万寿无疆”;其实,不少人也是在这些响亮的口号下,漂亮的言词中,掩益着自己的私心、野心,哪里在搞什么斗私和批修;“批修”的目的,就是让“私”字登上力所能及的舞台。
红太阳在1957年就肯定了大字报。
文革伊始,聂元梓写出了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
随着,红太阳亲自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这张大字报是威力最大的大字报。
金姑桥民办小学教师丁长平政治嗅觉特别灵敏,他也要出金姑桥的第一张大字报。
他的姑父方富贵家成了他的特别参谋部,文革前期的三年中一直是丁长平的参谋府。倒台大队长也被请来作参谋部高参。几位高参,鹅毛扇几摇几摇,鬼点子一出,丁长平的大字报就诞生了。
丁长平的大字报贴在金姑堂前的木仓上。大字报字数不多,莫看几许歪歪扭扭的大字爬在那里,可浑身是杀气。丁长平从小学到初中四期肄业,从未写过好看的字,当了几年长平老师,歪歪扭扭的字迹成了他的风格。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不带草,只要识字的人都能认得。
且看那大字报上,满纸荒唐言,字字如利箭:
走资派吴端正,你的末日到了
金姑桥大队最大的走资派吴端正(这三个字左颠右倒,还打了大红叉!题目上的三个字同样处理),窃据金姑桥党支部大权十四年,犯下了滔天罪行。他一贯反对党的政策,重用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包庇右派分子方成龙。他一贯排斥、打击贫下中农,整黑材料陷害贫下中农出身的干部,不顾贫下中农的死活。他一贯执行反革命正主义路线,让资本主义在金姑桥泛滥成灾。他一贯乱搞男女关系,作风极为恶劣。
吴端正(与上一处出现此姓名时同样处理,倒写,打大红叉)罪恶累累,庆(罄)竹难书。全大队贫下中农起来吧,全大队造反派起来吧!造他的反,夺他的权,砸他的狗头!
吴端正(故意写得左歪右倒,打大红叉)!我们贫下中农、造反派警告你,你的末日到了,你必须老老实实低头向人民认罪!
金姑桥大队贫下中农全无敌兵团丁长平
1966年12月30日
凡对吴端正有意见的人,一窝蜂地参加了丁长平的全无敌兵团。其余持各种不同意见的人,分别组成了其他名目的群众组织,计有:鹰击长空战斗队、鸬鹚造塘战斗队、望北京战斗队、中南海卫士战斗队、死不怕兵团。
经过丁长平派丁义明联络,各战斗队都归属于全无敌兵团之下,只有死不怕兵团不来归属,因为他们要力保吴端正,头头是前任团支部书记窦明的弟弟窦亮。
公社文革委员会来人联系,要丁长平组织大队文革委员会,作为金姑桥文化大革命的领导机构。
丁长平当了大队文革主任,丁义明当了副主任。
丁义明,何计人也?乃是贫农丁志红之子,丁志红饿饭年成饿死,他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自有妙龄姑娘金玉叶不要彩礼、不要订亲,亲自找上门,二人一领得结婚证,就结了婚,三年内一子一女,子女都像丁义明,不像金玉叶。丁长平、丁义明同一个心思,同一个目标:夺权、掌权,主宰金姑桥。
他们走马上任,立即把吴端正、丁生付、所有生产队长一律打成“走资派”,今天批,明天斗。
斗争吴端正时,给他戴一顶高帽子,挂一块大黑牌;大黑牌上写着:“金姑桥大队头号走资派吴端正(这三字照样东歪西倒,打大红叉)”。斗争会上,都是造反派揭发批判,要吴端正承认是事实,吴端正不承认,造反派就不断高呼口号:
——吴端正的狗头,砸烂,砸烂,坚决砸烂!
——走资派不投隆,就叫他灭亡!
——打倒大大小小的走资派!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万岁!
——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伟大的导师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斗一阵,喊一阵口号;又斗一阵,又喊一阵口号。
这种狂热劲,是金姑桥空前绝后的奇观。
斗了几天几夜,吴端正没有承认一条“罪状”;对于揭发批判中的不实之词,他总是据理反驳,对有误会的地方则作出解释。对于善意批评的意见,他才表示接受。
吴端正成了全公社最顽固的走资派,丁长平准备搞武斗,但窦亮的死不怕兵团放出风来:“文斗可以,这是中央政策允许的;哪个敢武斗,就是反对中央政策,我们就要以武对武!”
丁长平投鼠忌器,也不敢搞“武斗”了。他又向方富贵、伍天礼问计,得到的答案是:游斗。
所谓“游斗”,类似“游街”,金姑桥没有街,就叫“游行”或“游村”。游村时,吴端正戴高帽,挂黑牌,各生产队队长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地富反坏右分子。这样的游村,以示“走资派”是一切牛鬼蛇神之首。
丁长平、丁义明恨透了窦亮的死不怕兵团,称他们是“铁杆保皇”,又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不过,丁长平还是尝到了掌握金姑桥大队权力的甜头,他想斗谁就斗谁,他想整谁就整谁。
长平老师变成了大队文革主任,当面大家喊他丁主任、丁司令(全无敌兵团司令),背后则把“大队文革主任”六字简单约定俗成为三个字“大文革”。
大文革制服不了吴端正,就狠批几个生产队长,勒令他们揭发吴端正、丁生付的“罪行”。有的队长揭发了一些,有的说一时还没想到,有的就说:“你们都说到边了,没有说的了。”
1967年1月,张春桥、姚文元在上海率先夺权,红太阳大力支持,说“革命委员会好”,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的造反派亦步亦趋,也夺了权。
丁长平、丁义明心痒痒的:我们怎样夺权呢?
二、有权不会掌
丁长平、丁义明想夺权,不知怎么夺法,就往公社以上的造反派看,仿照他们的样子,把金姑桥大队党支部、大队领导班子的权夺过来,宣布“一切权力归造反派”,然后把各队的造反派头头确定为各队正副队长。六队、七队只有死不怕兵团,不算造反派,但人家是群众组织,就任窦亮为六队队长,副队长由窦亮去和队上贫下中农商量,结果以他的哥窦明为副队长。七队的队长由死不怕兵团副司令于晓清担任,副队长由他和贫下中农商量,于晓清就叫原来的队长于启洪当副队长。
丁长平、丁义明掌了大队的权,才知事情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声令下,人人照办。六队、七队的正副队长问题,他们就无法叫造反派掌权,他那里一个造反派也没有,只好将三就四了。
丁长平只能掌握一至五队的权力,索然寡味,便在一至五队耍尽威风。在金姑桥四队,他把丁和生作为漏划地主分子天天斗,光是空喊一气,材料也是从方富贵的嘴里搞出来的,并无真凭实据,也就更觉无味。
一至五队的群众,贫下中农也好,其他阶层也好,除了少数年轻人跟着丁长平、丁义明跳,大多数人都说:“叫化子争龙门,争到天亮是人家的!”该干活就干活,该睡觉就睡觉,都当上了逍遥派。
丁长平、丁义明这才知道,他俩个并不是一声令下,山鸣谷应,一呼百应的想法只是空想,根本办不到。
不过,丁长平还是懂得,有权不用,过时作废,县里招工指标,他让三弟丁长焕去祥云锅铧社当了工人。
大文革搞夺权工作最下细。他召开全大队造反派头头和红卫兵头头会议,带领大家诵读了毛主席关于“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若否认他们,便是否认革命;若打需他们,便是打击革命”等语录,然后部署了巩固夺权斗争成果的下一步工作。
一来他把上至副业大队长,下至不属于干部的记分员,来个大换班,一切权力归贫下中农造反派。掌权的具体人选,第一用雇农,第二用贫农,第三用下中农。
二来他把贫下中农队伍情况搞清楚,基本队伍要左而又左,纯而又纯。要查三代,不仅查父辈,还要查祖辈;祖辈不仅要查祖父、祖母,还要查姑公、姑婆,姨公、姨婆。只要查出一点问题,就不能作为依靠对象,就不能掌权。查的结果,只有他家几弟兄最纯正,根子正而又正,思想红而又红,干劲大而又大,所以个个都应掌权。
但是,造反派头头、红卫兵头头“造反有功”,席位不能少,结果自己的大哥丁长福无席可占了。他的大哥丁长福不想当队长,他就在大队干部里面给他安上一个席位。
算来算去,幸好还有一个大队妇女主任无人愿当,问大哥可愿当。
丁长福说:“我是个泥腿子,不会说话。既然毛主席顶相信我们贫下中农,我们就要把所有的权力都掌起来。”
丁长福几时说话,都是言必称“泥腿子”,大家就把这个外号喊开了,不仅背后喊,当面也喊,丁长福答应得很干脆,当之无愧、当仁不让嘛!
公社革委会召开了全社妇女工作会议,主要传达县革委妇女工作会议精神,要求妇女积极参加生产,积极进政治夜校,发挥“半边天”的作用。
传达上级会议精神已过,领导讲话已毕,公社革委主任要大家发言,讨论妇女应该怎样参加文化大革命,没有人响应,主任就点名。一点点到金姑桥,只听泥腿子的嗓门叫了:“我是个泥腿子,大家都晓得……”大家一看,发言者原来是个胡子麻楂的半大老头,立即哄堂大笑,有的前仰后合,有的捧住了肚子,还有个妇女主任连鼻涕也笑出来了,赶忙取手帕揩。
下面炸开了锅,“哗”的一声,哄堂大笑。笑声后面,议论纷纷:
——那不是金姑桥“大文革”的大哥吗?
——他叫丁长福,外号“泥腿子”。
——“泥腿子”当妇女主任,牛头不对马嘴……
——千古奇观,空前绝后。
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原是青年干事)方长印和妇联主任方银花也忍俊不禁,下蛮忍住笑,让丁长福继续说下去。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方银花问:“你们大队的妇女主任呢?”
丁长福答:“他们选我当妇女主任……”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妇女干部们从来没遇到这样的可笑事。他们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笑得眼泪直流,有的笑得捧着肚子,有一个从板凳上笑滚了,她又坐得挨外坎,滚到坎下去了,幸喜坎不高,不过一尺多点,好歹不曾摔伤……
方长印脸一板:“严肃点!”吼声压住了阵脚。
方长印知道这是长平老师的杰作,但眼下必须维持会场的严肃气氛,才板起脸止住大家的笑,让泥腿子继续发言。
泥腿子接着说:“我们大队的妇女,热爱集体,干活不使奸,有个别的使奸,背牛粪上坡才背一坨坨,不像话,我要叫她们进政治夜校,学毛泽东思想,把干劲鼓起来!”
主任稍稍放了心:这几句话还有点巴油盐。
泥腿子停了几秒钟,发言来了个大结局:“大家要注意点,平劲要鼓在手上、脚上,肚子不能鼓大了——”
全场又是一个狂笑的海洋。
第二天,金姑桥大队开社员大会。泥腿子的开场白不表,单表他传达公社妇女工作会议精神:“你们妇女要团结起来,要起‘竹杆’(骨干)作用,要进政治夜校学毛泽东思想,要批判中国的黑鹿、小虎(赫鲁晓夫)。你们妇女顶不起‘半边天’不要紧,我帮起你们顶!”
泥腿子讲到一半的时候,方长印来了,他听完了泥腿子的传达,鬼火都是起。方长印忙把吴端正、长平老师找来,说到泥腿子公社出丑的不良影响,很气愤,并在当晚大队干部会上布置拟定大队革委会组成名单等事宜后,立即宣读了恢复原大队妇女主任职务的文件。
丁长福出了丑,丢了人,回家就向二弟丁长平出气,一拳打在桌子上,桌子张开了大嘴:
——你掌什么狗卵权,把你大哥搞去出丑?
——(懊丧地)我只讲是一般开会,不过是去听一下,哪个晓得昨天要点名发言呢?
——离谱了,太离谱了,胯下夹棒的,怎么能当妇女主任?
——那你还想掌点权不?
——掌什么鸡巴?
——我兼的大队贫协主任让给你。
——我不要,我不要,公社那些人都认得到我了,大队的“官”我一律不当。
——那就只剩下生产队贫协组长了,我本来想叫丁志竹当的,喜得还没宣布!
——好,算卵了,也算当了个“啄木官”!那丁志竹呢!
——照原样,民兵排长。
丁长平没想到自己得意非凡之时,搞出了这个包糟事,也觉无甚脸面,心中暗暗叫苦:“原来,掌权也不是好搞的!”
那天晚上,泥腿子和上了初中的儿子下象棋。泥腿子开头占优势,高兴地骂道:“将你妈一军!”儿子不甘示弱,沉着应战,不一会,变被动为主动,兴奋至极,也来了一句:“将你妈一军!”
“啪!”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哭了儿子。泥腿子训诫儿子说:“我是泥腿子,你是初中生。我是老汉,你是崽。竹子要分个上高(篙)下节!”
儿子感到好生奇怪:老汉在外头,走到哪里都出丑,在屋头和我说几句话,又句句在理。
怎么搞起的?
三、革委会主任该谁当
大权到手才不过半年多点,大文革发觉“宝座”不稳了。
1968年9月,中央发下文件,是毛主席于7月巡视华北、中南、华东地区的讲话。大文革立即组织全大队学习“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
提出要消除两派对立,解放干部,加强治安,毛主席号召“实现革命的大联合”,他重申“绝大多数的干部都是好的,不好的只是极少数。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要整的,但是他们是一小撮。”
读到此处,大文革走了神:将近一年的造反白搞了,要“解放”干部,而且要“解放”绝大多数的干部,这些干部一“解放”出来,岂不又要拥护吴端正?
与会的干部见大文革停止了宣读,以为他认不到字了,全场哑然,也有一点骚动。
大家总的印象是:大文革太没水平!
丁义明在旁忙附耳低言:“大家看着你呢,眼神是瞧不起人的样子呢!”
大文革又读了一句:“要教育干部的多数。”他忽然扫视了一眼会场,造反派一阵失望。大文革连忙又读了一句:“要从教育着手,扩大教育面。”
造反派们这才松了口气:“解放”了干部,只是“教育”他们,这还不要紧!
他们的理解当然是不准确的,只是一味从自己能不能继续掌权的角度去理解,对毛主席的讲话精神只弄懂了一小部分。
初步拟定大队革委会组成名单时,大换班以后清一色的新干部,一致推举大文革为革委会主任。大文革觉得天从人愿。但是,公社革委会不批准,说这些人中有的不得力,有的甚至对形势对政策是“老鼠子跳鼓——不懂(冬)”;还特别强调:这个名单多处不符合政策。
公社革委会来人检查大文革的工作,批评了他“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错误,指名要原大队支书吴端正出任大队革委副主任,管生产。大文革说:“我们贫下中农才掌几天权,怎么又要回到老路上去了?”
“以前的工作,本来就不能全盘否定嘛!不然,这十多年,莫非全部是坏人掌权?”大文革的理论水平也有限,他答不出,但心里却有一个老大疙瘩。
派员说不动大文革,公社革委王主任只好亲自出马,做大文革的工作:“权力是不是掌在工人阶级、贫下中农手里,不光要看掌权人的成份,还要看他的实际工作。周总理出身于资产阶级,你能说他不是为无产阶及掌权吗?”
“那也难说,我就听到有人说北京贴得有周恩来的大字报,写大字报的人有中央文革支持。”
“丁长平同志,这些问题要让历史来回答。我正式通知你,如果你现在还不接受公社革委会的意见,县革委就要派工作组来帮助你们完善大队革委会名单了。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大文革这才“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了。
大文革的心头肉被剜去几块,他痛苦已极。
到正式拟定大队革委会成员名单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的理解,是多么幼稚!
成立革委会的要求是“军干群”三结合,区以下无军队,则以区、社武装部门和民兵系统为变通办法,大队一级就是民兵连长必须进入革委会,且当一把手。
大文革丁长平担心:大队民兵连长是于启斗,是吴端正的“爪牙”,他一主政金姑桥,暗里必听吴端正的“指使”,那么,我们造反白球干了,呼风唤雨的权力一消失,“革命”工分也得不到了。
大文革与他的一帮人,已享受“革命”工分将近一年了,“准脱产干部”虽没领到国家工资,但也够意思的了:每天开会、整材料,这就是“革命”。“革命工分“每天12分,说是天天起早摸黑,还吃亏了。
社员群众养了一帮寄生虫,他们又不敢说,就在背后骂他们挣的是“整人工分”、“害人工分”、“烂良心工分”。
为了拟定大队革委会组成名单,大文革丁长平找丁义明及造反派头头们计议多次,都确定大队干部只“解放”丁志清,有一个干部带队就够了。
大队革委会主要领导,大文革一伙所拟名单为:主任丁长平,副主任于启斗、丁义明。
丁志清仅为委员,不属主要领导。
这样反复报上去,上级革委不批准。丁长平、丁义明就耍无赖:拖!
全公社各大队革委会都建立起来了。
1969年春耕在即,公社革委主任、公社武装部长王启龙把金姑桥大队所挑的12个主要领导名单作了硬性更改:主任于启斗,副主任丁志清、丁长平,丁义明仅为委员。
金姑桥大队革委会宣布成立,成员名单是王启龙来宣读的。听完宣读后,大文革满脸哭相,丁义明义愤填膺,造反派们垂头丧气,逍遥派们暗自高兴。
于启斗走马上任,当然对吴端正言听计从。他们计议:三个月后把大文革降到委员位置。
大队革委会成立第二天,于启斗召开大队革委会工作会议,说是根据王启龙主任意见,坚决取消“非劳动工分”,工分要靠劳动挣得,搞革命是为国家作贡献。第二条,继续解放干部。
“准脱产干部”们不得不脱下鞋袜,又与广大社员群众一同劳动了。
大文革提拔的四队队长丁长勤,本家族兄,对大文革恭敬有加,给他安排的活路是同妇女及弱劳力割土、铲土坎。丁长勤自己带了强劳力到莲花买化肥,下午走二十几里山路挑回来。丁义明也挑化肥去了。
大文革不好意思与妇女一起割土,就同几个弱劳力铲土坎,铲高处还不要紧,铲到脚边时,他还想着怎样阻止于启斗“解放”吴端正呢!一锄铲在右脚颈上,鲜血直流。第二天,丁长勤说给他记公伤工分,不上坡干活了,他就在家继续整起吴端正、丁和生等人的材料来了。歪歪扭扭写了几篇,自己却觉得不满意,只好想一阵,又写,终因水平有限,写不出什么名堂,气愤得把一叠爬“蚂蚁”的纸揉成一团,仍进灶膛了。
丁长平搞不出什么名堂,于启斗却大展神威。
近朱者赤。他像吴端正和自己的妻子赵兰芬当年那样,个个队走个高,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又同群众谈心,了解他们对解放干部的看法,他发觉许多人相信吴端正,而厌恶大文革。大文革从不下队,好多事情他都不晓得,还在那里尽想着阻挠“解放”吴端正的法子。但是,他无法可想:吴端正没有什么严重错误!
在大队革委会成立前,“全无敌”和“死不怕”已联合为“红色兵团”,丁长平为司令,于启斗、丁义明为副司令。
于启斗先同丁长平商量,召开兵团干部会议,讨论解放吴端正问题。但在会议上,丁长平、丁义明人多,所以吴端正未能解放出来。
各级革委会成立以后,为了维护革委会的革命权威,群众组织一般自行解散,而金姑桥大队的群众组织,是由王启龙亲自来宣布解散的。
造反派组织不复存在,丁长平、丁义明没有依托了,他们就用手中的一点权力继续阻挠吴端正的“解放”。
于启斗把造反派以前和目前所整吴端正和其他干部的材料收集到手,除丁和生的材料外,全部交公社革委会。王启龙和他的一班人把这些材料一看,都极为好笑:无非是帮八股和无限上纲的大杂烩,编造的多,无证无据;瞒产私分属于事实的那部分,又只是鸡毛蒜皮。特别是诬陷吴端正与赵兰芬的男女关系问题,更犯了大忌。因原区委副书记赵兰芬(早已从区妇联主任提升此职)已结合到区革委会班子,并已调县革委会管妇女工作,大文革消息不灵通,尚不知情。因此,王启龙专门通知丁长平、丁义明二人到公社革委会理麻了此事。
王启龙:(介绍了赵兰芬目前的情况)她已是县革委会委员、妇女组组长,你们对她的不实之词,我们已上报县革委会,县革委责成我对你们进行批评、教育。
丁义明:写几次材料,我都叫他们莫搞这条。我问过我妈,我妈直好笑:“他们讲于启斗家老二像吴端正,是他的种,你各人去看看,他家老二硬是于启斗脱的壳壳。”我妈还讲,你们不要乱来,万一政策翻过来,你们就要吃亏。
大文革:(惊异得差点叫了出来:“丁义明,你是叛徒!”但他没有叫出声;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退让)这是听群众讲的。
王启龙:听哪个群众讲的?姓甚名谁?证据何在?(见大文革已哑口无言)其他的材料,都是鸡毛蒜皮。我们调查了,你们大队革委会多数人和大多数群众的意见,都同意解放吴端正,你们同意吗?
丁义明:我同意。
丁长平:(迟疑不决,沉吟良久;“我若再阻拦下去,他们把我革委会副主任职务撸了怎么办?大局已定,我已是无能为力了。”想至此,只得说)我也同意。
为了防止丁长平反悔,在下面做手脚,王启龙亲临金姑桥,让于启斗召开了解放干部大会,除了丁和生外,原被打倒的干部在这个大会上全部宣布解放。原来一、二、三、五、六、七队的队长,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却作为副队长协助生产队的领导工作。
经于启斗再三向上级革委会要求,他退下来当副主任,把革委会主任职务让给吴端正,王启龙表示同意,叫他写了一个材料,上报县革委会,很快就获得了批准。
吴端正重掌了金姑桥大队的权力。群众说:“照烛的还是照烛的,照木要的还是照木(松脂木)的!”
除了丁和生问题暂时搁置外,吴端正、于启斗先抓大头,“抓革命,促生产”,先把1968年的生产搞好再说。他俩会同丁志清到各队检查生产情况,发现问题,即现场解决。
群众都说:革委会主任该让吴端正来当,才是合情合理的!
四、解放丁和生
丁凡看透了丁长平的心,不同丁长平合作了,大文革记起自己的“材料柜”,搜索几遍,丁凡的材料已不见,一定是丁凡搞走并销毁了。
丁长平要制服丁凡,不能让丁凡抖漏自己整人的材料。他同丁义明一商量,便定下调子: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伪保长儿子向革命造反派反扑,要开他的斗争会!
但大文革已今非昔比,不比他当大文革、全无敌兵团司令那阵,现在全无敌兵团没有了,也不可能说风就是风,就雨就是雨,想斗谁就斗谁了。他们的“革命行动”还必须得到吴端正的支持,才算合法。
丁长平找到吴端正,说明来意。呈端正对这心狠手辣的大文革多了一个心眼:“只要是革命行动,我都支持。不过,要斗丁凡得有两个条件,一是我要看材料,二是我要核对一下事实。”
丁长平心里喜滋滋的:你吴端正还是虚我们造反派啊!
一个蚊子叮在丁长平左脸上,他故意狠拍一下,“啪!”把蚊子打死了。
吴端正心里好笑:这就是大文革的威风?
为了摸摸底,吴端正又问:“丁凡有哪些罪行?”
丁长平口水飞溅,一条一条,历数了一番:“第一,他勾结地主分子丁生谨(已从新疆劳改释放),丁生谨给他镰刀、斗笠。第二,他勾结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一起反对文化大革命。第三,他上窜下跳,到处挑拨离间。”
其实,吴端正本意是想保护丁凡,为鸡毛蒜皮的事把他斗了,他代课怎么代?而且这样乱斗,并不符合政策。只是心里怕丁凡确实干了好大的错事,才掏丁长平的老底。这一掏,他倒是放心了:丁生谨给丁凡送镰刀、斗笠,那是丁生谨的事,丁凡曾对自己讲过此事,自己也对丁凡说过:“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思想上不与他接触,不和他来往就行了。”此后,丁凡并没与他大伯丁生谨有任何来往。丁和生怎么会是“漏划地主分子”呢?土改运动我不是没参加?上窜下跳,他是“窜”到桑树,窜到祥云,吴端正对这些情况都听王启龙说过,“窜”到桑树,是为了解放丁志龙;“窜”到祥云,是为了解放钟季福。这小伙子能量大得很!如果不是他老汉那个伪副保长的紧箍咒戴在他头上,我还想培养他呢?不过,他只适于教书,不会搞人际关系,所以我也没大费心思了。下跳呢?是跳回金姑桥了,但那全是“紧箍咒”的法力啊,不仅丁凡本人无法,我们大家也无能为力啊!对丁凡,我无法培养、提拔,但能保护时得坚决保护啊!谁知道他今后有没有前途呢?丁生迈在农会和土改时,我们相处融洽;丁凡也与乃父一样,并不多事,好多时候都小心谨慎,从不做越轨之事,头上没有辫子,丁长平还是抓不住的!
想至此,吴端正似笑非笑地说:“小事一桩,你哪天把材料搞起来,我们哪天再商量。”
二人分手,丁长平就闭门造车。车子难造。
丁长平心虽坏,但能力不强,想整人也整不出个名堂来,整丁和生的材料尚且整不出来,又怎么来整丁凡的材料呢?他又去请丁义明帮忙,爱莫能助。更使丁长平不安的是,丁义明有理无理,总是背着他丁长平,同吴端正套近乎。
丁义明有时听他妈的话听得更多了。丁义明的母亲马老幺,过去被土匪糟践过,恨透了反动势力。解放后,她觉得日子过得舒心,常给丁义明讲吴端正与丁和生的好处,所以吴端正一解放,他也就不整丁和生了。对丁凡,他是想整的;因为其母马老幺在吴玉花改嫁g省前,两人一直交好,同时也劝儿子莫乱得罪人,他也就不推波助澜了。
丁义明与丁长平的关系在表面上还维持着,一是看在他们都是“文革战友”、又都是贫农成份的份上,才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关系。
过了几天,吴端正打主动仗,故意来找丁长平,要丁凡的材料。丁长平脑壳像个蔫茄子:“整不出来!”
吴端正平和中带讽刺:“整不出来就算了,好多事情都搞不赢,丁凡也搞不出什么名堂,还斗他干什么?”
吴端正的话里有“音”,话里有话,丁长平听懂了:他要为丁和生“正名”。
吴端正确实有这个想法,只不过他做事镇定、冷静,能把握时机,能分轻重缓急,既然此时他透出这口气,说明全大队的工作已走上了正轨,他已有精力和机会来解决丁和生的问题了。
可是,过了几天,并没见吴端正来与他直接交锋。
丁长平想:这吴端正被我们斗怕了,还是虚得很,那天不过是吓唬我而已。
他才这样想呢,丁志清找他来了,叫他马上到公社革委会主任那里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丁长平大文革,却怕王启龙。“军干群”,王启龙是“军”,是哥呀!公社房子窄,公社革委会主任王启龙的办公室,就在他的卧室。
丁长平到门边喊了一声:“王主任!”王启龙叫他进去,坐下,一眼就看到这位当过兵的王主任,还保持着“当兵的样”——战士的习惯,薄薄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木床简陋、整洁,桌凳整整齐齐,办公桌上,书籍、文件齐齐整整。
王启龙人是方方正正的,话也是方方正正的:
——丁长平,我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不过,猜到我们将要讨论的内容了吗?
——不晓得!嗯……恐怕是丁生和的问题吧?
——不错,还保持着造反派的敏感!
——(脸红了,努力镇定下来)王主任,这个丁和生确实是个漏划地主分子。
——“确实”这个字可不能乱用哪!“确”,要证据确凿;“实”,要实事求是。我们的干部要对人民负责,绝不能把一个人的政治生命当儿戏,而造反派往往是这样的!
——(鼻尖上开始冒汗,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文革早期经丁凡帮他修改的材料呈上)若不相信,就看看吧!
——(看材料,看完)嗯,这文章还比较通顺,这字迹呢?可不像你的字迹。
——材料是丁凡写的。
——丁凡与你是“文革战友”呀,你为什么还要斗他呢?
——怕他泄露这些材料。
——现在不是泄露了吗?
——怕他泄露给丁和生。
——我不仅要泄露给丁和生,还要泄露给金姑桥所有的干部、群众呢!
——(头上出汗,嘴仍硬)这材料上的事实、数字俱在啊!
——丁凡提供的材料?
——(本想嫁祸丁凡,又怕丁凡揭发他的老底,便说)不是!
——那材料来源在什么地方?
丁长平满头大汗,哑口无言,说出是姑爷方富贵提供的,姑爷岂不悖时?自己靠他出主意,才当大文革,如今把他暴露了,于已于姑爷都不利呀!
——(桌子上一捶,声震全室)捅到你心窝上了,捅到你筋脉上了?怕暴露你的文革高参方富贵吗?
哪里有疮疤,王启龙专往哪里揭,王启龙已经直捣他的黑幕,只得和盘托出:“这都是我姑爷提供的,他把有些数字本来就夸大了,我又夸大了一些。”
王启龙连忙纠正:“这不叫‘夸大’,叫‘捏造’,叫‘无中生有’……”
丁长平彻底崩溃了:“这不怪我姑爷,是我捏造的,罪责在我,我完全负责任,我负完全责任……我回去一定向吴主任汇报,立即解放丁和生!”
王启龙揶揄丁长平:“用不着费时间了,现在就可以向他汇报了!”他向屋外喊了一声:”吴端正!“
吴端正正在公社会议室那边起草解放丁和生的材料,此时连笔带纸拿了过来。
吴端正才坐下,丁长平就汇报起来了:“吴主任,我整丁和生的材料是我捏造的。现在,应该解放丁和生。”
王启龙问吴端正:“大家意见统一了,丁长平副主任也表了态,你的材料写好了没有?”“还差落款!”“那我先睹为快吧!”
王启龙看了,递给丁长平看:“还有意见吗?”“没有了。”“如果丁义明有意见,这个工作由你来做。”“可以,可以,我保证!”
第二天,丁和生解放了,全大队所有被打倒的干部全部解放了。
但是,金姑桥四队大大小小的“官”早就塞得满冬冬的,丁和生已无法继续在生产队任职了。
当晚,吴端正同丁和生畅谈了一个晚上,最后问他:“你现在不当队长了,以后就是一个普通社员了!”“无官一身轻!只要这个‘花帽帽’(漏划地主分子)一取掉,我的日子就太平了!”
此后,丁和生虽只是一个普通社员,吴端正仍常年看他,与他讨论一些生产上的问题。
经吴端正做工作,丁凡也同四伯丁和生恢复了伯侄正常关系。
丁和生解放以后,丁长平才知道这个吴端正“老奸巨猾”,自己“肠子还嫩”呢,怎么斗得过他?
在解放丁和生的当晚,丁长平又到他的文革参谋部拜会了他的姑爷方富贵,可怜兮兮地讲了他在公社遭遇的倒霉事。
方富贵布置了总退却:“好汉不吃眼前亏。暂时不能与吴端正硬顶,也不与别人硬来。大丈夫能屈能伸。等到哪一天他们悖时了,再报此一箭之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泪纵横)唉!毛毛,你良心好,一个人把责任背了,角色人!不然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就吃不消了!以后姑爷还要帮你,只要有一口气,还要帮你!等待机会吧,只要有了机会,你又可以重掌大权,重振雄风!”
梦呓,说给梦中人听;梦中人,自有他的梦呓!
五、捞党票
从金姑桥大队革委会成立前夕,全国批判最大的走资派刘邓陶的斗争就已开始。批判刘少奇、邓小平,说是为了红色江山永不变色。其实,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和没有被拉下马的周恩来、曾希圣,都是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先驱。红太阳把他们的探索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实行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
全国人民都相信红太阳的崇高威望,只有他说的、做的都是最正确的。
正当吴端正想借“全国山河一片红”和中共九大的东风,准备带领全大队干群实施他同丁五北所讲的那些计划、那些目标的时候,虽然刘少奇已被“永远开除出党”,虽然邓小平已被押解去江西劳改,但全国批刘、邓路线的斗争仍是头等大事。
各级革委会的成立,削弱了造反势力。林彪、江青两集团在九大取得了胜利,为使已进入各级革委会的群众代表即造反派代表巩固既得权力和既得利益,又搞了个突击入党、突击提干活动。于是,深入批判刘、邓路线运动与突击入党、突击提干活动同时迅猛展开。
此时已是1969年的春天。
大字报、专栏由大队贫下中农理论队伍去干,丁凡得吴端正举荐,也参加了。除了摘抄报上的材料、中央发下来的材料,丁凡和一些稍有文化的人一起承担了这一责任。所以,丁凡也能挣到几个“革命工分”。
金姑桥大队党支部恢复了组织,恢复了工作。但恢复后第一件事就是抓突击入党、突击提干。
大队党支部、革委会对批刘、邓只发动大队理论队伍和文化人去干;革委会主管生产。党支部呢?就是搞“双突击”。
吴端正觉得这吐故纳新工作特别棘手。本支部无故可吐,但纳新也属困难问题:写申请书的人多数是造反派、少数是知青,而上级文件规定的条件和名额对他们又很有利。在这非常时期,他想硬顶也顶不住,全国性的大气候谁顶得住?从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以来,他哪一次顶住了?
不得不干这苦差使。好在县委派有工作组来,他到公社党委去叫苦,“叫”来个县委工作组组员,还是个熟人,就是当年丁长北当县委农工部部长时派来仙方台蹲点的那个李大力同志。
公社党委书记王启龙正要介绍呢,吴端正说:“不用了!”就上前去,握住那个同志的双手:“李大力同志,我们真是有缘份哪!”李大力也很高兴:“有缘份,有缘份,我还要到你家去吃茶油炸的油糍粑、茶油炒的浮米茶、茶油炸的油豆腐、茶油炸的油粑粑……”
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李大力,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又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吴端正本着完成任务的思想,使到会党员都抱完成任务的心态,审查了六位写申请书的人和他们的入党申请书,除龙前进、丁凡外,四位获得通过。这四位入党申请人的谈话工作都是由李大力去做的。
第一个谈话对象是丁义奎,一队队长,文革初期“鸬鹚造塘”战斗队队长,一生与“队长”之职有缘。在李大力问他的入党动机时,他说:“远的,为实现共产主义;近的,为了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如果成了共产党员,活着干,死了算,需要为党的事业牺牲的时候,血可流,头可断,完蛋就完蛋!”
李大力一拍丁义奎的肩头:“小伙子,不错,党正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丁义奎福至心灵,临走时对李大力说:“李同志,我在金姑堂坝坝等你。你谈完话,到我家去玩!”
李大力对那个“玩”字,自解其中味,笑容满面:“好,好!”
第二个对象是窦梅花,虽非美女,也有三分姿色。李大力进行了例行的谈话,听了窦梅花几句豪言壮语之后,就说:“我今天晚上有事,明天到你家里耍一下,你欢迎吗?”窦梅花心灵一阵震颤,这莫非是要提干吗?有些女孩就是靠这条路上去的。她暗送秋波,嘴里甜蜜蜜的:“李同志,就怕你不去呀。我们六队,和李支书他们七队挨到的,你来就是了,一定要来哦!”
当时,伸出玉手,让李大力握了好久好久。
第三个对象是丁义明,虽只是个初中毕业生,比前两年学历算高的,且口齿伶俐,他的入党动机说得最动听:“我是贫农的儿子。是党把我抚养长大,是党把我教育成人,是文化大革命的烈火锻炼了我。党比我的母亲还要亲!如果上级批准我入了党,这一辈子都要把一颗心扑在党的事业上!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我决心已下,义无反顾,要为党的事业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李大力听得直点头,且此时他还沉浸在窦梅花的柔媚秋波、握手快感之中,就让丁义明顺利过关。
第四个对象是丁长平,李大力一看那瘦猴一样,就不顺眼。及至在正式谈话过程中,又见他吞吞吐吐,叫他讲入党动机,也是“嗯嗯安安”的,远不及丁义奎、丁义明痛快,遂一句冰冷的话就宣布结束:“你还得接受党的考验!”
前三人,喜气洋洋;丁长平,怏怏不乐。
李大力与四个人谈了话,一连得到两个承诺,便喜滋滋地一个个去消受。
到了金姑堂坝坝,见到丁义奎,丁义奎那张苦瓜脸此时变得很红润,很可爱。这丁义奎,也舍得,杀鸡杀鸭,还有腊肉,一瓶包谷烧,一瓶“五粮液”,“干”到半夜,第二天早晨又继续“干”。
中午,按头天的约会,他到了吴端正家,把谈话情况告诉吴端正,又交换了一下意见,有意无意透露了要把窦梅花提干的消息。李大力生怕吴端正不赞成此事,便试探吴端正的口气:
——窦梅花入党的事已成定局,你觉得她可以作提干的对象吗?
——大力同志,你眼光厉害,可以呀!我们山旮旯的人才必须靠你们介绍,他们才走得出去呀!
——她表现好不好?
——好!
——把她列为提干对象,你不反对?
——不反对,我赞成!
——我俩意见统一了,就这样办吧?
——行!
吴端正给李大力领路,绕过一座小小的青山堡,来到窦梅花家。
这天,窦梅花一家人都没有出工,专候贵人来到。不仅杀鸡杀鸭,窦梅花的父亲窦天友还半夜起身去赶土茶,已买来了“母猪壳”(一种美味河鱼)和新鲜的猪肉牛肉,要肥的,有肥的;要精的,有精的。
头晚上,梅花对她爹妈说:
——我的运气来了!
——什么运气?
——要入党了。
——农村人入党,还不是搞生产,捏锄把,当黄泥巴脚杆?吴支书不是党员,他还是支书呢?照样干活……
——入了党,还要提干呢?
——谁给你讲的。
——给我们谈话的李同志,县工作组的。
说得一家大小好不欢喜。窦天友背一背鱼肉还怕少,又买了几瓶瓶子酒,什么“竹叶青”、“湘江大曲”…反正是尖尖一背,“弓嘎弓嘎”背回来。
窦梅花正穿着一件红色金丝绒上衣,被春风一吹,更觉妩媚动人,坐在院子里提毛红衣。周围绿树环绕,屋前屋后瓜豆吐秀,好一幅“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美景啊!
吴端正让李大力进了窦家,自己推说自己的岳父要来,待客去了。为这个窦梅花,吴端正很伤脑筋:一个妹姑娘,这里进媒,不肯;那里来求,不干。正路她不走,她偏要勾引于启斗。赵兰芬在区里、在县上工作,以工作为重,难得回家,于启斗去区里不方便,去县上更不方便,不比庄稼夫妻日日亲,因此有时也与窦梅花勾勾搭搭。吴端正怕为此弄得于启斗、赵兰芬夫妻不和,对不住同志,又影响党组织的声誉。但他对于启斗做工作只做得皮外,做不得皮内。他自己又不寻花问柳,花和柳各人要来找他。正愁工作不好做呢?意料之外,却有个李大力来帮忙,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支持。
李大力巴不得吴端正早点走,他好去欣赏万绿丛中的那“一点红”。
窦家热情待贵客,大家痛饮猛吃,特别是梅花服待李大力情同夫妇。待李大力趴在桌子上假醉时,窦梅花把李大力搀扶到自己闺房,交了第一次“提干费”。
交了几次“提干费”后,填了提干呈批表,报上去了;再多几次“提干费”,李大力的工作任务完成,回县里去了。不久,窦梅花荣升公社妇女主任,到红旗公社上任去了。窦梅花不忘“露水鸳鸯”之情,到县里开会时还去李大力住处去玩。直到窦梅花结婚后,“露水鸳鸯”才断情缘。
改革开放后,赵兰芬在退休前后,让于启斗和儿子儿媳在县城经营个体商店,生意红红火火,老夫老妻情深义重。
赵兰芬一生正派,于启斗大感欣慰,又自愧弗如。此是后话,在此丢过。
只说文革之光怪陆离。为了完成“双突击”任务,金姑桥大队党支部与李大力紧密配合,又接收了三个人入党。丁长平从丁义奎、丁义明那里取到了“真经”,把他两人的豪言壮语加在一起,也成了共产党员。
突击提干,除窦梅花提为国家正式干部外,经端正提议,支部大会通过,丁义明当上了支部副书记,一跃而成为吴端正的第一助手。
只有丁凡,连写三次入党申请书,连支部大会都通不过,自知是由于家庭社会关系问题,入党无望,也就知趣,再不存奢望、不动奢念了。
金姑桥这次发展6个党员,除窦梅花不是造反派且因提干而离开金姑桥外,支部又有了五个“新鲜血液”。吴端正实在不敢恭维这几个“先进分子”,他们在对待党和人民的利益上、事业上并不先进,而在造反上、谋权谋私上则是很“先进”的。
吴端正完成了“双突击”任务,不但不轻松,反面心情沉重起来:党如果不改变政策,长此下去,竟是制造乱子的人来掌权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党纲的实现,又从何谈起?
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组织党员学党纲。但是,这些人组织上入了党,思想上并没有入党,他们不关心党纲的其他内容,却对林彪当接班人一条津津乐道。
第十九章葛藤窠窠
一、蹉跎岁月
丁凡一心想当个私塾先生,跑遍了黔东北,连个私塾的影子也没见。人们见他形同乞丐,就是要办私塾,找错了也找不到他来。
父亲丁生迈生前虽是个教师,但他并不希望子女当教师。丁凡还在小学读书时,他就向丁凡灌输了“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理念。
这个理念,本来是符合人类发展的历史规律的,丁凡在初中两年间按此理念,已自学完了初中的数学课程。但是丁凡看报看多了,反而坏了事。他看报上在大张旗鼓地“拔白旗”,反“白专道路”,就畏缩不前了。即使想学,三年困难时期一来,又从哪里找机会?
尽管如此,他从十六岁就确定的理想——当一个人民教师,始终没有改变。
他没有机会进师范学校,他就到社会上去闯;在贵州闯不上这条路子,回了家又闯。
曲折的道路,无数次的磨炼,使他具有了超出一般人的韧劲、毅力和执著。
丁凡从外面回到家乡后,就想:我已经不再是无头苍蝇了,我已经是十八岁的男子汉了,虽然力气不如人,人际交往不如人,农业技术不如人,但我有文化,我为什么不把文化交给故乡的父老乡亲!政策限制了也不怕,父亲当过伪保长,他自己土改后一直是人民教师呀!就是国家用不上我,我也可以为人民服务呀!我读了《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和其它一些毛主席著作,也该用行动为家乡人民服一点务呀!妈妈信命,我不信,我要向命运挑战!我相信自己有了付出,社会总会承认我的!
丁凡没有记丁龙生叔叔搜家夺麦之“仇”,又与伍天恩等人商定,邀集一批愿意学习文化的年轻人,到他的夜校来读书。夜校就在金姑桥民办小学教室,课本就用《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还有《百家姓》之类,照明就烧油枞木(松脂极多的马尾松木块、木片)。
丁生迈当年办了识字班,是村公所让他办的;他的儿子现在又办农民夜校,是丁凡主动办的。村支书吴端正思虑及此,就叫长平老师丁长平准予丁凡办夜校,又叫各队队长发动青壮年文盲进夜校。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学员进步很快,丁龙生能看报了,其他学员也会看报、写信了。丁凡还参加了县委通讯组的几次通讯员培训班,回来就邀集伍天恩、丁生华组织了一个通讯组,往长涪地区《群众报》投稿,还有几篇稿件见了报呢!
正在这时,梓木小学校长丁义厚来找吴端正,说国家要招一批教师,到师训班学习几个月,就可当教师了。吴端正推荐了丁凡,并说:“我事情忙,还没顾得上同丁凡摆谈呢,你亲自去考查一下吧!”
丁义厚来到丁凡家,丁凡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老校长,甚为窘迫、尴尬。丁义厚直好笑:
——丁凡,我不是来做客的,我也晓得你家劳力缺,小姊小妹多,不要手忙脚乱了,快坐下,我对你有话讲。(待丁凡坐下,便询问了夜校情况,丁凡学毛主席著作情况,又问)还看其他书吗?
——书不好找,也没钱买,就是看报。报纸也不好借,大队、生产队都没订报。我看报总是看旧报纸,是夜校学员给我找来的,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我得看就行了。
——你这读书看报的习惯还能保持,不错!
——这个习惯,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改了。(讲了放弃盘溪口优裕物质条件的事)
——好,好,一个人生在世上,确实不光是要吃饭,还要工作,还要为人民服务,人人这样想,这样做,社会才得发展,人类才得进步。我问你一句,你喜欢教书吗?
——怎么不喜欢呢?我前年就有了这个理想。我起先不是说了吗?我上贵州,是想找个私塾;我教夜校,一分钱代价都没有,我照样干。
——好,好,我去给你帮个忙,看帮得到不?你等几天,就有下文。
——谢谢老公公、老校长,我就等着吧!
经丁义厚鼎力推荐,丁凡的名字上了师训班的名单。
然而丁凡的名字被换成了别人。因为天上人的事,地下人不晓得,不仅丁凡不晓得,连丁义厚也不晓得。
师训班在莲花完小进行培训。师训班的领导人、学区书记白维耕用他的外甥替换了丁凡的名字。他的外甥叫田光兴,原在太阳乡燕子岩民小当民师。田光兴占了丁凡的名额,白维耕让丁凡去燕子岩民小当民师。
丁凡抱着为人民服务的思想,高高兴兴去了燕子岩。他利用小先生、小帮手,一人任教一至五年级。
丁凡在燕子岩任民师两年,对当地群众见老喊老,见小喊小,与他们关系搞得很好。他关心学生,特别关心残疾学生张德正,他带着孩子们给张德正捡柴火。下雨天,丁凡给张德正打着雨伞,把他背过小溪。
才教得一年书,文化大革命就来了。丁凡一心想当文革左派,大字报从燕子岩一直贴到太阳公社。又把学生全部改了文革式姓名,什么红卫、卫东、铜墙、铁壁、学工、学农、学军、爱国、永红、永革……这一闹,群众都有了意见。为了宣传、贯彻毛泽东思想,丁凡罄其所有的几十元钱,买了几十本《毛主席语录》,送给燕子岩大队的贫下中农。
1966年冬,丁凡两只脚脖子都生了烂疮,行走不得,学生张国兴的父母张天安、朱玉芝让丁凡到他家住下,给他洗衣、换药,1967年春节后才痊愈。这一年冬天,丁凡没有回家,两个弟弟被母亲和继父接到贵州去了,只有妹妹丁小花在家过年。
这年夏天,母亲和继父想把丁凡、小花都接上贵州。一番好心,被小花拒绝了。母亲要卖屋,亦被四伯丁和生与小花一老一少以及众家族阻挠了,丁凡都不得而知。
丁凡在张天安家一边治脚疾,一边通读《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似乎多通读几遍,就可顺理成章地成为文革“左派”。
与此同时,朱玉芝往柏木沟为丁凡讲了一位无盐姑娘张庆玉,乳名花花。许多人问丁凡:“那么丑的姑娘拿干什么?”丁凡都说:“人家对我感情好!”
确实感情好。丁凡是个大吝啬鬼,一文未出,张庆玉给他缝了一双新鞋,打了毛红衣、毛线裤,穿起来倍觉精神。
丁凡知道自己相貌丑陋,虽比无盐姑娘张庆玉好一点,但张庆玉的温柔、体贴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准备一生都善待张庆玉。
正当张庆玉不要彩礼、就要简朴地同丁凡举行婚礼时,“二月镇反”来了。
张庆玉,好姑娘,听说丁凡被打成反革命也不变心,但是父母和族人劝的劝、逼的逼,要她远离“现行反革命分子”丁凡,要她与相邻大元公社的小伙子盈学格订婚。张庆玉一根筷子拗不动船,只好就范。
后来,“二月镇反”被否定了,丁凡又到太阳公社民中教书,特别是到芭茅坪小学代课时,张庆玉见与丁凡咫尺天涯,极不甘心,于一暴雨天在家绩麻时,趁父母走亲之机,请女友花莲蓬帮忙,把丁凡约到了自己家中。张庆玉向丁凡倾诉了无限凄怨,丁凡只是一味劝慰,并无良策。因为张庆玉的父母回家再度阻挠,丁凡和张庆玉的感情之丝被完全扯断。丁凡、张庆玉两人纯洁的初恋,不得不就此中止。花花,让她开到别人心上去吧!
1967年“二月镇反”,在北京,是中央文革借此把三老四帅老干部打倒。到了地方,就是抓“现行反革命”。丁凡成了“现行反革命”,因他把宝像挂在没有板壁的教室(乃是一户社员的柴房)里,被风吹落,太阳公社的武装部长和燕子岩大队的民兵连长说他是“现行反革命”。正要抓他时,他看人们脸色冷漠,心知有异,便到县公安局说明了宝像倒地的真相。公安局叫他写了一个材料,让他回去。他不敢回太阳,就回到了家乡金姑桥。
丁长平见他回来了,就叫丁凡帮着整材料,让他也拿几天“革命工分”。“二月镇反”被否定后,丁凡又回太阳。因燕子岩民小已换人,丁凡便在太阳民办中学任教,同时又是红联司的负责人,与革联司的负责人覃才友拥护白长方夺了太阳公社的权。丁凡看权有白长方、覃才友掌,自己并无多大的事,便把原公社党委书记丁志龙“解放”出来,为太阳公社革委会的成立创造了条件,又因太阳公社革委会组成名单上没有他的份,他便趁暑假往祥云县城参加文革,一心想当个文革“左派”。为了当“左派”,他拼命读毛主席著作,拼命写大字报;为了当“左派”,这次又跑到报社去耍,听编辑、记者们给他讲了秀城文革形势。
当时,祥云县经过革命大联合,组成了三代会:工代会、农代会、红代会(红卫兵代表会议)。为了祥云县革委会早日成立,工代会、农代会两家因与红代会在解放县委、县人委领导问题上有严重分歧而展开大辩论,但双方僵持不下。省革委会和地区革委会责成7822部队团长任长征尽快解决有关解放干部的问题,任长征也正为此事着急。
工代会、农代会赞成解放原县委书记钟季福,红代会偏要解放原县长关海山。红代会的人虽少,但能量大,竟能与工、农两代会相抗衡。
丁凡就到工代会、农代会走访,把他们从钟季福的故乡山东调查来的材料和两代会的意见综合起来,连夜写成4万字的大字报初稿《谈谈钟季福问题》,又把初稿拿到钟季福住处送给钟季福看,要钟季福提供修改意见,然后自己再修改一下,交给报社编辑刘联看。刘联一看,击桌而赞:“好文章,一字不易,一个字也不要修改!”他立即把该文推荐给工、农两代会。两代会随即组织一批人马,都是祥云县城的一流书法能手,大抄特抄,然后张贴于祥云城十字街糖业烟酒公司的大墙壁上。几十张大字报,把个又长又宽的墙壁贴得风雨不透。前来看大字报的人,成百上千,蔚为奇观。支持赞成者,在大字报上签名,一个又一个,一串又一串。
这舆论一造,不得了,红代会的人除少数人外,大多数人转了向,也赞成解放钟季福。
钟季福一解放,祥云县革委会名单立即拟出、呈报。不久,县革委会成立,任长征为主任,钟季福为副主任,三代会的主要头头,有的任副主任,有的任常委。
丁凡与钟季福交上了朋友。他回莲花行前,向钟季福告别,钟季福向他问了住址,丁凡讲了两个:太阳公社民中,方圆公社金姑桥四队。1969年秋,莲花中学遵从中共中央、国务院指示,复课闹革命。太阳公社民中的大多数学生是莲花中学学生,他们回莲花中学后,太阳公社民中基本解体。钟季福给莲花区革委会主任林志柏打了招呼,让丁凡就近到太阳公社芭茅坪小学代课。
1990年春期一过,林志柏告诉丁凡;“现在上级没拨代课金了,你回金姑桥参加集体劳动去吧!”
此时,全国正兴起工人、贫下中农占领舆论阵地的热潮。祥云县革委会也组建了工农兵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驻祥云报社。钟季福与任长征拟订此名单时,特别写上了丁凡的名字。
丁凡在工农兵宣传队里,与队长、解放军一位指导员苏维洲及队员、解放军战士于永全关系搞得最好。丁凡常到车间与排字工人、印刷工人交谈,和他们交上了朋友,却与原来熟悉的编辑、记者王四画、徐献华搞得很僵,因为工人说他们当造反派头头时都整过工人,称工人们为保皇派,在待遇上、生活上都给小鞋穿。
工代会的人于1969年2月18日去河口水银矿同驻矿解放军部队联欢,却含沙射影攻击7822部队,特别是团长、现任县革委会主任的任长征。丁凡要把此事及观感尽行向任长征汇报,就去团部。哨兵都认得丁凡,所以他进出团部来去自如。
任长征听了丁凡的汇报后,作了一些调查研究,并于3月16日在全县农业新飞跃大会上批评了造反派们的不法举动。当他正要解决有关问题时,成都军区司令部来令,7822部队与0063部队换防。军令如山倒,7822部队立即前往达县驻防。
0063部队政委肖永谦接任县革委会主任,他一到职,就解散了三代会和一切造反派群众组织,也撤销了驻报社的工农兵宣传队。
丁凡在祥云县城呆不住了,去找钟季福,希望他推荐自己当个小学教师,但钟季福已调长涪地区主持商业局工作去矣!
丁凡虽不相信命运,不相信“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的古训,他失去了一次又一次难得的机遇,也使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当教师的幻想已完全破灭。
人的命运是有的,只不过并非上天、神灵安排,而是要受种种历史因素、社会条件的限制、制约罢了。
即使如此,丁凡仍执着地与命运拼搏。
二、两个好角色
在渝东南、中南,人们使用“角色”这个词的时候,有两层含义:作词,则意为“出类拔萃的人”;作形容词,则为“出类拔萃”。
金姑桥人公认的角色人是吴端正,但“双突击”之后,角色人变了,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叫方成友,一个叫丁义明。
1969年春天,当了三年义务兵复员回来的方成友,在部队已光荣入党。他一回来,吴端正就对他寄予厚望,提议他当了支部委员。
王启龙喜欢当兵的人,认为他们果断,不像吴端正那样谨小慎微,敢于大刀阔斧地工作。所以,吴端正让方成友出面参加公社党委召开的支书会议,五成友也就有接触王启龙的机会。对于方成友的夸夸其谈,王启龙很赏识,认为他观点鲜明,有话则说。
“双突击”后,金姑桥大队党支部领导成员换届选举,虽然造反起家的几个党员数量上略显优势,但他们为了排斥吴端正,就把方成友拉过来了。他们发觉方成友爱听恭维的话,会上会下一恭维,方成友就愿为他们说话了。再加上王启龙推波助澜,方成友当上了支部书记,丁义明保住了副书记职务,吴端正降为支部委员。
方成友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烧倒方成清。他听信丁义明、丁长平、丁义奎等人的话,批评、指责吴端正“有点修”,对袒护右派分子、长期不积极工作、“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方成清要进行“吐故”手术,经吴端正力争,仅保住了方成清的党籍,支部委员一职则让给了丁义奎。
第二把火烧到了丁志清,说他分管副业,没有一点实绩,让丁凤生顶了上去。
第三把火,烧掉了吴端正实行多年的廉政制度,开支部会也好、干部会也好,有理无理跑到大队基建队去大吃大嚼一场。由各生产队抽来搞大队农田基本建设的经费,成了大队干部吃吃喝喝的“生活补助费”。
就在方成友开始担任支书时,祥云县劳动局根据上级文件精神,通知方成友到清溪瓷厂当工人,拿国家工资。通知到了莲花区委,莲花区委因方成友已任大队支书,就挡回了通知。后来,方成友知道这个消息时,猴子已过火焰山了。此后,他就闹情绪,“火”也懒得烧了。
你不管,丁义明要管。丁义明警告他,你不干,支部书记又是吴端正来当了。你不管他,他就要管你!”
造反不当官,等于白球干。当官不入党,有权也难掌。现在,丁义明当了“官“,入了党,就与他的“文革战友”把“派战”打到党支部、革委会内部来了。
但是,他们不出头,谨守高参方富贵的训诲。他们从背后支招,让方成友同吴端正对着干。
吴端正虽是贫农出身,没当过兵,这一点方成友占了上风,吴端正凡事要让他三分。
吴端正建议恢复廉政制度。方成友说:“你要实行,可以,你不吃不喝,散了会就回去,莫管我们的!“
有些党员生产队长,如丁义奎任意搞生产队的钱、粮,吴端正去管,他就不搞了。等吴端正一转背,方成友走到他家去:“搞一顿!”丁义奎又把生产队的钱、粮搞一些来,供两人挥霍。吴端正实在是无法管了。
吴端正明知方成友的背后是丁义明,他去找丁义明商量:
——我们大队的干部应该整整风才行。
——整什么?
——吃喝风,贪污风。
——整哪个?
——谁有整谁?
——你这不是要整王支书吗?我不干。他上头有靠山,哪个搞得动他?我们自己不搞就行。
田桂玲虽在支部会上支持吴端正的意见,并对方成友提了一些建议,方成友两个耳朵捂着,听都不听。于启斗要支持吴端正的意见,他们几个一顿哄:“你自己是个什么?腐化分子!还有脸讲我们?”
丁凡已经没代课了,因为被“挂”起的龙老师来任教了。可是,没教多久,调到杨柳泉小学去了。大队缺民办教师。
吴端正提丁凡,说他文才高,能把本大队的子弟教好。方成友说:“他在海洋搞了几年,搞来搞去,晓得他搞了好多坏事?”最后,由田桂玲提了仙方台丁志远的女儿丁元元,大家通过了。
大队基建队有一部柴油机,吴端正提议让丁凡去学柴油机手。方成友说:“我在c市长安机械厂干过三年,不学就会,我来搞!”“你是大队支书呀!”“开了柴油机,支书照当不误!”
吴端正把大队的一些包糟情况向王启龙反映,王启龙不信。吴端正请他下去看看,他说没有时间。
但是,到金姑桥大队插队的c市知青、祥云县城知青到公社来开会时,王启龙听了知青的反映,才开始相信,但他认为方成友当支书时间不长,可以批评、帮助,让他改正。
方成友来了,王启龙一问他,他嘻嘻哈哈,说也没有,那也没有,都是吴端正和知青夸大事实,王启龙又信了方成友的话。
几个造反起家的党员,凡掌有实权的,照着丁义奎的方法,你请方成友吃吃喝喝,他请方成友吃吃喝喝,他们都趁机贪污、占有集体粮、钱,并把账都算在方成友头上。丁长平、丁义明还算好,他们在生产队没搞这些,但他们怂恿方成友搞大队基建队的,在那里分一杯羹,得点算点,而且责任也在方成友头上,他们干得吃用,没有后顾之忧。
公社党委开支部书记会,要找个放映员,方成友说:“我来搞!”王启龙:“那你的支书工作呢?”“喊别个搞嘛!”
纯粹是儿戏,王启龙这才知道这方成友确实没有水平。但上级已找他谈话,要调莲花区人武部当部长去了,这个问题让后任解决吧!
王启龙走后,丁志升接任公社党委书记,他听吴端正汇报了金姑桥大队的包糟情况,就去实地调查、了解,经证实以后,动了组织手术:吴端正重任支部书记,方成友降为支部委员;义奎等几个贪污的钱、粮全部退赔,暂不撤职,以观后效。对于丁义明,丁志升找他谈了几次话,他小的就承认,大的就往方成友头上推,还把自己扮演为反对方成友贪污、吃喝的“英雄”,因他在四队无劣迹,在大队搞的又有方成友承担责任,他落在“二空空”上,只好不予追究。
丁义明的支部副书记职务保住了。
但广大干部、群众没看他,看到吴端正“官复原职”就高兴了:“还是我们的吴支书好!”
三、煮奖状
方成友当一年支书,除了贪污、吃喝之外,还强调了学大寨。吴端正说农闲搞基本建设,农忙抓生产,方成友偏要各队抽强劳力常年搞基本建设,造“大寨田”。“大寨田”是造了几亩,但是这一年生产没抓好,有好几个队都减了产。
减产减得最厉害的,是丁义明、丁长平所在的四队,人平口粮比其他几个队要少一百多斤!
四队的地是罗汉岩、观音崖那些黄泡岩土,“一斤岩头四两屎”,把岩头一捡,没得土了,不能学大寨。而在金轿山、沙岭岗的土是泥地、沙地,要造大寨田,又无水源,强劳力从金轿山半山上老远的打了石头、挑了石头来保坎,人累死了,毫无价值。折腾了半年,全队社员意见大了,又去一碗水搞土变田,变出了几丘,到第二年才能栽种水稻。而1970年呢,劳力全花在无效劳动上,大寨是学了,政治也突出了,可是劳力没在庄稼上,庄稼有意见了:你哄地皮,我就哄你肚皮!
队长丁长勤,是个懂生产的,但生产队一开会,丁长平、丁义明这两个人必然一人一大篇,突出政治、学大寨,不能搞丁和生那些反革命修正主义的老一套。
丁长勤胆子小,一步一回头,生怕犯错误,就照丁长平、丁义明的意见搞,照方成友的指示搞,吴端正的不敢听,因此样样工作老在全大队前头,公社、县、区各级都给他颁发了各种各样的奖状,有四队集体的,更多的是丁长勤个人的,名目繁多,数不胜数:学大寨先进集体,学大寨先进个人、突出政治的模范、治安典型、不怕苦不怕累的好队长、廉洁奉公的带头人……
奖状太多了,把一个堂屋都贴满了。
丁长勤不搞贪污,丁长平、丁义明也天机可乘。到了一九七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断粮了,丁长勤家也断了。
这天,五大三粗的生产队长丁长勤黎明即起,带着全队人筑了一大早工大寨田,回家路上肚子咕咕叫,又听到众社员一路埋怨:“学大寨,赶大寨,瓜菜代,勒裤带……”
丁长勤没有搞他们的“阶级斗争”,只是又累又气地低头回到家中,在堂屋发现满堂屋的奖状不见了。但是,肚皮饿了,先不忙问这事,吃了饭再说。
他瘫坐在饭桌边的椅子上。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了最心慌,眼睛直往老婆望,满嘴唾液如潮涨。
他从碗柜里急忙拖出一个碗来,筷子也很“快”地到了手上,才坐到桌旁,贤慧的妻子兰玉花快地端来一碗东西,丁长勤饥不择食,不管三七二十一,竖起筷子,就往嘴里猛刨一阵,直到刨满口才使劲咀嚼几下。顿时只觉得满口纸味、满口灰尘,然后是一阵恶心、一阵呕吐。肚肠里没有东西,吐出来的是黄水。
丁长勤瞪起牛眼:
——妈的皮!你要把我毒死吗?毒死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愤怒地)你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咆哮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双目怒火大喷射,河东狮吼震屋瓦)你妈没有皮?不要骂人,再骂割你舌头。不是毒,是奖状!
——什么?奖状?满堂屋的奖状就变成了这个?
——吃早饭舍,吃你的奖状舍!你名誉好,奖状多,拿顶卵用。人家丁和生带领大家搞粮食,吃饱了,你们就把他队长撤了!土头能出甑子(突出政治)吗?又不是磨子,要“反修”,快去“反修”吧。你当这个队长搞岩头,就吃岩头吧;岩头啃不动,就吃奖状嘛!你好生试味嘛,你一年来的成绩嘛!学大寨搞花唿哨,大寨田、小平原漂漂亮亮,啃呀,吃呀……(嚎啕大哭)
丁长勤愕然,呆在桌子上,心痛不已,发傻发呆。
这些奖状来之不易。因为丁长勤带领全队社员学大寨学得好,出了名,公社、县、地、省,一年几次给他颁奖。丁长勤得奖,必贴在堂屋,虽不想光宗耀祖,却也可自我陶醉一下:顺风不要几桡片,说不定哪天被提拔到公社或者县上哪个单位,捞上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陈永贵种棒子,远近闻名;丁长勤学大寨,步步紧跟。陈永贵曽经大战狼窝掌,丁长勤就来个大战金轿山。陈永贵在虎头山下造小平原,丁长勤也在金轿山下造。丁长勤造了小平原不算,还在上下周围造了大寨田、大寨土。一眼望去,层层叠叠,好不壮观;整齐威严,好不气派!这些景象全部折射到奖状上,又是多么光荣!那时奖状把个堂屋四壁贴得密密麻麻,亮光闪闪。
可是,陈永贵当上了副总理,丁长勤没有得到丝毫提升;大寨人发了工资,可在他管辖之下的一百多号人口,肚皮此时却空空如也!
“什么狗屁先进,什么狗屁模范?这么多奖状,还当不到一颗米!仓里有粮,你为什么还要让大家挨饿?”兰玉花哭了一歇又吼,吼了一歇又哭。她气得怒火中烧,吼声夹着哭声,一把鼻涕一把泪。前所未有的悲壮,前所未有的激烈。她从灶房吼到堂屋,从上午吼到中午,她就是要把这木房子吼垮。她替自己吼,也替全队社员吼。
女人难当,饥饿难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才是天底下第一难事!
丁长勤看完“杰作”,心痛一寸,听到骂声,心痛一尺。一阵阵痛楚,把他痛醒了:民以食为天,我怎能让大家一直饿肚子啊,生产队长不做也罢……
丁长勤慢慢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因为肚子太饿,裤腰在下滑,他急忙找个锥子,把腰上已添钻一孔的皮带再钻了一个孔,紧紧扣好,箍紧瘪肚。腰,只有一卡了!
生产队的粮仓里还有一些粮食,可那不是社员的口粮,而是储备粮,是拿来“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上级的指示,一再强调“备战、备荒”,不准随便开仓借粮,要开仓借粮必须得到公社管理委员会批准。丁长勤长期以来没往深处想,今天不得不想了。这一想,才把兰玉花的怨气、社员们的怨气全都读懂了。
丁长勤饿着肚子去找方成友,丁成友正在算什么账呢,他才想到方成友的支书职务已撤了,只好又去找吴端正。他讲了缺粮的情况,吴端正没有责备他,只是说:“这事我向丁书记请示一下,只有动用生产队去年的储备粮了!丁队长呀,明年莫搞那些岩头了,把生产搞好,把油茶林、板栗管理好,才有饭吃,才有钱用,才有油吃哦!”
丁长勤醒悟了:“方成友、丁长平、丁义明他们搞什么鬼嘛,尽是逼我们做些害人的事。以后,我再也不当这个‘苕包脑壳’(傻子)了!”
兰玉花的火还没发完呢,把丁长勤又追上了,又是一顿臭骂:“你当不得队长,你当什么队长!砍脑壳挨刀的,你把一个队的人又拖到了五几年!你的奖状,我给你煮了,你怎么不去吃呢?喊那些‘土头出甑子’(突出政治)的人都帮你去吃嘛……”忽然,一眼看到旁边的吴端正,连忙招呼:“吴支书,你快把这些‘土头出甑子’、反修磨子的人都撤职了吧,不然,又要饿死人啰!”
吴端正问明玉花煮奖状的事,劝息她:“粮食问题,你家长勤队长已经给我讲了,我这就去请示丁书记,给大家动点储备粮,再要饿死人,就是我们的责任了!”“那他们又‘反修’磨子、啃岩头怎么办?”丁长勤插话:“他现在又当书记了。”“哪个不晓得,要你讲!”“他当支书了,就不准放弃生产,就不准光搞政治了!”兰玉花很高兴地又补上一句:“那就好了!”笑着往家里走去了。
开仓!借粮!
1970年的春天,四队的社员结束了饿肚皮的日子。丁长勤的听到了社员们感激他的话语,看到了社员们脸上的笑容。
“煮奖状”的故事向外传扬,丁长勤、兰玉花夫妇都成了“奖状宴”名人。
又过了几年,“老包”到全国农村扎根落户,加上袁隆平的杂交水稻试验成功并大力推广,使全国农民吃上了饱饭。丁长勤夫妇的几个孩子读书成绩拔尖,获得了很多奖状,梅开二度,把堂屋四壁又贴得密密麻麻,毫光闪闪。
丁长勤家的承包地,大多栽上了柑桔树,他又成了带头致富的模范。堂屋四壁被孩子们的奖状抢占了位置,他的奖状只好贴到房间里去。他开心地对兰玉花说:“这些奖状,再也没有人煮了!”兰玉花瞪了他一眼,微笑着沉吟不语,她陶醉在快乐中了。
务名不务实,左倾中了邪;务实不务名,百姓得实惠。
四、我们的好支书
1970年,吴端正与丁凤生干得很合手,丁义明也顺水推舟,方富贵再度布置退却。
大队党支部、革委会刹住了吃喝风、贪污风,要贪污、吃喝的干部一一退赔,退赔不出来的打欠条,记在生产队年终分配的决算账目下。
学大寨是毛主席的号召,还得学。吴端正与丁凤生就让大家农闲时间派一部分劳力做一下,上的都是小型项目,大队也只修了两个小型水库,等于山塘,大部分劳力进行油茶林、板栗林的冬季管理,还发动群众趁农闲季节多积肥,把农家肥与化肥结合起来施用。
到1971年秋,大谷、包谷都得了丰收,全大队干群兴高采烈。
湖北、s两省要修襄(阳)渝(c市)铁路,祥云县由县委副书记钟子礼带一个民兵团去参加,每个大队去个青年民兵。方圆公社社长雷金雄确定本社的人选时,吴端正给他送来了丁凡。雷金雄与丁凡一谈,发觉丁凡有文化、有头脑,便向莲花区民兵连推荐,让丁凡作连队文书。通知丁凡去修铁路的通知让丁义明带回。
丁义明看了通知,就对雷金雄说:
——雷社长,这个通知不能发。
——为什么?
——丁凡是伪保长的儿子,政治上有问题,将来出了问题,岂不连累你?
——幸亏你提醒,明天就要出发,搞不赢了呀!
——不要紧,我可以去!
——你是支部副书记,怎么能去?
——我听说别个公社大队支书都有去参加的,何况我是副支书呢?(又走马荐诸葛)我走了,你们看丁凤生可以不可以当副支书?这个考虑也许不必要,吴支书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事情紧急,也只好这样了。
于是,雷金雄把通知上的“丁凡”二字改成了“丁义明”。
丁义明走了,吴端正倒是很高兴,顺理成章地把丁凤生提升副支书的请示报告上呈公社党委。不久,县委组织部批复,免去丁义明大队副支书的职务,批准丁付任金姑桥大队党支部副书记。
几上几下,几经曲折,吴端正又找到了好助手,工作顺了。丁长平的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帽帽”还“笼”着,只是处处都很少有发言权了。他想恢复民师旧行当,人家丁元元教得好好的,也插不进去,搞得几年文革,“大文革”结果鸡飞蛋打,什么事情也搞不成了。
莲花区五个公社要在银水河鱼篮滩修一个小型水电站,各社抽一百多个劳力去刘家湾、打捞寨等处打岩,为拦河坝备石料。方成友、丁凡都去了。公社带队的是副社长吴千好,他也看得起丁凡的文才,让他当文书兼事务长,还兼理论夜校辅导员。吴千好认为方成友是大队党支部委员,也让他当工具保管员。
在一个晚上,方圆民兵连的保管室丢了十几根钢钎、十来个八磅锤,吴千好组织连队干部找蛛丝马迹,结果无人找得出来。
一日,丁凡回家取粮,便邀方成友一起去,自己的堂妹夫,虽知方成友多次“短”自己的“财路”,只记在心里,假装不晓得。一到方成友家堂屋,一大堆钢钎、八磅锤乖乖地躺在那里呢!
方成友认为自己平常依娃儿叫丁凡“舅舅”叫得亲热,不会告发自己呢!哪知丁凡此人又冲又怪,别人再不相信他,再说他伪保长的儿子,他心里怄着,不乱吭声,但谁破坏不了国家、集体的利益,他又是“多事的”,要管。
丁凡把方成友监守自盗的事情和盘托出,吴千好到公社党委向丁志升作了汇报,不仅由公社党委会同方圆民兵连派人将方成友所盗窃锤钎尽数缴回工地,而且经大队党支部讨论、上级批准,撤销了方成友所任大队党支部委员的职务。
他还好脸去找丁凡呢:“舅舅,你怎么连我都告了!”“你不让学开柴油机,不让我教民办,你默倒我不晓得吗?”“你这是搞报复!”“你讲是报复,就算是报复。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复员军人,一个基层干部,见几个锤、钎都见不得,你还是人吗?”
正在方成友哑口无言之时,吴端正与四队两个社员恰巧有事经过方成友家门前。一社员喊惯了,没改口:“王支书,和你舅舅在争什么?”
另一个社员说:“他是什么支书?贪污、盗窃分子!(指着吴端正)这个人,才是我们的好支书!”
五、炮制笑话的能手
又回到家乡金姑桥了。吴端正与大队革委会的人多数同意让丁凡到金姑桥民小代课,只有丁长平反对。丁义明对他附耳低言:“让他代,好帮我们整材料!”于是,丁长平也说:“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我改变自己的看法,同意!”
丁凡代课以后,丁长平常找他去帮整材料。丁长平不敢整吴端正的,就整丁凡的四伯丁和生的。丁凡跟在丁长平屁股后头,每天拿个广播筒,在村后大路上宣读“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的“罪行”材料。
丁长平叫他帮着整丁和生的地点,是在丁长平的家里。丁长平同他大哥丁长福一屋两头坐,堂屋是两家合伙的厨房。
丁长平家里头,因丁长平已有两个女儿,一家四口,窄窄旮旮。
办公桌是一张小四方桌,“文件柜”是一口木箱,且四方桌、木箱均是他老婆的嫁奁,他老婆应瑞香因体态臃肿,动作迟缓,被人们描述为“干坡上的大船——摇不动”。摇不动,搞家务不行,一屋混乱不堪。丁长平、丁义明辛辛苦苦整了大队、生产队干部的材料,有的被她拿去包盐,有的被她当了手纸。
丁凡见摇不动把丁长平的“文件柜”搞得乱七八糟,便替丁长平整理一下。这一整理,竟发现了“新大陆”,其中就有些材料是整自己的。从材料“残本”来看,主要讲丁凡与“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狼狈为奸;此外,还有其它“种种罪行”。
丁凡看得鬼火直冒。但他平静了一下心态,发觉这些字迹秀秀气气的,不像丁长平那歪歪扭扭的字笔,方知非丁长平所能写出,乃是丁义明的大手笔,也是丁长平与丁义明在文革中通力合作的辉煌成就。
只见一张上写着:“丁凡以办夜校宣传毛泽东思想为名,行拉拢贫下中农学文化之实。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社会主义的苗。我们只要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不要伪保长崽崽教文化。”其中两句,是从报纸上抄张春桥的话;前后凑合,牛头不对马嘴。
另一张上写着:“丁凡跟着漏划地主分子丁和生辱骂贫下中农年年享受救济是‘填不满的镇妖坑’,语言恶毒,思想反动。丁凡站在漏划地主分子一边,同贫下中农为敌,我们就要打倒他。”
丁凡心想:这两个人不愧是整材料的专家,这话是我四伯讲的,我听到过,也怪我当“左派”,去揭发他。到头来,这是他的一罪;同时,丁长平、丁义明“一弹两用”,一个移花接木,又栽到了我的头上。
丁凡又找到了一张,上写:“丁凡的老子是伪副保长,丁凡不思悔过,不好好改造自己,还写申请入团、入党,想混入团内、党内破坏我们的组织。这样的反动分子,我们能不打倒他?”
丁凡记得1965年他的入团申请书上交到大队团支书丁义宇那里,丁义宇听公社青年干事主任说,可以发展丁凡。岂知方富贵要在丁凡头上报他父亲丁生迈的仇,让他内侄丁长福去实施。方富贵要报的仇,是丁生迈土改时揭发他偷盗了村公所保管室的浮财。丁长福是大文革丁长平的长兄,时任团小组长,他在团支部大会上说丁凡的父亲丁生迈当过三个月伪保长,丁凡隐瞒社会关系,不能入团。
丁凡从丁长平的“文件柜”中把整自己的黑材料“残本”一张一张找出,揣回家里,付诸丙丁。
文化大革命让人心烦,一年又一年,搞得没完没了。
理论队伍那一套,吴端正实在没有精力抓,就让丁长平分管。
1971年9月13日,林彪自我爆炸,林彪反革命集团覆灭。1972年,全国开始了批林批孔运动。
丁长平为了把批林批孔运动引向深入,他把知青全部组织进了理论队伍,大办大批判专栏。但这些,别的大队早到前头去了。
此时,丁长平想到了他姑爷方富贵,便一阵风到了方富贵家。文革以来,方富贵一直是丁长平的高参。
高参还真有点高参味道:“你训练一个老婆婆,批林批孔,她批好了,就是你的功劳,你就可以把这个典型作为你的功劳,你就可以把这个典型上报,搞得全社、全区、全县出名,就有了提干的资本。扳不倒吴端正,也可能得提干,这就显示你比吴端正高强。”
丁长平点头称是,回到家里冥思苦想,想到本队口才最好的要算兰玉花,就上门去做工作,训练、“调教”。
兰玉花活了四十几岁,第一次在几百人的大会上讲话,批林批孔。丁长平教给她的那些话,当时在几个人的场合,她还勉强讲得来。现在不行了,这么多人,她看着,看着,越看越紧张。她也想讲出一篇惊天动地的“大批判”发言出来。几百人的眼睛望着她,丁长平教她的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平常听到的一些“小道消息”还记得几句。她想:“一句都不讲不像话。”想到这里,便壮了壮胆子,终于开讲了:“那个悖时林彪,违犯《婚姻法》,《婚姻法》规定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老婆,从土改过后就是这个规矩;他呢,他太不像话了,他有‘一群’(叶群)老婆,你们说说,该不该批判?冬天天气冷,他把马克思的‘大衣’(外衣)抢起来穿,好自私!当了副主席那么大的官,龙肉海参吃腻了,偏要吃‘瘟猪耳朵’(温都尔汗),实在可恶,我们就是要批判他!”
人群里一片骚动,竟没有人敢笑,因为批林批孔,这是头等大事,不能随便干扰。
兰玉花以为大家认真听她的,一定是讲得好,没照丁长平讲的也不要紧,胆子大得多了。再想了一下,又讲起来:“要说那个孔老二嘛,捡得只狐狸,就认为自己无大八大,(克已复礼,唯此为大)太骄傲了,我们不能学他骄傲,要谦虚一点。他不公平,光是‘举渔民’(举逸民),不举我们农民。这个孔老二不打倒怎么得行?大家说,是不是?……”
闸门抵不住猛烈的洪水,人们终于忍不住,“哗……”,全场炸开了锅。
吴端正没有笑:丁长平,乱弹琴,怎么这样来培训“大批判典型”呢?
丁长平更笑不出来,怎么会出现这样一个场面?怪姑爷的主意没出好?不能,只能怪我没把人选好。
兰玉花还愣在当地呢!兰玉花的丈夫丁长勤急得直勾脚指拇,一眼看到长女凤桃,叫她把她妈拖回去了。
大队支书吴端正、大队革委主任丁凤生同丁长平一起去看兰玉花。吴端正问:“他们是这样训练的吗?”“不是的,吴支书,莫冤枉他们,人多了,我心急了,不讲又不好,所以凭心里所想的,就这样讲出来了……”
兰玉花还是出名了,但是,是以政治笑话出的“名”。
大文革已经出了两回丑,头次是长兄当大队妇女主任,这次是堂嫂出政治笑话。一再出错,一再失败,他已有点心灰意冷了。以后,他凡事都谨慎小心,不想强出头,保住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也不错了。
这次,他没去他姑爷家,倒是方富贵自己来了。方富贵把内侄安慰了一阵,又给他打气:“文化大革命还没结束,以后机会有的是,何必心灰意冷?”
方富贵土改时因贪污浮财搞栽了,一直想借内侄的势,把那个失败扳回来。
其意志,不可说不“坚强”(“顽固”那词不中听,不能滥用)!
吴端正、丁凤生为兰玉花出政治笑话一事,专门开了全大队干部会。吴端正特别告诫大家:对政治运动、对革命大批判一定要郑重其事,慎重行事,不能再出这些政治笑话了。
丁长平只能作检讨。以后,凡是毛泽东思想讲用会、革命大批判会,他一律只让有文化的人去做,文盲是一个也不敢乱用了。
1973年,红太阳对周恩来批左不满,林彪明是极左,红太阳却要批极右。于是四人帮在全国总动员,借评法批儒为名,批“右倾回潮”,矛头直指周恩来。
金姑桥有人高兴了,此人就是方富贵。他叫人带信,叫丁长平过来。丁长平立即就到。方富贵得意已极:“毛毛,我叫你等机会,机会不是来了吗?这次你反‘左倾回潮’,对上批林批孔批儒,对下把吴端正他们执行刘邓路线的事实包含进去,不点名,明眼人一看就知。造反派看懂了,一闹,他吴端正就坐不住了!”
丁长平对姑爷言听计从,想想这次机会实在太好了,成功了更好,不成功,他吴端正也抓不住我什么把柄。
丁长平动口,理论队伍动手。但主要大批判文章还得靠丁凡。因为c市知青、祥云县城知青走的走,设法的在设法,谁还肯执行丁长平的部署,连来开会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丁长平担心:丁凡靠得住吗?
确实靠不住。
丁凡写了一天字,都是东抄西誉,没有把丁长平的话写上一句。丁凡还去跟吴端正汇报了丁长平的小动作。吴端正说:“你的搞法是正确的,你就按中央、按报上的口径搞。他要搞,他就自己搞!他搞了,我也不怕!“
丁长平没有了帮手,原来他文革初期那第一张大字报,也有丁义明的份,现在丁义明又远在襄渝铁路工地,这个丁凡已是恨透了自己的,不会听自己的一句话,当面不反对我丁长平,背后折我的台。我俩个从小同学,他有文才,偏偏父亲又有问题:我家三代历史清白,偏偏我又才能不济,水平有限。这人世界,确实处处都是矛盾。没有人帮忙,自己干!
这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太高深了,只怕丁凡也还是难以全部搞懂。丁长平一面想,又一面写,否否扭扭写了3张,不是太露骨,就是太没劲,撕了一张又一张……搞了三天三夜,拼拼凑凑,勉强搞了一篇杰作,许多句子不通,也不敢喊丁凡帮自己修改。
丁长平第二张歪歪扭扭的大字报面世了;还是贴在大队中心的大仓之上。
人们一看那题目就觉得不对头:
反右倾回朝打头阵贫下中农立功熏
既有错别字,连引号也打不来。一些中学生议论纷纷:
——是反对“右倾回潮”,还是“反右倾”又“回朝”了?
——功劳被火一熏,这功劳岂不是没有了!
再往下看,错别字、病句连篇,人们无法卒读,只拣一些只言片语欣赏一下,有的人还故意高声读出来:
——饿塔(卧榻)之下,岂容他们干(酣)睡?(一人评论曰:不是平常睡个觉也要搞钱啰!)
——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决不充(允)许这些人们野心家、阴谋家抉(攫)夺!(一人评论曰:这不是有选择的夺取吗?这果实是有干有鲜,还是有肥有瘦?)
——勾结牛鬼蛇神,排斤(斥)贫下中农,决没有好下场!
——有些人混进了革委会,大搞右倾倒退活动,我们要提高井梯(警惕)。(一人评论曰:水井深了,把梯子提高了,才进去得!)
文盲无法欣赏,稍有点文笔的人都一时读,一时笑,一时评论,笑声充满了大队中心的金姑堂坝坝,一坝坝都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方富贵弓着腰,兴冲冲地混在人群中看内侄的胜局,岂知却看到了这悲惨的一幕!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路上,他勾起手拇指一算:大文革已出丑三回矣!
丁长平在围墙的一个暗角落里听到人们的奚落、嘲笑,悄悄地逃走了。待到夜静更深,他把大字报撕回,一把火烧了。害得这天去公社开会的吴端正、丁凤生失去了欣赏奇文的机会,俱各感到遗憾。
“大文革”丁长平第三次出丑,不怪自己没本事,反而迁怒于丁凡。他正要提出不要丁凡代课的事,原来“挂”着的龙老师恢复上课资格,但他上了几天课,又调到杨柳泉小学去了。上级没有另派教师来,叫大队自己找民师。
吴端正、丁凤生都提出,要丁凡当民师,但丁长平坚决反对。他一带头,一些跟着他造反起家的干部也帮他助威。丁长平见没有人提自己,就来个毛遂自荐。他才说完,就有人提议由五队队长丁志远的女儿丁元元来教,她是高中生,比丁长平、丁凡的文凭(同是初中四期)都高。全场一致同意了。丁长平虽未能恢复教书老行当,总算报复了丁凡,也值得庆幸!
六、早请示,晚汇报
1974年,红太阳在周恩来与四人帮之间取平衡,国家相对平静。1975年,红太阳让邓小平执掌党政军三权,出现了文革以来的第一次经济大恢复。
四人帮无事可做,就向全国推广小靳庄经验和石家庄“一日红太阳思想化”的经验,后者更为著名,在金姑桥也闹了一场又一场政治笑话。
凡造反当官的人越到后来,情况越糟;大文革发现自己也完全被架空,说话无人听,做事无人帮,这个革委副主任当不当也没得多大瘾了。大队党支部组织恢复后,虽然突击入党他得了党证,但支部委员也当不上,更没得瘾。
大文革在第四队推行他的“左而又左,纯而又纯”倒是畅通无阻,不仅几弟兄都有任职,嫂嫂、弟媳也掌了一些权。
在搞一日毛泽东思想化的时候,大文革早请示说:“毛主席啊毛主席,你最信任我们贫下中农。我和全队的贫下中农一定要把权掌得牢牢的。”晚汇报他说:“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今天挑了七挑大粪,比社员们少挑了几挑,这是因为我还有怕苦怕累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我一定要继续认真地斗私批修。”
另一日,早请示,大家举红宝书,读“老三篇”,读《毛主席语录》,学习最高指示,表一天的决心,比较按部就班。
这天活路是捡茶子,晚汇报的内容丰富多彩,一应汇报者神情肃穆,态度恭敬,内心虔诚。
队长丁长勤带了头:“毛主席啊毛主席,今天我带领本队社员检了茶子二万斤,因为没像六队、七队那样管理,产量不高。明年,我一定要遵照您老人家的指示,斗私批修,把茶林管理好。”
接着是丁长平:“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今天感冒了,还带病坚持劳动。我遵照您老人家的教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以后还要坚持这样做。”
丁文成汇报的最妙:“毛主席啊毛主席,我爹丁连生昨天因下雨,茶子树太光滑,不慎摔下树,摔伤了。队长叫我今天去看他,血是止住了,就是还在痛,他不停地呻吟。我为了从精神上帮助他,使他早日把伤养好,我对他背诵了您老人家的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爹不该骂我,因为他骂我的话包含了对您老人家的不恭敬。他骂我:‘老子就快痛死了,你还叫老子下定决心挨痛!’毛主席啊毛主席,你能原谅我爹吗?”
吴端正要来找丁长勤有事,恰巧听到丁连生的晚汇报,待全队人晚汇报搞完以后,他才问丁文成:
——你回来时,你爹好些了没有?
——还没有。
——明天再去看,(对丁长勤)明天再给他拿点钱,用好点的药,让丁连生好得快一点。公伤,医疗费由生产队报销。
(丁长勤答应:“行”。)
——吴支书,感谢你的关心。
——没什么,这是我的责任。
吴端正又安慰了丁文成一阵,才与丁长勤往丁长勤家走去。在丁长勤家,吴端正给丁长勤讲,县里要办花灯研讨会,让他先去参加一年研讨工作,队长让给丁长平当,问他愿意不愿意,丁长勤当即答应:“愿意,通知我明天去,明天就走。”
吴端正把通知交给丁长勤,又到了丁长平家。他先让丁长平看了县革委免丁长平大队革委会副主任的文件。又问他:“丁长勤要去县花灯研讨会工作,暂定一年。你愿意的话,就接任队长。不愿意的话,我就去通知别人。”
丁长平猜这个“别人”一定是丁和生。搞了九年文革,革委会副主任保不住再不当队长,脸往哪里搁?丁长平不得不答应了。
其实,一切因素都决定:四队队长非丁长平莫属。
七、杨红卫事件
金姑桥四队队长换人的原因由插队知青杨红卫引起。
杨红卫,C市市中区人,祖籍S省QW县,其父在解放军驻H省某部当团长。杨红卫原名杨兵,是文革中当红卫兵才改的名。
这杨红卫,高中毕业后就来此插队落户,口才甚佳。他一开口就是誓死捍卫毛泽东思想,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讲用大会上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谈他如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何树立共产主义人生观。上级正按他的讲用录音,准备找记者来采访,并内定要提拔他当公社青年干事呢!
但是,杨红卫下了会场,就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分天找朋友吃酒吃肉谈天说地,明天泡小妞云中雨中尽情消受,借谈恋爱为名骗奸了几个女知青,也有农村女青年。好多知青已回城,父亲叫他到太原去读大学,泡着个农村小妞不走,还给父亲回电报:“扎根山区闹革命,海枯石烂不变心”。
十天有八天没见过杨红卫,来了一天、两天就说这里有病那里痛。得吃得耍也就罢了,无非是用他老子的钱,但有一件事长期叫队长丁长勤头痛,就是莫见面便罢,一与杨红卫见面,杨红卫就嚷着要给他记工分。没做活,怎么记工分?从不发火的丁长勤对他发了火:“毛主席叫你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为什么不听毛主席的话,不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
杨红卫说:“我家老子是团长,你能把我怎么样?不记工分拉倒,哪天要整你个龟儿子的!”接着,胡诌乱扯,文不对题地嚷叫一通。
当晚,生产队开会,杨红卫说他代表生产队去讲用,准备了三个月,要记三个月的工分。他做的好事哪个不知道?丁志应说:“还记什么工分?写信把你那些事给你家父亲一讲,我看他不打你一顿才怪呢!”
其他社员也批评、教育了他。杨红卫气得直咬牙:“你们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丁长勤针锋相对:“是毛主席让我们贫下中农对你们进行再教育。”杨红卫天不怕,地不怕,蛮横已极:“你们不要‘批斗’我,我叫你们龟儿子一个都梭不脱!”说完,扬长而去,回去就磨刀。丁长勤听杨红卫讲了歹毒的话,心怕他做恶毒的事,就叫民兵排长丁志应注意上他。一会儿,丁志应来报告队长:“杨红卫在磨沙刀呢!”“他莫非要砍人,注意到点!”
丁志应带几个基干民兵悄悄跟踪到一条岔路边,以为他是去别处杀么仇家,就回来了。队长正带着全队人等着呢,听丁志应一说,想了想,就说:“不对头!他身上有的是匕首,杀人用匕首轻便得多。说不定他去砍我们的包谷青苗呢,今年包谷长得又大又粗,丰收在望呢!他那恶意的话,巩怕应验在这上面也有可能!”
于是,全队人扛的扛锄头,拿的拿木棒,举起火把,浩浩荡荡向罗汉岩包谷林进发。丁志应扛的是一把挖锄,锄头脑壳特别大。
走到罗汉岩,大家心痛如绞:杨红卫已把包谷林砍了几大块,包谷正戴红帽帽呢,好大的个头!如今却被这狗日的坏蛋砍掉了好多好多!
丁凡说他平常与杨红卫谈得来,让他先去劝劝。丁凡走到杨红卫身边,劝他住手。杨红卫不但不住手,反而把沙刀掉转来:“丁凡,你走不走,不走我就是一沙刀,你这个伪保长的崽崽有什么资格管我这个团长的大公子!”“你是团长的大公子,为什么做破坏庄稼的坏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你没学过吗?”“多什么嘴?想当烈士吗?做你的秋梦,我一刀砍死你,不如死一个蚂蚁……”
说时迟,那时快,杨红卫的沙刀砍向丁凡,丁凡往后退了几步,没砍着,一看迎面来了丁志应。杨红卫心想,这是今天第一个“批斗”我的人!于是,红着眼,挥起沙刀,向丁志应砍来。丁志应恨他砍了几大块包谷林,毁坏了大家的劳动果实,早已忘记其它一切,一锄头脑壳就杨红卫。
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可丁志应比花和尚鲁知深还行,一锄头脑壳把杨红卫的脑壳打开了花。
出了人命案!但打的是坏人!
丁长勤连夜把事件原原本本向大队支部书记汇了报,吴端正又连夜向公社汇报,电话一个接一个,直达河南。
杨团长乘飞机到了c市,c市市委书记又拨一辆小车送杨团长,自己坐一辆小车,昼夜奔驰,两天后到了金姑桥四队。途经祥云县城时,市委书记又与祥云县委书记碰头,令县中队中队长带了一个班的战士一起到了出事地点。
县中队队长不去看被毁的庄稼,却面对金姑桥四队的干群喝问:“是谁打死杨红卫的?谁是凶手?”
丁长勤挺身而出:“是我!”
田心平看丁凡也站出去了,急得直想上前拉,已经来不及了。丁凡一挺胸脯:“是我!”
丁志应也上来了,田心平也上来了,全队人都上来了:“是我!”“是我!”
……正义之声直震云霄……
县中队长又是一声喝问:“你们为何要打死他?”
丁长勤用手指着几大块倒地的包谷青苗。
县中队长一看,愣了,连喝问的勇气也没有了。
杨团长、市委书记看着那一片倒地的包谷,都吓惨了!
杨团长抱起儿子的尸体,痛哭流涕地走了。县中队的战士帮着他把儿子裹上了白布,一路抬到公路上,二辆小车,一辆卡车,悄无声息地告别了金姑桥四队的包谷林。
对打死杨红卫的金姑桥四队干群,虽然没有法办,但对全队所有干部一律大换班;丁凡虽然不是干部,记工员也得撤!
队长换的是丁长勤的堂弟丁长平。
丁长勤下台了,丁凡当“特殊农民”的日子也许当到头了。
但是,他丁长勤一生都有好形象。年轻时,他男扮女裝跳花灯,唱曲唱词唱良善:中年时,他当好队长持公道,秉公秉义秉良心。人虽普通,人格崇高。难忘好队长!
大文革接任队长,他的队长职务一直当到土地承包到户,觉得无权可掌了,才甩脱了这个职务,不久就销声匿迹了。
大文革的显赫早已不见,大文革的称呼尚有留存。
第七卷男女老幼
第二十章结局和起点
一、结局链接新起点
人民纪元,由马列开创;历史丰碑,非毛邓莫属。
世纪伟人邓小平、中国人民的好儿子,三落三起,开辟改革开放路;一心一德,引领大众长远福。
历史前进到1978年,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把中国人民带入了改革开放新时代。
春风杨柳万千条。在新时代,千百年未出人才的金姑桥人才辈出,出了十几位县乡干部、几十名大中小学教师及医生。
十几位县乡干部中,有吴端正的儿子吴前进担任了莲花镇党委书记。吴端正本人的支书担子交给了丁凤生。
几十名大中小学教师中,仅丁生迈一家即有五名教师(大中小学教师都有)、五个大学生、一个硕士研究生。从金姑桥走出去的教师中,高级教师不在少数。方成龙的“右派”改正后,三个孩子同年考上大学。医生中,市县名牌医院都有人就职。
最突出的是,仙方台老干部丁志远一家之三教两医名声最大。其长子丁义厚,当过中学校长;其次子丁义钊,省市级优秀教师,2008年北京奥运会火炬手之一;其幺女丁红叶,省市级优秀教师,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获得者,先进事迹成书,己经传到海外。
此外,还出了不少打工族之星。
二、打工族之星
妈妈成天愁眉苦脸,茶饭不思,抱怨命不好,一迭连声地叹气。每叹气一声,白发就添了一根。
——儿子尚安下岗了,他所在那个不争气的悖时单位糖业烟酒公司,不知是崴货多了,也不知是贪官贪了,反正是个垮台,而且垮得太快太干脆!
——女儿尚秋也下岗了,她在中学教书教得好好的,偏偏自出心裁,听她一个同学的话,把个到手的铁饭碗砸个稀巴烂,去当什么打工族,还说是什么理想和志愿!
儿子不肖,女儿不肖,这日子真难过下去了。
丁尚安本来就心烦,又受妈妈情绪的感染,越发觉得天地一片灰色,自认倒霉,每日与烟酒为伴,其愁更厉害,总觉得万劫不复,再难有出头之日。
爸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直摇头。
他的女朋友说,我帮你共度难关。
他光叹气。
脑瓜灵活的丁尚秋来了,满脸喜气洋溢,把两封信放在哥哥面前。信件,信息,重梳妆,另打扮,燃起了尚安的希望。
还是妹妹行!她就是神通广大,她托人给哥哥找再就业机会,马上可以实现。明天他就要去成都一家电子公司上班。妹妹自己砸掉了铁饭碗,就要到江苏某地端土饭碗去了。
王娅从江苏来的信件,把尚秋带到了她工作的地方,就是某工业区幼儿园。尚秋当上了试用的幼儿教师。出色的工作,出色的成绩,不到半年,月薪从800元,直升1200元,且名声大噪,“c市来的天仙”成了尚秋的代名词。
那些天真烂漫、活蹦乱跳的小儿童,从“天仙”老师那里学习唱歌、跳舞、写字、画画的功课,学习做游戏、坐过山车的勇敢和智慧,还学习和模仿她那热情、爽快、开朗、乐观的性格。
尚秋的幼儿教师合格条件得天独厚,给她晋级的领导无不伸出大拇指。
——才华横溢,能歌善舞,会写丹青。
——性格温柔,与人为善,善于处理人际间的关系。
——一口较为标准的普通话。
——身材娇小玲珑,在儿童眼里,更有亲近感。
——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受到文明熏陶,素质高,有教养。
总之,尚秋再就业的成功绝非偶然。
春节放假,全家团聚。妈妈笑容满面,爸爸固然高兴。尚安带回了几千元钱,把女朋友也接来过春节。王娅也被尚秋拖来家里。在丰盛的年饭席上,饭桌周围的目光一齐聚焦在尚秋身上,说她是一颗明亮的打工族之星。
尚秋说,这是王娅的功劳。她拥抱着王娅,热烈的笑声绕梁不绝。
三、打工仔夺“帅”杭州
主管浙江全省弱电监控事业的人,不是科学家,不是大学生、硕士生,而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打工仔。此人大名龙开明。
龙开明,金姑桥人,1993年于祥云民族中学高中毕业,就前往杭州打工,几年间他在实践中自学弱电监控技术和管理经验,于2003年4月成立杭州民博智能系统有限公司并担任总经理,专管杭州和浙江全省的大楼弱电监控网络等十几个系统工程的工作。
他一边管理公司,一边自学与弱电监控有关的种种电子科学理论,2006年得到大专文凭。他的两个胞兄、妻子的好朋友等打工之星均在他手下管理部分系统工程。
在他成立民博公司的2003年,他的父亲去世,他就加倍回报母亲廖春媛的养育之恩。他把母亲接到杭州居住,请人陪她到处游玩,但他母亲不习惯当地气候,总觉得莲花牛石住惯了,更适合她安度晚年。他母亲回家乡后,他再忙也在逢年过节时回家看看,平素吃穿住玩要多少钱,他就给多少钱,绝不让两位胞兄知道。他还请一农妇陪母亲。给他母亲购买高级电视、安装高级电话,一来让乡亲都到他家来陪她母亲一起看电视,二来又可在电话上与母亲聊天,向母亲问候。
一般人难做到忠孝两全,而龙开明却做到了。
33岁的龙开明,而立之年已过,自己在远离故乡的浙江,在名城杭州,开辟了弱电监控事业的新天地,在莲花镇乃至祥云县的打工仔中,都是首屈一指之人。
第二十一章难忘乡情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淳朴忠厚、处处为家乡的发展着想出力的乡亲们,不断地用智慧充实着自己,不断地为美好家乡而努力着,那份情怀让人们动容。人们也能从心底深深体会到自己家乡浓厚的风土人情,不懈地读懂那份浓浓的乡情!
顺应历史的潮流,顺应人民的需要,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想当初,20世纪60年代前期,全国在搞技术文化大革命,家乡的男女青年文盲都想学文化。于是,丁凡就在家乡办了一个农民夜校;在陋屋里,照油枞膏,居然也扫除了一批文盲。虽然学员辈份比丁凡高,是老太、姑婆、叔叔、舅舅等,但他们向丁凡学文化却都是实心实意、勤奋刻苦的,其进步也是实实在在、令人欣慰的。
山沟沟荒坡也能绘新图,黄泥巴脚杆也能出秀才。学员中的佼佼者伍仲银竟能与丁凡一起在报纸上发表新闻报道和理论文章。你看神气不神气?
必然中有偶然,偶然中有必然。
大概因为“两个顺应”,社会认可了丁凡。于是,丁凡办夜校之举,便成了他教育人生的最初端倪。退休后,他又坚持“两个顺应”,到县教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发挥余热,同时偶尔在刊物上挤进去几行拙笨的文字,继续奉献于社会;老而不朽,老有所为,故而内心更加火热,眼界更加开阔,生活更加充实。
现在,家乡金姑桥的父老乡亲又需要丁凡了。向丁凡明确提出要求的,是他们的非正式代表丁义双。
按辈分讲,此人是丁凡的叔祖父。他四+开外,跑过江湖,头脑相当灵光。以近处肥土换远处瘦土,他在自然村寨东南的锦长坳就拥有了一块面临乡际公路的用武之地。当初寨上人无不说他要多傻有多傻,要多笨有多笨;他一声不吭,还装出一副傻儿憨相,让大家乐个够、醉个够。谁知他后来买了农用车,开了采石场,乘改革开放的东风成了一个小小的民营企业主。到了此时,包袱一解,谜底一揭,闷葫芦一抖露,智叟才大呼上当,愚公则在心中好笑,但决不显山显水。
有了钱,他就想为本寨村民办一件好事,积无量功德。他已在本寨中心地带买好宅基地,准备修建一座高质量的教学、办公综合楼,开办-所便民私校,彻底解决本寨村民子女读书难的问题。
朝古朝代,在这天高皇帝远的金姑桥,村民子女都有个读书难的问题。山里人渴望文化,却没有学校,没有书读。民国中期,本寨人梅先生办了一所私塾,虽然不过“子曰诗云”,但是总算开了金姑桥办教育的先河。寨上人都很敬重他,均以“梅先生”称之。民国后期,外地人麦鹤龄先生借镇妖洞尼姑庵办私塾,因学生不断增多,他便发起办一所新式学校,村民闻讯而喜,闻风而动,热心捐款捐物、捧土筑墙。眼看校舍屋架已成、成功在望,却因保甲长们大多不热心,加上寨内外土匪的一再捣乱,终至竹篮打水、功亏一篑,村民唯有呼天抢地、望空而叹。
旧社会寿终正寝之时,金姑桥的教育同雇农一样:一穷二白。
新中国的建设逐步发展,使金姑桥办人民教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
20世纪60年代后期,金姑桥大队在金姑桥中心地金姑堂自力更生建起了一楼一底的长五间教学楼,办起了金姑桥民办小学。教学楼秀气坚实,读书声整齐悦耳。后来,在改革开放头几年,有三个民办教师曾创造了该校的鼎盛时期。其中,又以丁红叶教绩最佳,她任教的六年级百分之百升了初中,在全乡乃至全区、全县,都是第一名。后来她跨省任教,成了c市农村学校优秀教师和道德模范,获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于2006年同其他道德模范一起受到胡总书记的接见,这些都决不是偶然的。
这三个民师都转了正,都到公办学校任教去了之后,又有了三位民办代课教师。虽然他们中有两人后来转了公办,并成为新的工作单位的骨干,但金姑桥学校却越办越糟糕,弄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真令人痛彻肺腑!
乍听到丁义双欲办私校的想法,丁凡心中一阵阵窃喜:金姑桥,我的家乡,您的儿女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四面山峦竹树绕,九牛睏塘梦魂阔。金姑桥是多么好的寨子啊!
寨子四面环山,独有流贯寨中的金姑溪冲出一个镇妖洞,变出一股九伏水,然后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想想丁义双,也确有金姑溪那种穿山破石的冲劲,那种一往无前的精神。
寨内九堡无景名,寨子东面又有一座无名山。好在德高望重的老六太给九堡取了景名“九牛睏塘”,又将无名山西麓一景点取名“美女晒羞”。于此推而广之,无名山似乎可称为美女山了。
土改后,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代人刚够学龄,于是每天都在美女山爬上爬下,从一年级爬到了六年级。那种爬山之苦乐累乏、求学之艰辛酸甜,丁凡至今记忆犹新。可叹金姑桥现在的小学生,又在重复他们孩提时代的求学之路;特别是那些学前班儿童,雨雪天气上学放学路上难以自理,更是令人揪心!
这样的景象必须改变!
故乡人企盼丁凡也企盼,故乡人揪心丁凡也揪心。
一两百户、近千人口的寨子,一定要有一个呵护儿童的低年级段学校。如果村民想要子女就近入学方便的愿望和丁义双办学的理想实现了,那该多好啊!
在丁凡任教的最后-年,也即2006年,丁凡去八面山下的大元乡飞山采访无名教痴彭长贵时,看到他当年创办的民办小学已不复存在,孩子上学要翻几座坡、几道岭,比他们金姑桥的孩子还要困难得多,为此他俩同时发出感慨:在农村寄宿制学校普及之前,在偏远山区人口城镇化实现之前,办低年级段私学是多么重要啊!
再说,建国六十周年大庆之时,他们金姑桥已有多名中小学高级教师、多名大学生、两名硕士研究生。然而,本寨眼下的幼童教育却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两相比较,反差实在太大了!
金姑桥人虽然信奉“千个屋场,万个水井”,有些人家迁到了异地,却不曾迁移故乡之恋;虽然卖了老家的房屋和宅基地,却不曾卖掉故乡之情。父老乡亲常在心里,故乡山水存放梦中。
而且,足迹不离金姑桥,心思不离故乡人。
寨西背后的山坡上,是丁凡的父亲、岳父和岳母分别长眠之地,丁凡和老伴差不多每年都要在他们的坟头墓地砍刈一次杂木乱草,忆谈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这次为他们分别立碑,就是想留下永久的纪念。父亲的坟墓坎高土虚,还得保坎。
丁凡因购买丁义双的石材,并请他运石运碑,故而与他就有了谋面的机会,就有了共同的话题。
丁凡从教三十多年,因为对一个个顶头上司多有得罪,所以除了二十多个学术奖项之外,很少得到校级奖项,更不用说县级先进之类的奖项了。
金杯银杯,不如口碑。学生和家长的口碑令丁凡无限快慰,令丁凡此生无悔。
丁义双正是看准了这-点,所以他把师资的希望寄托到了丁凡的身上。听说丁凡是中学高级教师,他更为高兴。
丁凡答应他,在有生之年一定鼎力相助:一俟他建成学校,丁凡就走马上任,一边教学,一边培养师资。丁义双的儿子侄子、儿媳侄媳,凡有文化愿教书的,丁凡愿-律予以培养指导。万一师资不足,丁凡还愿从外地给他物色人选。
距立碑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丁凡要回祥云上班(返聘);堂兄族弟送的几袋柑橘也要带进县城。天公作美,艳丽冬阳,在丁义双家共进和谐的早餐以后,他让丁凡搭乘他的农用车,连人带物送丁凡夫妻俩到春苗洞,并帮忙把几袋柑橘移上班车,才与丁凡挥手告别。
当晚,丁凡梦见在丁义双那崭新的综合楼里,小学生和学前班儿童满脸喜气、认真读书;梦见丁义双又在拟订办幼几园的计划……
在回乡的时光里,在甜蜜的睡梦中,在乡恋的心里头,到处都洋溢着激荡着飘洒着浓浓的乡情。
第二十二章留守儿童的温馨家园
丁义双办幼儿园的计划意外地实现了,由有关单位合力实现了。
在金姑堂有一组红色的撮箕口窨子房建筑群。这就是全县第一个新农村幼儿园——金姑桥小太阳幼儿园。
该园于2007年9月1日开学,当时就有123个3至6岁的儿童入园,分1个幼儿班、1个幼儿大班,还兼有1个特长班。
幼儿入园,90%是留守儿童。他们在这里享受着教育的温馨,享受着集体生活的乐趣,享受着儿童时代的幸福。
该园是县教委德育管理中心基层工作的一个点,各方面工作都得到全面、详尽的指导和关照,加上杨柳泉小学领导、教师的努力,金姑桥及周边三村干群的大力支持,所以一开办就走上正轨,一上正轨就办得红红火火。
一、好家园
该园是c市市建委损资30万元,由祥云自治县建委承办、主建并于2007年6月建成的。
该园的建筑是一组提箕型平房,建筑面积560平方米,该园现有设施设备包括:教室3间、休息室兼活动室3间(每间均设有男、女厕所)、保卫室1间、医务室1间、办公室1间、保育室1间、电视机3台、影碟DVD1台、舞台音响1对、饮水机3台、接送车辆1辆。园内幼儿玩具有20余套,其中有木马、小踏车、小鱼车、秋千、滑滑梯等。
园内温馨、和谐,壁画、装饰朴素美观。温馨、美丽的幼儿园是儿童的好家园。
园外是田野,周围是农户,温馨、宁静,无噪音,无污染。周围环境是育童的好环境。
二、好领导
小太阳幼儿园有了房屋,办园有了先决条件。由谁来办园?祥云方面想让金姑桥、杨柳泉、小坝三村联手开办,但市建委认为教育单位师资力量强、业务水平高、管理到位,就把该园开办工作交给了县教委。县教委主任把幼儿园接过来,交给了近几年来把杨柳泉小学办得越来越好的校长陈贵,而且下了“一定要办好小太阳幼儿园”的“死命令”。
未接手,好像天上掉下来一块“大蛋糕”;甫接手,才知设施设备不齐全,幼儿愿不愿入园都成问题,“大蛋糕”其实是一个“烫山芋”。而且,这烫山芋确实烫手,放弃不可能,“吃”下去必须大费周章,既要有“吃”的勇气,也要有“吃”的方法;因为面前有的是荆棘,因为这是麻布洗脸初(粗)相会,大姑娘坐轿头一回。
好个陈贵,有魄力,有勇气,有办法,他在教导主任陈勇的支持下,一开行政会,二搞借支活动,三搞宣传活动,步子紧,步伐急。县教委又下了及时雨,派来德育管理中心主任伍常蹲点指导。伍主任与杨柳泉小学领导班子一起,到一线查访,共同商量办园步骤、方法,结果化“险”为夷,路路畅通。
一开行政会,杨柳泉小学领导班子一班人统一了思想。
二搞借支活动,筹钱添置幼儿园各种设施设备。
三搞宣传活动,陈贵带领全校大多数教师趁暑假期间,走遍了杨柳泉小学周围三个行政村的自然村寨。
借支活动是神来之笔。陈贵带头借支2.5万元,当好了带头羊。女教师袁俊手头无钱,就同在外地承包工程的丈夫江永商量。江永说:“这样的好事,你一定要支持!”虽然工程大、工程资金紧缺,但他却立即把2000元现金打在袁俊的账户上。教师万云买房欠债,其妻所办小超市资金短缺,因此学校就不向他借支;但为了幼儿园事业,他五元一张五元一张地凑了1795元,又从妻子衣袋里掏出一元一张一元一张共5元零钞来,凑足1800元借支给学校。袁俊、万云等各位老师一齐出手,全校总借支近7万元,买了接送车,买了玩具和其它园内急需用品。
宣传活动是爱心之旅。8月14日趁杨柳泉赶集,陈贵组织了13名教师到街头宣传,发了300多份传单,但效果并不理想,报名入园的幼儿不多。陈校长与一班人再次想法,决定把教师分成若干组,每组两人,到各村组各自然村寨去走访各族村民,宣传入园的好处,结果不但有100多名幼儿报名,而且有部分家长连入园费都交了。更令人钦佩的是,他们把各幼儿的脾气、秉性都弄个一清二楚,登记在册,这样的工作真是细而又细,做到了家。
距小太阳幼儿园较远的长水村,有些村民听说了这件事,特意跑到杨柳泉小学找陈校长要求给幼儿报名。入园幼儿又有了新的输入渠道。
在整个宣传动员工作中,老师们不要学校一分钱补助。袁俊正出水痘,带病也要参加宣传发动工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抽哪些人来管理这个幼儿园才好呢?经过反复斟酌,学校领导班子决定由头脑灵活,对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有经验、有专长并分管留守儿童工作的少先队辅导员丁建华分管幼儿园工作,抽出工作负责、联系广泛、点子又多的方建国老师任园长。
后来的事实证明,陈校长和他的一班人用人唯贤,用得对,用得好,把个小太阳幼儿园办得井然有序,真个是一炮“走红”,一鸣惊人。
丁建华分管幼儿园工作,经常深入幼儿园,与园长方建国共商一应园务。他为幼儿园确定了办园宗旨和办园理念,办园宗旨是“以人为本,科学发展,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办园理念是“玩中学,学中乐,让孩子健康成长”。
他深知:特长教育利于个性发展。因此,他千方百计把特长育人的环境打造好。为了增强幼儿园的和谐自然氛围和艺术氛围,丁建华请来他的一个亲戚、凤坛镇中心校的老师桂建中来园义务画了许多五彩缤纷的壁画。壁画内容有天地山水、动物植物、童话故事等,对幼儿很有吸引力、亲和力。
丁建华与方园长商量后,又得到学校领导班子同意,他们按幼儿数额与年龄,将123个幼儿分成两个幼儿班,一个幼儿大班,以便于管理。校领导班子支持他们,抽了3个得力的教师入园任教。这几个教师责任心强、业务水平高、关爱孩子有爱心,全都胜任幼儿教师工作。
丁建华很有前瞻眼光,他把今日的幼儿工作与明天育人的工作联系在一起来考虑。他和方园长认为,要注重特长教育,一要制度管理情感化,二要把幼儿的特长培训从入园的第一天抓起,不仅为杨柳泉小学的特长教育打好基础,还为所有入园幼儿的一生打好基础。
从上述观点、理念出发,小太阳幼儿园交错开办了特长班,对幼儿进行音体美各个方面的特长培训。丁建华本人就有绘画专长,他为特长班设计的艺术装饰就很有创意。他把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和“嫦娥一号”人造卫星奔月的现实结合起来,把个特长班教室布置得五彩缤纷,天地紧连,神话现实融为一体。
全园123个幼儿,覆盖了一万多人口居住的地理环境。依据地理位置和地理形势做好这些幼儿的安全工作,是办园第一要务。丁建华与方园长对此问题时时关注。他们到各村组公路上查路况,发现需要修补的地方,就与村组联系,及时修补。同时,他们根据地理特点,确定了幼儿入园、放学的接送点。他们请司机及时订了安全合同,所以司机也特别注意安全。
陈贵校长对丁建华、方园长的工作非常满意。为了进一步加强幼儿园的教学实力,特意动员了教绩显著、认真负责的张丽华老师来幼儿园任教,使得幼儿园这盘棋布局更紧密、走得更灵活。
三、好老师
百年大计,育人为本。
小太阳幼儿园123个幼儿中,90%是留守儿童。开园那天起,对于这些幼儿,3位好老师(全都是女教师)都倾注了爱心。
上课,她们认真负责,课间休息,她们与幼儿在一起,进行监督管理。幼儿出现了异常情况,或因碰撞出了小伤小痛,便立即送医院看医生、捡药。她们每节课、每个休息时间都有详细的安全记录。
第二十三章小太阳
小太阳,多么美丽、多么贴切、多么辉煌的名字!
幼儿园的名称是方园长接受伊芳的建议所取的。伊芳想给幼儿园取这个名字,表明了她对祖国和民族的未来之热爱,她把祖国和民族的希望寄托在小太阳身上,并决心以毕生之力托起一轮轮小太阳。
25岁的幼儿英语教师伊芳,搞英语教学注意打好基础。为了对孩子们一生负责,她在英语发音教学上狠下功夫,力求幼儿把每一个语音读准。教一个读音,一遍不行二遍,二遍不行三遍,直到多遍,直到每个幼儿发音都准确为止。她还注意把趣味性渗透入幼儿英语教学。她是涪陵师院毕业生,却能献身幼儿事业,实在难能可贵。她对幼儿班收费管理非常细致,不怕麻烦,乐于同家长联系、交谈。家长说她是“有爱心、有作为的娃娃老师”。
下课时,一群幼儿小鸟依人般围在易老师周围。她和幼儿们一起晒太阳,她给幼儿们讲故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她付出了爱心,同时也有反馈。
伊芳对记者说:“我感到一天很愉快,很轻松,我爱孩子们,因为他们每天都给我带来了快乐!”
伊芳宽脸庞、大眼睛,个子较高,贤淑端庄,在家是贤妻良母,在校是灵魂工程师兼慈母、保姆。
金姑桥和附近的人们,都喜欢把两岁多至五岁的幼儿交到这个幼儿园来,交到伊芳手中,因为他们一致认为伊芳对工作热心,对幼儿关心,对家长有诚心,对事业有信心,因而把孩子交给她非常放心。
在杨柳泉西端一家音像店里,店主海昌,指着他们的儿子何优对记者说:“海优才两岁多点,不到两岁半,上个星期送他去小太阳幼儿园,他还哭呢,这个星期问他去不去,他说:‘我要去上学,’好像懂事了呢。伊芳对工作认真负责,把孩子交给她,我们放心,好多家长都放心!”他的妻子云茂平也说:“每天昌海去跑车,我要经营音像店,没有空照管儿子。伊芳把我们的儿子照料得很好,我们放心,她帮了我们的大忙!”
距小太阳不远处,也有一个幼儿班,那个幼儿老师一天要孩子们学会从“1”到“10”共10个阿拉伯数字,多数幼儿写不来,她就会气鼓鼓地怨张怨李,怨这怨那。幼儿的家长们一看那阵势,就把幼儿都送到了小太阳。
不像伊芳那样抚育幼儿,是得不到家长的认可和拥护的。
伊芳成功了,她成功的关键是对幼儿有爱心。她对人民、对社会的爱心,全都倾注在幼儿身上了。
伊芳6岁读小学时,学会了一口比较纯正的普通话。这个经历,对于小太阳的孩子们来说,当然是一大好事,因为他们在幼儿园就能学会一些普通话,对以后的语言学习,有个良好的起步。
1992年夏,伊芳在祥云第一中学高中毕业。
1995年她22岁时结婚,两岁的女儿交给了婆母,一门心思放在事业上。
小太阳办起来了,幼儿们唱歌、跳舞、识字、数数,天天都有新快乐。
小太阳兴办伊始,伊芳视幼儿为亲生儿女,上课下课关心备至,吃喝拉撒睡管理到边。
幼儿园买来了卷筒纸,伊芳和同事送幼儿上厕所,给幼儿揩屁股;幼儿流鼻涕了,又给幼儿揩鼻涕。
一些幼儿的父母,或者在单位上,或者经营工商业,没有空到幼儿园来送午饭。幼儿园恪遵便民利民的原则,给幼儿管午饭。为了让幼儿吃得安全、卫生、放心,幼儿园买来了消毒机给碗筷消毒;饭前,伊芳和同事教小儿洗手;还不会洗手或洗不好的,又亲自动手给幼儿洗。饭后,又为幼儿洗碗筷。
为了幼儿饮上纯净水,本园买来了饮水机;不仅幼儿饮水完全满足,接送幼儿的家长也可饮用。
为了幼儿健康成长,伊芳和同事真是关心得无微不至。幼儿若轻微感冒,幼儿园备有常用的感冒药小儿氨酚匹林片;幼儿若不慎有轻微擦伤、摔伤,她们又备有碘酒、棉签等物品,还有创可贴。
伊芳为幼儿服务周到,体察入微。幼儿常常扯书,她一方面教育他们逐步消除这个不良习惯,另一方面又买了订书机,替孩子们把撕扯过的学习用书重新订好。
群众赞扬小太阳,送来入园的幼儿年龄越来越小,海优等人才两岁多点,还需要睡午觉。伊芳和同事就专为他们开了铺。幼儿困了,自有“妈妈”把他们抱上床铺。
你看,伊芳正在上课呢。
“一个手指头呀,变呀变呀变呀,变成毛毛虫呀,爬呀爬呀爬呀。
“二个手指头呀,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剪子呀,剪呀剪呀剪呀。
“三个手指头呀,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孔雀呀,飞呀飞呀飞呀。
“四个手指头呀,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扇子呀,扇呀扇呀扇呀。
“五个手指头呀,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乌龟呀,爬呀爬呀爬呀。”
听,伊芳正在给幼儿们教《五指歌》,一边教一边比划手指头;教了汉语的,又教英语的;幼儿们饶有兴趣地学着。
虽然游玩、游戏是儿童的天性,但是伊芳更注重塑造他们活泼美丽的形象,聪明智慧的灵魂。而要达此神圣目的,伊芳特别注重自身的继续学习。
她已经为许多幼儿教过的《五指歌》,就是从廖红卫那里学到的。廖红卫在邻省f省的天龙县土茶镇教过幼儿园,2003年在别处幼儿园代过课。廖红卫给孩子们教《五指歌》时,伊芳觉得这支歌很适合幼儿口味,很快就学了过来。
唱歌,是幼儿园主要的课程之一。配备乐器,购置电视机与歌碟,都是上好唱歌课的重要条件。伊芳带着幼儿看彩电,听歌碟和舞碟,幼儿边看边唱,实在高兴,拍手踏脚,节奏与旋律相吻合。
跳舞,也是幼儿园的主要课程之一。
伊芳毕业于大学英语系,没上过幼儿师范,不懂舞理。如果只凭她从小学到高中参加文艺表演跳的舞蹈作基础,这基础太过薄弱。她认真地拼命地向别人学舞,或者自己编个舞,让别人看,请人提意见,并随即加以改进。她更多的是向碟子上的舞蹈、表演唱学习,越学越觉得有味。
通过不断的学习,伊芳唱会了许多幼儿歌曲,学会了许多幼儿舞蹈和表演唱,还自编了一些少儿舞蹈。她编的舞不但有艺术性、娱乐性、而且节奏合理,健康轻快。
伊芳给幼儿教的歌舞都是健康向上的。歌曲有《上学歌》,《小鸭子》、《哈巴狗》、《两只老虎》等,这些歌曲教会幼儿后,均配以表演唱形式的舞蹈,让幼儿们边唱边舞,使他们终日欢天喜地。舞蹈有《好宝宝》、《讲卫生》等,既使孩子们快乐,又培养他们的良好习惯。
当然,伊芳还教幼儿拼音、识字、写单词。为了强化学习氛围,她引导幼儿反复看图识字,反复观看各种卡通等,让幼儿在形象中、欢乐中学习英语。
伊芳教幼儿读英语,幼儿很感兴趣,读得很大声。因此,《幼儿英语》上的几十个单词,绝大多数幼儿都学会了朗读。有关幼儿英语的碟子,幼儿都爱看。
长期以来,伊芳和同事每天都在园内开展“小红花”活动,某幼儿做了一件好事,就发一朵小红花,每周周五发给。做的好事包括洗手讲卫生、服装干净、指甲勤剪,对人有礼貌,在家帮大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等。小红花人人有份,只是比赛谁得到的最多。小红花公示榜上,各幼儿的小红花朵数都有数据可查。每个学期得小红花最多的一批幼儿,就是“乖娃娃”,期末发给奖状。这样做,使幼儿从小就具有了一定的荣辱意识。
伊芳们注意教育幼儿懂得、牢记礼貌用语,教育和鼓励他们待人礼貌,尊敬父母和老人,帮助大人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教育,在幼儿的心灵中扎下深根,帮助他们健康地成长。
田大龙之子田秦川,年方四岁,家里来客人,他主动搬凳子、倒水或倒饮料,大方而又热情。客人喜欢小秦川,都爱逗他玩。
有一次,田大龙让儿子“拿一件裤子来”,小秦川正色说:“爸爸,你说错了,裤子是‘一条’,不是‘一件’。”田大龙高兴得眉开眼笑:“对,对,是一条裤子,是一条!爸爸说错了,你说对了!”
小秦川的伯父与他家同锅造食。有时,他伯伯见他碗里饭还很多,估计他吃不完,就哄他说:“秦川,饭不够了,你给我分点。”小秦川直率地说:“伯伯,你莫要我碗里的,我给你去舀。”说着,就从伯伯手上接过碗,给伯伯盛了饭。
中国移动通信祥云县公司杨柳泉营业厅的工作是田大龙主持的,其子田秦川自小就与固定电话机、手机打交道。小秦川是大人的好帮手,打电话、接电话轻车熟路,做得有条不紊。周围的大人都夸奖小秦川聪明伶俐,小秦川很高兴,但是他会说:“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学会。”既是谦虚,也是实话。
幼儿丁卉,才3岁多,家住半边坡。她的爸爸丁贤军是个汽车修理工,经营着个体修车店。不时来她家修车的师傅,次数多了,丁卉认得了,就问妈妈:“该喊他什么?”“喊伯伯。”“伯伯!”丁卉甜甜地叫了一声,叫得伯伯叔叔满脸微笑。叫了一次后,以后一见面她就热情地打招呼。凡是丁卉认识了的伯伯、叔叔,她喊起来落落大方,吃水果或其它食品时,一定要热情地分给他们吃。这是她妈妈方英与幼儿园配合默契对丁卉进行教育的结果。
丁卉的爸爸爱喝酒,酒喝够了就说:“还是要吃点饭才行!”丁卉一听,就去给爸爸盛饭,饭碗上放着筷子,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给爸爸。爸爸吃饱饭,放下碗筷,丁卉急忙拿起瓷缸问爸爸要开水还是要饮料,爸爸一说,她就给爸爸倒好,递到爸爸的手上:“爸爸,喝水!”
小丁卉讲卫生,常洗手脚,常剪指甲,小脸总是白白净净的。她与其他幼儿和睦相处,让得人,不惹事,从不打架争吵。在家里,她与姐姐丁慧和谐相依,从不争嘴。
幼儿们在幼儿园里健康成长,个个身体健壮。
幼儿喜爱小太阳,家长喜爱小太阳,周围干群称赞小太阳。方圆乡人民政府有关领导也让小太阳作为幼儿工作先进集体填表上报,并把小太阳看成是本乡的一份光荣。
祝小太阳幼儿园的明天更辉煌!
第二十四章金姑堂舞场
丁凡给丁义双物色来几个能歌善舞的年轻人做教师,丁义双正式办起了金姑桥私校。
金姑堂坝坝,白天也热闹,夜晚也热闹。金姑桥关心下一代工作领导小组与老年协会(老干部、老工人、老居民、老教师的自愿结合体)结合成一体,形成对未成年人的关爱合力,经过近十年的努力,在这个万古佳地给未成年人营造了良好的成长环境,使他们在良好的环境中健康成长。
金姑堂坝坝东侧住着老年协会第二任会长丁生玉。丁生玉从乌江鱼篮滩锰业有限公司退休后,与贤内助毕玉群一起,把家庭办成了金姑桥歌舞艺术中心。这个艺术中心,从1998年10月起,就成了金姑桥老、中、青结合的载歌载舞的文娱场所。金姑桥的村民,自觉不自觉地都把未成年人带到这里来学歌学舞。
一批业余的义务舞蹈教师,给未成年人教歌教舞,以舞为主。舞蹈教师先后有金姑桥私校和小太阳的女教师方秀、伍群娥、丁莹、伊芳;学生和退休教师舞蹈爱好者于俊杰、伍玲、尚英等。
上述义务舞蹈教师给未成年人和大人所教的舞蹈有:花灯舞、蚌壳灯、孔雀舞、《黄杨扁担》、兔子舞、藏族舞、苗族舞、土家摆手舞等100多个舞蹈节目。木叶、盘歌也在这里大放异彩。
这个艺术中心吸引了一大批未成年人和大人,使他们远离牌桌赌场、远离网吧陷阱、远离暗影污浊,来到这块净地,净化心灵、愉悦身心,醉心艺术,享受快乐。在欢乐中,未成年人得以健康、快乐地成长。几年前的未成年人从这里起步,现在成了这里的义务舞蹈教师,她们是丁莹、于俊杰等。
梅江后浪推前浪,新一代的“小舞星”又在这里崭露头角。有三个3岁幼童在这里“风光一时”,他们是:爱穿裙子、爱跳孔雀舞的伍志豪,只要妈妈给他一穿上姐姐的裙子,他就立即“舞姿婆娑”;爱跳摆手舞的方家豪,她的妈妈是中学教师;还有个样样都爱的丁秀兵,则是老年协会副会长李元清的外孙。义务歌舞教师用默默无闻的工作在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添砖加瓦,给未成年人奉献爱心。
金姑堂坝坝成了男女老幼载歌载舞的歌台舞场,金姑桥成了教育文化飞跃发展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长歌颂盛世,腾云上青天。抱定金姑桥,犹忆美女山。
1998-7-12第一稿于重庆秀山石堤中学
2010-6-24第十稿于重庆秀山
――金姑桥发送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