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简意从市里回到倒流河村的当天，整个小村都轰动了。
　　简意这两年干得不错，先是在龙城县电台当记者，后来又调到市报社当记者。在县电台当记者那段时间，倒流河村中的大喇叭里几乎天天都有简意写的新闻稿，村里人爱听。
　　人都说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简意当上县电台记者后，没少写倒流河镇的稿子，每次从城里回到倒流村，简意都要弄几篇稿子带到县电台。其实，写几篇新闻稿对于简意来说太简单了，笔头一动，一二十分钟，一篇三五百字的消息就出来了。
　　简意到县电台当记者的半年时间里，写出了倒流河镇不少稿子，比如《盆花乡下也俏销》、《昔日桐木俏，如今卖不掉》、《父救人献身井内，子困难学校相助》、《倒流河窝头俏徐州》、《百名村民勇扑山火》、《倒流河边不闻棒槌声》、《倒流河镇农家院门变化大》、《倒流河镇农家小院鸟语花香》、《倒流河镇的山草成了宝》、《倒流河镇地图挂上农家墙》等等。
　　倒流河村的人只要一提起简意，无不竖大拇指：“简意好样的，是咱村的光荣，当记者，多神气！哪天等简意从县里回来了，我得找他给我写一篇，让我也爬爬电线杆子！”
　　不过，人们也替简意担心，听说简意原先谈的那个女孩子也在县电台，她如今当了播音员，不过这女孩子不理简意，一直不愿意播简意的稿子，可能是跟简意拗劲。也有人说，简意现在当记者了，啥媳妇找不到，还在乎一个县教育局长的闺女。
　　一年后，简意去了市报社当记者，稿子经常在市报和省报，甚至人民日报刊登。倒流河村的人不再在意金枝了，他们心说，啥教育局长的闺女，俺简意这会能看上你？你倒贴钱简意也不会要你，哭去吧！”
　　让人惊奇地是，他们经常在村中的大喇叭里听到金枝播简意写龙城县的稿子。这真是奇了怪了，你金枝不是不愿意播简意的稿子吗，这会咋播了，睡醒了吧，晚啦！简意能看上你？
　　村支部订了《人民日报》、省报、市报，支部书记只要看到简意的稿子，就拿出来给村里看，并且专门让一个人读给大家听。听着简意写的稿子，人们就好像看见简意背着照相机、拿着笔记本奔走的身影。简意在市报社的一举一动，倒流河村的人们一直都关注着。
　　
　　这天中午，简意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眨眼间就传遍了整个倒流河村。
　　人们纷纷走进简意家的院子，简意的爹忙着递烟，乐得合不拢嘴。不少人发现，简意这次回来没带照相机，也没带纸笔，这跟以往截然不同。细心的人发现，尽管简意脸上带着笑容，可他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看样子简意有心思，到底有啥心思，人们猜测不透。
　　等其他人走后，简意的一个邻居问：“简意，这次能在家过几天？”
　　简意一笑：“不走了，我把报社报社记者的工作辞了，打算以后就在镇上教书了！”
　　“啥？因为啥？是不是你犯错误了？”邻居吃惊地问。
　　“唉！一言难尽哪！”简意把市长给他当媒人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简意的话一说完，邻居和简意的爹娘都大惊失色，简意的爹娘跺足捶胸：“简意，你咋这么糊涂啊！市长能亲自给你保媒，局长也参与了，金枝主动跟你言归于好，你还不知足？就算你不想跟她愿意，也不能把当记者的工作辞了！”
　　简意再次叹息：“不辞工作我还能等着报社开除我，慈仁哥已经告诉我了，如果我不跟金枝愿意，市长就让报社把我开除，我能等着报社开除我？绝对不能，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强啥子？你遭啥殃？我看你这几年书白念了，还当记者呢，你连三岁的小孩都不如，好端端的一门亲事被你毁掉了。滚！”简意的爹顺手抄起一根翻红芋秧的棍，要打简意。
　　简意的娘赶紧拦住，带着哭腔说：“孩子刚到家，有啥话不能慢慢说吗？你这一棍下去，把孩子打坏了咋办？”
　　“打死了我抵他的命，这样的孩子你还疼他干啥？不识好歹的货！”简意的爹气得浑身哆嗦。
　　当天中午，简意没吃饭。晚上同样没吃饭。中午十分还异常热闹的院子这会变得冷冷清清，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看望简意，人们都知道了简意这次回来的原因了。
　　
　　第二天早上，简意在袅袅炊烟中走进了邻居家的院子，本想跟邻居聊聊。可邻居理都没理简意，这让简意很没面子。
　　简意离开邻居家继续向另一家走去，他的结局跟刚才一样。
　　一连走了十多家，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简意心里挂倒劲：“我就不相信倒流河村没有一个人愿意理我，我到村北张大爷家走一趟！”
　　张大爷年逾六旬，是倒流河村的五保户，无儿无女，靠卖麻花为生，简意从小可没少吃张大爷的麻花，现在一想起那脆生生、香喷喷的麻花，简意都想流口水。
　　“张大爷，还没做饭吗？”简意走进张大爷的小院，主动跟张大爷打起了招呼。
　　张大爷看了一眼简意，没吱声。
　　简意又笑着喊了一声，张大爷依然不吱声。
　　简意的脸憋得像一只下蛋的母鸡，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个是咋得了，倒流河村的人咋都不理我了？”
　　“张大爷，你就不能跟我说句话吗？我不就不当记者了吗，难道你也是势利眼？”简意带着哭腔问。
　　“我是势利眼？我活六十多岁了，过的桥都比你走的路多，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一个人。你还当记者，你干的事是人干的事吗？市长给你保媒你都不买账，你比孙悟空的本事都大，能很啦！我有话往树上蹭，也不能跟你这种人说。滚，滚得越远越好！”张大爷气得脱下一只鞋子，狠狠地砸向简意。
　　简意一闪身，鞋子贴着右耳边飞了过去。
　　张大爷见没砸着简意，又去脱另一只鞋子。
　　简意一见，一转身，慌慌张张地向院外跑去。身后传来张大爷的骂声：“龟孙，混账王八羔子，以后再来，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简意气得晕头转向，他真想返回去跟张大爷比划比划。一旦回去了，一个回合就能把张大爷撂倒在地。可简意没敢，如果真这么做，倒流河村的百姓还不得把简意揍死扔路边沟里让狗吃。
　　简意有家难奔，村里又没有一个人理他，简意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伤心，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村，向镇上走去。
　　简意心乱如麻，倒流河村的乡亲们平时对自己是那样和蔼可亲。简意小时候很捣蛋，他跟小伙伴一起偷过桃、摘过杏。也摸过瓜，可是每次被人发现时，最多训斥几句就过去了。简意考上龙城师范学校的时候，倒流河村的乡亲们几乎家家都叫简意去吃饭，饭菜虽然不丰盛，可饭桌上的那一句句话却似夏日的太阳，让简意感受了无比的温暖。简意负心于老头泉山村的花瓶后，老头泉山村支部书记的儿子毛蛋带着几十口人，手持铁锨、木棍、抓钩赶到倒流河村，把简意家里砸得乱七八糟，又到镇上把简意摆摊卖货的爹娘打了一顿，引起倒流河村村民的群起而攻之，在倒流河镇上进行了百人持械斗殴事件，差点酿成一起惨案，惊动了县公安局。
　　往事历历在目，简意知道，倒流河村的乡亲们是他生活的依靠，外面的风雨再大，只要他回到倒流河村，就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可现在，乡亲们咋得了？难道跟自己辞职不当记者有关，难道跟自己拒婚有关？简意想知道答案，可倒流村没有人理他。
　　
　　简意漫无目的地走在乡村公路上，他目光呆滞，感觉连那路边的树木和庄稼都在嘲笑他。一不小心，简意的脚正踢中路上一块凸露的小石头上，疼得简意呲牙咧嘴，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脚直叫唤。
　　见路边有一块脸盆大的石块，简意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脱下鞋，慢慢褪掉袜子，还好，脚趾头没烂。简意用手轻轻地揉着那个疼痛的脚趾头，思量着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家是回不去了，娘肯定不会说啥，可爹不行，估计这会爹还手持翻红芋秧的棍站在门口，只要简意敢回家，爹手中的棍机巷无情地落在简意身上。爹说了，打死简意后情愿抵命。简意知道爹不会也不可能打死他，这只是气话。可爹的脾气简意知道，还是离爹远一点吧！
　　约摸半个小时，脚不疼了。简意才站起身，试着走了几步，跟没踢着石头前一样了。简意看了看太阳，猜测已经快中午了。一想到中午，简意发愁了，中午到哪吃饭去。摸摸兜里，有货，掏出来一看，还有将近二十块钱，这是上个月领的稿费。简意苦笑一声，无精打采地向倒流河镇走去。
　　赶到倒流河镇上时，简意远远看见扁担在修车铺前正忙活着。扁担的生意真好，这两年，他的修车铺由四根柱子搭成的草棚，摇身一变，成了一间石墙瓦房，还安上了漂亮的木门。要是平时，简意肯定去找扁担，但今天，简意没敢去，他怕扁担也知道自己辞职和拒婚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扁担知道自己拒婚的事，他会对自己咋样？真不敢想啊！
　　简意避开了扁担，去了新华书店看书。大约半小时，简意离开了新华书店，此刻，天已晌午。简意惊奇地发现，扁担修车铺的门锁上了，咦，这家伙平时中午不是不回家吗？今个咋不见了，嫌钱多烫手，不能，扁担家里一定有事，不然打死他他中午也不能回去。
　　简意走进桥头一家小饭店去吃饭。正吃着，桥头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约摸半分钟后，一个熟悉而又甜美的声音传来：“龙城县广播站，本站第二次播音现在开始，下面播诵节目预告，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始曲，预告节目。十二点，本县新闻，十二点十分，文艺节目，十二点四十分，记者走基层。十三点，节目结束。各位听众，下面播诵本县新闻......”
　　简意顿觉一阵头晕目眩，这不是金枝吗？想想自己拒婚的事，简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金枝在广播里播的啥，简意一句都没听清楚，他光顾想心事了。本县新闻结束后，大喇叭里金枝的声音突然消失，却传来镇播音员的声音：“各位听众，下面播诵倒流河镇新闻，《扶上马送一程，县委书记寄深情，作家吴慈仁担任我镇副镇长》......”
　　简意一听，脑袋顿时大了三圈，啥？慈仁哥不在县委当秘书了，来倒流河镇当副镇长了？这真是天大喜事啊！
　　简意想到这儿，迈步离开小饭店，匆匆向倒流河镇走去。
　　到镇里一问，吴慈仁半个小时前就走了，到哪去了，不知道。
　　离开镇政府，简意的脑子急速地转了起来，慈仁哥到底去哪里了？突然，简意又看见了扁担的修车铺，他眼睛一亮，难道慈仁哥坐扁担的自行车去了老头泉山村美芝家，肯定是。慈仁哥真是个好男人，当副镇长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未婚妻美芝，自己跟慈仁哥相比，差远啦！不行，我得去老头泉山村去一趟，虽说慈仁哥跟我断绝关系了，那不过是气话，我这次上门，一是贺喜；二是跟慈仁哥陪个礼。
　　想到这儿，简意迈开脚步，步行赶往五里外的老头泉山村去找吴慈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