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暗嫉妒设奸误命 熄兵祸义士履险

　　那场战事结束后，给周围带来很大影响，吴世藩的前方败兵，向西南撤退时，一进玉屏地面，就谨慎起来，不敢盲目打家劫舍了。这给抱木垅带来暂时安宁。
　　这时候，侗寨父老把李汉生兄妹几人，看成了寨里的撑天柱、主心骨，有他们在寨，就感到有安全感。于是，就三番两次地建言杨寨主，主办他们的婚事，以使他们在此安家落户，扎根开花，让寨里有个长效倚靠。
　　其实不用这些德高望重的父老催促，杨寨主正在考虑这件事，杨英更是在作准备。
　　此时的杨英，邀闺中妹子特意为金霞、月英编织了坎肩、裙裾、外褂和云头勾尖绣花鞋，制作了银饰凤冠，多层银质项链。为蔡剑、李汉生、马俊各绣了一件红底青面滚龙宽边披风、一条星月浮云侗族功夫腰带、头饰青巾。她和父亲商量，要以侗族婚礼的风采款待他们，让他们及所有的侗族人都能够从感情上相容。杨寨主非常同意女儿的想法。这婚礼上的准备就着她安排了。
　　经过多方协商，李汉生与金霞、蔡剑与杨英、马俊与月英这三对新人的婚礼就定在“姑娘节”。姑娘节是侗族每年农历四月初八举行的传统节日。节日这天，凡出嫁的姑娘都要回到娘家与自己的姐妹做乌饭、乌糍粑，唱歌说笑欢度节日。相传，这个习俗来自侗族的杨姓家族。古时候，侗族的女英雄杨八美的哥哥因领导农民起义失败，被关押在广西柳州内罗城的死牢里候斩。一天，杨八美去探监，看见哥哥面色苍白，气息奄奄，便问道：“阿哥，你从前的胆力还有吗？”阿哥回答：“胆力到有，只是气力没有了。”原来他在监狱里受折磨还不算，从来就没吃上一顿饱饭，饿得骨瘦如柴，已经精疲力竭了。他们每次送去的白米饭，都被牢卒分吃了。妹妹回家以后，凑满三斗六升米，采了一篮带黑色素的树叶，煮成一大箩乌色饭，于四月八日给哥哥送去。牢卒看到这些颜色难看的饭后，都不敢吃了，她哥哥这才吃上饱饭。等到力气恢复后，兄妹俩就约定时间，取出暗藏的武器，和事先埋伏在外面的群众里应外合，一鼓作气冲出了内罗城，并一举攻破柳州。喜讯传到四面八方，人们举手称庆。从此后杨姓的侗家姑娘为了庆祝反抗统治者的胜利，每年四月八日都要回娘家做乌米饭给姊妹们吃，以示对英雄的纪念。临走时，她们还要带些乌饭糍粑回婆家，让外姓的亲友也分享胜利的欢乐。后来，外姓的侗家姑娘也于此日照样做乌米饭庆祝姑娘节，这姑娘节便形成了民族传统。这传统后来逐步影响到哈尼族、瑶族、苗族。苗族的姑娘节又称“四八”情人节，那天，青年男女唱山歌、吹木叶、听苗笛等，用多情的方式表达火热的爱情。
　　
　　这厢青年男女和寨中父老正在把这三对新人的婚事当作寨中大事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那儿却急坏了住在北门的吴飞。
　　这吴飞是谁？杨寨主的舅侄、杨英的舅表兄。年方二十二岁，比杨英大两岁，他早就馋着杨英，但杨寨主一直对吴飞的心思没有明确表态。按照侗族的婚姻习惯，比较流行姑舅表婚，只是姨表兄妹和辈分不同的不能通婚。由此吴飞对杨寨主渐生成见。但由于羡慕着杨家的财产、地位和杨英的美貌，他并不在乎姑父的冷漠，仍然不甘心丢手，所以他每次遇到杨英时，都要尾随于后，一有机会就逼杨英自作主张同意嫁他。可是杨英比父亲的态度更明朗，每次都果断地拒绝了他。
　　杨英之所以拒绝，就是讨厌他的游手好闲、浪荡散漫。吴飞除了好酒贪杯就是打牌赌博，输了钱就偷鸡摸狗，周围的人都嫌弃他，但碍于杨寨主的面子，并没有给他太多的难堪。这倒使他有恃无恐，无所节制。后来尽管有人将这事告诉了杨寨主，杨寨主对他进行了公开惩罚，要他向受害人赔偿道歉，但他过后依旧，并无改进，这样，他就简直成了个无赖。由此杨英见他后总是没有好态度。
　　自从为逃避清廷追杀而来的李汉生一行进寨，蔡剑介入杨家的婚姻后，这吴飞就嫉妒暗生。但苦于蔡剑救美、李汉生等救寨的功劳和威信，他渐渐感到娶杨家丫头为妻的理想破灭，这嫉妒之心也就升级为嫉恨。
　　眼看姑娘节就要到了，他在屋里竟然急得寝食不安起来。但从吴兵败走玉屏之后，他的思路渐渐理出一个套路来——这是一个恶毒的套路……
　　
　　农历三月尾的一天，他吃过早饭，出了寨门。要去哪？他心里早就拿定注意。最近有不断地从东边避战难而来的人说，清朝大将彰泰的兵马已逼近玉屏境地，听到这个消息，他感到消恨雪耻的机会来了，李汉生一伙不正是清廷追杀的对象吗？这正好借机赶走他们。于是，就向清兵的前沿营地走去。可是，出寨不到三里，就被从山上下来的三个青衣人拦住了。只见这三人，一个手执长剑，一个手握镔铁锏，一个背插双吴钩，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操一口外地口音吼道：“你是何人？要往哪里去？”
　　这声震耳鼓，吴飞一听，脸上白了，他缩着脖子弓腰拱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本地山民，从……从……后面寨里来。”
　　“老实告诉我，你看到这几个人吗？”那个拿长剑的拿出一张大纸，纸上有五个人的画像。
　　“看……看……到过，就……就在我们寨！”吴飞说。
　　吴飞说完后仔细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马上镇静下来说：“敢问几位！你们是他们的什么人？找他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大清武士，就为这几个逆贼而来！”那个拿镔铁锏的说。
　　“就那么三人想捉拿他们？”吴飞有点疑惑。
　　“当然不只我们三人，我们的大军前营已经扎到野鸡坪附近了！”背吴钩的说。
　　吴飞一听，倒高兴起来。他说：“若是这样，我倒放心了。但那些人鬼精的，打草惊蛇了，你们就难以捉到他们了！”
　　“嚯！这么说你有好主意啰？”拿长剑的说。
　　“主意是有啊！但我有条件！”吴飞此时卖起关子来了。
　　“有什么条件？快说！”背吴钩的问。
　　“我要见你们将军！”吴飞说。
　　“他就是将军！”拿镔铁锏的指着拿长剑的说。
　　“那好啊！你们换上将军服，拿着官方文书，跟我到寨里走一趟！”吴飞问。
　　“干什么？”拿镔铁锏的问。
　　“请我们寨主啊！”吴飞故意诡秘地说。
　　“请你们寨主？”背吴钩的感到奇怪。
　　“嗯！好主意。跟我到前营商量吧！”拿长剑的明白了吴飞的意思。认为他的主意可行，就要和他一起到彰泰的前营去。
　　
　　原来这三人正是追踪而来的索那罗、黑老二、黑老三。自从他们追踪李汉生一行到贵州边界后，就不敢冒进了。他们以前还认为自己都是满清高手，对付这三男两女没有问题，哪知与他们才正面较量一番，就损失两位高手，这才知道以前错看他们而轻敌了。所以他们现在只能暗跟踪、就地请求援军搞突袭。李汉生一行深入贵州境内，他们就在贵州边界逡巡不前，以待大军到来，再图成功。现在大军已突破吴世藩的同仁、玉屏防线，索那罗就认为该动手。今天一到玉屏境地，不想遇到吴飞这个人，心里一阵高兴，暗庆“天助我也”！吴飞的主意虽未说明，他心早知。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到寨里去请杨寨主，所以就只能到前营去。
　　这前营主将是从五品招讨使武德骑尉赵鼎。索那罗来后，拿出兵部腰牌，进了内帐，见了赵鼎，摒退左右，说明来意。那赵鼎听说，马上重视起来，立即表示尽力配合。接着，索那罗就要吴飞向赵将军说明捉拿李汉生一行的计策。只见吴飞说：“李汉生一伙，虽为闯贼余孽，但最重情意，我的计策，保证能够把他们赚来。但我的条件，望将军成全。”
　　“只要对大清有功，什么条件只管提来！”
　　“我两个条件！”
　　“说！那两个？”
　　“将杨寨主之女杨英官配于我。”
　　“依你！”
　　“让老寨主休息！”
　　“官授你为新主!”
　　“口说不能为凭啊！”
　　“拿文房四宝来！”
　　赵鼎亲自执笔，写下了有关“官配”、“官封”内容的承诺文书，盖上了五品招讨使官印。
　　吴飞接过承诺书，这才如此这般地说出自己的计策。赵鼎与索那罗听罢赞口不绝地称“好主意”！
　　
　　四月初二一早，有报杨寨主，大清使者到。这来者见杨寨主后，下跪拜礼呈上一个信封。杨寨主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只见信笺上写道：大清贝子彰泰将军阁下五品招讨使赵鼎拜见杨寨主：
　　幸闻汝等乃黔地识大体之俊杰，曾助吾皇清除吴逆残贼，致使防线后撤，以利大军挺进，推近收复进程，减轻庶民之难。上闻甚悦，着吾等于今与约商玉屏自治事宜，吾亦备薄酒以请汝及家人，以结情谊。望寨主携家人前来，谅甲胄之身不能亲访，唯翘首以望！
　　招讨使赵鼎顿首
　　大清康熙十九年四月初二
　　
　　使者呈上信函后，对杨寨主说临走时赵将军特嘱，将军为此事接来家人，在野鸡坪行营等待。望寨主早行。
　　使者走了。杨寨主对清兵的请客感到意外，特来与李汉生商量此事。李汉生对清兵的举动虽然半信半疑，但总觉得比兵刃相胁要好。这抱木垅寨与清廷没有过节，那卫寨之战削弱了吴世藩之力量，清廷有此评价也属自然。但倘若爽约不去，那是明显地对清廷有失尊重，要是借口怪罪下来，不仅于杨寨主一家不利，对侗族同胞都会有难以言明的弊端。
　　对于李汉生的分析，杨寨主觉得有理。是祸是福，运数既然来了，在劫者难逃。
　　主意拿定，杨寨主就要李汉生稳住寨里阵脚，他就和女儿骑马前去了。
　　杨寨主到赵鼎行营后，赵鼎出账热情接待了他们父女，赵鼎的夫人和女儿果然早就等在行营。那夫人见杨寨主的夫人没到，感到有点失意，杨英说母亲伤风重感，不能出门，表示病愈后，特来拜访。赵夫人问候了一番，也就没有说什么了。那赵小姐与杨英年龄相仿。她对杨英一见如故，两人拉着手闲扯起来。
　　酒宴开始了，分宾主坐下后，赵骑尉亲敬了杨寨主一杯，已尽地主之谊。接着就抱木垅寨抵抗吴逆，杀吴悍将，让其在这玉屏一带的布防计划落空之事，进行了肯定。接着就谈论了玉屏的防务，提出了组织村寨自卫队，以维护百姓秩序，杨寨主深以为然。赵将军之意，要杨寨主主持此事，在各寨挑选精壮，把自卫队伍拉起来。杨寨主倒不敢轻易答应，怕有负上命。
　　关于寨里事务，如果杨寨主怕精力分配不过来，可以另外委派人选主持。关于人选，赵骑尉问：“听说寨主内侄颇有才能，是否能够考虑！”听了赵骑尉的建议，杨寨主表示：自己即使不负地方自卫队之责，也没有丁点儿意见。但是，接班寨主是不是由吴飞担任，他不好表态，因为他们是亲戚，他要求由侗寨百姓自己决定。赵骑尉只不过是试探而已。听杨寨主的话，也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话说赵骑尉的行营里正慢饮漫谈，那抱木垅寨此时却出了大问题。
　　就在杨寨主进行营之后，清兵蜂拥而来，把这个小侗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见那副将在高头大马上喊道：“杨寨主父女通敌，今以拿下。如果寨里把清廷通缉要犯交出来，杨寨主父女就可以回来，侗寨也可免除灾难。如果交不出人，不仅杨寨主父女性命不保，这一寨百姓，也有血光之灾。”
　　那副将说罢，就开始架设大炮，拉开了进攻的架势。
　　这时，整个侗寨乱套了，有人哭泣，有人埋怨，有人要拼命。大人叫，小孩闹，人们感到像是末日到了一样，惊恐得无所适从。
　　面对此境，李汉生方知那封信纯属阴谋。他们避难到此，反而惹难更大。怪自己对形势估计不足，在此出头露面而搞乱局面。命当如此，他们感到无话可说了，就和蔡剑、马俊、金霞、月英挺身而出，束手被擒。
　　所谓清廷要犯被抓了，那副将就领兵撤退，押住李汉生、蔡剑等五人回营去了。这边百姓只能望尘哭泣，心念李汉生等对他们的恩情，无可奈何地目送他们消失。
　　这边李汉生一行被无声无息地押到后营后，那边主帐里的酒宴方休。赵骑尉酩酊大醉，足不能步，被卫兵扶入内帐去了。杨寨主父女则带着酒兴辞别主人回抱木垅来。
　　杨寨主刚走，赵骑尉立即升帐问事。副将来报，捉拿李汉生之事，已然成功。
　　这时，吴飞来了，问他的事情安排得怎样。只见赵鼎说：“你的什么事啊？”
　　吴飞拿出那承诺书说：“就是将军写在这上面的。”
　　“上面具体写的是什么呀！我酒饮高了，一时想不起来了！”赵鼎说。
　　于是吴飞就前去呈上那盖了官印的承诺书。赵鼎接过来后，唰唰两下撕碎，扔在地下。然后把惊堂木一拍，怒吼道：“你小看我是干什么的吗？”
　　吴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一脸苍白，不知所措。
　　“老子是带兵打仗的，兵也，诡也！你道那承诺书能够制约我？”
　　吴飞这才恍然大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结果！方知自己铸成大错。
　　“老子最嫉恨卖主求荣的小人，奸诈害命的贼心。你这号人，岂能够容得在世谬种流传!”
　　说罢，在令筒里抽出一个斩字牌，丢在地上，喝道：“刀斧手伺候！”
　　吴飞暗叫着“完了”，接着头一昏，就瘫软在地。两个刀斧手拉他出去时，地下拖出一溜儿屎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