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的永恒世界（十三、十四）

十三
“我走在街上，我感到有点儿迷茫；我走在路上，路上铺满了破碎的阳光……”小舞台上，星宇略带忧郁的嗓音正在唱着一首他最近刚写的歌“孤旅”。这个夏天，浪人酒吧的上座率很高，几乎已经算是座无虚席了。据说有很多人是冲着风狼乐队，冲着项星宇来的，星宇在吧台听小凌说起的时候只是淡淡一笑：只是一个小酒吧的驻场乐队，哪有什么知名度和人气。倒是酒吧里的服务员一个个都成了自己的铁杆粉丝——真是怕了她们那火辣辣的眼神了。
“人生只是一场孤独的旅行，谢谢大家来听我们唱歌。谢谢。”星宇向台下微笑致意，把吉他放到舞台后方的琴架上。亮子晃着光可鉴人的脑袋，一把拉住星宇：“走，去吧台喝两杯润润嗓子。”星宇笑着推开亮子的手：“你要去泡小凌就自己去，干嘛老是拉上我啊？”亮子很无奈：“你不去，她能理我吗？”梁子把玩着鼓槌，不屑地瞄了一眼亮子：“你快拉倒吧，人星宇去了你不还是靠边站的份？你就一绿叶的命……”亮子板起脸，十分严肃：“你见过低音鼓一样大的拳头没有？”“得，当我啥也没说。”梁子一边偷笑一边拿毛巾擦着洒落在鼓皮上的汗水。于是，星宇和亮子去吧台。
“星宇，今天要喝点什么？我请你啊。”小凌笑嘻嘻地看着星宇。她穿着一件粉色的小可爱，搭配着一条同色系的短裙；裙子很短，几乎盖不住丝袜的袜口了，露出了红色的网边。星宇想：还好小凌是站在吧台里，有吧台挡着。他边想着边随口接了一句：“啤酒吧。”小凌转身去拿啤酒，短裙随着她走动的步伐也在左右摇曳着。亮子拍拍星宇的肩膀：“真是尤物啊，你瞧这小屁股扭的，真想捏她两把……”星宇往旁边让了两步：“亮哥，你想想就算了，别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啊。”亮子收回伸向星宇的手，白了星宇两眼：“拉倒吧，就你那两把骨头，我还嫌硌手呢。”
说着话，小凌已经把啤酒端过来了。亮子一瞪眼，接着又眯着眼冲小凌笑：“我说凌妹妹啊，你拿了啤酒怎么不拿吸管啊？”小凌板起脸，恶声恶气地说：“拿吸管干嘛？”亮子怪笑一声：“嘿嘿，我们两个人你就给上了一杯啤酒，我们只好一人插根管子吸喽？”小凌蹬蹬两步，拿了一杯啤酒顿在亮子面前：“给你。”然后，她又笑意盈盈地看向星宇，星宇忙低头避过那火辣辣的眼神，小口啜饮着手里的啤酒。
直到一杯啤酒喝完，小凌也没接亮子的话茬，亮子郁闷不已。他一边往舞台走一边叹气：“下次不带你去了，太伤自尊了。你有美女请喝酒，还笑脸相迎；我自己掏钱喝酒却捞不着一个好脸色。下次我跟杰杰一起去……”星宇笑了：“谢谢啊。”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到两人面前：“两位，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星宇，“我是上海娱乐频道的栏目策划，我叫张文斌。你应该就是项星宇吧？”
星宇一愣：上海娱乐频道的栏目策划？竟然会认识自己？亮子反应很快，他嘿嘿一笑：“原来是上海电视台的啊，久仰久仰。我们找地方坐下聊？”张文斌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台子：“我的两个同事在那边。两位方便的话就一起过去坐坐吧？”星宇愣愣地把证件还给张文斌，亮子拉上他就跟张文斌去角落那张台子。
坐下后，张文斌不待二人询问，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正在筹拍一辑反映年轻人生活的纪实栏目，这档叫做‘青春，无处不在’的栏目，不知道两位有没有看过？”星宇摇头：他几乎不看电视的。亮子却连连点头：“看过看过，每天八点半我就爱看这个。”旁边张文斌的两个女同事捂着嘴笑，张文斌轻咳了一声：“嗯，我们的这档节目是每周五晚九点四十五分播出的。两位有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一下。接下来我们准备拍一期关于PUB歌手生活的节目，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亮子激动了：“拍我们？”张文斌点点头：“是的。”
星宇平复了一下心情，问：“我们只是在一个小城市的小酒吧里驻场唱歌，你们怎么会找上我们的？”张文斌笑了笑：“你低估了当今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了。我们不但知道你，还知道你拥有大量的粉丝，他们都很喜欢你的歌。这也是我们不找其他人而找上你的原因。”星宇疑惑不解地偏头看了一眼酒吧：“你是说他们吗？”旁边张文斌的女同事笑着说：“一个酒吧才多少人啊。你的粉丝可比这里的人多得多了。我们也很喜欢听你的歌呢。”亮子接话：“原来你们之前来过这，听过我们唱歌。明白了。”
张文斌的女同事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张文斌看着星宇：“如果两位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的摄制组明后天就会赶过来。然后我们会拍摄你们全天的生活，当然，是经过策划和加工的。里面会穿插一些你们对着镜头述说对生活的一些感悟。总之，反映的是年轻人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和鲜活的青春张力。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只需要占用你们三四天的时间就好了。”
星宇此刻已经神游物外，完全没有听到张文斌的话。自己在小城的小酒吧里唱歌，每天来听歌喝酒的不过是小城的一些年轻人，有很多都是熟面孔了。这些人就算都喜欢听自己唱歌，也不能说是“拥有大量的粉丝”吧？而且，听张文斌的同事话里的意思，在酒吧以外还有更多的人喜欢自己的歌，甚至包括电视台的人。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名人了？
张文斌见星宇坐在那默不作声，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小口，又接着说：“虽然我们的这档节目每周只有一期，而且不是黄金档，不过，我们的收视率却是很高的，有很多年轻人喜欢我们的节目。”他放下杯子，靠在椅子上，注视着星宇的反应和表情。
星宇还在迷茫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自己怎么就一下子拥有了那么多粉丝？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呢？这就像是一个一直独身的男人，突然有一天一个女人拉着几岁的小孩子跑到他面前非说是他的老婆孩子一样：这，太突然了……
片刻的沉默后，张文斌坐直身体，扶了扶金边眼镜：“而且，我们台本月将会火热推出一期‘PUB歌手大胜战’的比赛。这次比赛得到了很多娱乐公司和文化传播公司的支持，耗时一个月。如果你们在这个时候经我们栏目宣传一下，再参加后面的歌手大胜战……”亮子在旁边忍不住了：“我们一定参加！”张文斌笑着，仍然看着项星宇：“预计，PUB歌手大胜战的冠军将会签约风行娱乐或者星月文化传播公司，而且还有很丰厚的奖金。我觉得，你们的夺冠机会很大哦……”
亮子猛地一拍大腿，星宇回神了。他低声问亮子：“你拍我腿干嘛？”亮子很郁闷：“你在干嘛？人问你话呢。”星宇连忙对张文斌说：“对不起，我刚刚想事情太入神了。至于你说的事，我没有任何意见。很高兴能参加你们的栏目。”张文斌松了口气：“你想了这么久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呢。”亮子兴奋地抢着说：“哪能呢，给我们这么好一个机会，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这小子有个老毛病，他一兴奋起来就不会说话，你们都别介意啊。两位美女喝点什么？我去让服务员上酒水。都算我账上。”
张文斌端起杯子：“不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要开车回上海呢。明后天我们会和摄制组一起过来，到时再一起吃个便饭吧。”说完，他看看星宇，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亮子说：“那好，到时候哥们做东，跟张哥好好喝两杯。”
张文斌起身和同事一起向外走。亮子拉着星宇跟在后面，一直把三人送到酒吧门外。互留电话并寒暄两句后张文斌坐到车里，两个女同事也相继坐到驾驶和副驾驶的位子上。亮子冲车里摆了一下手，转身进酒吧了，可能是找梁子杰杰他们得瑟去了。星宇也要进去，却被叫住了。叫住他的是坐在副驾驶的那个女人，张文斌的女同事，在酒吧里说喜欢听星宇的歌的那个。
“项星宇，回去在百度搜索一下你的名字，看出现多少词条吧。还有，爱酷网站你不会不知道吧……”然后，车子一溜烟地远去了。
酒吧门外霓虹灯柔和的光线映得星宇的脸一明一暗。爱酷网站？他愣了片刻，开始轻快地向前走着，就沿着一盏一盏向远处延伸的路灯。他掏出电话跟亮子匆匆地说了一句“我回家了，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说”后，脚步愈加得轻快，就像是小跑着一样。他的耳边，有夜风凉凉吹过。
十四
我放下茶杯，对坐在我对面的星宇说：“别猜测了，到网站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话，我起身从书房拽出一台上网本，“这台笔记本我买了后一直没什么用，原本打算带出去跑业务时用的。现在用不上了，你拿去吧。”跑业务带着MONEY和嘴巴就好了，笔记本确实一点用处都没有。
星宇点点头：“那我上楼去了。”我知道他迫切地想知道网站上到底有关于他的什么，就看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去阁楼。这时，燕玲已经洗好澡出来了。她直接进了卧室，伸头冲我一笑：“很晚了，你也早点洗洗睡吧。”“哦，好的。”我点头应允，起身去洗手间。
洗完澡出来，我踌躇了一下，主卧的门却突然开了。燕玲一把把我拉进去，并合上房门：“你在次卧睡上瘾了啊？”燕玲轻抚着我的胸口，眼波流转。我刚要开口说话，她的双手已经勾住了我的脖子，她的脸颊也已一片潮红，让我不由得想起我和她第一次偷尝禁果时，因为都很紧张导致最后未能成事。那晚，燕玲也是这样勾住我的脖子，脸上一片红晕。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未眠之夜……我正想着，燕玲凑在我的耳边低声地呢喃起来：“还记得那次吗？你就像是一个失明的枪手一样到处乱撞，子弹都湿湿滑滑地打在大腿上了。结果我还好好的哪……”一丝丝温润的气息在我的耳边抚过，我低喘了两声，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的手却已经顺着燕玲的后背游移了下去。
燕玲轻解罗裳，我的手也已经独上兰舟。碧波荡漾，溪水潺潺，燕玲双目微闭，双臂仍紧紧勾住我的脖子，娇喘着问我：“猪头，你在干嘛呢……”我身躯一震，仿若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个不能称为“第一次”的第一次，那个糟糕却又甜蜜无比的夜晚，那个姑娘脸若红霞地娇嗔着她身上那个笨拙的男生：“猪头，你在干嘛呢……”我的思绪沉沦在那个久远的春夜里了，而随着燕玲仍然纤细如初的双腿在我的腰间那么一带，我的身体也彻底地沉沦了下去。
“为什么要嫁给你啊？”
“因为我帅呗。”
“为什么要嫁给你啊？”
“因为我——勤奋有为？”
“为什么要嫁给你啊？”
“因为我嘴甜心好，身体健康强壮如牛！”
“…………”
“啊，好痛啊。为什么你要咬我啊？”
“因为我不高兴，哼。”
“啊，干嘛又咬我一口？”
“嘻嘻，因为我喜欢。”
我紧紧抱住燕玲，就像是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我想起了在那个久远的春夜里，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反复地问着同样的一句话，和那个笨拙求婚的男生左右肩膀上一边一个深深的齿痕。而此时我抱着燕玲，就像是那个糟糕却又甜蜜无比的夜晚一样，恍惚中怀里的她似乎在一遍遍地问着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啊？……”
我的肩膀却真实地一痛，我闷哼了一声，瞬间春雷绽放大雨如注。良久，我松开燕玲，退出身体，偏头看着肩膀上的牙印：“为什么要咬我啊？”两颗泪珠自燕玲眼角无声滑落：“因为我不高兴……”说着说着她抱住了我，我感觉到那一滴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我的颈窝流下，一路烫着我的身体，几乎一直烫到我的心里去。
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在等你咬第二口呢。你别哭啊。”燕玲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我抽搐了一下：那年的痛，跟此时相比，应该就不算什么了吧。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我和燕玲是如此；对项星宇来说，也同样是如此。
项星宇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连线上网。他先是在百度搜索里输入自己的名字，搜索结果的第一个就是一个爱酷网站的链接：玩转生活，就是爱你酷。看着这句广告语，和排在广告语下面那句“浪人酒吧吉他手项星宇新歌发布”，星宇的手颤抖着，点了两次才点开那个链接。深夜的网速很快，网页迅速地显示了出来。在主页的左侧显眼位置，星宇看到了自己的相片。相片拍得不是很清楚，光线昏暗。从背景上能很明显地看出这是在浪人酒吧拍的。这会是谁呢？小凌？还是酒吧里那帮花痴妹？
点开链接，星宇进入了那个叫做“阳光天堂”的空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星宇视频”，数了数竟然有十几个；还有星宇相册，自己的相片更是数不胜数。滚动条拉到下面，留言区的留言已经一千多页了。星宇匆匆回到顶部，看着空间最上方的那一行文字：你不爱笑，却像阳光一样温暖；你不爱说话，但你手中的吉他和你的歌声，却为我指点着天堂的方向。看看签名，是一个叫做“带我一起飞”的人。“带我一起飞”，你究竟会是谁呢？
一个一个地点开那些视频链接，有“光”，有“孤旅”，有“夜空中飞翔”，有着所有他写的歌。看了一遍，星宇回到空间首页，终于找到了版主资料：带我一起飞，女，QQ号码……星宇登录上自己都快要忘记密码的QQ，开始加“带我一起飞”好友。很显然带我一起飞是在线的，她一次次地拒绝了好友请求。星宇不死心，继续请求验证：我是项星宇。然后那边很快拒绝了：去死。星宇再加：我真的是项星宇。那边接着拒绝：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去死吧。星宇快要抓狂了：你可以和我视频一下，如果我不是，我就真的去死。过了一会，消息提示：竟然验证通过了。
星宇刚打开对话框，那边就发来了视频请求，并且还打了一段话过来：你等着去死吧。星宇毫不犹豫地点下接受，看着对方的视频画面：可惜对方的画面一片漆黑，不知道被什么盖住了。星宇等了一会，那边却迟迟没有打字过来，于是他问：“你是？”那边很快回了一句：“真的是你……”星宇郁闷了：“是真的就不用去死了吧？我想我们应该是认识的吧？我进了阳光天堂那个空间，看到很多我的视频和相片。”带我一起飞没有回话，星宇就坐在那，静静地等着。
半个小时过去了，就像是一个世纪一样。“带我一起飞”没有打字过来，视频画面却亮了起来。星宇睁大眼睛，仔细看着画面里的那个女孩：女孩有着一张干净细致的脸，此刻她正微笑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的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小巧挺翘的琼鼻上，一双黑珍珠似的眸子似乎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星宇。而柔和的光线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使她看上去显得那么得圣洁——星宇就这样看着，他颤抖着手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敲不出一个字来。
是你……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
那首“光”，是我为你写的。
我知道。
我……
我知道。明天下午两点，我在新街口的街心花园门口等你。
那，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星宇不再打字。他把视频放大，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等你带我飞”，看着这个曾经给过自己一个完美的拥抱的女孩，看着这个不经意间就满满占据了他的心的女孩，看着这个为自己建起一个“阳光天堂”的女孩，看着这个眼睛亮得可以照亮所有黑暗所有阴霾的女孩——而这时，那个女孩也正在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两人就这样两两相望着，时间似乎已经停止，空间原本已被忽视。
这个夏夜，和所有的夏夜一样短，甚至，看上去它更加短些。在这个夏夜里，有人在唏嘘流泪，有人在回忆过去；有人在梦想里游荡，有人在天空中飞翔……总之，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