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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错有错着

作品名称:掌旗英雄略      作者:诗可以怨      发布时间:2015-06-29 16:35:30      字数:3606

  夏留仁看着这群衣履鲜洁之人,既盼着他们早点走过,又希望他们能够停下脚步问一问自己,最终咬了咬牙,抱着受伤的右手,来到队伍前面,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大人!小的有事禀告!”
  众官兵一看是一个衣衫破旧,满身血污之人跪在路上,哪有丝毫兴致听他的什么“要事”,几个清兵走上前去,手中的水火无情棍雨点一般落在夏留仁的头脸身上,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抱头鼠窜。
  这时停在河岸边那辆驴车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冯守备,救我!”
  行列中,紧挨着绿呢大轿的一个浓眉巨眼的军官,听着这声音甚是熟悉,一偏腿下了马,几步来到车前,老实不客气地掀开轿帷,将自己的一只大脑袋伸了进去。
  众人只听他“啊”的一声惊呼,似乎见到了什么奇怪的物事,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和车中女子轻声交谈了几句,拔腿飞奔回来,俯下身子,在大轿旁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
  他一句话没说完,抬轿的几个轿夫就只觉得手中的轿杠簌地一抖,坐在轿中的那位“大人”同样也是“啊”的一声,声音中流露出惶急之意,急道:“快救小姐!”
  这四个字毫不掩饰地从轿中飘出来,不仅冯秉真和他身边的一干清兵听到了,也让刚从他们身边步履匆匆经过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听个正着。
  这四个普普通通的字,在这个女子听来,便宛如是晴天霹雳一般,两腿一软,几乎要一屁股坐在地上,幸好她身边一个长得像竹篙子一样的男人一把拉住了她,关切地问道:“三妹,你这是怎么了?”
  簇拥在绿呢大轿旁边的众多官兵,没有人有空来理睬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冯秉真一挥手,从队列中走出四个腰圆背厚的彪形大汉来,登登登几步来到那辆小小的驴车前,其中一人伸手崩的一声拉断了系驴的绳子,四人几乎动作一致地,一眨眼的工夫,那车就从河岸边的沙地上,移到了四人的肩上。
  那个叫“李马虎”的人不知前世修来了什么福分,他的车如今正稳稳当当地被四个大汉托着,和众多的官兵一道,如飞般向着兰州城的方向而去,只余下目瞪口呆的夏留仁獃獃地呆望着一路的风尘抖乱,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在夏留仁的心中,多么希望车上的海兰还能像以往一样,叫他一声:“夏留仁,过来!”或是将那只如玉般的皓腕伸出车外,冲他招招手。因此,尽管人马已经走过去很久了,他还像一根木桩子似的楮在那儿,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生怕漏过了一点声音,或是一个小小的手势。而当有人正好挡住他的视线时,他更是看也不看那人是谁,就伸出手想要把那人拨开去。
  谁知拨了几拨,仿佛蚍蜉撼树般,眼前那人纹丝未动,夏留仁这才把眼光收了回来,一看那人就是刚才紧紧地跟在轿子旁边的冯秉真冯大人。只见他脸上挂着轻蔑的表情,手里掂着一块白花花的东西——是银子,不错,底白细深,正正经经的一锭小元宝,沉甸甸的足有二十两重的样子。
  “这可真是好东西!”夏留仁的眼光被银子所吸引,眼珠子都跟着它一上一下地跳动不止,心里想道:“我如果有了这钱,就能给她买一件灰府绸的银鼠夹袍,上次我没钱买,被她足足埋怨了好几天。对,我这就给她买去,她见了,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夏留仁想着想着,那锭银子果真长了翅膀似的,向自己飞了过来,一下子就撞进了怀里。夏留仁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将它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不明所以,抬头看了冯秉真一眼。
  冯秉真冷哼一声,说道:“小子,你走大运了,这银子,是赏你的,还不谢恩,然后滚得远远的去!”
  夏留仁见他语气傲慢,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本想发作起来,但一想到那件灰府绸的银鼠夹袍,只好强自忍耐,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嘟囔了几句,听起来似乎是在谢恩,实际上说的是:“谢你奶奶的熊,本大爷谢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这样一说,心情似乎又好了些,抬头看了冯秉真一眼,又在心里加了一句“乌龟儿子王八蛋”,这才得意地撇撇嘴,转身施施然走开了。
  冯秉真身后一个随从这时凑上来,在他耳边说道:“大人,他好像在骂你!”
  冯秉真哼了一声,冷笑道:“刁民!我岂能不知?你带三个人跟着他,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他永远也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那银子嘛,你们几个平分好了!”
  那随从这几天手气正背,连输了好几天,现在一见有大把的银子可赚,不觉大喜,点了三个平素与他交好的伙伴,悄没声息地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夏留仁的尸体就被丢在了黄河里,顺流而下。他死的时候眼睛仍是瞪得大大的,因为他怎么都不明白,自己一辈子只做了这么一件好事,难道还做错了吗?
  笑面鬼和风流鬼自从在黄河岸边,和那队声势浩大的官兵擦肩而过后,笑面鬼便发觉风流鬼处处都不对劲。
  原本最喜欢和他争辩的风流鬼一下子变得沉默了下来,常常一个人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时候自己叫她好几声,她才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还往往是答非所问,但眼中却时常流露出温柔的神情,这还是原先那个阴鸷险刻,视男人为玩物的风流鬼吗?
  果然,到了晚间,风流鬼便不见了踪影,笑面鬼一边骂她是个“不安份的老娘们”,一边还是不放心地找了半夜。最后总算在逆旅,她的房间桌上,找到一张新写的字条,上面写着:“二哥,你先回钟山,妹有点私事未了,去去就回。”
  短短的十几个字,笑面鬼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最后将它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气呼呼地道:“这个风流老娘们,什么私事公事,定是找男人去了!”
  笑面鬼猜得不错,风流鬼这回还真是找男人去了。
  兰州城内的陕甘总督府是一座轩昂壮丽的大宅子,外面垂柳绕宅,白墙乌门,内里更是紫陌香风,朱楼歌榭,到处都是飞檐绘彩,栋梁雕花,自不必细说。就是到了晚间,也是四周灯烛灿然,照得各处亮堂堂的,宛如白昼一般。
  在一处处的厅堂、厢房、花园之间,时不时地就能看见一队队的清兵,穿着戎装,配带刀枪,往来巡查。现在,就在他们刚刚走过的一间大厅堂之内,隐隐约约地传出一名女子嘤嘤嘤的低声哭泣之声。
  这名女子此时正坐在宽大轩豁的房内,手里捏着一条绿绸手帕,不断地抹去脸上滚落的泪珠。
  在她的身边,一个身穿当朝正二品九蟒五爪服饰的官员正在厅内走来走去。灯光下,只见他生得仪表伟岸,五官端整,颏下三绺长须,气度闲雅,脑后一根长长的发辫,油光滑亮,几达腰际,正是大清朝正二品的封疆大吏,陕甘总督升昀升大人。
  升昀又转了两圈,方才停下脚步,不耐烦地道:“唉呀夫人,兰儿不是已经好端端地回来了吗?你就别哭了好不好!”
  朱赫听丈夫说话了,这才用手帕抹了抹眼睛,叹了一口气,瞥了升昀一眼,说道:“老爷,瞧你说的!兰儿自小起就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现在一下失踪了这么多天,还不知……怎么地了呢?我能不担心吗?”
  升昀捋了捋胡须,说道:“夫人,兰儿回来后,我也曾细细地问过她,似乎,嗯,也没发生什么事。”
  朱赫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念了几声佛,说道:“如此这般,倒是列祖列宗保佑了。”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似的,问道:“对了老爷,听说是有人将兰儿送回来的,咱们可得好好地谢谢人家才对!”
  升昀脸色一沉,说道:“是一个找宝人把兰儿送回来的,咱们兰儿跟这种人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说出去需不好听,反而招人在背后议论,我已吩咐冯守备好好劝劝他,让他永远也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
  朱赫神色黯然,升昀的行事她再了解不过,心知这个找宝人现在大概只能在阴曹地府里大呼冤枉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下恻然,低声说道:“自然这样做是最好的,但毕竟人家还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升昀不以为然地道:“夫人,你这就是妇人之仁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哪里还管得了一二条人命!”
  说到这里,忽听有一个阴恻恻的女子声音在窗外说道:“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成你的‘大事’,枉顾了多少人的性命?世间又多了多少的孤儿寡母?”
  这一下变起仓猝,升昀和朱赫也不知这名女子在窗外究竟听了多长时间,慌得跳了起来,升昀一叠声地叫道:“什么人?卫士!卫士!”
  叫了好几声,往日在门外巡逻的卫士这时好似死了一般,静悄悄地无人应答,只有那女子的声音哈哈一笑,说道:“你叫的是那几个酒囊饭袋吗?他们这会子早就在荷花池里做了王八啦!升大人,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升昀心知这女子说的多半是真的,顿时面如死灰,这时只听朱赫低声骂了一句:“乱民!”
  升昀连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向着窗外问道:“那么阁下是谁?”
  窗外那女子突然怪笑起来,声音如中败革,如击破絮,极是难听,朱赫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笑毕那女子说道:“阁下?阁下?升大人,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嘿嘿……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吹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不知怎地,她竟有闲暇念起诗来,这首诗听起来像是在描写青年男女互相思慕之情,她一句句念来,字字绵长幽怨,深夜听来,尤其动人心魄。
  诗还没念完,升昀的脸色就已经刷的一下变得煞白,咚咚咚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上中间一张花梨木八仙桌才停了下来。这一撞撞得不轻,他也不痛,只是身子像筛糠似的簌簌抖动,全无平日里洵洵儒雅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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