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

　　四
　　从云烟草海出来，十五天后，我来到了一个叫七星镇的地方。十五天时间，我已经杀死了三位前来执行盟规的刺客，在我来到七星镇外的那个黄昏，一个高高瘦瘦的，喝得醉熏熏的人，把一卷竹笺甩给我：“叶大侠好，在下是莫问我，墨拓先生的学生，江湖百事通。这是你在杀手排行榜上的最新排名，你现在已经排在了六十八位，可喜可贺！”说完，他一边喝酒一边转身离去，我纳闷自己都犯了盟规，成了罪人，没想到联盟还没么客气。
　　后来我才知道，自从我连杀联盟三位刺客之后，刺客赌局在江湖上越来越红火。联盟那几位老不死的家伙，打算让我把这个游戏继续做下去，他们也好从中狠狠地捞到一笔。
　　好吧，长期以来，我一直生活在云烟草海，虽然之前跟随师父出来过几次，师父死后又自己出来几次，但都是直来直往，把事情办好之后就离开，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这么大，漫无边际，熙熙攘攘，形形色色。现在，刺客们都想杀我，我就到处走走，随遇而安，谁来杀我，我就杀他，哪一天杀不过人家了，就该死了。心无所求，身无所碍，人无所惧。
　　七星镇是一个西部小镇，一眼可尽收眼底，低矮的混泥土房子，飘着孤独的炊烟。很冷了，我身上穿着的，是从一位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羊皮袄，戴着羊毛帽子之后，我看上去也像一位西部的汉子。街上很多人在卖货，马和人都呼着大股大股的白气，像浓烟似的。我有些饿了，在街口的一家小店里，要了一斤酒和两斤马肉，一张馍，又叫店家给我一碗肉汤。
　　“来，店家，再给我两张膜，一斤牛肉。”
　　“店家，我要五斤牛肉，带走的。”
　　“店家，付帐，多少银子？”
　　“店家，我的马肉，烦劳快一点，要赶路。”
　　这家叫西域客栈的小店生意不错，尽管是很小的一家店，总共也就两个人打理。我正吃得尽兴的时候，突然发现店内一个人也没有了。店主，一位围着牛皮围裙，散发着一股油腥味的老头，走过来说：“客官，你快走吧，我要关门了。”我感到莫名其妙。“快走吧，也不要你付钱了。”一边说着，另一个店员已经在开始关门了，这也太奇怪了吧。
　　“老板，你是做生意，可我还没吃好呢，这样做不符合为商之道吧？”
　　“对不起客官，蟊贼来了，对不住你了，钱也不用付了，快走吧。”
　　我放眼往店外一看，只见那些卖货的小贩，都在鸡飞狗跳地收拾东西。我在店主的催促下，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手提着装肉的盘子，走出来。我往立着一座座奇形怪状的黄土的镇口望去，只见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个穿着雪白皮草的人在大声喊：“蟊贼来了，蟊贼来了。”估计就是他负责放哨，整个原本井然有序，生机勃勃的小镇，一下子兵荒马乱。
　　我一边吃着肉，一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来。那马上的人从镇这头，一直跑到镇那头，口中一边大声喊。妇女们，老人们，孩子们，男人们，人人惊慌失措，个个鸡飞狗跳。
　　我想，七星镇山高皇帝远，肯定早就被这些蟊贼蹂躏不堪，成惊弓之鸟了。
　　很快，在几块怪异的黄土堆前，出现了一匹黑马，又出现了一匹白马。随后，一匹红马又立上来。最终，在那个坳口上，立着六匹骏马，马上都骑着高大的西部汉子。这几匹马站了一会，凭着刺客的敏锐，我看到他们的脸，像刀刻过一样的脸，我看到他们抽出雪亮的马刀。听到他们“驾驾”的吼声，马匹全速俯冲下来，一直冲到镇子上，向雄鹰一般。
　　镇子上更乱了，马冲过来的时候，一位孩子被吓倒在地上，哭着。
　　我见不得孩子哭，上去把孩子拉起来，把盘中的一块肉递给他。这孩子三四岁的样子，脸上红朴朴的，两眼汪很十分晶莹，流着绿岑岑的两股鼻涕，他用污秽的手抓着肉，放在嘴里，连着口水与鼻涕一起咀嚼。看着这孩子的样子很可怜，我把盘子的肉全部递给了他。
　　
　　一共来了六位彪形大汉，每个人都配着厚重的马刀。他们冲进集镇，迅速分散，堵住那些逃散的人。他们挥着雪亮的大刀，发出粗鲁的喊声：“滚回去，不要跑了，想死啊！”
　　逃走的已经逃走了，没逃走的又被迫回到了街上，人们惧怕地站在中间。这时候，骑在白马上的一个长得相对瘦弱的家伙，脸画得乱七八糟，显得有些妖媚。他扛着大马刀，从马上跳下来，走在街上，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们虎爷今天到镇上来，就是向大伙讨点生活，现在这个世界那么乱，皇帝老子的位置都要被九王爷夺了，天下不太平啊。但是我们七星镇为什么没有人敢来侵犯，那都是因为有我们虎爷，难道大伙，不应该孝敬他老人家吗？”
　　其他汉子纷纷跳下马背，开始向镇上的老百姓抢东西。
　　我注意到，骑在黑马上的那位，长得更加高大，一口的大胡子，脸也是画得一塌糊涂，手上拿着一口更厚重的刀。样子倒也英雄盖世，我在心里瞧不起这些土匪，有本事就去抢大富大贵，甚至劫了朝廷我都佩服。但是，几个混帐抢老百姓的鸡鸭牛羊，算什么狗屁。
　　土匪们疯狂抢东西，在我斜对面十点钟方向，另一位汉子正在和一位女子拉扯一匹布。那汉子拉了几下之后，直接给女子一耳光，口中骂道：“娘的，孝敬爷是你的福气。”打了之后，发现倒在牛车上，斜着身体的女子，还颇有几分姿色，这汉子突然起了色心，一脸淫荡。
　　“哟，没想到还真俊俏。大哥，这小妞子，赏给我了，我要带回去当老婆。”这汉子回头对骑在黑马上的那位大汉说道，显然，这个人如果所料不错，他就是当家，是虎哥。
　　“哈哈，老四，一个女人嘛，喜欢就带上。”这汉子倒也豪爽，似乎这些东西就是他的。
　　“谢谢大哥。”说完这句的时候，汉子递手去摸了摸那女子的脸。
　　女子害怕，不断往里缩，躲避汉子的调戏。
　　那汉子心潮澎湃，说：“俊，真俊，今天晚上，你就是爷的下酒菜了。”
　　一位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上前说：“你要什么都可以，不要动我姐姐。”
　　汉子颇感诧异：“哈哈，好，你姐姐跟了我，你就是小舅子，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小男孩像只小公鸡：“呸，我姐姐才不会跟你，你休想动她。”
　　汉子挑衅道：“我动了怎么样，难道你想打我吗？我就要你姐姐，我就要在你面前弄她。”
　　画花的脸显得更加狰狞，两颗眼珠子，像野兽一样转运，露出阴冷气息。小男孩一脸愤怒，当汉子递手去撕开女子衣服的时候，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扑过去。虽然有拼命的狠劲，但却被汉子轻而易举地踢飞在地上，疼得打滚。
　　女子惊叫地喊了一声：“弟弟！”朝小男孩扑过去，很快又被汉子提起来，放到牛车上。“奶奶的，老子就在这里把你办了。”说着，撕扯那女子的衣服，似乎马上要行禽兽之欢。
　　在场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女子虽然无助，但没有人敢上前帮忙。倒是那小孩，试图爬起来两次，都被汉子看都不看一眼，一脚踹飞。盗亦有盗，没想到如此无下限，怪不得一听说这些土匪要来，整个小镇惊慌失措至此，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们是如何蹂躏百姓的。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师父说过：“打女人和孩子的人，猪狗不如。”
　　
　　面对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忍无可忍。一则，我身怀刺杀之术；二则，我行尸走肉，无欲则刚，无求则勇。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喊了一声：“住手。”
　　这一声，在混乱的声音中，犹如破空而降，显得特别扎耳。
　　土匪们都停止了动作，那汉子一松手，女子忙站起身来，去扶自己的弟弟。
　　他走到我的面前，说：“哟，还真有一个不怕死的。是你，叫我住手的吧？”
　　“是。”
　　“有胆量。”
　　“我什么都没有，就是不缺胆量。”
　　“这话像个爷们。”
　　“当然。”
　　“不怕死？”
　　“既是爷们，何惧猪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打女人和孩子，猪狗不如。”
　　“你他妈敢骂爷！”
　　“你们当土匪的，应该懂得规矩，是求财，不是害命。”
　　没想到这汉子哈哈大笑，对黑马上的汉子说：“大哥，他说我们不懂规矩。跟你讲，在这里，在七星镇，我们就是规矩，我们大哥就是皇帝，就是王法。多管闲事的，是找死！”
　　他把“死”字说得咬牙切齿，充满威胁。
　　“你们拿钱走吧，不要伤害老百姓。”
　　“你是在教爷做事吗，你是谁啊？”
　　“我不是谁，这是忠告，更是警告。”
　　当我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汉子有些狐疑地打量着我，然后又嘿嘿地笑起来，抡起刀朝我劈来，同时喊道：“多管闲事，有命活着再说吧！”在那一瞬间，他的脖子被软剑划破。
　　当一名土匪遇到一名刺客，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死的。
　　这个嚣张的土匪倒了下去，小镇先是一片静寂，随后人心惶惶。骑在马背上的大汉坐不住了，跃下马来，其他几位也忙去看被杀死的汉子。土匪头子走过来，问：“兄弟什么人？”
　　“好人。”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杀死那汉子之后，蛇剑迅速回藏腰间。
　　为了这一招，我练习了十年。十年一剑，一剑一杀，迅疾如风，无形无迹。师父说，在人群中行刺，就要这一招，剑出无形，就算把人杀了，也没有人注意到是你。
　　“我兄弟是你杀的？”
　　“是。”
　　“你会这么快？”
　　“还可以更快。”
　　“你是要与我们为敌了？”
　　“我要杀尽一切，像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猪狗。”
　　当我说完这一句的时候，汉子们纷纷拿刀向前我。
　　“虽然不知道阁下什么来路，但杀我兄弟者，必须把命留下！”
　　这些汉子，个个孔武有力，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职业刺客。我的剑快到让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就会丧命。在一个汉子朝我举刀劈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的软剑，像蛇一样，狠、准、毒。连死两个，土匪大骇，纷纷后退。随后，狼狈跃身上马，往镇口逃去。我也无意追杀他们，转身离开，打算再买两斤牛肉。
　　谁知道这个时候，百姓们纷纷把我围住，叫我英雄，叫我大侠。
　　我说：“我不是英雄，也不是什么大侠，我只是路过的。”